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好手段啊。”


    黃江發自肺腑地一聲感歎,便已打破僵局,隨即邁步踏入客棧大堂,身後還跟著攏著雙袖的於小二。


    於小二順手將客棧大門關緊,開口說道:“幾位先聊著,我去給你們炒些下酒菜。”


    曲遊方本要說不必再忙,卻被楊烈鬆率先打斷了。


    “那就有勞掌櫃了。”


    楊烈鬆微笑說道:“難能見到‘怒佛’這般聲名遠揚的大人物,今日是該好好喝上幾杯。”


    怒佛?


    三人同時向那一身寒酸打扮的黃江看了過去。


    他們並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即便心底真想狗眼看人低,卻還有身為宗師的眼力兜底,洞若觀火的那一雙眼,若真遇見了高手,絕不可能沒有半點察覺。


    曲遊方起身拱手,目光卻看向了自己的師兄,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道:“這位便是大離五品第九,‘怒佛’黃江?”


    因為他沒在黃江身上看出半點特殊,不同於神華內斂的高手,而是完完全全沒有‘氣機’可言的普通人。


    黃江卻是輕笑一聲,大步走到桌前,“如今沒有怒佛黃江,隻有一個在這小鎮苟活的鐵匠,幾位不必客氣,坐下說話吧。”


    說罷。


    他伸手解開人頭包袱,鍾暮那顆腦袋驟然暴露出來。


    盯著鍾暮那張掛著解脫表情的蒼白臉龐,黃江冷笑一聲,隨後問道:“他死前說過什麽?”


    “他說‘原來是他’。”楊烈鬆淡笑著道:“這四個字,便是鍾司事的遺言了。”


    黃江微微點頭,“知道是誰想要他的命,死後還能露出這般解脫的表情,到死都不肯承認是自己錯了,的確是這家夥的風格。”


    隨後,他望向楊烈鬆,再度拱手道:“閣下為我監察司除去了心頭大患,我黃江不會說客套話,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見他神色鄭重,幾人倒也沒有說話。


    不過黃江這人的性格便是如此,他的許諾,不是為了給別人聽,而是說與自己聽。


    “黃兄不必如此。”楊烈鬆則是輕聲說道:“我們幾人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說這差事的報酬,早已有人付過了,黃兄若實在過意不去,不如請我們喝上幾壺好酒,咱們一醉方休。”


    黃江大笑一聲,“那好!咱們便一醉方休!”


    隨手拍開那顆頭顱,任它滾落一旁,黃江拉開座位,挨著楊烈鬆坐了下來。


    待於小二端著酒菜出來時,見幾人已是聊到一處,便也露出了笑容,“黃大人可是很久沒有這麽高興過了,這幾壺酒算我的。”


    他將酒菜擺在桌上,轉身要走,曲遊方卻是開口挽留道:“掌櫃的也坐下同飲吧。”


    於小二推脫不過,隻得坐下來為幾人斟酒。


    便在這時,楊烈鬆突然緩緩說道:“黃兄,楊某有個疑問,不知可否方便?”


    黃江捧著海碗笑了起來,“你想問我這身晦暗氣機是怎麽回事吧。”


    楊烈鬆頷首說道:“黃兄位於大離五品宗師前列,放眼三座江湖,除卻上三品之外,能將你傷到這個程度的人絕非無名之輩。楊某的確有些好奇,是誰能讓怒佛黃江落到這般下場?”


    黃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滿飲碗中烈酒,吐出一口濁氣後,緩緩說道:“你說得都沒錯,但卻想錯了方向。”


    楊烈鬆目光一凜,“想錯了方向?”


    聽得這話,其餘三人也把目光望了過去。


    他們也想知道,為何大離五品第九的高品武夫,會落得在一個小鎮做打鐵匠的結局。


    黃江那一身空落的氣息作不得假。


    顯然是被人廢去了修為。


    但他們卻沒能厚著臉皮問出口來。


    這種事,自然還是楊烈鬆拉得下臉。


    當然,楊烈鬆也並非‘八卦’。


    他們四人就是天鳶門的全部家底,如果這次的差事當中,還有一個能打殘黃江的高手,就由不得楊烈鬆不問個清楚了。


    “這世上除了上三品,想做到不殺我卻廢了我的,放眼三座江湖確實不超雙手之數。”


    隻聽黃江緩緩說道:“你這句話沒說錯,但你卻是想錯了。不是別人廢了我,而是我自己舍棄了這一身修為。”


    “黃兄自己舍棄了一身修為?”


    “不錯。”


    黃江迎著楊烈鬆的目光,坦然說道:“是我自己廢了這身武道修為,與別人無關。”


    這一次,楊烈鬆沒再深問下去,隻是歎道:“看來黃兄也是有些難言的苦衷,也罷,飲酒吧。”


    他舉起海碗敬向黃江。


    黃江也替自己斟滿了酒水,淡笑道:“也沒什麽難言苦衷,不過就是一些陳年糾葛,將欠下的東西還了回去,往後掃清塵埃,再慢慢練回來就是了。”


    楊烈鬆聞言,不禁肅然起敬道:“黃兄這份心胸,吾不及也。”


    曲遊方似乎也想到了‘極樂樓’的姚霄神,略有動容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麵對這等結局,苦練多年的修為一朝散盡,黃兄能用‘再練回來’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就給揭過,這份氣魄就已超過太多人了。”


    方鋏與宋如峰雖然沒有說話。


    但也都露出佩服的表情。


    黃江卻是神色如常,輕輕揭過此事,“幾位跋山涉水趕來大離,替我們監察司殺了這叛徒,照理來說,我應當好好招待一番,不該再談其他。不過一事不煩二主,有件小事,還請各位多多費心。”


    聽得這話,楊烈鬆便是一笑:“一事不煩二主,這話說得沒錯。黃兄還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滿。


    黃江則是向於小二投了個眼神。


    於小二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擱在了桌上。


    不等幾人發問,黃江伸手按住那封信,移到了楊烈鬆麵前,“請幾位將這封信,送給請你們來大離的那位手裏,至於信裏的內容,幾位若願意打開來看,那也無妨。”


    他的聲音沉穩道:“隻需將信送到,其餘的黃某一概不管。”


    客棧大堂頓時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時看向了楊烈鬆,似乎等待他的回答。


    而在片刻後,楊烈鬆露出一個笑容,點頭答道:“行,這事我們‘天鳶門’應下了。”


    黃江也笑了起來,鬆開壓著信件的手,抱拳鄭重道:“那就多謝楊掌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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