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冬雪消融。


    客棧裏的生麵孔越來越少。


    不久前,坊間有傳聞。


    老皇帝病倒在床,不省人事。


    朝中局勢愈發緊張。


    似乎已經波及到這小小的太平鎮。


    就連街麵上的巡捕也是麵色肅然,不苟言笑。


    楚秋幾次旁敲側擊,想問問方掌櫃究竟有何打算。


    老頭每次都說再等等。


    還不到時候。


    於是楚秋也不再問了。


    等到第一場春雨來臨,已是半個多月過去。


    方掌櫃破天荒離開客棧。


    在楚秋的印象當中,這還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


    於小二滿臉擔憂,幹活兒心不在焉,卻什麽都沒對楚秋說。


    但楚秋知道,若無重要之事,老頭子輕易不會離開。


    他照舊帶著二驢,每天來到客棧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一天清晨,方掌櫃回來了,還帶回一個滿臉冷漠的小姑娘。


    估摸能有十三四歲。


    細皮嫩肉的模樣,一看就是生養在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對於她的來曆,方掌櫃沒有多做解釋。


    隻是對楚秋道:“從今天開始,她便住在客棧了,叫她燕北就好。”


    楚秋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發現那姑娘也在看他。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默默移開視線。


    當天夜裏。


    於小二不再擔驚受怕,手腳恢複麻利。


    楚秋卻習慣了替他分擔活計。


    方掌櫃的咳嗽愈發厲害,咳完便坐在那裏發呆。


    “老頭,你如果不打算幫忙,就回去躺著休息吧。”


    楚秋擦著桌子,平淡道:“你死在大堂,以後誰還敢來吃飯?”


    方掌櫃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


    不多時,燕北卻是從二樓走下來。


    撲通一聲跪在方掌櫃麵前。


    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倔強,脆聲道:“求您救我父親。”


    楚秋微微皺眉,剛一邁步,就感覺有人拉住自己。


    是於小二。


    他隻是搖了搖頭。


    示意楚秋不要過去打擾。


    楚秋鬆開眉頭,側耳傾聽兩人的對話。


    隻聽方掌櫃平靜道:“若他成功,便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敗,我也救不了他。”


    “您是父親身邊最厲害的高手,求您救他!”


    燕北還是不肯起身。


    “此事要的不是高手。”方掌櫃則是耐心說道:“一品,二品皆不參與皇權鬥爭,二品以下隻能謀心不可謀力,如今局勢尚未明朗,沒人敢打破規矩。”


    “那我們怎麽辦?”燕北思忖片刻,表現出了與年紀不符的冷靜。


    方掌櫃淡淡道:“繼續等,等塵埃落定。”


    聽到這話,燕北不再開口,朝方掌櫃磕了個頭,便轉身上樓。


    方掌櫃幽幽一歎,對楚秋道:“臭小子,陪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背著手向外走。


    楚秋丟掉手裏的抹布,跟了出去。


    兩人並肩前行,方掌櫃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忽然說道:“老頭子我叫方獨舟,記住這個名字,等我死後葬在太平鎮,墓碑可別刻錯了。”


    楚秋挑起眉毛,問道:“你受傷了?和人動過手?”


    方掌櫃笑了笑,看向楚秋:“我還以為你小子有多深的城府,怎麽,還是憋不住了?”


    “誰打傷了你?”


    楚秋沒有理會這句玩笑,表情認真。


    方掌櫃隻是微微搖頭,“你這點本事,自保都算勉強,別去送死。”


    不等楚秋繼續追問,方掌櫃便道:“你還記得李放吧。”


    楚秋眯了眯眼,“記得。”


    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九品高手。


    已經快要十年了。


    但他還記得。


    “將一門功夫練到登堂入室,筋骨鳴響,養一口真氣。或是將內功練至精深,氣力自生,統稱為九品武者。李放走的,就是前者的路子。”


    方掌櫃繼續道:“氣力入髓,貫通周身,便是八品。那你小子可知道,七品是何特征?”


    楚秋沒吭聲。


    他當然不知道。


    一身武學全靠加點,品階評價全看麵板。


    他哪知道那麽多?


    見楚秋不答,方掌櫃隻是抬起手,輕輕揮了一巴掌。


    並未使了多大力道,一陣微風掃動,便將十幾丈外掛在街尾的布簾吹得搖動起來。


    “真氣外發,氣機內斂,是為七品武者。”


    方掌櫃淡淡說道:“九品,八品,七品,這是築基三品。練力,養氣,藏功。熬過這三關達到六品,才算是真正的高手,而六品關隘,就在於‘破’。”


    “精練武學,或是專於內息真氣,擇一而行,打破武人極限。”


    說到這裏,他張口一吐,氣浪自生。


    卷起整條街的浮塵。


    看上去極為壯觀。


    隨即,又是一拳打出。


    在空中打出‘震爆’。


    楚秋毫不懷疑,這一拳能把自己打碎了。


    “打破極限之後呢?”楚秋看著方掌櫃:“五品真意?”


    “是的,五品真意。”


    方掌櫃笑了笑,“到了五品,便可稱為‘宗師’,但你小子心思太貪,真氣渾厚而不精煉,我當年傳你麒麟勁,則是為你整合那一身所學。”


    他背著手往回走:“你先把六品破限悟透了,再說五品吧。”


    楚秋看向他的背影,突然道:“老頭,你這是在交代遺言?”


    方掌櫃腳步微停。


    隨後道:“你一直想學我壓箱底的武功,明天開始,我全都教給你,能學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他慢悠悠地朝客棧走去。


    楚秋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翌日。


    正如方掌櫃自己所說。


    他要將壓箱底的東西傳給楚秋。


    一門刀法,一門拳法,一部內功。


    《霸勢九斬》《大雪龍拳》《一氣造化功》


    名字一個比一個霸道。


    老頭雖然沒說是什麽品階。


    但楚秋估摸,至少是絕學起步。


    因為不管是刀法、拳法,還是內功。


    都配著一幅真意圖。


    楚秋白天練招式,晚上練內功,順便再參悟三幅真意圖。


    有時候,那個叫燕北的小丫頭也會在旁邊偷學。


    方掌櫃從未阻止過,反而暗示楚秋,以後可以將這些東西傳授給燕北。


    楚秋點頭答應。


    反正這本來就是老頭子自己的東西。


    轉眼間,又是兩個月過去。


    京中傳來噩耗。


    老皇帝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一天,方掌櫃坐在桌前久久不語,最後麵朝帝京方向,敬了一杯酒。


    揚手灑下。


    塵歸塵,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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