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來到塢中後院,四個勁卒守著一座掛鎖的房子,裏麵關的正是蘇廣源蘇少船主。等包剛斬落銅鎖,大家夥兒推門去看,才見室中簾子緊拉,隻一人背門而坐,聞聲後頭也不回的問了句:“是父親回來了嗎?您去做的那不義之事可否成了?這次來是想勸孩兒去主寨,還是讓我和你們一起逃走呢?”


    邢瑾在後麵聽了歎息一聲,說道:“源兒,為師來接你出去了。”


    “師父!”坐著的人聽了身子一震,猛然回過身來,力氣之大連椅子都帶倒了,抬頭看看屋門口立著的眾人,急急上前搶了兩步,忽然又“撲通”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叩拜在地道,“師父……”


    邢瑾見了趕忙上前攙扶,含淚叫了聲:“源兒,”看看他的臉色道,“麵色怎會如此難看。”


    “師父。”蘇廣源低下頭,沒有說話,後麵有個守門的勁卒支支吾吾得道:“少船主已經好幾天水米未進了。”


    “多嘴!”蘇廣源瞪了他一眼,邢寨主一皺眉頭叱了聲:“胡鬧!”吩咐人道,“還不讓人去備飯!”轉身拉著人就要出去。


    蘇廣源一把拽住師父的袖子,顫巍巍的問道:“師父,我父親他……”


    “唉……”邢寨主歎了口氣,把頭又轉了回來,看著他道,“你父親也是受人挑唆,不應怪在他的頭上,更是與你無幹,以後這巨鯨塢還得靠你了。”


    “那我父親,他……”蘇廣源仿佛感覺事情不妙,磕磕巴巴得再追問了一句。


    “他……”邢瑾也把臉別過去了,深吸口氣道,“他已在寨前悔悟,已……已伏劍……自刎了……”


    蘇廣源聽了好似一盆涼水從頭澆到了腳,一時間目光都是散的,隻直愣愣得對著前方,許久之後才湧出一口血來,悲呼一聲:“爹啊!”自己哭著拜伏於地。


    這次邢瑾沒急著去攙,隻等他哭的差不多了,才扶起來道:“先莫哭了,吃點東西,隨我去主寨吧。”


    蘇廣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師父,我吃不下,還是先隨你去寨裏吧。”


    邢寨主最終點點頭,歎了口氣,吩咐於彬好生安撫塢中之人,這才帶著他出門而去。蘇廣源也未叫別人,隻帶上了領路的漢子和守屋的勁卒。


    再回到寨前地麵上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蘇博凱的屍身也被盛斂了起來,蘇廣源見了上前是扶棺痛哭,邢瑾幾人看著也是歎息連連。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勁卒靠上前來對著邢寨主是耳語幾句,邢瑾刹時間麵現歡顏,急聲問道:“在哪!”


    來人道:“就在後寨,廉船主剛把大夫請來,一起陪著呢。”


    “走,走!”邢瑾再也顧不上別的了,拔腿就往寨裏跑去。


    一路風急火燎得衝到後寨,推開門一看,自已的女兒果在室中坐著,廉飛雄和蕭長齡立在一邊,床上躺著一人,此時一個大夫鎖著眉頭正在診著脈。


    見到邢寨主進來,雨媗眼睛已經紅了,起身剛叫了一聲“爹”,淚珠就止不住落了下來。


    邢瑾上前拍了拍女兒肩膀,道了聲:“好,平安回來就好。”目光已轉向床榻。


    廉飛雄見了前趨一步,輕聲道:“寨主,是蕭少俠。等我們見到時蕭少俠已是內力耗盡暈了過去,此時經李大夫施針剛醒過來。可謝二俠……已經去了。”


    “什麽!”邢瑾猛得扭過頭去,瞪著他問道,“怎麽回事!”


    廉船主將上島後的事情說了一遍,邢瑾再望向自己的女兒道:“媗兒,那島上是怎麽個情況!”


    邢雨媗努力止下了眼淚,將前後種種詳述了一遍,最後說道:“當時二師父去了,我也是暈了過去,等醒過來蕭大哥就躺在我身邊了。”


    “唉——”邢瑾仰天歎了口氣,開口道,“謝兄,邢某對不起你啊!”說罷對著嶺南方向深深一躬。


    這時候床邊的大夫也站起來身來,看看圍上來的幾人道:“幾位,咱們外麵說吧。”


    等眾人來到外間,李大夫才歎了口氣道:“這位少俠傷的本也不重,隻這是舊傷未愈再添新傷,加之又中了毒才至於此。這會兒我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隻能是開些藥慢慢調養了。”


    “如此就好。”邢瑾也是長出了口氣,對著大夫一抱拳道,“那就有勞李大夫去藥房配藥,若是有什麽短缺的盡管告知於我,也好派人采買。”


    李大夫應了下來,再抬頭打量打量邢寨主,皺皺眉頭道:“看寨主的傷也不輕,可否也讓在下看看。”


    邢瑾笑著搖搖頭道:“在下的傷暫且不急,還請李大夫先醫治室中之人。”


    李大夫點點頭,背起藥箱隨著引路的小廝出去了。


    這會兒又有人報了進來,說是薛船主和郎船主也從白龍塢回來了,邢瑾隻好讓女兒和長齡在此照顧,自己又迎了出去。


    白龍塢中一切順利,把守的卒眾聽說蘇博凱身死,一哄也就散了,至此這場風波才算塵埃落定。鬩牆之禍,本就沒有贏家,到了晚間正廳當中擺下酒菜宴請四塢之人,大家也是吃的沒滋沒味的,草草就結束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邢瑾不過剛剛起來梳洗必了,就人報進來道:“寨主,蘇少船主在前寨等候您。”


    “嗯?”邢瑾一愣,飯也不吃了,快步走了出去。


    來到前寨就見蘇廣源一身穿白,躬身立在正廳門前,邢寨主趕忙上前幾步,叫了聲:“源兒。”


    聽到聲音蘇廣源回過頭來,隻一夜時間,本來一個意氣風發的蘇少船主都險些讓人認不出來了。此時就見他麵色蒼白,兩頰深陷,眼眶上一圈烏青,雙目卻是血絲密布,背也弓了,腰也駝了,這會兒見了邢寨主是深深一揖,開口叫了一聲:“師父。”那聲音嘶啞的好像兩塊青石的磨盤在磨擦。


    邢瑾看著他歎了口氣,伸手攙起來道:“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還沒吃飯吧,裏麵坐吧。”回頭吩咐人把飯準備到這裏來,先自扶著他進去了。


    廳中坐定了,飯沒吃幾口,邢寨主先是問道了:“你爹的事……辦好了?”


    “嗯。”蘇廣源點點頭道,“昨夜就在寨前火化了。”


    “嗯。”邢瑾也是點點頭,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蘇少船主才抬起頭來道:“師父,我想離開。”


    “離開哪?”邢瑾一愣,問道。


    “離開寨子。”


    “為什麽?”邢寨主可真是愣了。


    “師父。”蘇廣源看著他苦笑一聲,“我還有什麽臉麵呆在寨中。”


    “源兒,你也別想多了。”邢瑾看看他,歎口氣道,“你父親的錯,他已用命去償了,這一切原也怪不到你身上來。而且你這一走,巨鯨塢以後由誰來管?我也隻有你這一個徒弟,偌大個寨子你讓我將來交給誰?”


    “師父!”蘇少船主聽著眼淚都是流下來了,從座位上起來“撲通”跪了下去,叩頭道,“徒兒有負師父栽培之恩,可經此一事我也真沒臉麵再在寨中呆了。就算日後接手了巨鯨塢,又有誰人能夠信服,更別說奢望寨主之尊了,萬一不甚,連師父的威望都要倍受打擊,此事是萬萬不可。隻請師父放徒兒離去,自此隱姓江湖,也算保全了一份臉麵吧。”說著嗚嗚的哭出聲來。


    “起來,起來。”邢瑾拭拭眼角,上前再把他扶了起來道,“那你此去要往何方?”


    蘇廣源搖搖頭道:“江湖之大,又怎會沒有容身之處呢。”


    邢寨主搖搖頭,再歎口氣道:“什麽時候走?”


    “回去收拾些細軟,徒兒這就想走。”


    “唉。”還是一聲歎息,邢瑾扶著他的手道,“好吧,為師也不攔你,我就送送你吧。”


    師徒兩人相攜著出了寨門,前麵不遠碼頭上早就備好了船隻,寨中已有不少人聽聞此事了,皆是聚在此處相送。蘇廣源見了眼眶又濕了,偷偷用袖口拭了拭,搶前幾步先對著薛大可一揖到地道:“薛叔叔,家父一時糊塗犯此大錯,更枉害了白龍塢十幾條性命,小侄在此再向叔叔賠罪了。”


    “賢侄,唉……”薛船主上前一步將他攙了起來,歎氣聲道,“此事原也怪不得你,況且人死如燈滅,這些以後不提也罷。”


    蘇少船主再施一禮,又向另外四位船主抱拳道:“累得四位叔叔來此,小子也在這兒賠罪了!”四人盡是苦笑搖頭。


    最後才來到蕭少俠身邊,看看扶著他的邢姑娘,苦笑一聲,抱拳道:“蕭兄弟,愚兄今日隻能說羨慕於你了。這麽多年我對師妹之心其實也是明了,本來也曾有意一爭,可如今是已再無顏提及此事了,以後隻望兩位琴瑟和鳴,相攜到老了。”


    “師兄……”姑娘張口叫了一聲,也不知道往下怎麽說了。


    蕭寧卻是上前深施一禮道:“小可上島後曾聽家父提及,當日村中全賴蘇兄搭救,二老才得保全性命。本想傷愈之後登門拜謝,卻是未得機會,今日隻得在此謝過蘇兄了!”


    蘇廣源搖搖手,自嘲道:“那也是我與蕭叔叔的緣法,兄弟切莫掛懷了。”說著再往前走就是碼頭了。


    碼頭上一溜五名漢子正在船前等著,正是隨他一起從巨鯨塢過來之人,其中一人抱著個白瓷壇子,看樣子裝的正是蘇博凱的骨灰,蘇廣源看看他們,回頭對著邢寨主道:“師父,此五人也不願再回塢中受人白眼,請師父恩準其隨徒兒一起浪跡江湖。”


    邢瑾歎息一聲,點了點頭,最後道:“源兒,不管到哪兒,你仍是鎖龍寨之人,仍是我邢瑾的弟子,若有不如意,盡管回來。”


    “謝師父。”蘇廣源含淚最後深深一禮,轉頭招呼五人上船,揚帆遠去,眾人直到看不見船的影子了,才俱搖著頭返回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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