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我。我現在是破罐子破摔無所顧忌,反正都這樣了,我的態度已經無關緊要。


    “我就是來知會你一聲,免得你嚇到。”


    “我這幾日會一直待在佛堂誦經,外頭如何全聽殿下安排就是。”說完也不再看他,自顧自繼續吃飯,慢悠悠一筷一筷夾著菜細嚼慢咽,雖然我知道這頓飯吃得讓人反胃。沉月默默退下,把空間留給太子和我。


    太子順勢坐到我對麵,“你居然還吃得下去?”


    我放下筷子,“不吃難道餓死?”


    他笑,“是啊,你還沒見到你的風哥哥呢。他秘密回長安給趙王打前站來了。”


    原來如此,難怪還是風平浪靜,原來是因為大軍還未到。


    太子見我依舊麵色淡然,挑起眉頭,“你就不怕我殺了他?”


    “你不會。”我盯著太子的眼睛,露出一抹陰暗的笑,“你知道我會恨你,比現在更恨。”收回目光,我淡淡地把方才架在碗口的筷子整整齊齊地擺在筷架上,“你知道我會怎麽恨一個人。”


    他沉默良久,“在你麵前我想我沒必要裝什麽清高、做什麽君子。林風代若不肯歸降,便隻有死路一條,恨我也罷,由不得你。”


    我輕輕嘆一口氣,此時此刻居然笑得出來了,“太子殿下,早這麽和我說話多好,何苦先前一往情深,倒叫我不安。咱們除了利益也不該有別的牽扯。”


    “若是林風代在你和權力之間選了權力,你又可會恨他?”


    “會。”我緩緩開口,語氣波瀾不驚。隻是心裏卻一陣顫抖,我希望他能選他自己。別拖累他,這已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一件事。


    鄭妃容不下我,我這個人質有太子庇護暫時不會有問題,但這個太子,顯然也不是衝動、會被情感左右的人,他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極限。風代歸降,有我的存在,太子和風代之間永遠橫著一根刺;不歸降,便是死。風代死在太子刀下,我死在鄭妃刀下。


    雖然不知道太子如何得知趙王和風代的行蹤,但一個東宮監國儲君,有這點情報能力也不那麽讓人吃驚。太子一定會先發製人,趙王的先機已然失手。硬碰硬,趙王又占不著輿論優勢。太子如此隨意提起,是誌在必得?


    “別想了,你就算知道了什麽你也不可能告訴他們的。”太子輕笑一聲,“曦箏,你還看不清狀況麽?”


    我愣了愣,站起身向他行了個禮,轉身往佛堂走去。卻聽見他在後麵說,“你總會看清我的心。”


    ☆、第二十七章 雨雪霏霏(4)


    當天晚上,梨繪閣來了位貴客。楚曦箏對她該是有所了解,但我卻隻是從不同人口中聽到過這位鄭妃娘娘的豐功偉績。家世顯赫寵冠後宮暫且不提,單憑她曾經一手經營的暗衛細作情報網,就足以讓人吃驚。她不僅在後宮打壓得皇後空有其表,還能憑藉暗中勢力把她唯一的兒子在有嫡子的情況下推上儲君之位。這位鄭妃娘娘可不是好糊弄的,她絕不僅僅是個出身大家族的花瓶小姐。


    深夜到訪,身邊隻幾個暗衛,估計是避人耳目來的。我正誦經,就聽見門被緩緩推開,人聲入耳,竟是柔和溫婉,和我那天聽到的對著太子劈頭蓋臉一頓罵的模樣大相逕庭。


    “見過鄭妃娘娘。”我本就跪著,這時朝著她,在她腳下規規矩矩行了個伏地大禮。


    她的暗衛都守在外頭,佛堂裏隻我二人。她站著,我跪著。


    “在菩薩麵前若是胡言亂語想來是會遭報應的吧。”她不疾不徐幽幽說來,“林夫人可信佛?”


    我不卑不亢,“回娘娘,妾身為姐姐誦經超度不過略盡情誼,至於信不信,倒是說不清楚。人生在世無愧於心便好,無關乎信仰。”


    她輕笑,緩緩挪著步子像是在思考接下去的話,打量了整個佛堂又打量我,“林夫人與姐姐情誼深厚讓本宮感慨。”話鋒一轉,“我記得你以前和你姐姐關係不是很好?差點幾次被她給算計了。”


    我麵無表情,看不出悲喜也覺不出波動,隻是暗暗緊張了一回,她什麽都知道,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總不可能是挖苦。


    “畢竟是親姐妹,我娘死得早,大夫人對我也多有照拂。”


    楚曦筠楚曦箏這兩姐妹,都是倔脾氣一步也不肯退讓的性格,以前隻怕鬧得轟轟烈烈,一個有娘護著,一個有哥哥護著。哥哥留在長安為質子時楚曦箏壞了嗓子就被欺負得不成樣子,哥哥回來,這倆人估計又是針尖對麥芒。


    我一直很好奇,壞了嗓子的曦箏是如何把太子握在手裏讓太子為了哥哥奔走的?如果她有這本事,為什麽會被那個衝動的姐姐壓製?故作柔弱?故作頹然?她如果真這麽有心計,又為何會在哥哥回封地之後又和二姐勢同水火?


    她也許有其他更大的野心,無從得知,現在我是楚曦箏了。換了魂的楚曦箏比以前會忍,這一變化對於定西侯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敵人似乎就對此頗有懷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問了。


    鄭妃點頭,“夫人比以前沉穩了太多,也更坦誠。”


    在她心裏,楚曦箏似乎從來不是個好人。這對我可不是什麽好事。


    “從前是妾身年少氣盛,如果有什麽讓娘娘不舒坦的也隻能在此求娘娘原諒,望娘娘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怪罪。”


    我低著頭不去看鄭妃的臉色,也不知是哪句話哪個詞觸了底線,鄭妃腳下一滯,方才穩穩噹噹的步子停在我麵前,“你說什麽?”


    “妾身惶恐。”我是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鄭妃一字一句,冷冷道,“曦箏,你抬起頭來。”


    我隻得抬頭,隻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端莊嫻雅的鄭妃娘娘看著我,眼裏的神色有疑惑、有質疑,臉色也似乎不大好。她細細端詳著我臉上每一絲一毫的動作,“你可還記得你的母親?”


    我點頭,“記得。但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話裏刻意帶了些哀傷。


    鄭妃扶了我起來,一雙手微微顫抖著,我看見她悉心保養的手也有了皺紋,顯得格外枯瘦,指間的扳指空空落落,越發襯得她消瘦而老態。她和我麵對麵站著,個子高挑,頭上的髮髻也是高高盤起。但不知為何我覺得此時的鄭妃似乎整個人都帶著些頹然而挫敗的卑微。


    “是啊,你該記得,一定會記得。”她喃喃自語,“阿繡有女如你實在幸運。你小時候還叫過我姑姑,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喜歡你,直到你娘背叛我,背叛了我們。”她深吸一口氣,“她最終還是選了你爹和你大娘的那一派與我們分道揚鑣了。”她苦笑,“師傅在天之靈若是知道我們這幾個得意門生自相殘殺,隻怕會痛心。”


    我知道父親母親和大哥的母親是同門師兄妹,怎麽,鄭妃也是同門?為何她要靠我娘來算計父親?那大哥的母親又是什麽立場?


    我不敢去細究上一輩的恩怨,我自顧不暇。好奇心終究是不會戰勝了生存的本能的,知道越多越危險,而且這些人與我也沒多少聯繫。現在唯一決定了我命運的,是鄭妃的心思,父親那邊山高水遠根本救不了我,他也未必會為此分心,至於其他人,都可以暫且往後排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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