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至黃昏時分,才慢慢歇住,屋簷上仍然淅淅瀝瀝落下雨滴。司馬玉披衣坐在窗前,聽著殘雨打落在院子的聲音。離開赤焰城已將近一個月了,可是發生在那裏的事,他還記憶猶新。特別是父親的死,至今回想起來仍然是摧肝斷腸。他一直不敢告訴母親,父親是受他連累而死,隻怕一說出來,他再沒有勇氣麵對自己。


    格裏爾叔叔為了彌補族人的過錯,要幫助莫家姐妹重興赤焰族,不願前往中原。朱岷也因為莫堇淺,甘願放棄中原的一切,留了在赤焰城。而自己帶著父親棺木,寡母孤兒依歸親族。雖說府內都是血緣至親,卻因經年未返,猶如形同陌路,這些天來,竟常有寄人籬下之感。


    雨天黑得比平時要早,司馬玉透過窗紗,望見院子各處點起了燈籠,清冷的空氣從窗外透進來。院子裏傳來說話聲,“我家將軍派我來送信。”司馬玉聽到“將軍”二字,心中一陣激動:“難道趙穆兄弟倆回來了麽?”留神聽見曾兒出去接了信,往這邊屋子裏來。


    他趕緊走出去,從曾兒手中接過信,就著簷下燈籠照進來的光線,匆匆拆信閱覽。果然是趙穆的來信,上麵寫道:“吾與乃弟三天前抵達都城,不敢忘邊城之約,特備薄酒一杯,明日午後專待司馬兄來府相聚。”司馬玉看完信後,喜得眉頭舒展,鬱悶之氣頓時消散大半。


    他吩咐曾兒道:“準備好馬匹,明天隨我去長公主府。”曾兒應聲道:“是,公子。”語氣萎靡不振,完全沒有平時出門前的興頭。司馬玉奇怪道:“你怎麽了,像被雨打蔫似的。”曾兒閃爍其詞道:“沒,沒什麽。”司馬玉想到明日的聚會,心中高興,笑道:“曾兒如今也有心事了。”曾兒苦著臉不答話。


    這時小穗提著燈籠過來,道:“夫人請公子去吃晚飯。”司馬玉趕緊回房換了衣服,往母親屋裏來。原來古代禮法中,對女子有“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三從四德的要求,而司馬府對這等禮教規矩又十分講究。所以格敏特雖然是母親,是長輩,卻偏居在東麵配房,讓司馬玉住了上麵正屋。


    才進得屋內,便見蘇憶蔭陪著母親在說話,他含笑快步過去。叫了聲:“娘。”格敏特見到他,便吩咐道:“青兒,公子來了。叫人擺飯吧。”蘇憶蔭則是想起了白天的事,難為情的低下了頭。司馬玉見她粉腮帶紅,嬌羞惹人,便笑問道:“蔭兒,地上有寶貝嗎?你老低著頭瞧什麽呢。”底下伺候的人聽他叫得親熱,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他二人。倒是格敏特坦然接受,沒有絲毫的異樣和不安。


    擺好飯菜後,除了青兒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格敏特道:“蘇姑娘,我們去吃飯吧。”蘇憶蔭這才抬起頭,隨格敏特到飯桌前坐下。司馬玉也在母親身邊坐下。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肴,雖然豐盛卻並不奢華。青兒在旁添飯盛湯,母親不時會挾菜給蘇憶蔭。恰好他和蘇憶蔭又是左右陪侍母親坐著。司馬玉暗暗發願道:“但得一生如此,夫複何求。”


    吃過晚飯,格敏特道:“我和蘇姑娘十分投緣,還有話說。玉兒,你回房休息吧。”司馬玉也有千言萬語要說,但他既有了平生之願,自然希望母親越喜歡蘇憶蔭越好。因此不多說一句話,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第二天,司馬玉依約前往長公主府。至府門前下馬,才遞了名帖,馬上有一名管家帶著四名小廝迎接出來。管家道:“我家將軍在倩影閣內等候公子。”說著躬身控背領司馬玉入府,前往倩影閣。那四名小廝牽了馬,招呼曾兒一幹隨行人員去休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這長公主府與司馬府相比,又別是一番榮華富貴,端得是殿閣巍峨,樓宇輝煌,步步錦繡生輝,處處富麗堂皇。數不盡庭院精致、花木蔥蘢,道不出公主府邸、繁華氣象。


    那倩影閣臨湖而建,卻是一半在岸上,一半懸空在水麵。結構精致巧妙,宛如一位窈窕女子臨湖照影,是以名為“倩影閣”。趙穆和趙蕊早在閣內相候,司馬玉快步趨前,走了進去。先與趙穆摟肩相擁,彼此熱烈道:“趙兄!”“司馬兄!”又伸手朝向趙蕊。趙蕊笑著側身閃過,拱手道:“司馬兄。”司馬玉便也是一揖,道:“趙兄。”


    趙穆道:“來,來,咱們坐下來說話。”於是三人走到閣內筵席前,隨意坐下。晶瑩潔白的大理石桌麵上,精美的食器盛著海陸佳饌、奇珍鮮果,一把和田玉壺所盛的自然也是瓊漿玉液。隻是閣中沒有一個伺候仆從,那管家將司馬玉領到湖邊,也即行退回。


    司馬玉心喜道:“如此安排甚好,可是毫無拘束,暢所欲言。”當下含笑望著趙家兄弟。原來司馬玉雖說天性聰明,凡事透徹穎悟,但為人都講究個“有心”、“無心”。他無心懷疑趙蕊不是男子,既使看出破綻,也不會去尋根探源。況且趙蕊行為刁蠻,就更想不到她是一名女子。


    隻見趙穆換上便裝,仍如在軍中雄姿英發,意氣飛揚,隻不過添了一份閑適。趙蕊卻是錦袍玉帶,玉樹亭亭,更勝赤焰軍中颯爽英姿。不禁想起赤焰戰場上經曆磨難,同甘共苦的時光,心中感概萬千。


    趙穆親自執壺斟酒,司馬玉欠身謝過,趙蕊卻捧杯站起身來。趙穆道:“蕊,銳弟,這裏不是府中家宴,不用守這些規矩。”趙蕊嫣然一笑,道:“是呀,我忘記了。”坐下來,將酒杯推給六哥,指著司馬玉道:“都怪他一本正經的謙讓,害得我也糊塗了。”司馬玉哭笑不得,說不得隻好又做一回“替罪羊”。


    三人共同舉杯,滿飲了第一杯酒,執杯亮底,相視一笑。接著大家隨意,邊飲邊談起別後狀況。談話中,司馬玉得知軍隊回朝奏捷,皇上龍心大悅,軍中諸人各有封賞。趙穆晉升為薊北將軍,暫代父親所有職務,統領其麾下所有軍隊。一方麵替趙穆感到高興,一方麵又止不住黯然神傷。


    當他說到自己子襲父爵,守製待詔時,趙穆好幾次望向妹子。見她一雙秀眼妙目,始終不離司馬玉,不由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略帶沉重的表情。


    司馬玉幼時患病,平時很少飲酒,三四杯之後,便不勝酒力了。麵色酡紅泛起,扶著頭推開趙穆手中酒壺,笑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趙蕊見他酒量如此淺,抿嘴暗笑,生起惡作劇的念頭,要看司馬玉酒醉後的模樣。一定要六哥替他斟滿酒杯。


    趙穆忙解圍道:“枯坐飲酒無甚趣味,不如叫人奏樂,以助雅興。”說完擊掌三下,從湖岸花木掩映處走出兩個隨從,進來聽命。趙蕊乘機快步走出了倩影閣。


    過不多時,水閣左麵懸簾之處,絲弦聲響,曼妙悠揚的樂聲中,竹簾緩緩被卷起,從中走出一位盛裝女子。但見她黛眉似春山,眼波含星光。其貌嬌嫩妍麗,如晨光下含苞欲放帶露玫瑰,其態嫋娜纖巧,若春風裏姿態萬千翦翦嫩柳。


    司馬玉見其容貌服飾,儀態氣質,絕不似歌女侍婢,不知是府內的哪位小姐,略感詫異。正要起身迎接,被趙穆連忙拉住道:“司馬兄,不必多禮。她是熟人。”司馬玉也覺她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正訥罕間,那女子已嘴角噙笑,盈盈走近,見他大惑不解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將出來。


    趙穆也是邊搖頭邊笑道:“蕊妹妹,你,你幹嗎突然換回女裝。”趙蕊故意收斂笑容道:“穆哥哥,你說什麽呢,我姑娘家當然要穿女裝。”趙穆無可奈何道:“司馬兄都被你搞胡塗了。”趙蕊還要強撐,實在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司馬玉聽到她第一聲笑時,已有七八分猜到她是趙銳了,但此事過於蹊蹺,不敢馬上確認。等到她開口說話,才確信無疑。心道:“難怪她會在花船上對我大發脾氣,後來在驛館中又出手打我。還有她不近人情的脾氣,自然都是因為她女扮男裝,怕被人識破。可歎我竟一直沒看出來。”


    三人再次歸座,司馬玉滿斟了酒杯,舉起道:“趙,趙小姐。”趙蕊嘴角輕翹,故作驚詫道:“趙小姐,那我要叫你司馬公子了。”司馬玉頗有為難道:“這,這”。原來他想起曾多次與她發生爭執,又擔心不留意間有冒犯之處,想要敬她一杯酒,卻又不知如何稱呼。“趙小姐”三字出口,自己也覺生硬拗口。


    趙穆在旁道:“我這妹子單名一個“蕊”字。”原來趙銳仍是趙蕊的諧音,司馬玉便改口道:“蕊小姐。”趙蕊再要笑時,突然想到:“他也隻能如此稱呼,難道他能叫我蕊妹妹,還是繼續叫趙兄呢。”便正色端起了酒杯,道:“司馬公子。”美酒入喉那一刻,想到“從今以後,他便是司馬公子,我便是蕊小姐了”頓時一股莫名的空洞襲上心頭,那酒好像也變得苦澀了。


    閣下春水綠波,照見他們一個是俊秀灑脫,一個是美貌動人,恰如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趙穆抓起酒壺,獨自斟了一杯酒,仰脖飲盡。將酒杯放回桌麵,閉眼長歎一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聲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澄並收藏雙聲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