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玉和趙穆大敗蒙古軍的事跡,很快就在都中貴戚子弟間流傳開來。他們尋找各種借口,擺下酒席,相邀他們二人參加,不過是結交之意。


    司馬玉在燕京城時,因為身體有病,從未交遊結識過朋友。現在閑賦都中,鎮日無事,但有人相邀,每次都欣然前往。他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絲竹歌弦也樣樣知曉,很快就深受眾子弟歡迎。


    趙穆卻是隻知馬上刀槍,不識花前風雅的將軍。他不喜歡這種虛耗時光、浪費錢糧的筵宴,席間總是不苟言笑。那班紈絝子弟礙於他出身權門,本身又功勳卓著,薊北都督職位的空缺,將來定是他接替無疑。所以每次宴請還都不敢遺落了他。


    這一日,卻是一位趙姓工部尚書之子在府中設宴。酒過三巡,一位公子哥斜著醉眼道:“司馬玉,你每次都不終席而歸,到底是何緣故。若是私自訪得絕色佳人,那可是對我們不住呀。”


    原來司馬玉常於宴會中,突然間神思迷恍,心不在焉,便立即起身告辭。回府見到蘇憶蔭,一顆心才安定下來。他與母親約法三章,將一腔柔情深藏心底,不能表達。但隻要在她對麵坐一坐,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覺得心願已足。


    此是司馬玉心內情殤,如何肯告知外人,且不滿他語氣輕薄。隻淡淡道:“張兄說笑了。”那張公子不依不饒,道:“你今天不說實話,定不許先走。一定要叫那美人兒恨你。”司馬玉見他玩笑開得過份,索性不去理會。


    便在此時,樂席中一名歌伎站起行禮,斜抱琵琶坐下,取下弦撥,叮叮咚咚彈將起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初時如雨打荷葉,叮咚間錯;繼而如珍珠滾落玉盤,圓潤清脆。再如溪水在山穀間流淌,空靈悅耳,煞是好聽。眾人專心聽曲,不再多話。


    司馬玉也聽得入迷,突然身邊趙穆問道:“司馬兄,方才你為何不做解釋,由他胡說八道?”他倒吃了一驚。料想不到,趙穆竟會將那樣無聊的話放在心上。他不好據實以告,也不好有意欺瞞,含含糊糊道:“唔,玩笑之詞,何必認真計較。”


    趙穆神情嚴肅道:“司馬兄,男兒誌在四方,心存高遠,為國為民,建功立業。這幫人依仗父輩勢力,整日遊手好閑,縱情聲色。與他們泛泛交往既可,絕不可與之為伍,任其玩笑嬉戲。”這番諍直之言,不是心地無私,絕對不會說出來。司馬玉心中感動,慶幸得此良朋益友。


    一曲琵琶聲止,席間換杯更盞,劃拳猜枚,比先前更加熱鬧。突然,一名仆從神色慌張,向趙公子耳語數句。趙公子臉色急變,站起來道:“諸位,請靜一靜,有貴客來了。”急忙走了出去。他是尚書之子,能使他如此緊張的“貴客”,其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大家忙停了杯箸,將目光投向門外。一位麵色白淨,相貌清秀的年青人在趙公子的引領下,走了進來。趙穆對司馬玉道:“皇長孫來了。”司馬玉一驚,忙隨眾人出座迎接。


    趙公子將皇長孫迎到上座,吩咐下人趕緊重整酒席。不一會兒已整備妥當。眾人欲行參拜大禮,朱允文道:“這裏不是皇宮大內,都免了吧。”眾人道:“多謝皇長孫。”謝罷,退到一邊,無人再敢入座。


    朱允文笑道:“你們都站著,看我一個人吃麽?”眾人才依原先的順序坐下,趙府下人已多添了一把椅子,所以相安無事。隻是氣氛十分拘謹,人人都如同泥雕木塑般,坐得端端正正。


    朱允文覺得十分乏味,道“不要為我一個掃了大家的興。方才你們在玩什麽,咱們還照舊。”方才他們正在劃拳行酒令,狂吃濫飲,如何照舊。


    那張公子頗有些歪才,起身打破僵局道:“啟稟皇長孫,方才在夥兒正在談絕色,色,空一體。”朱允文饒有興致道:“我常隨皇爺爺聽高僧大德講演佛法。佛法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空本來一體,全在人心,著空便是空,著色便是色。”


    座中一人站起,躬身恭維道:“金剛經雲:無所住而生其心。臣恭喜皇長孫深得法中三昧。”


    恰在這時,趙公子用玉杯奉上一杯酒。朱允文一飲而盡,將空杯亮給眾人,道:“是空是色?是有是無?”這班紈絝子弟,平時不學無術,哪裏答得上來,卻也歪頭皺眉,假作冥思苦想狀。


    張公子笑嘻嘻道:“答案就在皇長孫的心裏。皇長孫說有便是有,說無便是無。”朱允文連連搖頭,笑而不語。


    方才那人又道:“張公子說得有理,隻是意思未盡。杯子看似空了,實則未空。”張公子反問道:“要是杯子沒空,酒到哪兒去了?”那人道:“酒不過換了個地方,所以並未空。”


    朱允文雖貴為皇嗣,卻儒雅有君子之風。司馬玉心想:“二哥說皇長孫尊儒尚賢,待人溫和,果真如此。”心中已有親近之意。又見趙穆皺著眉頭,顯然十分不耐煩他們故弄玄虛。不由暗自發笑。站起道:“皇長孫手中玉杯十分精美,可否賜臣賞玩片刻。”


    朱允文有意為難,道:“可就我手中一看。”司馬玉道:“看不清楚。”朱允文便道:“允許你上前來仔細看。”


    司馬玉走上前,出其不意奪下朱允文手中玉杯,順勢扔出門外。如此大膽怪異的舉動,直將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司馬玉,他,他瘋了嗎!”。


    一人忿然站起,厲色道:“司馬玉!你冒犯皇長孫,是大不敬!”。又是方才那人。他臉色發紅,顯得義憤填膺。趙公子忙道:“宋大人,稍安忽燥。請聽司馬公子解釋。”


    司馬玉微微一笑,道:“雲空不是空,雲有不是有。此時正是見空時,展眼皆是眾生相。”宋大人轉向當真也快,立即道:“妙哉!妙哉!司馬公子見解果然與眾不同。”司馬玉含笑問道:“妙在何處呢?”宋大人舌結語鈍,答不上來。


    司馬玉聲音清晰,一字一頓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卻被玉杯迷。”轉向席中諸人道:“諸位,你們心中可惜的可是那隻玉杯?”


    朱允文佛法上的悟性也不低,當下便有所體悟,隻是不滿司馬玉的無禮,所以默不作聲,不置一詞。


    司馬玉請罪道:“臣無禮冒犯皇長孫,罪無可恕。但請允許臣舉一事,代己求情。”朱允文淡淡道:“倘若此事合情合理,便依你所請。”言下之意,如果這件事不合情、不合理,那就要治你的罪了。


    司馬玉拱手道:“多謝皇長孫。”走到門外一株桂花樹前,從茂密的枝葉上撿回一物。笑道:“此杯名喚碧玉鬥,名貴之極。我豈敢隨便摔壞。”原來他擲杯之時,便是朝著這株桂樹擲去,玉杯被茶樹枝葉所阻,自然不曾摔壞了半點。


    司馬玉將玉杯獻上,道:“臣請以“完璧歸趙”四字。鬥膽向皇長孫求情。”此間主人姓趙,玉杯完好無損,正合了“完璧歸趙”的典故,果然是合情合理。朱允文接過玉杯,道:“你果然很聰明。”隨手將玉杯放下。


    趙穆暗自稱奇道:“難得的不是他聰明,而是膽色過人。如果玉杯沒有擲到茶樹上,而是摔碎了,卻又如何收場。”抬頭見朱允文臉色沉鬱,再無半點和顏悅色。司馬玉卻渾然不覺,不禁暗自替他擔心。


    朱允文稍坐片刻,既便起身回宮。他走後,其他人也再提不起興致,紛紛向主人告辭。


    司馬玉和趙穆同出了趙府,站在府門前等仆從牽馬過來。有一人從街角跑過來,拱手相問:“請問,哪位是司馬公子。”司馬玉見他一身江湖打扮,並不相識,略一沉呤,問道:“我就是,閣下有何貴幹?。”


    那人遞上一張名帖,司馬玉接過看後,馬上道:“趙兄,我要先行一步了。”趙穆本來想提醒他皇長孫之事,便道:“下次我們見麵再談。”先行上馬去。司馬玉對來人道:“請閣下帶路。我這就去見戴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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