“原來你也遇到了嗎?”雪希的語氣有些驚訝但又有些理所當然,“雖然整體上來看,詳細的東西要的權限挺高的,但是告訴良守君也不是什麽問題。”


    “……”良守沉默了一下,“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良守君連酒吞都能解決,對你來說所謂的權限還有什麽影響嗎?”雪希調侃道。


    “……”


    “實際上那可不是幫鬼魂完成夙願的。”雪希的語氣嚴肅起來,“嚴格地來說,那是不論生死不論人還是妖魔,隻要你有所求,都可以去的‘店鋪’。”


    “任何人或者妖魔?”良守很是驚訝。


    “是啊。它所表現出來的,就是有求必應。不過嘛……”她好像故意賣關子一樣拖了個結尾。


    “不過所有許願的,得到的都是扭曲的結果。”良守幫她補完了。


    “就是這樣的。”即便是隔著電話,良守也能想象到對方嘴角的笑容,“這可不是所謂的你用健康交換了金錢,用壽命交換了才華般地魔鬼交易,目前已知的所有交易者,失去的是一切,包括他祈求的東西。”


    就好像友美渴望的是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確實得到了,但如果不是自己介入這個代價將是孝三郎的死……


    “這聽起來可真是克蘇魯。”良守調侃了一句來讓對話稍微顯得不那麽沉重。


    “嗯,確實有點像。”雪希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不過好消息是相比起新大陸的人要處理那些莫名其妙地古神外星人,我們要對付的還是有跡可循的妖魔。”


    “……”


    這真的有任何可比性嗎?


    “桔梗印對那個店鋪的手法似乎很是克製。”良守把話題拉回正軌,“而且很奇怪地,我覺得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類似的手段,不,不是手段,應該是感覺,我覺得我應該見過類似的東西。”


    “你見過類似的東西?”雪希這一次反倒是聽起來很驚訝,然後她似乎有些渴望地追問,“能想起來在哪嗎?”


    “很糟糕,想不起來。”良守也很失望,他想了很久,卻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那就沒有辦法了。”雪希似乎放棄了,“不過也許哪天忽然就一下子想起來了也說不定。”


    “嗯……”


    “那麽,接下來良守君打算怎麽做呢?”雪希聽起來很好奇。


    “什麽接下來?”良守反倒是不理解,“我的任務完成了,還能有什麽接下來?”


    “所以良守君不打算繼續追查了?”雪希反而很不敢相信,“這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啊!”


    “……”


    我為什麽要追查這種聽起來就不屬於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啊!更何況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難道沒有專案組來負責?!


    “真的不打算追查?”雪希好像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你聽起來似乎很想我追查的樣子。”良守反問。


    “不能說是我很希望或者我想,但是,良守君真的打算放棄這個機會嗎?”


    “機會?”良守很輕易地就注意到了對方對這次事件的定義,為什麽是機會?


    “這個世界是個舞台,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劇本裏作為主角盡職盡責的演出,但所謂所有人的主角就是在不斷做出正確選擇中積蓄‘勢’,從而一飛衝天的那一個。”雪希忽然說出了良守熟悉的話語,“這是酒吞的看法對嗎?”


    “是……”


    “良守君有沒有很好奇,為什麽明明所謂的等級看起來隻是個束縛,陰陽寮卻依然在保留著這個似乎毫無作用的東西。”雪希的話題又跳躍了。


    “是……”


    “你相信酒吞所說的嗎?”


    “我……”良守卡住了,不能說他相信,但也不能說不信。


    “你在思考,而這個思考的原因,是他的說法能夠解答你過去的一些疑惑。”雪希卻幫他回答了。


    “的確如此。”良守承認了。


    “所以說,良守君是與眾不同的人。”雪希聽起來很開心,“你能夠意識到‘等級’是束縛,能夠跳出去去尋找自己認可的真相,這就是很了不起的壯舉了。”


    良守沒有回答。


    “可是酒吞所說的就一定對嗎?”雪希繼續自顧自地說道,“甚至於,我所說的就一定對嗎?賀茂忠行,賀茂保憲所說的就一定對嗎?蘆屋道滿說的就一定對嗎?甚至於,安倍晴明,役行者所說的就一定對嗎?神明佛陀所說的就就一定對嗎?沒有人能夠保證。


    “如果說以結果論,酒吞成了神,他所說的就對,那佛陀神明豈不是更加成功?而這世上誠信信仰的人又有幾個?


    “酒吞所說,佛經所述,神明所言,不過是另一種‘陰陽寮的等級’,不過是另一種束縛。”


    “另一種……束縛?”良守怔怔道。


    “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井底之蛙,區別不過是,有人井口大有人井口小,而有些人能意識到自己在井底,有些人意識不到。”雪希說道,“不論陰陽寮再怎麽改變他所宣傳的‘體係’,都不過是在修改井口的形狀,修改井口的大小,最終所得到的不過還是一群井底之蛙。


    “也許你會說,將井口放大一點,不會更好嗎?


    “其實不然。


    “即便是井口,也依然能看到天空,可真正將這片天空看透的人又有幾個?


    “我不否認井口會限製有些人的發展,但是真正限製的也不過就是那麽一些真正達到了井口極限的人,可是,將井口放大了,他們能做到的依然隻是在井口,這對於能夠意識到自己在井中的人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聽起來是不是很殘酷?


    “是不是覺得很違反人性?


    “就好像從最開始,大多數的人就已經被放棄,他們隻不過是渾渾噩噩地走過,根本不知真相。


    “但是就像我所說的,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敝帚自珍,是不可能做得到。


    “所謂‘有教無類’,不過是讓‘你’相信‘我’所看到的,而真正的世界,真正的天空,是“不可說”的。


    穀梉


    “於是,當初那位製定等級係統的前輩,就選了一種普通人最能也最願意去理解地‘方式’來描述他們的‘井口’,你覺得這是束縛,可實際上,這就是‘有教無類’。”


    良守半晌說不出話。


    “設想一下,如果不是良守君自己已經明白了,自己已經知道自己是個井底之蛙,我跟你說這些,有什麽作用呢?


    “如果你是個盲從者,你會迷茫,如果你是個愚笨者,你會彷徨,而世人大多盲從愚笨,與其這樣,不如先讓他們吃透井口的天空。


    “歸根結底,願意去相信自己在井底,願意去試著探索井外,也有能力去探索井外的,不論如何都隻有那麽一點,而這些人,不是井口大小可以束縛得了的。


    “井口闊得再大下麵的青蛙也不會跳出來,而井口縮得再小,想要出來也依然會掙紮著蹦跳。


    “我不是個好老師,我想你也看到了,澪被我教得一塌糊塗,因為我在教人這個井口上毫無建樹,我隻能在麵對良守君這種已經明白了,想要跳出來但束手無策的人說明一切,我隻能告訴你,你是對的,但僅此而已。


    “對於那些,從心底裏就不知道這一切的,如果我告訴他們了,反而是在摧殘他們。


    “這就是為什麽,不論他們怎麽呼喊‘為什麽不把話說明白’的時候,我也依然隻能閉口不言的根本。


    “因為換個井口毫無價值,反而會讓他們因為得到了我的井口而徹底失去明白自己身在井底的機會。”


    “……”


    兩人沉默良久。


    “可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去調查?”良守終於率先打破沉默。


    “酒吞視之為一場戲劇,但我卻將它視為一個遊戲。”雪希回答。


    “遊戲?”


    “對。”雪希肯定道,“良守也玩遊戲吧?那麽就一定會知道,一款遊戲在主線劇情之外,肯定會有很多支線對吧?”


    “嗯……”


    “在通關的過程中,你大可不去理睬這些支線,然後一路衝過去,但是,這樣當然可以得到結局,但是這種結局嘛……”雪希說道,“不過是最大眾最普通的結局,而且多半不會太好,魔王會死,但是你多半會失去一些什麽東西,也許是你很喜歡的配角npc,也可能是什麽其它。


    “但是,一般來說能夠被人們喜歡的好遊戲,總會留下所謂的‘完美結局’,‘隱藏結局’,如果你想要做到,就要去在任務的過程中,收集各種元素,完成各種支線和挑戰,這樣之後,就能得到比隻做主線好得多的結局。


    “不過即便是這種‘隱藏結局’,也未必會要求你做完所有的支線,甚至有些支線做了會進入另一個不好的‘壞結局’,這一切在你看到結果前,都是未知的。”


    “調查這個店鋪,就是所謂的‘支線’?”良守算是明白了。


    “誰知道呢?”雪希的聲音變回了那個不太正經的混子,“我說了,這隻是我的看法,隻是我眼中的世界,我所描述的,是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與自身實力無關,我一定會去做這個支線,但不代表你要去做。


    “重要的是你怎麽看,你怎麽想。


    “你可以謹慎,可以猶豫,但是你要明白自己為什麽謹慎,為什麽猶豫。


    “你需要找到自己的目標。


    “你可以說因為擔心會死,所以放棄,但是我希望你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是你所看到的世界,你所渴望的東西就是活下去,而不是,‘我活下去了才能怎麽怎麽樣’這種愚蠢的自我欺騙。


    “合理的規避風險和謹慎,不等於懦弱與逃避。


    “在這一點上,我和酒吞所看到的是一樣的。


    “選擇,是決定一個人的關鍵。


    “但是我不認為一個人應該永遠做出‘正確’的選擇,並不是隻有‘正確’的選擇才能得到‘好’的結果,‘直麵自身’才是最好的答案。


    “當然了,你也可以認為‘直麵自身’就是‘正確’,畢竟就像酒吞所說,沒有人知道這個該死的世界究竟是如何判斷‘對錯’,我隻是以‘我的世界’來衡量真實的世界。


    “我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所以,我就是我。


    “至於我的結局嘛……


    “老實說我並不在意了。


    “那麽,良守君眼中的世界,良守君心中所想,又究竟是些什麽呢?”


    良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當然不是簡簡單單就可以想通的事情了,但是我想以良守君的為人,所需要我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雪希似乎顯得很開心,“真是好不容易能夠有個談談心的人,那麽,先就說這麽多了,良守君你自己慢慢想吧,再見咯~”


    ……


    一片漆黑的房間內,雪希掛斷電話。


    “你真的不考慮在這裏掛幾盞燈嗎?現在電費很便宜的。”她望向和自己對坐處於陰影中的男人。


    “你覺得他配做我的對手?”男人冷漠地說道。


    “誰知道呢?”雪希聳肩,“反正我沒有說謊。”


    “直麵自身,我可不這麽看。”男人冷哼一聲。


    “你愛怎麽看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就算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全當你在放屁。”雪希不屑一顧。


    “我接受了。”男人忽然開口。


    “嗯。”雪希似乎根本不在意。


    然後她準備起身往外走。


    “其實不論你是否承認,這還是我和你的對局。”就在她準備離開前,男人忽然開口,“隻是你選擇了他作為你的手段而已。”


    “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雪希轉頭平靜地看著男人,“我的世界不是你的世界,我不想玩,所以給你找了對手,而並不是我想讓他作為我的代練,不過嘛,你願意怎麽看都是你的事,就像我說的,不論我怎麽說,都不過是對牛彈琴。”


    “的確如此呢,你我總是道不同。”被人罵成牛,男人也不氣惱。


    “還是好好想想怎麽不輸得太慘吧。”雪希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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