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璿順著季文明的眼神瞥了一眼孟夫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緘默不語。


    季文明口才了得,極擅長煽情,今天這番話也說得入情入理,情真意切,而且世人對男子諸多寬容,三妻四妾被視為再正常不過的事。再加上辛氏剛才那一鬧,因而許多人看傅芷璿的眼神都帶著挑剔。


    在傳統婦人和大部分男人眼裏,她這舉動未免太小題大做了,這可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婦人該有的行為舉止。若是在家教甚嚴的人家,非得給她扣上一頂“妒婦”的帽子。


    就連堂上的府尹大人也好心地勸傅芷璿:“季夫人,你可想清楚了,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禍患,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


    楊氏聽了半天之乎哉也的,半懂不懂,拽著丈夫問道:“夫君,府尹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傅天意抬頭看著堂中身姿羸弱,宛如一陣風就能刮跑,但背脊卻挺得直直的傅芷璿,在心裏嘆了口氣,囑咐楊氏:“你看著母親,我……我去勸勸阿璿。”


    楊氏不明白丈夫為何會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正想拉著丈夫問清楚,但傅天意已經先一步走到了傅鬆源旁邊,輕聲對傅鬆源說:“父親,勸阿璿算了吧。”


    傅鬆源的臉皮繃得緊緊的,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著季文明,聽到兒子的勸說,他沒有回頭,隻是舉手做了一個叫他閉嘴的手勢。


    傅芷璿明白府尹大人的意思。燕律承襲前朝,改動不多,其中一條規定:諸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為隱;部曲、奴婢為主隱,皆勿論,即漏落其率及披語消息亦不坐。其小功以下相隱,減凡人三等。若犯謀叛以上者,不用此律。妻告夫,雖得實,杖四十。


    夫為妻綱,哪怕丈夫犯罪,妻子也不能檢舉揭發丈夫,否則按律將受杖刑四十。相反,除了謀反這樣的大罪,妻子為丈夫隱瞞,事發後,反倒不會受牽連懲罰。


    顯然季文明也聽懂了府尹大人的暗示。


    他心中狂喜不已,剛才被傅芷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竟忘了律法中還有這樣一條規定。


    哼,四十大板,一個成年男子都會被揍得屁股開花,更何況她一介柔弱婦人。季文明可不相信有了這麽重的處罰傅芷璿還會堅持狀告他,除非她不要命了。


    府尹大人見傅芷璿久久不說話,咳了一聲,又問:“季夫人,你可想清楚了?”


    傅芷璿眉一垂,不顧旁邊傅天意欲言又止的眼神,從袖袋裏掏出一紙,福身正欲回話,旁邊的傅鬆源突然一撩衣袍,曲腿跪下道:“府尹大人,要狀告季文明停妻再娶的是我傅鬆源,我要為我的女兒討回一個公道。”


    說完,他一扭頭,接過傅芷璿手中的訴狀,然後把食指湊到嘴邊用力一咬,接著把帶血的手指印按到了傅芷璿帶來的那紙訴狀上,正好蓋住她的手印。


    季文明看得瞠目結舌,他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世伯一般。在他的印象中,傅鬆源跟他父親是一類人,迂腐固執好麵子,這樣的人怎麽會允許女兒狀告女婿呢?更別提他親自上陣,狀告女婿,這實在是太出乎季文明的預料了,他驚訝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傅芷璿也傻眼了,她從未想過向來重禮好顏麵的父親會為她做出這種違背他行事原則的事。傅芷璿鼻子一酸,淚無聲地滾落了下來,她上前兩步,雙膝一彎,安靜地跪在了傅鬆源的身邊,就像是晚歸迷路的帆船回到了安全的港灣。


    上麵的府尹大人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這告狀的臨時換人,似乎不大合乎規矩。但他在維持燕京城治安,安置城郊外的流民時聽說過這位季夫人傅氏的美名。


    這位季夫人慘遭流民劫掠,卻不計前嫌,把家產盡數捐出,大半納入國庫,贈為軍糧,小半填了流民的肚子,在城外施粥十日。而且她不是像旁人那樣做做麵子,鍋裏全是水,一勺子下去,有多少粒米都數的清,她的粥,濃稠香軟,都是今年的新糧,一碗下去頂別家的五大碗。


    除此之外,她還捐贈了一批藥材給義善堂,救了不少生病的流民。因而這位季夫人在流民中的聲望頗高。


    府尹大人作為燕京城的父母官,自然很待見這種能為官府排憂解難的善心人士,所以剛才才會好心提醒她。


    現在見傅鬆源主動站出來狀告季文明,他也隻是愣了一下,隨即就從善如流地接了傅鬆源的訴狀:“呈上來。”


    聽到這三個字,季文明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拱手道:“大人,這不符合規矩?”


    府尹大人目光如電,盯著他:“哦?季大人說不合規矩?哪一點不合規矩?老丈人不能狀告女婿?燕律中可沒這個規定。”


    法無禁止即可為,一句話堵得季文明臉色青紫。


    季文明垂眸,目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哼,這位府尹分明是故意偏袒傅芷璿,也不知道傅芷璿給這些官員吃了什麽迷魂湯,好幾個都向著她。


    這一刻,季文明的腸子都悔青了。他察覺到傅芷璿不對勁,原是想請傅家二老來攔住她的,哪知辛氏如此不給力,除了哭屁事不幹,而傅鬆源又跟著傅芷璿發瘋,反把他推入了這等境地。


    若是傅老頭不來,懼於那四十棍子,隻怕傅芷璿早打了退堂鼓。早知如此,就不該去請傅家人的。


    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府尹大人掃了一遍訴狀,敲響驚堂木,問道:“季文明,傅鬆源狀告你停妻再娶,可否屬實?”


    季文明起身,笑道舒朗淡然:“回府尹大人,此言不實。下官隻是在安順納了錢氏而已。”


    他用了一個“納”字,間接聲明,他隻是娶了一房小妾,並未違反律法。


    錢珍珍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但為了她與季文明不吃官司,她也隻能忍下這口氣。


    府尹大人點頭,看向傅鬆源:“你們狀告季文明停妻再娶,可還有證據?”


    傅鬆源下意識地看了女兒一眼,他上哪兒弄證據去?不過女兒做事向來周到,她應該有。


    傅芷璿也不負他所望,低聲道:“父親,請大人傳喚證人張柳。”


    傅鬆源按照她說的回了話。


    很快張柳便被帶入堂中,他規規矩矩地跪在堂中央,高聲回話:“大人,小民張柳乃津江人氏,水患之後到京城謀生。後托於季夫人的雲來客棧,冬日客棧生意蕭條,季夫人為生計,派遣小的去安順屯些布回來。誰知小人到了安順,無意中聽人說起,安順參將錢大人的外室女風光出嫁的場景。小人一聽……這是當時為季文明和錢珍珍說親的媒婆的供詞,這是給他們問名卜算的算命先生的供詞。”


    府尹大人一看這有裏正畫押作證的供詞就知道,傅芷璿這是有備而來。


    這一紙供詞詳細地敘述了季文明與錢珍珍的說親成婚的經過,甚至連一些季文明都不記得的時間和小細節都說得一清二楚,容不得他抵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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