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這裏的工作人員是否有一個老婆婆?”良守禮貌地詢問鬼文化博物館內的一名工作人員。


    “你說池田婆婆?”大概是因為良守的態度很好,被詢問的工人人員也很耐心的回答。


    “我不太清楚她的名字,但是昨天我在這裏遇到了她,還問了一些關於本地神社的事情。”良守解釋道,“因為我要做的研究報告和這方麵有關,所以還想要問她一些問題。


    “那就是池田婆婆了。”工作人員很有信心地肯定道,“池田婆婆可是本地民俗的專家,很多館內的內容都是她整理的。不過……不過她今天好像請假了。”


    “請假了?”


    “嗯。”工作人員對此似乎並不意外,“池田婆婆年紀很大了,如果不是因為熱愛博物館的工作早就應該回家休養了,所以平時並不是每天都會來博物館,偶爾有些小毛病就會在家休息。”


    “這樣啊……”良守“略帶惋惜”地向對方道謝,他沒有貿然詢問池田婆婆的住處,畢竟作為一個陌生人這麽做還是太不合適了。


    剛剛告別了工作人員,良守的手機響了起來。


    “你查到了嗎?”是澪打來的電話,良守走到博物館的走廊接通。


    “那三個神社……”澪的聲音不太平靜,“神社的巫女或者神主……都不是修行者,全都是對靈異一無所知的普通人!”


    “也就是說,那三個神社全都不是陰陽寮負責的官方神社對嗎?”


    “嗯……”澪的聲音顯示出她此刻情緒的波動,“如果那裏的神明真的保佑了源賴光,陰陽寮一定不可能不去維護的。”


    “而隻有那些和靈異完全無關的神社,才不會被陰陽寮納入管理,是這樣對吧?”良守說道。


    “可是,可是那裏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神社!”澪很焦急,“那三個神社的古怪,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巧合。”良守安慰道,“所以我今天才會回博物館,隻有在本地的民宿裏或許才能找到答案。”


    很快,兩人聊完了正事就掛斷了電話,澪決定再去神社看看,而良守則在博物館內繼續尋找線索。


    站在展廳內,良守仔細地研讀著講解欄上敘述。


    仔細想想,源賴光斬殺酒吞的故事裏,就和大多數民俗傳說一樣充滿了奇異的巧合。


    為什麽酒吞在大江山作惡了那麽久都沒有人去剿滅?


    嗯,也許是因為在那個時代京城的大人物確實不在乎外界老百姓的死活。


    呃,這麽說好像又黑了安倍晴明一把,晴明大人啊,怎麽越是細想您扮演的角色就越不光彩?


    促使源賴光前往討伐酒吞的關鍵點是酒吞擄走了池田中納言的千金。


    可是,酒吞為什麽要擄走池田中納言的女兒?


    在傳說中這位少女是被當做食物吃掉了。


    她又不是唐僧肉,酒吞有什麽必要冒著招惹到安倍晴明的風險去做這種事情?


    他可是麵對麵見過酒吞的人!那家夥雖然會發瘋,但是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心思縝密冷靜的瘋子,絕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


    所以,他擄走池田小姐的目的是什麽?


    想不通就先放下繼續看。


    接下來的劇情是源賴光求神出征。


    這裏問題不大,可是,當你有安倍晴明的時候,為什麽要去求神?


    好吧,這個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可是,接下來的故事卻怎麽都說不通。


    在源賴光前往酒吞宮殿前,他在宮殿外遇到了池田小姐的侍女。


    在前麵的故事裏有提到,池田小姐的侍女和她一起被酒吞擄走,可是,為什麽在源賴光的救援抵達前,這位侍女就已經重獲自由?


    如果這是酒吞貪圖小姐的美色,於是為了示好美人放了侍女倒還說得通。


    可事實上,那位小姐是被吃掉了啊?


    作為一群將人類當做“小麵包”的惡鬼,他們有任何必要放走這個侍女嗎?


    而這個侍女,甚至還幫源賴光指了路……


    這簡直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更加蹊蹺。


    源賴光一行人自稱是路過的修行之人,希望借宿,還願意將身上的美酒作為借宿的貢品。


    以酒吞的性格,他竟然沒看出來這套滿是漏洞的說辭?


    有哪個修行之人路過會主動去惡鬼的宮殿求借宿?嫌命長嗎?而且他們還不是迷路不得已借宿,攜帶了作為禮品的美酒說明他們是有意而來。


    什麽人會做好準備主動去惡鬼的宮殿?


    就算用屁股想都能知道這群人來者不善吧?


    可酒吞就硬是沒發現。


    不僅沒發現,他還一反自己平時嗜血吃人的習慣,竟然設宴款待源賴光一行人。


    設宴款待也就罷了,他還縱容自己和自己所有的手下在一群外人麵前喝的酩酊大醉,雖然說這裏麵有源賴光贈送毒酒的原因,但是你們未免也有點太沒有警惕性了吧?


    仔細想想,源賴光一行人能夠成功,根本不是他們有多麽機智勇武,甚至完全可以說得上是酒吞配合得太好。


    在“土蜘蛛”的故事裏,還可以用源賴光“成功解密”來解釋,可是,酒吞這個……完全一言難盡……


    “故事……”


    在山穀間那個女人所說的話有一次在腦海裏響起。


    “這個世界就是個故事?”良守忍不住回憶起,“成為故事裏的神明……”


    如果這麽說的話,那源賴光毫無以為符合“神明”的標準,成為“斬妖大師”的他絕對配得上一個“神明”的“咒”。


    所以……酒吞的目的是,幫源賴光成神?


    良守甚至忍不住起了這麽個念頭。


    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戲?


    妖怪和陰陽師,不過是一場演給別人看的“戲劇”?


    他忍不住起了這麽一個“褻瀆先輩”的念頭。


    不,也不一定要這麽想……


    重點是有故事……


    源賴光斬殺酒吞的故事裏,主角真的隻是源賴光嗎?


    不,並非如此,酒吞同樣是故事的主角。


    如果沒有源賴光斬殺酒吞,那麽酒吞甚至可能會成為百鬼夜行圖上那一大堆根本不被普通人記住名字的妖怪。


    源賴光因為斬酒吞流芳千古,可酒吞同樣因為被源賴光所斬而出名。


    這就好像,每一個優秀的故事裏,不僅僅要有一個“英雄”,還一定要有一個“魔王”。


    同一個故事,隻要從不同的視角來講述,既可以是“英雄”的讚歌,也可以是“魔王”的終焉。


    如果,從酒吞的視角去看這一切,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明白酒吞“成神”的咒了呢?


    ……


    澪努力冷靜下來,她站在住吉神社內,仔細觀察那副不太和諧的壁畫。


    越是仔細觀察,她越是覺得古怪。


    昨天他們兩人以為這是一副突出伊邪那岐命禊祓的壁畫。


    如果僅僅隻是那樣的話,倒也隻能算得上是古怪,畢竟以伊邪那岐命的神位,就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喧賓奪主”也沒什麽大問題。


    可今天當她再認真地看過去的時候,才徹底明白,這幅壁畫上真正的重點,是被禊祓儀式洗滌後留下的汙垢。


    開什麽玩笑,一個神社,祭祀的竟然是汙垢?


    再想想八幡神社,在佛教式的祭祀下,竟然供奉了武士造型的神像,這是不是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瀆神了?


    熊野神社也是如此……


    這三個神社,與其說是在供奉祭祀神明,還不如說是在褻瀆神明,故意供奉和神明截然相反的東西!


    這樣的神社,竟然能帶給源賴光庇護?


    這樣完全可以說得上是惡毒的神社,竟然不僅沒有給人帶來不幸,反而是在本地傳出了不小的“靈驗”名聲?


    究竟是自己這麽多年的陰陽術學廢了,還是這地方本身不對勁?


    雖然說自己現在明明是在被追殺,不應該浪費時間去想這些東西,但是澪也不得不承認,這裏的一切太詭異了。


    從本地民俗出發……


    雖然不明白良守為什麽務必堅持這麽去做,但是在兩人的相處間,澪也潛移默化地受了些影響。


    她回憶著自己昨天在博物館裏走馬觀花隨意瀏覽時看過的東西。


    好像的確有什麽似乎真的可以和這裏的一切牽強的聯係上?


    ……


    “你不去繼續你的追殺,反而是在這裏陪著我這個老太婆真的好嗎?”


    大街上,池田婆婆拄著拐杖後麵跟著伊吹嶽,兩人就像是祖孫散步一樣走在公園裏。


    “很多事情是急不來的。”疑惑崔月不疾不徐地說道,“再說了,就憑借我一個人想在這麽大的城市裏找到兩個人,無異於海底撈針了。”


    “海底撈針才怪……”白衣女人遠遠吊在後麵,但還是清楚的聽到伊吹嶽的話,明明之前都能精準地在山裏找到目標,現在卻忽然說自己找不到了,說出去有人會信嗎?


    但她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好奇地遠遠跟在後麵。


    相比起連酒吞自己都似乎“不上心”的追殺,她更感興趣的是這個老婆婆究竟是誰?


    經過一天的觀察,她完全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法力或者妖力。


    而對方那種暮氣沉沉仿佛隨時都會離開人世的氣息,也同樣在毫不掩飾地證明著她隻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但是,一個凡人,會這樣和酒吞仿佛老友般對話?


    酒吞可是“死了”上千年了!


    他怎麽可能還有“普通人朋友”存貨於世?


    這個老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就這麽跟在後麵走了一段,老人停在了本地的墓園前。


    此時的墓園內,恰好正在舉行一場葬禮。


    “生老病死,這才是自然的真理。”老人幽幽說道,“凡是生靈都離不開生死,而正是因為有生死,才能稱得上是生靈。”


    “哦,對了。”酒吞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你知道嗎?我不久前見到了個有趣的人,也是生死,我好像看到了當年的你。”


    “嗬,這有什麽?”老人笑了聲,“既然有生與死,自然是誰人都已用的咒,我不過是……”


    她歎息一聲:“反過來被咒束縛的看不清前路的……”


    “你我終究還是走上了兩條不同的路……”伊吹嶽說道。


    “你我本就不是一樣。”老婆婆幽幽道,“不論你如何否認,不論你看起來多麽隨心所欲,你其實被困住了。”


    “你不也一樣嗎?”酒吞反駁道,“擁有了無法擺脫,才是最痛苦的吧?”


    “的確如此。”眼看著兩人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激烈,老婆婆卻率先放棄了,“被自己背叛,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曾經無比痛恨自己,但現在……”


    她衝酒吞笑了起來:“我其實不那麽在乎了。”


    “不那麽在乎了?”


    “是啊……”老人說道,“千年了,能得到也好,得不到也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你知道嗎?當我看到自己臉上爬起皺紋,鬢角開始變白,走路也走不快,身子也慢慢佝僂了,我是那麽的開心。衰老並不僅僅是肉體上的變化,我開始發現,自己真的老了。


    “我喜歡慢慢從家裏走到博物館去上班,慢慢整理那些展品,然後看著來來往往的參觀客人發出相信或者不相信的議論。


    “我覺得這樣就好了。至於以後會怎麽樣,又有什麽關係呢?也許有一天,我真的就能夠躺在床上一睡不醒呢?”


    等到老人絮絮叨叨說完,酒吞這才開口:“是了,是我想錯了,我們從最開始的時候,就不在一條路上。”


    “並不是一開始就不在一條路上。”老人搖頭,“連起點都不同,又怎麽能說是一條路呢?你我不同路也不同命。”


    “雖然知道這是事實,可聽到這麽一段話,還是很難受。”酒吞惋惜道,“但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是朋友了。”老人笑眯眯地說道,“不過,我一直以來都有一點不明白,難道你所追求的東西,不是早就已經得到了嗎?”


    酒吞低下頭,半晌,才幽幽開口:“回家,不是那麽容易的。”


    “原來如此。”老人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你早就明白了……難怪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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