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風雲變幻


    公元前三一零的冬天,比往年來的早了一些。


    才剛剛霜降,黃河兩岸便下了一場十分罕見的大暴雪。天空中沉雷滾滾、朔風怒號。鵝毛大雪從陰沉沉的天空灑落,頃刻間便彌漫了山嶺,湮滅了田野。那無邊的風聲在四野縱橫狂嘯,宛如有無數冤魂在悲愴嗚咽,令人心顫。


    黃土高原便陷入了茫茫雪霧之中。渭水、涇水、洛水,竟全部是一馬平川、千裏冰封。巍巍秦嶺,漭漭祁連,也都被無邊無際的白色帳幔覆蓋。隻半日時辰,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天地間一片混沌飛揚的白色,整個世界都被無邊的風雪吞沒了!


    就在這風雪交加的日子,卻有一支黑色馬隊,疾速的駛出鹹陽,在茫茫雪霧之中向西南方向快速的行進。狂風呼嘯,暴雪壓頂撲麵!這支馬隊卻依然保持著整齊的隊列,行進中絲毫不顯慌亂。


    馬隊護衛著一輛黑色青銅軺車,在無邊雪幕中進入了陳倉山口,此時的峽穀險道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冰雪,但絲毫也沒有影響這支隊伍的行進。在這崇山峻嶺中穿行十幾天之後,一座雄偉的主峰在連綿群山中突兀拔起,於蒼茫天地間生發出一片巍巍霸氣!這便是秦嶺主峰,也是黃河長江的分水嶺。由此向南出劍閣,便是進入了巴蜀大地。但眼下的這一段下山道,卻也是最險峻的一段。


    這支隊伍在峰頂停了下來。一個黑色鬥篷騎士跳下馬,回首了望籠罩在無邊雪幕中地混沌秦川,不禁撲地跪倒,對天便是三拜,口中念念有詞,又霍然站起,轉身對著軺車低聲說道:“特使小心坐穩了。前麵便是最險的一段,過得這裏。便是一馬平川。”


    “這青銅軺車乃是王權的象征,否則這樣的大雪天氣,就不用這麽麻煩了。”棚車裏傳出一個中年男子沉穩的聲音。


    “嘿嘿!這算不得啥!請特使寬心安坐!”黑衣騎士答應一聲,立即翻身下馬,唰啦一聲便扯開自己的鬥篷,大喊一聲:“來二十個弟兄下馬護車,裹住車輪。莫使打滑!”聲音一落,後麵二十個騎士便翻身下馬,立即解開各自的鬥篷,開始包裹車輪。


    裹紮完畢,那個帶隊地騎士臉上一抹,甩出一把汗水雪水,嘶啞的喊了一聲:“弟兄們,小心了!準備下山!”


    “將軍放心!準備下山!”騎士們一陣吼聲。頓時分做兩邊齊齊把住了車輪。後邊數十名騎士也全部下馬,用兩根粗大地繩索連環拴住馬鐙,再拽住車廂,騎士們穩住戰馬,用來減緩下山的速度。


    帶隊騎士一揮手,喊道:“小心!下坡……!”


    “喲嗬……喲嗬!下坡了喲!莫打滑喲!”隨著緩慢嘶吼的號子聲。篷車倒退著向山坡慢慢滑下。大約用了一個時辰的工夫,在騎士與馬匹的前拉後拽下,軺車終於緩緩的滑下了這長長的山道,湮沒在紛紛揚揚地雪霧中。經過一晝夜奔波馳驅,次日將近正午時分,馬隊終於到達了險峻奇絕的秦嶺另一端的出口---------劍門關。


    一出劍閣,巴蜀大地上的氣候,與中原竟是迥然不同,這裏秋高氣爽。沿途的巴蜀農人在田中默默勞作,有的在收割著已經熟透的穀物。有的則悠悠然地在收過完地田裏翻地。為冬季作物做著有條不紊的準備。


    這支負有特殊使命的馬隊,疾速行走在江邊官道上。一麵黑色的旗幟,在秋風中獵獵飛揚,上麵書寫著“秦王特使甘!”


    秦國的上大夫甘茂原本是楚國下蔡人氏,入秦之後,由於秦國人才濟濟,張儀、公孫衍、魏章、司馬錯這些魏國客卿的壓製,他竟始終沒有得到發揮才能地機會,直到去年惠王辭世,武王即位。武王贏蕩即位之後,他才開始逐步得到重用。


    由於商鞅多年獨掌朝政,在孝公時,秦國人才多不得晉用。秦惠王誅殺商鞅後,開始招引各國賢能,秦王朝又出現了穆公時人才濟濟的局麵。在秦惠王重用的大臣中,魏籍大臣占有主要地位。秦惠王早期為了對付魏國打開中原之路,有意識地重用了解魏國情況的魏籍大臣。而張儀、魏章、司馬錯、公孫衍這些魏籍大臣能力出眾,屢建奇功,很快在秦國站住了腳。張儀、魏章還把持了秦國的軍政大權,而且張儀與魏章的私交極好,是魏籍大臣的領袖。張儀不忠於任何人,他追求的是自己名動天下的聲譽,可以為此損害任何人,他隻服從明君的駕馭。由於秦惠王馭臣手段高明,這些能臣、強臣才不致對秦國有害,而被秦惠王用來危害敵國。


    但對於初登王位地武王蕩來說,魏籍權臣集團實在是一個極大地威脅。尤其是張儀,文武精通,辯才優秀,是個言能顛倒黑白,行能翻江倒海的政治強人。在秦惠王在世地時候,贏蕩就對張儀見利忘義、惟利是圖的做法十分厭惡。秦惠王也知道張儀的危害,但由於秦國全麵擴張的需要,秦惠王還是使用了張儀。張儀也曾經收受別國的好處,為別國說秦惠王,但都被秦惠王識破,沒有給秦國造成什麽損失。


    秦惠王去世前,認為秦國的擴張處於創業階段,張儀等人還大有可用之處,因而沒有把他們也帶入墳墓。但贏蕩即位後,發現自己控製張儀的難度很大,經常被善辯的張儀說動,而武王對自己被如此輕易地張儀擺布很惱火。張儀是秦國的大功臣,伐蜀取陝,打開了秦國通往中原的道路,在秦國享有很高地聲譽。而且得到大批的魏籍大臣的擁護,不象商鞅是孤家寡人。張儀行事謹慎,極少破綻,武王贏蕩找不到除掉他的理由。秦國對待能臣的態度向來是不為我用者也不許別人用,采用**消滅的態度。由於張儀沒有破綻,而且黨羽眾多,剛剛即位的武王不能采用簡單地殺戮手段。於是。武王決定借刀殺人。


    公孫衍是在張儀之前為秦惠王重用的魏籍大臣,後來為張儀取代。公孫衍與張儀在國際舞台上縱橫多年。打了無數次地外交戰和軍事戰,結怨很深。武王找了個借口讓張儀出使魏國,讓公孫衍代替張儀出任秦國的相邦。張儀明白了武王的用意,擔心有殺身之禍,便主動提出願為秦國弱齊、魏而出使魏國,並且願意勸說武王的另一大心患魏章與他一起離開秦國。武王十分高興,贈送張儀魏章車馬金銀。以與魏國結盟的名義,送二人上路。


    公孫衍代張儀入相不到一年,就被武王免掉了。司馬錯在巴蜀之戰後,便遭冷遇,此時見武王打擊魏籍大臣,更是低調處世,不發一言,由此。至商鞅開始的秦國強大的魏籍權臣集團被武王蕩徹底解決了。


    甘茂因此也一掃往日地黴氣,在三個月間連升六級爵位,成為權重朝野的秦國上大夫。就在他振作精神,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候,怎料到一個天大的難題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事情的起因,卻要從秦惠王前幾年得的怪誕病症說起。


    秦惠王前兩年得了一個瘋臆症。經常發作,於是人也變得昏聵起來,竟然改變了遊離於中原的亂象之外,不與任何邦國結盟地國策,居然熱衷起拉幫結派的遊戲來,先是與燕、趙結盟,分別宣告了“修好同盟,永息刀兵”的盟書。


    由於變法強國已成列國的共識,幾乎所有的戰國諸侯,都開始了各種名目的變法。趙國地趙武靈王提倡胡服騎射。騎兵戰力得到空前的提高,他拿北地戎狄練兵。竟是所向披靡,因此趙武靈王的稱霸雄心也開始空前膨脹。


    與此同時,燕國的新君燕昭王築黃金台招賢納士,引得趙國名士劇辛、魏國名士樂毅入燕,燕昭王看到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取得的巨大成功,於是立即發展燕國的騎兵。劇辛、樂毅借鑒了趙國騎兵建設的經驗,幾年之間很快就建立了一支精銳的騎兵。


    為了幫燕國複仇,秦、趙、燕組成四十萬三國聯軍伐齊,取得勝利後,秦國除了得到一個急公好義的名聲外,並無其他任何實際利益,而且引火燒身。


    兩年後,齊國聯合韓、魏,組成聯軍開始進攻秦國。


    而此時的趙武靈王對盟國秦國地求救不僅無動於衷,而且還暗中指使義渠攻擊秦國地西部邊境,造成秦國兩麵作戰的不利局麵。趙武靈王打算在秦國被打敗後,趙國趁秦、齊兩傷後,以調和地身份壓製秦、齊,索取秦國更多的利益,而使齊國空手而歸。趙武靈王不介入的中立姿態使齊國更放心地進攻秦國了。齊國的孟嚐君對趙武靈王要摘桃子、坐享其成的想法也洞若觀火,準備在破秦後再一舉破趙,成就齊國的獨霸大業。


    秦國在支持了兩年後,秦惠王感到力不從心,來不及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便撒手人寰。新即位的秦武王贏蕩知道趙國已無指望,便向燕昭王求救,希望燕國攻齊以減輕秦國的壓力。誰知燕國雖然出兵,但他既不是攻齊,也不是伐魏,居然是偷襲趙國。趙武靈王原想坐山觀虎鬥,怎料又被自己的盟國偷襲攻打而且丟了幾座城池,一氣之下,舉全國之力與燕國廝殺。


    這麽一來,齊、魏、韓三國聯軍頓時放心,五十萬大軍殺氣騰騰的兵臨函穀關,秦國前有狼後有虎,頓時便麵臨著滅頂之災。好在此時天降大雪,冬季居然提前來臨,大雪封山封道,三國聯軍寸步難行,為秦國贏得了喘息之機。


    趙、燕兩國捉對廝殺,秦國對外的援軍算是指望不上了,氣的新即位的武王贏蕩破口大罵,豎子不足與之為謀!由於打擊驅逐魏籍大臣,秦國自己的內政也因此不甚穩定。有人向武王建議,重新起用司馬錯,利用他地能力與威望,振奮民心士氣。但年輕而又倔強的贏蕩,決心依靠自己的能力度過眼前的難關。但究竟該怎麽做呢?困在書房的贏蕩如同困獸一般的來回走著,他盯著羊皮大圖冥思苦想,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西南一隅的巴郡。


    先王與巴王所簽署地那份奇怪的協議時。贏蕩才十四歲,在那時起。在他心裏就立下誓言,一旦登基就拔掉這顆釘子。所以從他還是公子王儲地時候,他就一直關注著巴地,隻要是從巴地回來的使者,哪怕是商人,他也一一接見,為的就是想了解巴虎的一切舉措。為自己以後的行動做準備。可是他得到的一切消息,無不讓他感到震驚。


    這巴虎太神奇了,就是一些看似平凡的舉措,硬是將千裏巴地弄地是風生水起,朝氣蓬勃。不僅出錢收購了氏族的土地,而且將這些土地很便宜的租給農人,名曰:藏富於民。興修水利,建塢造船、興辦公學。開采銅礦、鐵礦,精練銅鐵,改良兵器農具。不僅如此,而且在中原諸侯任何一個大城邑都有巴地的鹽商商號,他們用雪白的食鹽,精巧的農具換取大量的財富。才幾年功夫,巴商竟有取齊國商人而成天下第一商的勢頭。


    更讓贏蕩驚心地是巴軍戰力,這些年他們對亂成一團的中原,不聞不問,極力向東,向南擴張他們的勢力。盡管他們軍隊數量不是很多,但戰鬥力卻是極其恐怖。與小部落的爭鬥那不足道,但比較大的幾次戰役,贏蕩卻是銘記在心。


    第一戰便是以三千巴軍打敗滇越五萬軍隊,一舉攻陷滇越都城。滇越被迫遷都。巴地因此向南拓展了近千裏。


    對此,贏蕩很是懷疑。三千對五萬,一比十幾,對於從小演兵習武的他來說,當然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樣地概念。這究竟是一支什麽樣軍隊,贏蕩盡管心下懷疑,但這支軍隊的戰鬥力之強,卻是毋庸置疑的。直到兩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一個曾經當過兵參加那場戰鬥的滇越商人,他才揭開心中的疑問。


    那滇越商人對贏蕩說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巴軍突然出現在都城之下,趁夜全力猛攻。待到天亮,滇越軍清楚了巴軍全是步兵,而且人數才幾千,便率領滇越最為自豪的象騎兵從城內殺出,想要一舉碾碎巴軍。怎知巴軍竟是全然沒將那些大象放在眼裏,不但不退,反而築成步兵方陣迎戰。滇越象騎兵被巴軍的輕蔑給徹底激怒了,誓與巴軍步兵見個高低。誰知他們矢箭如雨,大象中箭之後受驚發狂,不分敵我,狂衝亂踏,隻一個時辰便全軍覆沒了!”


    “那是真正的箭雨……”那名滇越商人說起那次戰鬥場麵,兀自感到害怕:“他們紅色地戰袍、淒厲地號角、密集的箭雨、閃亮地長劍,巋然不動的身形。我們還沒回過神來,就被自己的大象給衝亂了。”


    聞言之後,贏蕩倒吸一口涼氣!他心裏清楚的知道,麵對那些龐然大物的象騎兵,還能保持鎮定,這需要什麽樣的膽略與勇氣,這樣一支戰場紀律嚴明的軍隊,怎能不令人膽寒?


    其餘幾次與野蠻部落作戰就不用說了,真正令武王贏蕩認識巴軍戰鬥力的戰役,還是他們與楚國的上庸之戰,也是幾千竟然攻克楚軍幾萬重軍把守的南部重鎮,而且來去如鬼魅,對百姓秋毫無犯,至於為什麽巴軍不占領上庸,這巴虎的用意究竟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此時,自己麵臨著這樣的重大危機,贏蕩不禁就想起來巴地,不管怎樣,這巴郡還是自己的領土,他巴虎也還是自己屬下的臣子。趁著大雪為自己贏得的時間,要是能將巴軍調來為自己作戰……主意想定,贏蕩決定向巴郡派出特使,命巴虎帶兵帶糧勤王。


    這個使命自然就落到了甘茂這個上大夫的身上,甘茂接到旨意之後,頓時感到頭痛萬分,雖說他對這個巴虎不甚了解,但還是有所耳聞,他對自己此行根本就無半點把握。無奈之下,隻得去拜訪了秦國唯一與巴虎打過交道的司馬錯。


    在鹹陽城南門庭冷落的昔日國尉府邸。“這巴虎不是易與之輩!”司馬錯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將甘茂給打發了。


    這麽一來,甘茂隻得硬著頭皮上路了,臨江州越近,他的心裏就越忐忑,自己此行究竟是要以一種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這個名義上的秦國巴郡太守呢?按說,這個巴郡太守官職比自己低上好幾級,自己究竟是以秦王特使身份命令巴虎出兵勤王還是以平輩論交,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義呢?……


    “特使!江州到了!是我們自行入城,還是末將先行知會巴虎,命他出來恭迎。”秦軍特使護衛隊的校尉請示聲,將甘茂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他一掀篷車上的門簾,望了一眼,雄視巴蜀大地的江州城牆上的箭樓,輕歎一聲,吩咐道:“還是我們自行進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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