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茂密山林內,細風拂過,枝頭簌簌顫動。


    偶然吹起一層落葉,如雪般紛飛在四周。


    倏!


    突然之間。


    一道如鬼魅般的灰影左閃右跳,在樹木間穿梭跳躍。


    足有五六人合抱的粗壯老樹頻頻發出‘嘣嘣’悶響,枝葉搖晃,回聲不絕。


    “驢妖!驢妖!”


    “等等我!”


    就在灰影閃過不久,一個胸口掛著長生鎖的孩子賣力追趕。


    他看起來最多三歲,個頭不高,穿著紅黑相間的小襖子,粉雕玉琢的模樣像極了瓷娃娃。


    前方閃掠不停的灰影停了下來。


    竟是頭身高體壯的驢子。


    長長的耳朵輕輕轉著,頭頂那一撮白毛更是擺動不止。


    孩童見狀大喜:“驢妖!站住!”


    他腳掌踏地,速度拔高幾成,行動身法頗有幾分精妙味道,顯然是掌握了一門不俗輕功。


    灰驢扭頭看去,那雙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睛仿佛帶著戲謔,撒開蹄子狂奔,再次拉開差距。


    一童一驢你追我趕,眼見著跑到山腳湖泊。


    孩童大喜,“哈哈,跑不掉了吧!”


    灰驢卻沒有半點停下的打算,竟直接踏上湖麵!


    砰通砰通!


    它倒騰著蹄子,激起重重水浪,湖麵如同被利刃切開一線,灰影壓住浪頭,嗖一聲穿了過去。


    眨眼間就抵達了對岸。


    這下就輪到孩童傻眼了。


    他站到湖邊,望著對岸那頭悠哉悠哉低下頭喝水的驢子,眼底很快就蓄滿了水光,‘哇’一聲哭了出來,坐在岸邊胡亂蹬著雙腿,“你耍賴!你耍賴!這次不能算!”


    哭喊聲傳到對岸,灰驢的耳朵動了動,抬頭看了一眼就繼續喝水了。


    這種情況它遇到過無數次,等孩童哭累了,自己就會爬起來。


    帶孩子這門學問,它早已是宗師。


    沒過多久,那孩童果然哭累了,用手背蹭了蹭臉蛋,悶悶不樂地站起身來。


    噗噗噗。


    高大的灰驢發出一陣嘲笑聲。


    不久後,它的笑聲忽然止住,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輕輕刨地。


    “憨貨,欺負小孩你最有本事。”


    湖對岸響起不鹹不淡的罵聲,原本泛動不息的湖麵像是被一股無形力量撫平,宛如鏡麵般靜止不動。


    一個穿著藍色道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孩童背後。


    孩童轉過頭,喜出望外道:“老師!”


    他撲過去抱住大腿,立馬開始告狀:“驢妖今天又耍賴!”


    男人屈指輕彈,孩童腦門上頓時出現一個紅印子,疼得捂著頭大叫起來。


    “說了多少次,它叫二驢。”


    “可是驢妖更好聽一點啊。”


    孩童揉了揉腦門,滿臉不解。


    “你扯著嗓子到處喊驢妖,害死了慶城多少頭驢子?”


    楚秋伸手在他頭頂一拍:“給你家留點功德吧,別造孽了。”


    “哦!”孩童應聲,眼睛卻在亂轉,透著一股機靈勁,小聲嘀咕道:“二驢可以登萍踏水,哪是普通驢子能比的?”


    “我看你是有點兒找倒黴了。”楚秋掃了他一眼,“再嘴硬,今晚讓你娘揍你。”


    這句威脅顯然更有效果。


    孩童立即閉嘴,不過這種三四歲的孩子根本老實不了片刻,緊接著又嘰嘰喳喳道:“老師今天怎麽得閑出來啦?我娘說您要是有夠用的糧食,怕是能在家裏待到死!”


    “因為你爹快要回來了。”


    “我爹?”


    孩童想了想,“沒見過,真不熟。”


    “見還是見過的。”楚秋道:“在你剛出生那會兒,他可是哭著喊著賴在家裏不肯走,硬是陪了你數月。”


    孩童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還是記不起來自己有這麽個爹。


    最後悶聲問道:“他幹嘛去了?”


    “他啊。”


    楚秋一笑:“還債去了。”


    說完,楚秋單手抱起孩童,頓時向前掠去。


    腳下在湖麵輕點,踩出層層紋路。


    隨後便在孩童的興奮驚呼聲中,飄然飛到了對岸。


    把他往二驢背上一放,楚秋拍了拍驢屁股:“走著。”


    二驢當即撒歡似得邁開四蹄狂奔,掀起一串煙塵。


    一路響著孩童歡快的笑聲漸行漸遠。


    ……


    慶城。


    倪府。


    一襲素色長裙的倪千羽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目光看向來回踱步的美貌婦人。


    許是被晃得眼暈,她歎息著放下杯子,“寧大小姐,能不能坐下來歇一歇?”


    那貌美婦人腳步一停,略有嗔怪道:“我已成婚多年,你呀,能不能改改口?”


    倪千羽眉間一緊,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竟是酸溜溜道:“是是是,玉夫人,今兒個你那挨千刀的相公就要回來了,可把你高興壞了吧。”


    兩人多年交情,親如姐妹一般,倪千羽這一開口,寧含煙便已知她為何不悅。


    隨即便笑吟吟道:“比不得你家那位大胤九皇子,人是在身邊,可這名分卻遲遲沒個著落呢。”


    倪千羽抬起眼眸,略有‘殺氣’,輕哼道:“無所謂,至少看得到人。”


    寧含煙隻是笑了笑,有種勝利者的姿態。


    倪千羽也懶得自找沒趣:“誠兒去哪了?”


    此話一出,寧含煙收起笑意,露出恰到好處的哀怨表情:“還能去哪兒?定是在他那好師父身旁候著呢。”


    “這孩子,跟他師父的感情,可比跟我這個娘更親。”


    “誠兒既對武道感興趣,放眼豐州,九郎與楚先生便是他最大的機緣造化。”


    倪千羽自覺扳回一城,笑吟吟道:“那可是宗師親傳,誠兒有這份運氣,你這當娘的不跟著高興,還在這兒怨來怨去的,真是夠不知足的。”


    “楚先生的本事,我一個婦道人家當然不敢指摘。”


    寧含煙歎了口氣:“我怨的隻是楚先生心狠,玉郎這一走就是三年,誠兒都已經能滿地跑了。”


    “你家相公欠的債,他自己該去還。”倪千羽語氣平淡道:“沒要他的命,都算是楚先生心軟了。這些年定洋總盟為何元氣大傷,下令永不踏入豐州,你難道不清楚原因?”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玉青君沒變成那位腳下踏過的屍骨之一,你就偷著樂吧。”


    便在這時,外邊有腳步聲急急趕來。


    門外響起一個壓低的嗓音:“家主,玉先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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