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奇異的空間之中。


    紅日冉冉升起,天光大亮。霞光飛舞,金光萬道,群巒疊翠,染紅了黛藍長空。


    那山不似尋常之山,說是山,但山頭疊著山尾,山腰又插上一玉峰,奇形怪狀的山體以各種難以想象的姿勢堆加在一處。而在這群山的最中央,一座高千米的雄偉山巒遙雄矗,紅巒如帶,迤儷綿延。山峰如旗幟飄飄,獵獵招展,猶如女子的裙擺。東南西北四條交錯縱橫的山道綿綿延伸入山巒腹部,猶如女人的四肢,構成一幅迤儷的畫卷。


    這是一片沒有任何思維、意識,但又處處蘊含思維與意識的特殊空間。


    無論魔法師,異能師,還是獵人或槍械師,究其根本,是以某種力量為依托,尋求超脫靈魂、肉身的方法。而在這其中,機械的思維,靈魂的思維,肉體的思維,是超脫的關鍵。f階以前的曆練者,就如同坐井觀天的青蛙,他們的思維隻能局限於井內,根本不知井外世界是怎樣。f階初探高維宇宙的神秘,因而思維也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從這處特殊空間中,就能充分體現出f階智慧物種思維的變化。


    那奇形怪狀的山體,正是楚允意識被剝離了主觀能動性之後的無序狀態,因而以楚允的天賦特征,顯現出山巒疊翠的景象。


    而在這山體的四周,是瑰麗壯闊的霧氣。有粉色,有紅色,有灰色,有白色,有紫色,每一種顏色都象征一種魔法元素粒子。但同魔法師們掌控的元素粒子不同,大多數魔法師是以法杖為憑借,以咒語來操控天地之力,換句話說,魔法師更像是元素粒子的中轉站和處理中心,他們不能對元素粒子的本質造成任何變化,卻可以最微小的元素形態通過種種排列組合方式,形成各種魔法。


    而這些霧氣,卻是將元素粒子的本質更改了。


    在魔法師們的認知中,無論是哪一係的魔法元素粒子,其都是平衡狀態的。用道家的思想解釋,就是中正,陰陽和合。用物理學的角度來講,就是正負電荷剛好相同。


    但霧氣中的元素粒子,其本身擁有的魔力力場全部傾向於陰,或者說是負極。極端的陰屬性力量充斥在霧氣中,令人觀之毛骨悚然。


    這正是巫師林穀的意識被剝奪主觀能動性後,顯現出的無序狀態。


    當重巒疊翠的群山,與不斷湧動的霧氣碰撞,楚允和林穀的思維意識也緩緩交融。因是無序,所以林穀那曾被封印的記憶,也悉數解封。這解封雖然是暫時的,卻在兩人的靈魂、肉體深處進行著某種難以言說的交流。


    山和霧之外,源源不斷的意識流向內傳遞。


    有來自徐玄良呼喚楚允的,有來自戶千門和張士平呼喚林穀的。


    就在林穀和楚允的意識交融到近三成時,空間中突然騰空而起一道怒吼聲,直衝那霧氣飛去,凝成一個巨大的虛影,對著霧氣大聲道:“戰場急報!安吉爾斯陣亡!遠征軍折損八成!”


    “戰場急報!安吉爾斯陣亡!遠征軍折損八成!”


    一時間,霧氣之中都回蕩著那人淒厲的叫聲。


    霧氣翻湧而起,那人影麵如死灰地看著仍未蘇醒的林穀。徹骨的寒冷,如置身深深冥界的地獄,這個能夠令戰場轉危為安的男人,到底在幹什麽?為何四維意識會轉化成這幅模樣?


    蘇晉不能置信地望著那不斷向群山湧入的霧氣。


    死一般的沉寂,彌漫在這片空間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


    在群山與霧氣交融之處。


    此刻,林穀和楚允相隔很遠,安靜地彼此望著。


    林穀凝望著楚允良久,輕歎一聲,轉開了目光。想起初次見到楚允被母親和弟弟催到飯館打工的場景,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她勞累傷心的一切,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這個女孩的悲涼。楚允就這樣走進林穀的內心,這個曾經與她同甘共苦許多年的女孩,就這樣將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然後,他們從那個世界永遠的消失了。


    就在兩天前,林穀還將楚允抱在懷裏,兩個人暢想著未來,那時的英容笑貌至今仍曆曆在目。而如今,他卻隻能對著這個冰冷得有些陌生的女人輕輕地念叨一聲“允兒”了。


    而楚允同樣在默默地望著。那個恍如隔世的男人竟然顯得如此蒼老,一頭黑發竟然白了一半。那絲絲黑白相間的頭發無風輕擺,似乎在訴說著主人心中的悲涼。


    楚允的聲音不知怎麽,突然變得沙啞而遲疑,就連她自己聽到,也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林……穀,你還好……好嗎?”


    林穀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微仰起頭,深深呼吸。


    楚允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看著這個曾經在心中最值得信賴的男人,穿越到群星回廊遭遇的一切,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越發顫抖:“林穀,你……你的頭發?”說話到後麵,不知怎麽,她忽然想起林穀是從綠庭遠渡重洋前往北川的,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林穀雙肩微顫,很快平複下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雖然滄桑和痛苦依然刻在臉上,但眼眸之中,卻已有了淡淡的冷意。


    “你似乎認識我。”他竟是這麽的說了一句,嘴角輕動,有微微的嘲諷,可是那其中,卻滿是自己的苦楚。


    “你不記得我了?可,可這裏明明應該……”楚允再一次深深呼吸,吐出胸中之氣,因這番情緒的變化,眼光轉動之間,群山轟然崩塌,竟化為一個巨大的盆地,盆地之中溝壑叢生,滿目瘡痍。


    “不管你我過去是怎樣的關係,我現在都該殺了你。這是全知王給我的使命,我已經耽誤太久時間了。”他淡淡的聲音聽起來竟是那麽的平靜。


    “你是在怪我,怪我當初殺了你,將你也帶到群星回廊。更怪我沒有早些去尋你,把你一人留在全知教,承受那非人的遭遇。你若真如此想,就殺了我吧。”楚允有些心如死灰。


    “我林穀雖入全知教,卻也有自己的原則,像你這樣不願求生之輩,殺了你,隻會玷汙了我的詛咒。”林穀眼角微微一抽,咬緊牙關說道。


    “那你的原則之中,可曾關於我?”


    這一刻,林穀很想毫無顧忌地吼出一聲,這一切都關於你,關於你我的未來。但他不能,他知道,進入全知教後,他這條命就被戶千門攥在了手裏,生死隻在他一念之間。他和張士平不同,張士平雖然也是戶千門的貼身侍衛,卻是唯一一個令戶千門投鼠忌器、不敢得罪太深的家夥。


    他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


    為了保全楚允,為了封存他和楚允之間的記憶,他已經犧牲得太多太多,他不能功虧一簣。來到群星回廊,雖然過得艱苦,卻讓他真正看到了希望,看到能夠和楚允永遠在一起的希望。


    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有了這般心思,林穀的動作便更果斷了一些。那漫天的霧氣呈現風暴之勢,以鋪天蓋地的姿態向著盆地壓來。


    融合的速度越來越快。


    楚允的思維被吞噬之後,並未被林穀化為自己思維的一部分,而是以咒法封存。就像是一道閘門,將思維從閘門的左側推進右側。


    一旦楚允的思維被全部吞噬封存,那麽她的本體就將成為植物人,雖仍活著,卻與死人無異。


    沒人知道,林穀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楚允已抱有赴死之心,根本不曾反抗。


    且不說楚允結果如何,盧疏星和龍海海的內靈魂進入楚允身體之後,便發現了她四維意識正在急劇衰竭。盧疏星這一瞬間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雙目白芒狂閃,臉上的和善也不知哪去了,露出一張醜陋至極的蒼老麵孔,最可怕的是他顯露在外的皮膚都呈現出一種灰綠色,遠遠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喪屍一般。


    龍海海是首次見到盧疏星這樣的模樣,就連有著精神感知的徐玄良也不例外。麵對如此醜陋恐怖的麵孔,眾人都齊齊倒吸了口涼氣,雷文豪更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哎呀我的媽呀……小星到底是遭遇了什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好醜啊……”


    到底是被星河神樹賦予了f階智慧物種的見識和感知,馮科思忖了幾秒,喃喃道:“小星的兩個靈魂,精神波動雖然不同,但力量同根同源。精神世界之中,全知教的爪牙何其多,內靈魂在其中行走,保不齊便會被人發覺到一些端倪。小星想來是戴著這個醜陋麵具來遊曆的,如果我猜的不錯,小星這張麵具應該另有身份,隻是不在全知教內,不知他滲透到了哪方勢力。”


    聞言,陳薇兒開口道:“北川大陸的異能師最多也最強,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三座大陸就沒有能拿得出手的異能師。按照你們的描述,這麵具,大概是來自花香社的扶朽老人,傳聞是花香社的首席異能師,若論精神力強弱,並不比安吉爾斯和陳世忠差。況且花香社有晉升至f階智慧物種的方法,如果所料不差,小星已經將扶朽老人李代桃僵,實力早已達到f階。”


    眾人紛紛一怔。


    內靈魂率先晉升f階智慧物種,還藏匿於花香社之中。


    而外靈魂即將被冊封為全知教聖子,一旦戶千門身亡,繼承金字塔後,外靈魂突破f階更是不在話下。一身兼具兩個f階智慧物種,這樣的潛力,恐怕隻有平安畫與劉佳,以及四魂同生的孤伶客張漂漂才能比肩了。


    “沒想到,小星離開領地後,竟然已經成長得這麽快。”蕭瑟感慨道。


    就在這時——


    龍海海與偽裝成扶朽老人的盧疏星內靈魂,經過一番摸索後,成功通過楚允的靈魂來到了那片奇異的思維世界。


    當看到被霧氣包裹的巨大盆地,二人紛紛大驚。


    因楚允思維即將被吞噬,林穀的思維已經徹底蘇醒,二人剛一進入,就被林穀發覺。


    看到龍海海和扶朽老人待在一起,林穀不由皺了皺眉,道:“扶朽老人?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全知王竟然將花香社拉攏了過來?不對……就算拉攏過來,想要短時間就從磷克橫渡綠庭,也不可能做得到。”頓了頓,林穀不由警戒了幾分,怒斥道:“龍海海,你竟敢背叛教廷?”


    但緊接著,林穀又猛然一驚。


    因此,他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龍海海的靈魂竟然已經突破到f階智慧物種的層次,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這具靈魂同金字塔竟然沒有絲毫的聯係。


    但以他靈魂感知來看,金字塔內,龍海海的靈魂體仍然存在,甚至他發現,龍海海就在戶千門的身旁。


    這是怎麽一回事?


    龍海海是怎麽做到的?


    龍海海卻管不得那麽多,連忙喊道:“林穀,這可是你的女人!你竟然想殺了她?”


    林穀心頭巨震。


    龍海海竟然知道自己和楚允的關係,這說明龍海海已經投靠了神秘領地,唯有如此,才能通過馮科等人發掘這等秘密!


    神秘領地,當真詭異莫測,竟然能夠在戶千門的眼皮子底下,將眾人蒙蔽!


    “你在胡說什麽!”林穀懊惱道。


    “我沒有胡說,你快快停手,我跟你仔細講來!”龍海海說話就要往前飛,卻被扶朽老人攔住。


    “等等。”扶朽老人道,“他並非想害楚允,原來是我們一廂情願了。”


    “……”龍海海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扶朽老人卻開始打起啞語:“打碎五指山,救出孫猴子,為何不跑?”


    林穀雙眼微眯,思忖了半秒,笑道:“如何跑?一個五指山被打碎,還有千千萬萬個五指山存在。不滅如來佛,不做如是想。”


    扶朽老人駭然變色,意識直接連同星河神樹,藉由星河神樹向馮科傳遞信息:“可以收網了,戶千門還有後手,我們根本殺不掉。”


    馮科得到消息,陷入短暫的沉默。


    扶朽老人繼續傳音道:“林穀會將楚允帶走,隻留下一具肉身空殼。如果我們阻攔,不僅會將我和龍海海的身份暴露出來,林穀籌謀的事情也會敗露。馮哥,你給個主意吧。”


    馮科隻問道:“楚允可會有事?”


    “不會,隻是將肉身、靈魂和思維三者分開。肉身留在領地,靈魂帶入全知教,思維被他設法封存在別處。若是謀劃得當,待將來身魂思相合,隻會更好,不會更差。”


    “既然如此,你們看著辦吧。”


    聽到這話,扶朽老人不敢耽擱,連忙對龍海海道:“你先回領地,馮哥有事找你。這裏交給我就是。”


    龍海海的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待龍海海離開,林穀看著扶朽老人笑道:“盧疏星,內外靈魂,花香社扶朽老人,星河神樹契約,沒想到啊,你竟有這麽多的底牌。”


    “被林哥發現,我並不意外。隻是我仍有個疑問,希望林哥解惑。”扶朽老人的麵具漸漸褪下,重新化為盧疏星的模樣。


    一團霧氣湧來,化為林穀的模樣,“問吧,待離開這裏,我的這段記憶也將再次封存,你不說,龍海海不說,就算是我都不會記得。從楚允的記憶裏,我看到很多關於你的信息,我相信她的判斷。”


    “戶千門是不死之身?”


    “你竟然會發現這一點,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林穀輕歎一聲,忽然轉頭盯著盧疏星,冷冷地道:“戶千門的底細深得可怕,我勸你不要多挖。他同我一樣,是將記憶封存起來的狠人,若真惹惱了他,將記憶尋回,非你我之福,更非群星回廊之福。”


    盧疏星仍有些不甘心,繼續問道:“難道群星回廊之中,就沒人可以對付得了他?”


    林穀看了看盧疏星,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還不到時候。”


    見林穀不願多提,盧疏星隻得望向徹底被吞噬掉的楚允思維,問道:“將楚允留在領地,無疑更加安全,你為何非要將她帶走?”


    “沒人是安全的,那場大劫來臨,我們所有人都該死。隻是……或許還有些轉機,但這轉機無法應在允兒身上,她沒有求生之念,留下來,早晚會出事。我將她思維封印,留肉身在領地,不讓她直麵大恐懼,若真有轉機,也可捎帶上她。若無轉機,無非是群星回廊的所有人一同赴死罷了。”


    “……”


    聽到這話,盧疏星默然了。


    林穀所言,和道士張普天、陳薇兒當初所言頗為相似。


    群星回廊的大劫到底是什麽?為何這些人都諱莫如深呢?


    “你該走了。”林穀淡淡道。


    “那你……保重!”盧疏星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領地內,馮科開始了一連串的大動作。


    他先是將回到領地的龍海海拉到空鏡麵前,問道:“你是戶千門的貼身侍衛,應該對全知教老巢頗為熟悉。坐標告訴我。”


    龍海海臉色大變,“你要攻打全知教總部?”


    “打是夠點嗆,但戶千門、傲然、林穀和張士平都在總部,又都晉升至f階智慧物種,我猜總部必有晉升f階的特殊物資。趁著戰事僵持,我不過是想打個秋風而已。”


    龍海海不由舒了口氣,“全知教總部固若金湯,根本打不下來。若隻是順走一些東西,倒有法可圖。”說話間,已將全知教總部的坐標告知了馮科,並說明戶千門藏身之所,是在總部萬米之下的冰層。


    馮科意念溝通空間,先將龍海海給的坐標填入空鏡,直接發動了空鏡的第一個功能——窺探!


    渾淪的鏡麵開始湧動一層層霧氣。


    霧氣抽絲剝繭般地散開,顯露出一片無盡冰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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