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悄無聲息,仿佛連空氣也被凝固。


    “滋滋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幾分鍾,覺宇將碳化的雙腿拔出,向前踏了一步。


    砰!


    槍聲響起,那三顆子彈夾裹著亮銀色的光輝,從畫外世界飛來,直射向覺宇的後腦勺。


    就在這個時候,立在覺宇身旁的司馬炎雙手一合,呼喝的聲音如雷鳴般響徹叢林,刹那間,兩束七尺劍芒從身前突兀出來,橫亙在第一顆子彈的必經之路。


    哧哧哧——


    子彈命中劍身,碰撞的瞬間,一股巨力將司馬炎推向身後半米。借助這股推力,司馬炎起跳,如同一隻黑色的鳥那樣掠過低空,他並不攻擊,隻是用凝聚了劍芒的赤日、拜勒不斷截斷子彈的軌跡。他的每一個都做都及時而又輕簡,看似隨意,卻剛好壓過子彈的攻勢,用最小的力度,盡可能保存著體力。


    他瞥向覺宇。


    一人身處畫中,一人身處畫外。


    和尚渾身滾燙,不知何時,披在身上的素淨白色僧袍被烤灼,灰燼和燒焦的血肉混凝在一起。


    下身已不成人形,上身被烘烤得外焦裏嫩,紅彤彤冒著熱氣。


    這一刻,司馬炎心中很不平靜,想不通和尚是以何等毅力在忍受這等非人的磨難,仿佛這苦難隻是山間的微風,絲毫不能擾他信念。


    直至半截身子被岩漿吞噬,覺宇舉起禪杖,用力向岩漿一砸。


    他停止前進,掌心合十,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眸望向頭頂的神樹樹影,對七隻「星辰精靈」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群星回廊綠庭大陸柯爾特遠古森林,星河神樹下,與星辰精靈眾七人俱……”


    七隻「星辰精靈」向覺宇擺了擺,閃耀的星辰光輝由藍轉金,樹影塗上一層琉璃色。它們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誦梵音:“世尊!佛善護念諸信徒,雲何降伏其劫?雲何免受身難?”


    覺宇周身現出一輪金色光影,綻放出祥和的精神波動,言:“善哉,善哉。星辰精靈!如汝所說,佛善護念諸信徒,應伏其心,如是降伏其劫,如是免受身難。”


    “唯然,世尊!”


    梵音落下,七隻「星辰精靈」周身綻放星辰之光,畫中世界頓時一片璀璨,漸漸將火光濃煙蓋過。


    流淌著滾燙岩漿的大地,赫然鋪成一片金黃,猶如身處琉璃世界。


    短短一瞬,畫中世界便被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景象。靠近破火山口的方向,仍是鋪天蓋地的濃煙和熔岩,但在覺宇腳下,赫然是一片金黃琉璃的祥和盛景。


    而在交界處,則發出劇烈的爆鳴聲,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精神碰撞,時不時有一個個精神虛影手持精神器皿,從濃煙之中凝視著覺宇,數百條精神細流從高空墜下,以磨滅那琉璃金黃的神聖世界。


    然而每當這時,精神樹影便會傳出一聲聲野蠻、邪惡的怒吼,驚人至極。


    精神細流還不曾墜下,便被精神樹影盡數吞噬。


    領地之中,星河神樹上,十二顆星辰被徐徐點亮,盧疏星仰望樹上交織著的恐怖無比的精神力量,低聲道:“覺哥那邊的戰鬥好激烈,星辰被全部點亮,最少吸納了五千的傷害,有不少異能師要遭殃了……”


    十二枚星光突然疾射而出,強烈的亮度差令領地內頓時一片漆黑。


    這時,「全知聖讚」法陣處,鬼城望著畫卷中陡然出現的大片黃金琉璃地麵,狠狠啐道:“這和尚到底什麽來頭,竟然能改變我的畫中世界!”


    皓天帝走近了許多,望向鬼城手中畫卷,出奇地沒有嘲諷謾罵,肅然道:“畫中世界已被「全知聖讚」法陣加持,在這種情況下,那和尚仍能改變幻境,這比直接破開幻境還要困難,絕非他能擁有的力量,況且……剛剛不少教徒嚐試直接攻擊和尚,都被他頭頂那樹影擋下,恐怕問題便出在這裏……”


    “大人!快看天上!”


    突然,有教徒驚訝地望天大喊。


    皓天帝眉頭一蹙,望天,十二束光芒從領地方向疾馳而來,將陣法四周不斷照亮,就像是一堆原本極小極遠的光源,以極快的速度填滿視野,要將你吞噬其中。


    “是斬殺白河主教的那一擊!神秘領地想要故技重施!”


    不知哪位教徒喊道。


    “聽令!速取精神器皿,全力抵抗!”皓天帝大聲吼道。


    這一刻,教徒們心中萬分不解,明明陣法進攻的是和尚,根本沒有向領地出手,為何這由精神力凝聚的星辰之光再次襲來?難道說……攻擊那和尚也會引來這樣的攻擊?


    一瞬間,數百件精神器皿擲向半空,綻放著各種奇詭虛幻的光輝,在陣法上方凝成層層疊疊的精神屏障。


    “一定能擋住!”


    “全能全知的父啊,庇護您的孩子吧!”


    “全知教不可戰勝,異端終將敗北!”


    接著,教徒們瞪大雙眼,死死盯著襲來的十二顆星辰,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


    都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又有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就在教徒們全力抵抗星河神樹的反擊,覺宇和司馬炎曆經千難萬難,終於抵達了法陣外的一百米處。


    這裏,已經進入了覺宇的精神攻擊範圍。


    “這場鬧劇,是時候結束了。”


    禪杖毫無征兆地飛在半空,覺宇盤膝坐在黃金琉璃之上,緩慢地敲著木魚,口吐梵音:


    “施無所畏之德,離怖畏之印明。”


    在梵音響起的瞬間,樹影上的七隻「星辰精靈」有樣學樣,雖然沒有禪杖和木魚,但在星河神樹強橫的精神力加持下,原本優雅、冷淡的模樣漸漸變得高深、偉岸又神聖,周身散發著的淺綠色光輝不斷流轉,幻化成七件鑲滿梵文的袈裟。


    它們端坐在樹冠上,朱唇輕啟:“施無所畏之德,離怖畏之印明。”


    八道重疊的梵音在森林中炸響。


    嗡嗡嗡——


    隨著梵音響起,但見覺宇和「星辰精靈」周身紛紛擴散出金色的虛影,快速結成「無畏印」。


    八股精神波動向著「全知聖讚」法陣撞去,密集、野蠻、強橫、迅速、連續。


    “不!”


    位於陣法邊緣的一名教徒剛剛反應過來,就被這八股精神波動衝得粉碎,靈魂化為銀河狀的河流緩緩向領地飛去。


    不多時,覺宇頭頂的樹影,再次多出一隻「星辰精靈」。


    解決掉一個,八股精神波動威勢不減地在外圍教徒中橫衝直撞,收割著一個個教徒的生命,陣法力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削弱著。


    星河神樹上,已經站滿了十二隻「星辰精靈」。


    “可惡!”


    皓天帝怒吼一聲,陣法所覆蓋的區域忽然黑了下來,風被撕扯折斷,教徒們絕望無助的尖嘯劃破天宇。


    “和尚,你是在敬酒不吃吃罰酒!”


    皓天帝左手指天,一柄虛幻的寶劍從他中指處飛出,極旋在半空之中,以鯨吞之姿將外圍的三百餘名教徒靈魂盡數吸入其中。


    那群教徒連死也沒想到,他們沒有死於神秘領地,竟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護道者活活吸幹靈魂而亡!


    在汲取了驚人的精神力後,那寶劍越來越大,直到暴漲至近百米長。


    然後,以劍柄為中心呈90°旋轉,劍刃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形軌跡,赫然向著覺宇劈下。


    “大憤怒明王除蓋障菩薩化!”


    就在劍尖即將接抵到覺宇身體的瞬間,被劍影晦暗的天空再次明亮,毫無任何征兆的,虛空中突然傳來十三記憤怒而又渾厚的聲音,聲音重疊在一起,不斷徘徊在空氣中,形成奇特的回聲。


    這一技是除了無畏印外,覺宇從天賦音域中領悟的第二個異能類技能,本不該在這時領悟,卻因星河神樹意外操控覺宇靈魂,令他提前掌握了這道技能。


    十二記為「星辰精靈」所發,一記為覺宇所發。


    梵音響徹的瞬間,十三尊憤怒明王精神法相橫亙在半空之中。


    法相身高兩米,三麵四臂,上二手作拳狀,下右手扶腹部,胸前一手塞於口中,嘴咬其指。明王目瞪如鈴,獠牙上立,怒發上衝作火焰狀,大有怒不可遏之勢。


    此時,從明王額間發出十三道毫光,與那劍影碰撞在一起。


    砰砰砰——


    一連串爆鳴過後,毫光將劍影夾裹的驚人精神力削弱了近八成,但還有兩成繼續向下。


    十三尊明王法相被劈成粉碎,隻餘下不足百一的力量劈向覺宇的頭頂,帶來渾噩和頭骨深處最尖銳的疼痛。


    “啊啊……”


    覺宇痛苦地呻吟著。


    就像看不見的鐵錘在瘋狂敲打胸口,像是冰冷的鐵箍慢慢鎖緊骨頭,它鳴叫,它瘋狂破壞,精神力振動著靈魂,將一切單薄脆弱的東西切成碎片,然後又胡亂地吞噬掉。


    “快,快殺了他!”


    覺宇直覺靈魂即將被斬碎,咬緊牙根向一旁的司馬炎喝道。


    聲音雖不大,卻異常清晰。


    司馬炎用行動代替了回答,身影快若閃電,向著陣法疾射而出。


    他的動作是如此之快,尋常人隻看到赤日劍和拜勒劍揮動間留下的一長串虛影,在大地上映出兩條光斑。


    風聲獵獵,司馬炎裸露的手臂暴起條條青筋,表明力已經運用到極限,於是他揚起嘴角,在距離皓天帝還有20米的位置便做出了割裂的動作。


    皓天帝臉色驟變!


    但一切已經太晚了,他的精神器皿正在覺宇體內瘋狂破壞,來不及抽回控製司馬炎,至於那群守護在周圍的教徒根本是酒囊飯袋,對付這樣的高手,很難派得上用場,不然這兩人就不可能從領地抵達陣法附近。


    “你休想!!”


    在雙劍劃向喉嚨的瞬間,皓天帝用盡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左側一偏,然後被司馬炎一個肘拳結結實實打在下顎。


    皓天帝借力後仰,精神器皿也在極速飛回,卻被司馬炎順勢帶倒。


    “是嗎?”


    司馬炎興奮大笑,右手臂肘緊緊壓在皓天帝身上,五指夾住兩把鋒利的佩劍,猛然插向對方的咽喉!


    撲哧!


    佩劍貫穿咽喉,鮮血如注地噴濺出來。


    不知是憤怒,還是激動,司馬炎用著哭腔大聲咆哮道:“就是你!就是你派人暗算了小魚!”


    話落下,司馬炎望著回到皓天帝左手上的那柄精神寶劍,抽出一把佩劍,用力揮向左側,將左臂連根斬斷,精神寶劍被拋向遠處,卻猶不解恨地拔出另一把佩劍,狠狠捅向心髒,然後用力攪動著,咆哮道:“死!給我死!給我死啊!”


    像個孩子一樣,哭得更大聲了。


    “你,你……”


    皓天帝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壓在他身上的司馬炎,很想罵些什麽,卻因咽喉被捅得稀巴爛而發不出聲音。


    如此下賤愚蠢的職業,不應該是異能師的奴隸嗎?何時也能翻身了?


    至死,皓天帝都沒想明白,他為何會敗在一個劍士手上。


    “施主!”司馬炎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對著他的耳朵大叫,“快回到小僧身邊!”


    司馬炎一驚,環視四周。


    凝成實質的精神枷鎖正從路七時手中蔓延而來,仿佛正要將他拖入無底深淵。


    滋滋滋!


    就在即將套在司馬炎頭頂之時,十二束白芒橫亙在他頭頂,將那枷鎖攔住,赫然是「星辰精靈」的精神射線。


    唰——


    一支鐵箭從領地方向疾射而來,精準洞穿了衝向司馬炎的一名劍士的頭顱。


    “快滾回來!”


    蕭瑟的聲音在領地傳了過來。


    “臥槽,我被敵人包圍了!”


    直到這時,司馬炎才反應過來自己已身處敵人老巢,身影迅捷如鷹,在半空中起承轉合,不斷躲避著教徒們的攻擊。


    偶爾聽到金屬磕碰的當啷聲響,火花四濺,也能憑著振力迅速調整身位,避開要害位置。


    但還是遍體鱗傷,氣力也越發微弱,很快身上便掛滿了傷口。


    他抬起頭,看到覺宇手持禪杖,頭懸精神樹影,正快步向著陣法走來,梵音在空中經久不息。


    “哈……哈哈哈,就算死在這兒,我也無憾了!和尚,別來救我了!回去吧!”司馬炎高喊道。


    身陷絕境,他已抱赴死之誌。


    哢嚓~~!!


    就在這時,遠處一道雷芒閃爍而過,電光火石之間,他感覺自己的後脖頸子被人拎了起來。


    還不等扭頭看是何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便在耳中炸響:“他媽的!你想讓誰活就活!想死就死!拿我們這當什麽了?我他媽雖然喜歡女人,可不想當接盤俠!自己女人自己照顧好!給老子活!”


    聽到這話,司馬炎咧嘴一笑,“謝了。”


    接著,緊繃的心弦漸漸鬆弛,直接昏死過去了。


    ……


    雷文豪將司馬炎從敵人堆裏拎了出來,又落在覺宇身旁,扭斷射在胳膊上的一支鐵箭,齜牙咧嘴道:“靠,敵人太多,竟然被人撞大運射中了一箭!”


    “多謝雷施主,小施主能讓你出來,想來領地那邊的戰爭很順利。”覺宇含笑道,腳下動作卻不停。


    “魔法類災變生物死光了,用不上霞光穹頂。蕭瑟剛發現司馬炎陷入險境,馮科就把我派了出來,這小子可真莽,三百多教徒都敢殺進去,這斬首行動也太帥了!”


    “是小僧讓司馬施主去的,說起來,小僧欠他一命。”覺宇垂首道。


    “哎,戰場瞬息萬變,誰能想得太周全呢?”


    兩人心照不宣,沒有將這件事說破。


    星河神樹幫覺宇抗住了教徒綿延不盡的精神攻擊,吸納將近五千精神傷害,這意味著耐久值也掉了近五千,耐久值已經跌到絕對的危險區。


    所以,麵臨皓天帝那一劍,覺宇隻能自己硬抗。


    即便覺宇和「星辰精靈」同時釋放無畏印和大憤怒明王除蓋障菩薩化,也無法完全抵消一劍,畢竟是獻祭了三百餘名教眾靈魂換來的一擊,這就導致皓天帝的精神器皿攻入覺宇體內,正在肆意破壞他的靈魂,魂飛魄散隻在旦夕。


    而剛才那個情形,剛才那個情形,若司馬炎不去斬殺皓天帝,死的便是覺宇,星河神樹也將消失,領地將迎來滅頂之災。


    所以,讓司馬炎去斬殺皓天帝,覺宇本就是抱著犧牲司馬炎以拯救自己的打算。


    但意外的是,司馬炎福大命大,恰好趕上了領地那邊順利滅殺所有魔法類生物,解放了雷文豪,這才從鬼門關拽回了司馬炎。


    見覺宇不打算收手,雷文豪沉吟道:“要不算了吧?窮寇莫追,這場戰爭,我們已經贏得很徹底了。”


    “小僧可以不管其他人,但鬼城不能活著離開。”


    雖然折損了大半教徒,但作為核心的鬼城仍在維持著陣法,畫中世界瀕臨破潰。


    “況且,小僧還另有打算。”


    覺宇殺心大起,完全不聽勸,瞥了眼陷入昏迷的司馬炎,對雷文豪道:“司馬施主快不行了,你們先回去,這裏交給小僧和星河神樹就好。”


    聞言,雷文豪輕歎一聲,周身布滿雷芒,向著領地的方向閃爍。


    “善哉,善哉。這場屬於異能師的戰鬥,終於沒人打擾了。”


    覺宇眼角含笑,步履平緩地踏向幻境中的破火山口,金黃琉璃正隨著前行的速度吞噬著岩漿和黑霧,整個畫中世界即將被梵音和佛光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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