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春去秋來。


    壺州一地的百姓早已對那條天坑裂穀失了興趣,就連起初想要探查其中情況的武夫也逐漸散去。


    畢竟,這條裂穀雖然隔斷了九道原,令壺州各個郡城之間的往來憑空多出一段遠路,但當朝廷撥款又修了條官道之後,這點不便也無聲無息地化解了。


    隻要影響不到自己,日子該過還是要過。


    更關鍵的是,那條裂穀如今已被九星宗派人把守,輕易不準靠近。


    九星宗在南方十三州的影響力,在某些時候比朝廷還要大,當初狂劍派自己的親傳弟子前來請走那些武夫,還要搭個人情進去。


    可九星宗隻需要派些人手前來坐鎮,大家都會賣他這個麵子。


    而且隨著大離各地都逐漸發生異變,就算沒有九星宗出麵,眾人對於這種事的興趣也漸漸淡了下來。


    然而持續了幾個月的平靜水麵之下,卻因一件意外而變得暗潮洶湧。


    北荒山外。


    許多穿著官衣的護國司差役表情凝重,個個緊握著腰間的刀柄。


    在他們前方,濃鬱如血的霧氣正在不斷蔓延開來,一點一點蠶食著山道,甚至連亂石灘都被裹了進去。


    眼看血霧將要彌漫過來,眾人幾乎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麵對如此詭異的霧氣,沒人敢試試沾到身上會是什麽結果。


    “速去匯報!北荒山有變!”


    在血霧不斷向著北荒鎮那邊飄去的同時,護國司差役終於咬著牙關低吼了一聲。


    眾人毫無猶豫,同時散開離去。


    在他們走後不久,那如同鮮血一般的紅霧也將此地‘吞噬’。


    若在高處放眼望去,北荒山的四周仿佛形成一個由鮮血組成的球體,徹底隔絕外界的視線。


    原本隻在大山周圍飄蕩的霧氣,還是首次出現向外擴張的情況。


    而這一變故,不僅驚動了大離一方。


    就連緊挨著北荒的大虞,也已發現異常。


    當加急快報送到照夜司時。


    蕭鐵衣平靜看完,淡淡說道:“入宮,麵聖。”


    副司主唐謹二話不說,彎腰稱是。


    很快。


    接到這個消息的裴璟劍眉微蹙,一臉凝重地看向蕭鐵衣,“蕭卿認為此事與近來的天地異變有關?”


    這段時間的天地異變,不隻是發生在大離。


    大虞,大胤,同樣也有不同程度的變化。


    但比起大離來說,無論是數量還是嚴重程度,都遠遠不如。


    可此事依然是裴璟心中的首要大事。


    “陛下,北荒山之事雖然未必與近來的天地異變有關,但它顯然是個信號。”


    裴璟沉吟一聲,“蕭卿之意……與妖蠻有關?”


    蕭鐵衣麵龐如鐵,神色平靜地說道:“這段時間,妖蠻有些過於安分了,大離一方已經足有半年未曾與蠻人交手,北荒山那裏,也很久沒再有蠻人踏出半步了。”


    聽到這話,裴璟露出思索的神情,“北荒山的蠻人並沒有純血貴族,除非那裏所有的蠻人都被我們趕緊殺絕了,否則他們絕不可能久居山林,因為無法克製自身食人的欲望。”


    三座天下將蠻人分為‘有智’,‘無智’,有智蠻人便是其中的純血貴族,能夠學會人族的語言,習性,也能克製自身食人的欲望衝動。


    而無智蠻人倒也並非真的全無智慧,隨著大離一方對蠻人的了解逐漸加深,情報共享之下,大虞朝堂也漸漸明白過來,那些無智蠻人僅是因為血脈不純,無法控製自身的‘欲望’,導致極難溝通的表現而已。


    北荒山那裏藏著的,就是這樣一群無智蠻人。


    他們對於食人的欲望極為強烈,被大虞、大離聯手趕入山中,徹底斷絕了滋擾往來行商的可能,但卻至今沒有蠻人踏出北荒山半步。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跡象。


    “蕭卿如何看待此事?”


    裴璟抬起眼眸,見蕭鐵衣沉默不語,便以為他是不好自己拿主意,“可要朕派人宣吳相前來共議?”


    “此事不必勞煩吳相。”


    然而,蕭鐵衣卻是緩緩搖頭,聲音平穩道:“臣會找人協力,探明此事。”


    有他這句話,裴璟心下稍寬,頷首道:“北荒牽涉甚廣,亦是大虞對外最重要的商路之一,蕭卿若有任何需要隻管開口,朕都會替你解決。”


    這幾年來,賴於裴璟大刀闊斧的手段,整個大虞不說是煥然一新,卻也遠勝當年。


    其中與大離、大胤的通商,本就是重中之重,北荒若是出了問題,雖然不至於影響到裴璟坐滿十年就退位的計劃,但不可否認必定會橫生枝節。


    “多謝陛下,臣確實有件事想讓陛下幫忙。”


    但讓裴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蕭鐵衣當場就提出了要求。


    不過她這幾年早就適應了蕭鐵衣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倒也沒太在意,輕聲問道:“蕭卿直言便是。”


    蕭鐵衣道:“請陛下擬旨,允臣調用清隱李家協助調查。”


    “你……這……”


    原本大包大攬的裴璟麵露猶豫之意,無奈道:“清隱李家未必會給朕這個麵子。”


    “臣隻要一個名義。”蕭鐵衣卻道:“至於如何請動他們,無需陛下憂心。”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直白了。


    他需要大虞女帝給予名義,至於李家給不給這個麵子,那就看他大虞槍魁有沒有這份麵子了。


    “李家家主的小兒子,就跟在他身邊吧?”可在這時,裴璟像是想起了什麽,提醒道:“有這情麵在,蕭卿可別做得太過分了。”


    “臣明白。”


    蕭鐵衣自然點頭。


    但裴璟還是有些憂心,略一思忖後,喚來嚴采雲替她研墨,隨後以私人名義寫了一封信,嘴上道:“李家若不願幫你,也別為難人家,讓他身邊那孩子出手就是了。”


    說完,她把信遞給嚴采雲,“命人送往監察司,動作要快。”


    嚴采雲點頭道:“是。”


    李家的蟲鱗鳥獸之法,最適合應對這種局麵,這一點,裴璟同樣心知肚明。


    可如果清隱李家實在不願為大虞效力,那也不必難為他們。


    李家族人,又不止大虞這些。


    遠在大離可還有一位呢。


    而等裴璟又叫伺候在書房的女官擬好旨意,親自蓋印遞給了蕭鐵衣以後。


    始終沉默不語的蕭鐵衣雙手接過,“臣,告退。”


    裴璟都來不及再交代兩句,蕭鐵衣轉身就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


    裴璟沉默片刻,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隨即道:“叫人通知吳相一聲。”


    旁邊候著的女官躬身道:“是,陛下。”


    ……


    離開皇城,蕭鐵衣頭也不回地說道:“派人守住北荒山,如有異動,自行取舍判斷。”


    “司主,北荒山那邊……萬一與大離起了衝突?”


    唐謹卻有些遲疑。


    “此時大離恐怕沒空來管北荒山之事。”蕭鐵衣說罷,腳步忽然一停。


    看到前方那道身影,平靜說道:“你先回去。”


    當唐謹也看到逆著人流而來的那道身影時,急忙向蕭鐵衣拱了拱手,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就走。


    隨著二人的距離愈發靠近。


    對麵那男子輕聲一笑,緩緩道:“蕭司主,許久不見了。”


    蕭鐵衣麵無表情,頷首道:“薑虓。”


    這就已經算是打過招呼。


    接著開門見山地問道:“趕在這種時刻現身京城,你不是來找我敘舊的,說吧。”


    薑虓知道他的脾氣,不以為意地笑道:“時間緊迫,咱們邊走邊聊吧。”


    蕭鐵衣凝視著薑虓。


    後者仍然滿臉微笑,側身抬手虛引。


    最終,蕭鐵衣輕輕點頭,“帶路吧。”


    沿街行人仿佛對他們視若無睹,卻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兩人前行的軌跡。


    薑虓轉頭看著蕭鐵衣道:“看來北荒山的事你已經收到消息了,接下來有何打算?”


    “找李家出手,探查北荒山異變。”


    蕭鐵衣沒有隱瞞自己的目的。


    畢竟這種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清隱李家,確實是辦這種差事的最好選擇。”


    薑虓笑了笑,轉過目光望向前方,“不過,我可以為你提供一條線索。”


    蕭鐵衣知道薑虓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今日來見自己,必然是有他的打算。


    於是就道:“你有什麽線索?”


    薑虓卻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道:“等你親眼見到了,才會相信我的話,跟我來吧。”


    說完,他腳步一動,很快就消失在長街盡頭。


    蕭鐵衣抬眼看去,毫不示弱地踏出一步。


    隨後便如離弦之箭般縱向半空,緊追薑虓的步伐。


    兩人一路來到京城近郊。


    薑虓停在一片竹林前,緩緩道:“把人帶過來。”


    話音落地,竹林深處就傳出陣陣詭異的聲音。


    轟!


    蕭鐵衣落地之時,地麵巨震,整片竹林都隨之動蕩搖晃。


    他看著竹林深處走出的幾名武夫,發現對方身上穿著的是雲海劍宗的服飾,如鐵一般的表情微動,“你們放過了雲海劍宗。”


    有關於雲海劍宗的下場,就算他是如今的大虞四品第一,也沒辦法插上一手。


    畢竟那是三品的鬥爭。


    雲海劍宗最後是什麽結局,照夜司都沒辦法得到準確消息,隻知道自從那些大虞三品武夫去了一趟雲海劍宗的山門以後,大虞江湖就再也沒有這個宗派了。


    薑虓眼神深幽,意味深長道:“終究還是大虞江湖的宗派,總要給他們留條活路。當年那些未曾參與靖海王之事的弟子,被江湖各派容留,算是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


    蕭鐵衣聞言,緩緩點頭。


    也沒問那些參與了靖海王之事的人是何下場。


    連雲海劍宗的三品都被壓得抬不起頭,四品銷聲匿跡,餘下真正參與此事的人,要麽就是死,要麽就是逃。


    絕不會有第三條路。


    隨著二人的交流,隻聽竹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


    那幾名曾經的雲海劍宗弟子臉色微變,急忙拉住手中的鐵鏈。


    嘩啦!


    足足六條鐵鏈在半空繃得筆直,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


    蕭鐵衣的目光透過竹林暗隙,隱約看到背後的龐大陰影,二話不說踏步而上,從一名武夫手中奪過鐵鏈。


    繃得筆直的鐵鏈被他單臂掄動,竹林深處躁動不安的龐大陰影更是被當場拖了出來。


    轟然砸在地麵之上!


    蕭鐵衣轉動手腕,將鐵鏈纏在掌上,淡淡道:“都讓開。”


    那幾名武夫自然認得大虞槍魁,連忙退開。


    薑虓則是眯眼看著這一幕,目光在那深陷地麵的龐大身軀一掃,“可別把他打死了。”


    蕭鐵衣置若罔聞,拉拽鐵鏈,將那‘怪物’從地麵拖了出來。


    那竟然是一個身形龐大無比的蠻人。


    剛剛從地坑脫身,立刻就咆哮著撲向蕭鐵衣!


    蕭鐵衣在他麵前竟也被襯得有些‘瘦弱’。


    可就在下一秒,蕭鐵衣隻是一拳遞出,正中那蠻人的胸腹!


    便令他如同炮彈般倒飛出去。


    嘩啦!


    纏在蕭鐵衣手掌上的鐵鏈再度拉直,隨著他用力一拽,那名蠻人在地麵彈動幾下,身軀翻動著滾到他的麵前。


    “這是純血蠻人?”蕭鐵衣目光低垂,看向已經失去意識的蠻人。


    皮膚蒼白,發色如雪,這都是血脈極純的特征。


    但這蠻人的身軀,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


    “從特征來看,的確是純血蠻人。”


    這時候,薑虓也走上前來,平靜說道:“實力甚至比我們所見過的蠻人貴族更強幾分。”


    不必他來提醒。


    蕭鐵衣已經注意到,眼下這個蠻人的胸腹血肉正在蠕動。


    被他一拳打斷的骨頭發出炒豆般的脆響,眨眼間就將那一拳造成的凹陷複原。


    蕭鐵衣收回目光,看向薑虓:“你的意思是,這蠻人的血脈更強。”


    “豈止是更強,簡直就是質變。”


    薑虓道:“他的肉身恢複能力極強,血氣爆發也已經達到了五品武夫所能觸碰的極限。更主要的是,在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他還僅僅隻是‘無智蠻人’。”


    直到此刻,蕭鐵衣的眼底終於泛起一絲波瀾。


    他盯著那昏迷不醒的蠻人,“妖蠻的血脈之力正在變強……”


    隨即問道:“這蠻人,你是從哪抓到的?”


    “那地方,你應該也很熟悉。”


    薑虓瞥了那蠻人一眼,緩緩說道:“半年之前,沿海一帶出現的那棵巨木,我們就是在那裏發現了他。”


    “天地異變之地。”


    蕭鐵衣臉上浮現出幾分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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