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江,朕已經給了你們監察司足夠的耐心。”


    沈儀看向神色澹然的黃江,冷冷說道:“看在監察司護駕有功的份上,一應僭越之舉朕不予追究,甚至陪你胡鬧到現在,你還有何不滿?難道監察司一定要朕跪下來向你們賠罪不可?”


    “陛下慎言!”


    “黃江,還不向陛下認罪!”


    他這話一出,群臣就好像睡醒了,立刻開始吆喝起來。


    沈儀卻已經厭倦了這種你來我往的戲碼,喝道:“都給我閉嘴!”


    隨後怒視著黃江道:“監察司到底想做什麽?想殺了我這個皇帝?那你現在大可以拔刀衝上來動手了!”


    一怒之下,他竟是連自稱都變成了我。


    禮部尚書戴貴嘴唇微顫,猶豫了半晌,還是站出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


    沈儀冷眼掃過,“朕今日先是被內官監的人出手刺殺,又被那些邪道瘋子逼得逃到寢宮,像個猴子一樣站在這裏等他!


    你要朕息怒?朕怎麽息怒?


    監察司不服朕,龍威營也不服朕,護國司更是拋棄了朕!


    朕這個皇帝,早就已經沒臉了!”


    麵對沈儀憤怒的咆哮,戴貴一時無話可說,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文臣之中,卻有不少人比沈儀更加憤怒。


    此刻他們像是想起了‘主辱臣死’的規矩,怒聲罵道:“監察司根本不配為人臣!”


    “臣請陛下擬詔,拿下逆臣黃江!”


    “今日宮變,夜主楚秋也脫不了幹係!”


    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是在表忠心,其實是在順沈儀的心氣。


    有些話皇帝不能說出口,那就隻有做臣子的去說。


    至於要怎麽做,自然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


    聽著身邊那群同僚的怒吼聲,湯鵬池滿臉麻木之色,隻覺得有些吵鬧。


    而在這時,他的餘光像是捕捉到了什麽,臉色急變,扭頭朝宮門看去。


    隨後趕緊伸手拉住焦奇誌。


    這位戶部尚書似乎還沉浸在主辱臣死的情緒裏不能自拔,就數他嚷得聲音最大。


    其中多少有些私人恩怨。


    那次焦奇誌在殿上被濺了一身的紅白之物,連著做了幾夜噩夢,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剛剛更是被黃江給架在了火上,趁機痛快痛快嘴,也屬人之常情。


    “老尚書拉我作甚?”被湯鵬池拉了一把,他還有些疑惑。


    湯鵬池見這往日裏沉默寡言的戶部尚書此時吵到臉紅脖子粗,略一遲疑,搖頭說道:“差不多就得了。”


    焦奇誌一把甩開湯鵬池的手,正要嚴肅地爭辯幾句。


    結果就看到那道黑衣身影,臉色頓時一白,果斷選擇了閉嘴。


    就在龍威營軍士向兩旁分開足供一人通過的道路時,幾乎所有人都發現了那道身影的到來。


    沈儀看向那一身樸素黑袍的楚秋,表情十分難看。


    但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當真正見到這位新任夜主的時候,他的心情雖然有些複雜,卻不如自己所預料的那樣憤怒。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楚秋走過龍威營軍陣,抬手在黃江的肩膀上一按,輕輕拍了拍,“辛苦。”


    黃江隻是一笑,默默退到旁邊,主動站在楚秋的背後。


    嘩!


    一眾龍威營軍士也同時放低兵器。


    見此一幕,沈儀的心情更加複雜,卻也還是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居高臨下,打量著楚秋。


    並且在那張臉上多停留一瞬。


    這是‘君臣’之間的初次會麵,對於沈儀而言,麵前這年輕到有些過分的夜主,簡直快要成了自己的一塊心病。


    或許今日……


    沈儀心底閃過某種堪稱瘋狂的念頭。


    但當他看向那群龍威營軍士的時候,這種念頭又快速打消。


    他雖狂妄自大,卻也不是真的瘋子。


    最終沈儀還是緩緩開口,語氣嚴厲道:“既然見了朕,為何不拜?”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等待著,或者說是期待著那位夜主的回答。


    不過令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湯鵬池一步跨出人群,拱手彎腰道:“陛下,先帝曾言監察司為國之利刃,夜主可先斬後奏,直達天聽,亦可見君不拜,平起平坐,免去一切虛禮。”


    他跳出來為監察司出頭,就連沈儀都感到有些荒謬。


    那日在殿上,湯鵬池的左膀右臂就是死在楚秋手裏。


    不說從此結下了大仇,至少也該是有些梁子在,怎麽現在反倒替對方解圍了?


    “湯尚書,先帝的規矩,那也是先帝的規矩。”焦奇誌第一個反應過來,沉聲說道。


    湯鵬池直起腰身目不斜視道:“規矩就是規矩,倘若新君繼位就要換一套規矩,那幹脆把太祖年間的規矩也一並改了吧!”


    焦奇誌呼吸一滯。


    太祖立下的許多規矩到今日仍在沿用。


    其中就有加封異姓王這一條。


    如果順著湯鵬池的話往下說,那就等於他焦奇誌想要改變太祖之法。


    這帽子就太大了,他不敢戴。


    湯鵬池這一句話就直接熄滅了其他人站出來反駁的機會。


    沈儀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先帝有言在先,那就……”


    “咱們之間還沒熟到可以客套的份上,就有話直說吧。”


    楚秋打斷了沈儀的話,“朝廷本就不在意鎮南關,倒不如把鎮南軍的兵權交到監察司手中,可保大離南方繼續平穩下去。”


    “保南方平穩?”沈儀氣得臉都黑了,“現在南方武盟為亂,歸根結底不就是……”


    他說到這兒卻突然停了下來。


    歸根結底。


    南方武盟的亂子,是國師殺了一名三品鬧出來的。


    那時沈儀還為之喝彩,認為國師生生捶殺了一個江湖三品,是在揚大離朝廷的威風。


    可現在仔細想想,這其中卻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尤其是自己近乎被逼上絕路的時刻,終於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三品隕落後的連鎖反應。


    他閉口不言,楚秋卻是沒有停下漫天要價,“除了鎮南軍的兵權,我還要在護國司帶走三個人。”


    沈儀下意識就想要拒絕。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


    護國司到現在還沒現身,其中的意思,也是不言自明了。


    “你想要易卿,還是王盟?”壓下這口怨氣,沈儀提出兩個名字。


    護國司的正副兩位司主,顯然就是最可用的人才。


    至於那大半都是從江湖招攬來的司事,沈儀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住,更不覺得他們能有什麽用。


    就連群臣也是這麽認為的。


    甚至有人暗暗擔憂。


    易太初和王盟入了監察司,就等於兩司合並,實力遠超當年的監察司。


    往後他們的日子隻怕也不會好過。


    “我要他們兩個有何用?”然而,楚秋微微搖頭道:“要帶誰走我已經有了人選,現在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楚秋!”沈儀終於怒了,“你就是這麽與朕說話的?”


    “你應該慶幸我隻是在與你說話。”


    楚秋的神色平靜。


    擋在楚秋麵前的皇庭衛全都戒備起來,生怕他突然暴起出手,行大逆之舉。


    對於這群皇庭衛的警惕與敵意,楚秋卻沒有任何反應,倒是黃江上前一步,向那幾位統領投去目光。


    就在氣氛逐漸變得劍拔弩張之時。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看到眼前這一幕,燕王顧不得儀態,放聲道:“陛下!夜主!先別動手!”


    沈儀抬眼看去,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降到低點,而且不知為何,此刻看到燕王,他心裏竟有一絲不妙的預感!


    “攔下他!”沈儀喝道:“不準讓他過來!”


    皇庭衛中,立馬有人行動起來。


    楚秋見狀,朝黃江遞了個眼神,偏了偏頭:“去幫他。”


    黃江什麽也沒說,微微頷首,跨步而出,地麵瞬間傳來震顫。


    他那愈發偏向精瘦的身軀好似重如山嶽,身體覆上一層有形金光。


    抬手便按住那名皇庭衛統領。


    肉眼看去,仿佛沒用半點力道,但那名統領的身體卻是陡然一顫,腳底硬生生陷進地磚半尺有餘,人都矮了一截!


    周圍的皇庭衛見狀,自然不可能任憑挨打,紛紛抽出兵器向黃江斬去!


    就聽劈裏啪啦一陣碎響,幾道寒芒撞在金光表麵,當場繃斷碎裂!


    出手的幾名侍衛,就連虎口都震得裂開,滿臉震驚。


    被按住的統領餘光掃向黃江,“不滅金身功?”


    黃江隻是衝他一笑:“得罪了。”


    耽擱這一會兒,燕王已經衝到龍威營軍士麵前。


    稍稍緩了幾口氣,高聲說道:“陛下,就此罷手吧!”


    “這燕王的膽子……怎麽變得這麽大了?”


    人群後方,金窮踮起腳,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去,語氣十分疑惑。


    幾步之外的舒王也同樣有些不解。


    燕王這些年過得比自己還要低調,就是擔心落了什麽口實,被陛下處死。


    現在他敢站出來衝撞陛下,隻能代表他有了底氣。


    “他的底氣是什麽?監察司?如果把監察司當作底氣,未免過於激進了……”


    “除非他去了秘庫。”


    舒王眼神一閃,很快就想通了燕王的底氣所在。


    即便燕王在皇城內寸步難行,但身為皇室親族的血脈,隻要他敢賭上一把,闖入秘庫,必定會引來那位老祖的注意。


    “他竟真有這種膽量麽?”舒王心緒雜亂。


    可在這時,伸長脖子朝那邊看熱鬧的金窮‘無意間’道:“舒王覺得燕王從秘庫取走了什麽東西?”


    舒王臉色一沉,看向金窮的眼神也變得極為不善:“你究竟是什麽人?”


    皇室秘庫雖也不是什麽秘密。


    可能確定燕王從那其中取了某樣東西的人,放眼大離也是屈指可數。


    金窮轉過頭來詫異道:“下官還能是什麽人?”


    舒王沒再理他。


    “沈敬,朕是不是對你太過寬容了?”沈儀盯著燕王,沉聲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有國師護著你,朕就不能拿你如何了?”


    燕王搖了搖頭,“若非陛下寬仁,哪怕有國師開口求情,臣也早就身首異處了。”


    沈儀冷冷道:“既然你知道這一點,還敢頂撞朕?”


    “臣並非頂撞陛下。”


    燕王順罷了氣,拱手說道:“而是想請陛下答應夜主的條件,以免最後落得個君臣相殘的結局,反讓外人看了笑話。”


    沈儀沉著臉一聲不吭。


    他自然也能猜到,燕王突然有了這麽大的膽量,隻能說明這混賬東西去了秘庫求見老祖,取出了某樣護國神兵。


    而沈儀此時甚至能夠確定,燕王到底拿了哪一件神兵。


    除了離太祖掌天下兵權的象征之外,其餘幾樣護國神兵,不足以讓燕王賭這麽大。


    “離祖符……”沈儀心下沉吟,不再理會燕王,轉而看向楚秋:“你既要插手龍威營,又想要鎮南軍的兵權,甚至還要朕拆分護國司,為你們監察司鋪平前路?那你可有想過,朕是大離皇帝!”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歇息地裏地吼了出來!


    顯然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如果燕王此刻拿出離祖符,就算他不肯點頭,此事也再無轉圜之機。


    這天下大義,終究還是有它的威力。


    麵對沈儀‘窮途末路’的質問。


    楚秋卻隻淡淡道:“本官也是大離夜主。”


    “好,好!很好!”


    沈儀的胸膛劇烈起伏,連聲稱好,怒道:“既然你認自己是大離夜主,那就應該記住,大離在,你們監察司才會存在!朕不管你心裏終究有什麽算盤,隻要你認自己是大離臣子,朕允了!”


    楚秋麵無表情,“擬詔吧。”


    沈儀二話不說:“來人!”


    一名宦官急步走來。


    隔著幾個皇庭衛,在十多步外跪了下來。


    沈儀冷冷說道:“監察司夜主以武戡亂,護駕有功,朕心甚嘉!特封其為武殿大學士,兼鎮南掌兵使,協助寧王鎮壓關外妖蠻,著手平定南方武盟之亂!”


    那名宦官重重磕頭,連大氣都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很快沈儀這番話就將成為板上釘釘的詔書,甚至要加急發往鎮南關。


    原本應該為此抗議的群臣一言不發。


    就連那幾個脾氣火爆的軍中將領,此時都在裝聾作啞。


    因為他們心知肚明,燕王的出現令陛下退無可退。


    隻能點頭答應,讓出這份名義。


    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楚秋不再多言,頗有些敷衍地拱手說道:


    “謝陛下。”


    這場暗潮洶湧的君臣相見,隨著楚秋帶領龍威營軍士撤出寢宮,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生:從紅塵獨行,到萬古長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打一圈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打一圈兒並收藏長生:從紅塵獨行,到萬古長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