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言回到刻碑鋪沒多久,老吏目就送新的碑文過來了。


    眼瞧著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陸言就知道朱閑已經給殯葬司打過招呼了,並且不止是主簿,幾位吏目估計也知道了。


    “咳,你,你還願意刻碑麽?”


    老吏目悶著頭把碑文交到陸言手上,臨走時突然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這,瞧官爺您這話,我跟那位認識,都是一場偶然相識罷了!但我還是我,這活計不能丟啊!”


    老吏目直翻白眼,心說一場偶然相識,關係能好到讓王爺給你帶話的份上?不過也架不住陸言笑嘻嘻地把他拉進去,一番攀談交心。


    陸言拍著胸脯保證不會放棄刻碑,和王爺認識,不影響咱倆的關係,不影響殯葬司的生計。老吏目聽完,心頭也舒暢不少,樂嗬地走了。


    陸言目送著老頭離開,他能理解這種心情,好比本來和你同階層的人,結果有朝一日突然攀上高枝了,那心裏肯定不平衡啊。


    所以這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安撫勸慰,告知對方,咱還是一條褲子裏的,我還是我,沒變,以後有事,盡管找。


    這邊送走老吏目,陸言進屋,翻看今天的碑文。


    今天所要刻的墓碑的主人,乃是朝奉司的一名老朝奉,最近才死了。


    朝奉司,是光祿寺下屬的一個次級機構,類比禮部下屬殯葬司。但不同於殯葬司,管埋人,這朝奉司,隻管挖。


    說白了,朝奉司就是朝廷官方的挖墓機構,不論是繳獲土夫子銷贓的明器,還是哪地方發現了古墓,這墓裏的玩意,全部送進朝奉司。


    朝奉司裏麵養著一幫鑒寶的人,叫朝奉。凡是墓裏頭剛出土的古董,都叫生材。朝奉的任務,就是鑒別這些生材,價值幾何,究竟是否能流入古玩市場還是收歸國庫。


    這擱旁人一聽,古董鑒定家,好活啊,高級?非也!


    往往這些剛出土的生材,都帶著戾氣或者怨氣、又或者屍氣,朝奉隻要經手生材,就有被這些玩意附帶的鬼東西弄死的可能。


    朝奉一行,比之刻碑、縫鬼、紮彩等行當,也陽間不到哪去。


    陸言點火上燈,滅了,再點,再滅;一連點了五次,滅了五次,索性取出囊螢小盞來照明。


    今天這碑真是邪門了。


    不過如今有十數餘鬥文氣傍身,陸言也不怕,直接抄起工具開幹。


    刻到一半時,眼前的碑突然開始晃動,隨即,一道黑漆漆的虛影在碑的表麵浮現,仿佛要衝破墓碑而出。


    “好囂張啊!”


    陸言咕噥一聲,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狂妄的怨氣陰氣,凝練成形不說,還凶殘的不行。


    靈台文廟之中文氣溢散,蔓延到鋪子裏,一陣鼓蕩,直接以碾壓的姿態蕩平了所有陰氣,包括黑色虛影,也一聲慘叫,隨後破碎消失。


    “雖然不知道十餘鬥文氣在大宣文道中是什麽水平,但是至少對付這些陰靈,足夠了!”


    陸言現在已經認識到這個世界是有怪力亂神的,處理事情也開始逐漸習慣使用自身的實力。


    黑色虛影消失,墓碑也不再晃動,後續的刻碑非常順利。


    工作完成,碑林圖現,這位邪性老朝奉的生平開啟。


    ......


    十歲家道中落,爹娘在他十二歲時去世,十四歲被送入光祿寺,成為朝奉司學徒。


    老朝奉範仲得的幼年時期可謂是悲慘,無依無靠被送入朝奉司成為學徒,生存安危就開始處於旦夕之間。


    索性有看相先生說他命格煞,克盡親族,幹這一行有基礎不說,命硬不容易死。


    左右沒個傍身本事,出去也是餓死,得了,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朝奉司修習朝奉之道。


    古玩這類老東西的鑒定,都講求一個眼光,你看要是在紅橋畫市買著做舊的玩意了,別人大多會說你沒眼力見。


    朝奉之道亦是如此,更講求鑒別的眼力,所有朝奉學徒,每日都要以柳葉牛淚泡出來的水洗眼睛,隻為看清生材上麵附帶的鬼玩意。


    看清了,直接記錄完畢交給朝奉司的吏目,由光祿寺的高人開光除穢,危機追不上你;看不清,那就提前被那些屍氣怨氣打擊,重傷甚至死亡。


    再說回範仲得,誠如當初那位相麵先生所說,命硬,鑒寶這麽久一直沒出事。人都活到了快退休的年紀了,結果,出事了。


    說是前段時間,官府抓獲一批常年在豫州倒鬥的盜墓賊,繳獲了一批明器,被送入朝奉司。


    陸言望著生平,明白了,正是當初和丹青閣的石刻畫一起出土的那批明器。


    明器生材入檔光祿寺,老朝奉範仲得分到一隻模樣精致的鏤空銅香爐,他是看著這精致的小玩意心喜,但是經驗告訴他輕易碰不得。


    遠遠用眼睛看,上看下看左瞧右瞧,感覺沒問題,隻有一點淡淡的屍氣。再順著鏤空的縫隙往香爐裏麵看,也是黑漆漆一片。


    “這生材倒是好!”


    範仲得當了這麽久朝奉,也有幾分本事,輕輕一撫,屍氣就散了。


    他正準備把這香爐送去光祿寺,突然聽得小小的朝奉隔間莫名響起聲音。


    “放我出去。”


    這可把範仲得嚇壞了,手一抖,銅爐掉在地上,爐蓋被摔開,一捧白灰灑出。


    過了好久,他看並沒發生什麽,心說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連忙捧起香爐,狼狽而走。


    後來香爐入檔光祿寺,範仲得再回來看,卻發現白灰已經不見了。


    又過了兩天,老朝奉暴斃於家中。


    ......


    到此,碑林圖消失,陸言從生平中退出來。


    他是真沒看明白這老朝奉是怎麽死的,在家中正吃飯呢,哐當一聲趴桌上,碗一翻,死了。


    真就是暴斃,甚至和香爐都沒看出來有啥關係,畢竟這次沒有紅光,沒有虛影。


    陸言發現,一些離奇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他隱隱有些預感,會發生一些大事,每一個人都將牽扯其中。


    生平結束,陸言感覺自己的右手發生了些許變化,低頭一看,右手白光流轉,宛如脂玉。


    同時,腦海中浮現這次刻碑的獎勵。


    精品一等,朝奉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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