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急風驟雨是天象,遭殃的卻偏偏是在路上的行人;朝野爭權,命運悲慘的卻是那些無故被牽連進來的人。


    大軍得勝後,受了蒙古人的獻降,馬上起程返回中原。臨行時,降下帥旗,這才宣布了司馬成的死訊。頓時三軍哀慟,將卒齊悲。蒙烏特聞此消息,後悔莫及,歎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吾老矣,不堪重任。”回去後,既辭去軍職,返鄉放羊牧牛去了。


    一路上,司馬玉緊隨柩車而行,因為思念父親,衣袖始終未曾幹過。尤其想到父親是因為自己而死,更加悲切彷徨,淒然不知所措。雖有趙穆等人常以一些大道理開解,卻難撫平他心中悔意。幸有蘇憶蔭常伴其左右,雖然彼此交談不多,但更可慰藉他內心傷痛。


    趙蕊也經常來看他,有時佯裝生氣,有時又說些笑話,不過是引司馬玉說話開心。司馬玉心裏知道,十分感激,隻是打不起精神來,有時反而要迎合她。趙蕊誤認蘇憶蔭為侍從親兵,雖然常常在司馬玉身邊看見她,卻從未留意。


    行了將近二十多天,大軍終於回到邊城。城內老百姓聽見軍隊凱旋而歸,敲鑼打鼓,出城迎接。聽說司馬成已歿,個個都灑下了眼淚,又忙著回城準備祭奠。軍隊入城,已有不少街鋪人家擺出了路祭,司馬玉見父親受百姓愛戴,自不免又是一番哀慟心痛。


    司馬玉扶靈回到都督行轅。行轅內白幔招展,已布置成靈堂,這時司馬玉才換上了麻衣喪服,重孝守靈。司馬成也被移靈至金漆檀木棺槨。雖則隨行軍醫對屍身做過處理,但必須盡早入士為安。那時,眾將軍將軍隊帶往軍營安紮後,一起來到都督行轅,入靈堂行禮畢,司馬玉與他們商議,明早就扶靈回南京。


    卻說戴顏英一眾江湖豪傑已和司馬玉說好,回到邊城後,他們就自行離開。這時見行轅內一片忙亂,便要就行。隻是戴顏英卻放心不下蘇憶蔭,要邀她一起同行。找到她道:“我們今晚就要離開邊城,你何不與我們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蘇憶蔭摸了摸懷中書信,心想:“莫雨沙雖然將信還給了我,但司馬成叔叔已死,我要把它交給誰呢。不如回家問了娘的主意,再作打算。”她心裏也惦記著母親,便道:“好,等我去取行李。”戴顏英道:“我們先到城門口等你,一個時辰內你能趕到吧。”蘇憶蔭點頭答應。


    蘇憶蔭向親兵取了行李,問他道:“你知道司馬公子在哪裏嗎?我今晚就回去了,要找他辭行。”那親兵不知道,叫她自己去找。蘇憶蔭一行走到內院,迎麵撞見曾兒,忙問:“司馬公子呢?”曾兒似乎也在找她,道:“公子胸口悶得難受,已經躺下來休息了。姑娘的房間我已安排好了,正在找你呢。”蘇憶蔭道:“不用了。我今晚就走了。”同時請他明日轉告司馬玉。曾兒心想:“這我可做不了主。”便道:“你還是去見公子,當麵跟他說吧。”於是領她到司馬玉的房間。


    蘇憶蔭舉手在門框輕叩了兩下,叫了一聲:“司馬公子。”大概司馬玉已經睡熟了,屋裏無人答應。蘇憶蔭扭頭一看,曾兒已經走了,她想:“這怎麽好呢。”。猶豫了一下,走進屋內。見司馬玉向裏側臥,看不分明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隻好走到床邊,輕聲道:“司馬公子,我要走了,不能陪你去燕京了。你,你以後可要好好保重。”說到這裏,不由傷感起來。


    站著等了一會兒,未見司馬玉發出一絲動靜,心想:“原來他睡著了。戴女俠正等著我呢,我也該去了。”又向床上望了一眼,確定司馬玉睡著了,這才下定決心轉身要走。


    便在轉身的一刹那,身後有隻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那麽輕的一握,卻係著那麽沉重的牽絆,沉到蘇憶蔭想要哭,重到她無法擺脫。不,也許是她不想擺脫吧。她慢慢轉過頭去,借著屋角的蠟光,看見司馬玉淚流滿麵。司馬玉知道她轉過回頭來,將臉側得更低,發出了哽咽的吞泣聲。蘇憶蔭心中一悲,叫道:“司馬公子。”轉身握緊了他的手,也落下了眼淚。


    夜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吹過邊城門口,那裏空無一人。戴顏英走在路上,突然歎了一口氣:“難道一切都是命定的,注定無法更改了嗎。”


    第二日,趙穆率眾將士送都督靈柩出城,沿途百姓設香案祭拜。至城門口,司馬玉當眾長稽一揖,作別起程。其他人返回城中,隻有趙穆和趙蕊送出十裏之外,並與司馬玉約定:“軍隊回都獻捷時,再行相見。”


    作辭了趙氏兄妹,司馬玉與眾人星夜兼程,護送父親靈柩回到都城。靈車隊伍行進在南京城內,司馬玉的心情越來越低落,蘇憶蔭在旁擔憂的看著他。突然聽到曾兒道:“公子,我們到了。”


    蘇憶蔭隨同司馬玉下馬,抬眼望見前麵黑壓壓一片人,加起來比隨車同行的幾百親兵將領還多,她心想:“便是鎮裏趕集,也沒有這麽多人呀。”


    卻見一位頭發銀白的老婦人,由人攙扶著,踉蹌趕到前麵,後麵緊跟著好幾位身穿素服的中年男女。司馬玉當時悲泣出聲,跪倒在地,旁邊曾兒和府中從軍的隨從也一同跪倒。後麵將士取下頭盔,恭恭敬敬單膝跪地。隻有蘇憶蔭不知所措,直楞楞的立在一邊,顯得格外突兀,好在當時場麵無人留意。


    那老婦人走到司馬成靈柩前,俯身撫棺,放聲悲哭,喊著司馬成的名字道:“我可憐的孩兒呀。”她一哭,身邊的人也跟著抹淚。一位中年婦人揩著眼淚,上前勸道:“請老夫人保重身體,不要過於傷心。”老夫人悲泣道:“怎麽能不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成兒他不過四十出頭,正當盛年就去逝了。”又一位中年男子出來勸道:“四弟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老夫人聽這番勸辭,無話可答,隻是歎氣抹眼淚。


    轉身拉起司馬玉道:“我的兒,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司馬玉叫聲:“奶奶!”撲到她懷裏放聲痛哭,老夫人摟著他直淌眼淚。一路上,司馬玉都是暗自飲泣,悲而無聲,回府見到了至親,這才釋放悲痛嚎啕大哭起來。見他這樣傷悲,蘇憶蔭頭一個禁不住跟著掉淚,其他人也都淚濕衣襟,陪著傷心。


    便在這闔府悲傷,人人痛心之時,前麵有人高叫道:“聖旨到!閑雜人等速速讓開。”這一聲震得眾人心裏一驚,個個忙著收回眼淚,趴在地上迎接聖旨。地下黑鴉鴉跪倒一片,獨剩蘇憶蔭一人站立,如鶴立雞群,醒目刺眼。司馬玉連忙扯她的衣裳,低聲叮囑道:“快點跪下,是聖旨到了。”這才胡裏胡塗傍著司馬玉跪倒。


    一隊人馬趕到麵前,方才還哭聲一片的地方現在卻鴉雀無聲。蘇憶蔭偷眼上瞟,見一個中年發福、穿得花裏胡哨的人展開一卷黃絹,一本正經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司馬成二十年征戰,功勳卓著,殺場拚搏,為國捐軀。其忠可褒,其勇可嘉,諡號忠勇都督,加封子爵銜。其子司馬玉,年少有為,才華詔著,著令承襲爵位,都中守孝候命,欽此,謝恩。”


    蘇憶蔭見他拉長聲音讀完最後幾個字,眾人便向地上叩頭,一齊道:“吾皇萬歲,萬萬歲。”忙也跟著低頭學舌。然後那宣讀的人,將黃絹對折起,托在手上,啞著公鴨嗓子道:“大家都起來,司馬公子在不在,過來接旨吧。”


    司馬玉應聲上前接旨,他早已身心倦累,起身得猛了,腳下一個蹌踉,差點摔倒。蘇憶蔭眼明手快,馬上站起來扶住他,急問道:“司馬公子,你沒事吧。”司馬玉穩了穩腳步,小聲道:“我沒事。”蘇憶蔭便道:“你站著,我來替你拿吧”。


    此言一出,這邊那邊,站著的,跪著的,人群中一片騷動,司馬族人更是個個臉色煞白。先前那中年男子壓低了嗓子厲聲訓道:“哪裏來的小廝,還不快退下!”司馬玉聽到聲音一楞,見蘇憶蔭對突如其來的訓責和周圍的不安,顯得十分局促難堪,無所適從。立刻輕輕抓住她的手,低聲安慰:“放心,沒事的。”


    說完看著蘇憶蔭,蘇憶蔭不安的情緒在他的注視下漸漸平靜下來。司馬玉這才鬆開她的手,若無其事的走向前,恭恭敬敬的跪下,雙手舉過頭頂接下聖旨。宣旨太監遞了聖旨,見蘇憶蔭不過是一個瘦小的親兵。如此不敬,想來是因為沒有見識,所以不知禮儀。礙著司馬府的麵子也不好計較,隻哼了一聲,表示了不滿,便將此事撂開。


    司馬玉領了聖旨,看見蘇憶蔭還站在那裏,忙裝著不著意,把她拉回來,與眾人一起跪下謝恩。乘著大家恭敬道:“謝主隆恩!”,他小聲叮囑道:“蔭兒,等下也許會很亂,你不要離開我的身邊。你見曾兒怎麽做,你便照著做,過後我再詳細解釋給你聽。”蘇憶蔭點點頭,側眼看曾兒響亮的照地上磕了三個頭,她也依樣畫葫蘆磕了三個,曾兒起身,她也站起來。


    聖旨宣讀完畢,那名中年男子走上前道:“陳公公,辛苦了,快請進府裏歇息。”陳公公道:“府裏正是哀痛忙亂之際,不好打擾。”中年男子道:“隻怕過於擾亂,失了禮數。”陳公公見他這樣客氣,便道:“也罷,元帥是為國捐軀,我們甚是感佩,平時也無機會,乘此得便大家都進去,略盡自己的心意吧。”說完一起轉向府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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