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說:“我在貴州采訪了一位小學教師。他談了他所看到的農村大饑荒情況。他說――”


    我曾被抽到公社參與一些上下聯係的工作,開始時,我不懂竅門,還下到基層去收集數據,可上報時,數字必須經公社值班領導人批準。費氣吃力收集的數據,常常被領導人一句話就否定了,隨後定個數據上報。於是,我學“巧”了,不必下去收,到上報時,請示領導給個數據就如數上報了。


    工作上的先進,就看同一項工作誰先進行,誰先完成,不管客觀條件如何,都得齊頭並進。我縣山區,山高穀深,海拔從700多米到2300多米,我工作的地方,海拔1800多米。1959年全縣低窪地方秋收工作開始時,我們那裏的包穀棒子才蔫須,正好燒嫩包穀吃,可公社下令搶收,學校放農忙假,夜戰收包穀。因為包穀尚未完全成熟,至還要一個月才能收得,所以,僅提前秋收這一項,便要減收一半到七成,可上報的數字還是“大增產”的。


    不限量、不收錢的“大鍋飯”沒有吃多久,農民幾年積蓄的生活物資便被揮霍個精光,為給集體食堂撐門麵,普遍開展捉“糧食鬼”運動。借口是:公社食堂的飯不夠吃,必是“糧食鬼”偷了糧食。於是,一場卷地毯式的翻箱倒櫃的搜索食物運動開展了,凡在家中搜查出糧油肉蛋等食物的,統統定為“糧食鬼”,食物全部沒收外,還得加以殘酷鬥爭,有的還被扣上“壞分子”的帽子,強行管製勞動。


    早收造成大損失不算,還要搞個早種造成大減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為爭先進、當標兵,我們下種也不落後,繼大年三十在工地上過“革命化的大年”外,正月初一又在耕地上過“革命化的春節”,作備耕,元宵節就破冰下種栽包穀,種子被凍壞了,穀雨節後不見苗,被迫重栽,農民已餓死許多了,不死的也無多少勞動力了,一直補種到六月,這還有多少收成?一個“很先進很紅火”的公社書記也不得不承認1960年地裏的野草高過包穀株,耗子在地啃包穀也要跪著。但上報的糧食產量還是“大豐收”的。


    1960年,是“三年困難時期”中餓死人最多的一年。1959年,先進的長石公社已經開始餓死了,但誰也不敢說。我們原就餐的機關食堂並入人民公社的書記食堂。幹部口糧每月降到21斤,農民的口糧每月才15斤,大家扯平吃,實際連15斤都沒有吃上,被公社書記和食堂事務長貪汙去了,教師開始消瘦、浮腫,吃“糠服丸”(用糠加點糖來治脬腫的藥名)了,但除了上課還要參加農業生產。


    人們實在餓得捱不住了,就在勞動之餘打些野菜來充饑,公社幹部發現了,便要收歸公社食堂統一處理。農民被迫在夜間去打野菜,像“偷人”一樣拿回家中煮吃。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講道理的農民為求活命采野菜充饑,卻逃不過某些公社幹部的魔爪:當地是燒柴禾,他們發現哪家冒出炊煙來,便破門入室去搜查,發現誰家火上煮野菜,便幾腳把火爐踢壞,鍋碗盆瓢砸掉,並以“破壞公共食堂罪”加以拳打腳踢,還要扣飯幾餐,扣多了就被餓死。扣飯成了公社幹部懲罰人的法寶,已經少得吊命都極難的那幾兩糠糙菜飯,再扣就要死人了。


    求生**的人們,為了得到點點吊命食物,已不再怕拳打腳踢扣帽子了,還得偷偷去采野菜或挖“仙人土”(一種白泥)來充饑。但公社幹部做得更絕,他們以鞏固集體食堂為由,將農民家鍋、碗、盆、瓢和火爐等等,凡能煮食物的物器,通通砸碎,嚴禁在家中吃飯。農民求生之路,全被公社幹部堵死了,於是“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1960年初夏,我帶學生到路布管理區去搞“雙搶”:搶收搶種。到那裏一看,不少農戶門前已經長了青草,似好無人行動了,但進門一看,往往還有個奄奄一息的人躺在床上,抑或有具屍體在屋中,我們的任務就改為埋人了。


    所謂埋人,就是將屍體從室內拖到室外,在房屋附近挖個土坑,坑內墊點兒亂草,就將屍體放入其中,草草掩埋掉。半個月的中心工作,掩埋的死人不少,有的村內幾乎看不到農民活動了。


    我請假回家一次,20來公裏的路上,就看到路邊擺著3具屍體和1個奄奄一息的人,已經無人過問了。在家中待了3天,就看到村前的小路上死了兩個人。有個是在路邊掙紮了一天多才慢慢死去。為什麽餓死那麽多人?無人問津。有,隻是說了不起作用,反而要挨整。彭德懷大元帥上書的結果盡人皆知,我們當地就有不少“小彭德懷”,地區一位部門的正處級領導到當時全國先進的長石公社檢查工作,發現已有人餓死了,很客觀的向縣委匯報(當時上級派來的工作組也要由地方黨委領導)後,被縣裏上告到地委,說他“想拔紅旗”,結果受到處分,其他人誰還敢說?說了也不起作用。


    我家鄉有個公社(這裏補充說明一下:當時的行政區名是政社合一,一個單位兩個名稱,區叫大公社,也叫區;區下屬的鄉,叫公社,也叫鄉或管理區),有的社員已餓死了,但國家在該社的倉庫中還有很多糧食不賣出。於是,公社秘書向區委副書記匯報,想私自開倉濟民,得到默許,他們一夜間便將部分倉儲分給公社附近的群眾,但都造冊登記、簽名領取,共同保密。因有這次開倉,該公社的群眾感激幹部救濟,齊心協力生產,奪得比其它大隊更好的收成,秋後一斤不少地還清了國家倉儲,該鄉死人也少。照說,這應屬愛民之舉,可因“私開國庫”,有關幹部逮捕的逮捕,開除的開除,撤職的撤職。可是,將他們放到群眾中去鬥爭,群眾就是不鬥。後來,通過整風整社,對這些幹部的處理作了部分改正,但首先提出開倉濟民的那個人,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唉――!


    白娘子歎道:“害民的酷吏受表揚,救民的官員都挨整,這社會怎麽黑白顛倒啦!”


    小青說:“貧下中農都挨餓,‘四類分子’就更可憐了。”她講了幾個例子:當時,有位“右派教師”在替食堂畫壁畫時,把一個農民畫成瘦個子,被“對階級鬥爭嗅覺靈敏”的“左派”教師發現,認為是醜化三麵紅旗,誣蔑農民吃得不好,以致骨瘦如柴,這些教師顧不得為人師表,立即召開鬥爭會,把這位姓楊的教師打得死去活來,痛得在地上打滾。這還覺得不夠狠,就“考驗”他妻子的“立場”,要妻子拿鞭子去抽打丈夫,不然自己就得挨打。這位妻子剛剛舉起鞭子,就昏倒在丈夫身邊。農民的口號就是――打“四類分子”不犯法。打農民還說是打人,打“四類分子”連打人都不算。


    一位叫戴壽蓮的富農子女說:地主、四類分子及其家屬還被克扣已經少得可憐的口糧。我們全生產隊百幾十口人,都要集中住到大屋場,每戶住一間,全家到公共食堂吃飯,私人原來存的糧食,都要交到食堂,然後按類供給。因我“成份不好”,在吃飯上也要區別開來。我和隊上社員同出工,同幹一樣的活,每餐她們的標準是二類,發米飯四兩,我則降為三類,僅發三兩,晚餐還要減一兩。而且還是一斤十六兩的老秤。開始還有紅薯米補貼,以後就沒有了。就這點少得可憐的米飯,一無油水二無萊,得維持一天的生命,還要下田去幹重活。


    一名被下放到南縣的“右派分子”說:我每天要從事十多個小時的繁重勞動,吃了公共食堂的一點點粗飯,常常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我的親人寄來的糧票,竟被大隊某幹部沒收。我去討要,反遭來一頓臭罵:你這個右派不老實,還想搞特殊化!


    白娘子連連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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