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雲濤被這話問得沉默下來。


    眼見著楚秋依舊向前走去,令他落後不少,這才回過神追了上去,歎息道:“此事也非我能左右的,別說是我們這樣的小坊正,即便是郡衙那些惡吏,乃至郡守,誰不是看江湖大派臉色辦事?”


    “凡事總有緣由。”


    楚秋放緩腳步,站在一間果脯鋪子門前,不知想到了什麽,笑著道:“朝堂失威,是因為大虞權貴追求享樂,上到皇帝,下到群臣,皆是奢靡無度。久而久之,想要做些實事之人被排擠出權力核心,真正的能人又不願屈居這般廟堂之下,江湖,自然就接管了大虞朝廷的部分職能。”


    “道長所言極是。”


    洪雲濤發自肺腑地應了一句,緊接著咬牙道:“何況那些郡衙走狗,比起江湖中人更加不如,如果不是天鳶門接管了峙州,平山現在還不知是怎樣一副光景!”


    “你看,問題就在這兒了。”


    楚秋轉過頭來看著洪雲濤:“朝廷爛了,江湖大派接手,本該帶著你們向好。可現在的局麵卻是比爛,隻要江湖大派沒有朝廷爛,不論是你們這些有官身卻想做點實事之人,還是那些不敢言聲的百姓,都可以捏著鼻子忍受。”


    洪雲濤臉色鬱鬱,搖頭道:“此事我們也都清楚,可問題就在於,即便不比爛,像我們這樣的人又能如何?是反了這朝廷,還是與天鳶門硬拚一場?”


    他的話有些過激,甚至引來了過往路人的詫異目光。


    不過洪雲濤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道長覺得我這坊正算是有官身的,實際上我連個屁都不算!為了酒鬼之事,我幾次去找天鳶門尋求幫助,結果呢?”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群大派弟子幾句話敷衍了事,就將我趕了回去,郡衙那邊常年隻有幾個老油子看著,像我這等小吏跑過去,連大門都進不去,擊鼓鳴冤的資格都沒有!”


    說完,洪雲濤垂頭喪氣道:“不是我們不想要改變,而是我們沒這個能力改變啊!”


    楚秋就這麽安靜地注視著他,直到他宣泄完情緒,才是說道:“可還記得我先前說過的話?”


    洪雲濤一怔,麵露不解。


    楚秋也沒賣關子,淡淡道:“我說過,有些人,如果沒疼到他自己身上,他隻會選擇袖手旁觀。十裏坊的百姓從前就是這樣,而他們的對手,僅僅隻是一群酒鬼,一群跟他們相同的普通人而已。”


    “道長此言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洪雲濤歎息道:“一群發狂的酒鬼,就能把百姓壓得抬不起頭來,遑論那些‘官老爺’和‘武夫老爺’呢?”


    “你自己也是武夫,昨夜你獨對成百上千的酒鬼,感受如何?”


    楚秋反問了一句。


    洪雲濤想了想,搖頭道:“我連八品都算不上,對上那些酒鬼,也是極為費力。如果他們成群結隊圍殺我,搞不好我會死在十裏坊。”


    楚秋點了點頭,繼續邁步向前:“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百姓多了,一樣能夠堆死武夫。”


    洪雲濤本能覺得有些道理,但又感覺有些不對,便是說道:“高品武夫肯定不在此列。”


    “但你不要忘了,高品武夫,亦有規矩約束。”楚秋笑著道:“五品以上自矜身份,很少做得出這種事,若是六品武夫,敢於放手屠殺百姓,等著他的,就會是其他武夫的圍攻。”


    “這……”


    洪雲濤聞言,眼睛頓時瞪大。


    他好像抓到了某種關鍵,卻又不太清晰。


    好在這時,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見見春日坊的坊正再說吧。”


    沒過多久。


    洪雲濤帶著楚秋來到了春日坊的衙門。


    身為平山第一坊,春日坊自然不是十裏坊可比的。


    甚至還照著郡衙的標準,修了間宅子,正是坊正平日裏辦公事的所在。


    洪雲濤眼中滿是羨慕,想起縮在那間破院子裏,整日苦惱如何維護治安,心中便是泛起了酸味。


    但他好歹是沒有忘記正事,向門房道:“我是十裏坊坊正洪雲濤,求見孫坊正。”


    門房似乎也認得他,雖沒有麵露鄙夷,卻也不冷不熱道:“坊正有事在忙。”


    洪雲濤頓時尷尬了起來。


    好在這時,楚秋掏出張五兩的銀票,不露痕跡地塞到那門房腰間,“麻煩幫忙通傳一聲。”


    見了銀子,門房的表情才好看不少,點頭道:“行,我去問問。”


    待他走後,洪雲濤頗有些難堪道:“讓道長您破費了……”


    “能用錢擺平的事,都是最小的事。”


    楚秋擺了擺手,隨後道:“連門房都如此愛財,證明春日坊的坊正更好應付。”


    洪雲濤有些不解,沒明白楚秋的意思。


    門房的胃口,跟坊正的胃口,那能是一個級別嗎?


    但沒等他多問兩句。


    門房已經小跑回來,說坊正請他們進去。


    楚秋道了聲謝,便邁步朝裏走去。


    洪雲濤這才急忙跟上。


    進到會客堂,二人坐了片刻,一名穿著紅色官吏服的中年人才是姍姍來遲。


    隔著老遠便笑道:“洪兄弟,久等了。”


    洪雲濤下意識想要起身相迎。


    但見楚秋安坐不動,連看都沒看這位孫坊正,他靈機一動,便是壓住了抬起一半的身子,坐著點了點頭:“孫坊正貴人多事,理解。”


    這位孫坊正見二人動也不動,臉上本就虛偽的笑容頓時收斂七分,皮笑肉不笑道:“洪兄弟今日來,是有何貴幹呐?”


    沒等洪雲濤開口。


    楚秋卻是淡淡道:“八千兩。”


    “你說什麽?”孫坊正像是才看到堂間還坐了個人,目光轉過來,盯著這個平平無奇的中年道士:“閣下這是什麽意思?”


    “八千兩,買你的春日坊坊正之職。”楚秋端起茶杯,用蓋子撥弄,目光隻盯著茶湯,慢悠悠道:“我在春日坊打聽過,你這些年攢下的家財也不過三千多兩,春日坊的油水是多,但你又要給郡衙和天鳶門上供,能到你手的,十不足一。”


    直到這時,楚秋才抬眼看向臉色鐵青的孫坊正:“八千兩,夠你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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