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早已停下,然而天空中還殘留幾分潮濕。


    明明在屋裏,柳朝威卻感到莫名的發冷,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嗖的一下竄到了頭頂,額頭溢出一層冷汗。


    “王仙師......”


    柳朝威望著從陰影中走出的人。


    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人,王孟徳。


    王孟徳緩步走來,掃了一眼聽到動靜,迅速圍上來的護衛。


    沒有理會他們,他隻看著柳朝威,聲音平淡道:“柳縣令,若不想今日柳府血流成河,就讓閑雜人等退下吧。”


    王孟徳的聲音平淡卻有著讓人信服的力量,而且聲音恰好的傳到所有人耳朵裏。


    柳朝威書房裏幕僚、師爺以及文員,侍立一旁的侍女、書童,還有護院的衙門鋪頭、衛士,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柳朝威臉色幾度變化,王孟徳這突然的出現,如同一支冷箭,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內心深處生出幾分驚恐,害怕王孟徳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都退下吧,退下,這是王仙師,小青山上的神仙,你們該都聽說過仙師的名頭。”幾番掙紮,柳朝威最後還是讓所有人都先退避。


    雖說餘長山評價王孟徳的實力稀鬆,但柳朝威清楚,那是仙人的評價,以他們凡人的力量,所有人圍上,也隻是螻蟻撼大樹。


    而且當不少人認出王孟徳,早早止住腳步,生出懼意,不敢上前。


    柳朝威從窗口跑到門口迎上王孟徳:“您若有召,把我叫上山就可以了,何必深夜到訪呢?”


    王孟徳提著法劍,走入柳朝威的書房,裏麵燈火通明,窗前還有碎掉的茶盞,他不答反問道:“柳縣令看起來臉色不好,在害怕什麽?”


    “隻是被晚風一吹,受了涼,不礙事,不礙事。”


    柳朝威摸不準王孟徳此次來訪所為何事,但深夜不請自來,必定不是好事,他內心無數念頭轉動,試探道:“我上次送上山的人還好用嗎?”


    不一會,人走幹淨了,整個院落隻剩下書房裏的兩個人。


    王孟徳不再閑扯,直接道:“我給你一個機會,將你和那修行家族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便放你柳家一條活命。”


    “啊!”


    王孟徳的話問的突出其來,柳朝威心頭一顫,下意識的推脫:“這如何說起.......”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王孟徳不耐道。


    若不是為了得到更多關於那修行家族的信息,他早就一劍斬了柳朝威。


    今夜他下山就已做好了殺人準備。


    王孟徳純粹被逼到了份上,他前世今生都未殺過人,但現在的情況是別人不想他活。


    不讓他好好活,他隻能進行反擊。


    柳朝威察覺到了王孟徳毫不掩飾的殺機,立刻拜服在地道:“仙師,我是被迫的,都是餘家逼我,我真的是沒有辦法,若不按照餘家的吩咐辦事,他威脅我的家人,我真的沒辦法......”


    “餘家家主餘長山那個惡人,依仗著其家族勢力和個人修為,對我進行恐嚇威脅。上次仙師下山來除豬妖,就是餘長山的陰謀。我當時看了出來,才提前讓仙師回山,粉粹了餘長山的詭計。”


    在柳朝威嘴裏,全都是餘家的陰謀詭計,他是被餘家拿著妻兒老小的性命威脅,才不得不去照辦。


    同時,柳朝威也強調,他在一個月前,救了王孟徳一次:


    當時餘長山準備在王孟徳和豬妖兩敗俱傷之時提前動手,他及時看破,才讓王孟徳逃過一劫。


    王孟徳自然不會信柳朝威被迫的鬼話,他關注的重點隻有餘家:“說一說餘家的情況。”


    “餘家,我所知甚少......”柳朝威為難道。


    嚓!


    王孟徳的法劍一震,下一刻,倏忽一閃從手中飛出,落到了柳朝威的頭上。


    鋒利的劍氣直接斬落了對方一縷頭發,一縷縷發絲在其眼前飄飛,而後垂落到青石板上,柳朝威見此頓時癱軟在地。


    王孟徳不信柳朝威全是被迫,同樣不相信對方會那麽熱心幫助餘家,這其中絕對有餘家的強迫。


    柳朝威受此壓力,又和餘家的接觸一段時間了,不可能對餘家一無所知。


    “我隻說一遍,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搞清楚一件事,我隻想在山上安靜修煉,是你,還有餘家在算計我,你們對我施加陰謀,想要我的命。不要逼我殺你全家,我不想那樣做,但也請你不要逼我。不要到時候,你全家老小都死了,你再後悔,好不好?”王孟徳平靜道。


    他崇尚溝通,不讓柳朝威誤判,給予他明確清晰的警告。


    王孟徳的目的清晰明確,從柳朝威這裏得到關於餘家的信息,得知自己的敵人實力如何,再不惜一切代價消滅餘家。


    柳朝威悄然打量著王孟徳,對方極為的平靜,目光如同寒潭般的深邃。


    他便毫不懷疑王孟徳話裏的真實性,連忙將所有知道的關於餘家的消息統統說了出來:


    “我隻知道餘家在凡俗中的勢力。餘家大本營在上元府,距離丹徒縣有百裏,屬於新定郡的郡望家族,新定郡內餘家的說的話,比國朝更有力量,更管用。餘家之所以能在凡俗有如此力量,是因為他是修行家族,據說其家族中的仙人有多位。”


    王孟徳這才滿意點頭,思考了一會,又問:“餘家動作連連,我宗門也定然出事了,把你所知的也說出來吧。”


    柳朝威叫苦連連,他對王孟徳的宗門真不了解,但又不敢撒謊:“我對仙師門派實在不了解,隻從餘長山的三言兩語中得到過一點信息,您的門派確實發生了大變故,所以餘家才會肆無忌憚,想要謀劃小青山。”


    王孟徳又讓柳朝威講了講當今凡俗天下。


    聽完之後,王孟徳對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有了一定了解。


    如今他在越國明州新定郡,當下國朝暗潮湧動,妖魔頻出,凡俗之中也多有動亂。


    餘家圖謀小青山,不過是元陽派變故產生的餘波,而凡俗的動亂,則是餘波中的餘波。


    這個世界,一家一族乃至於一國的安危榮辱,統統係於修士一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朝身死,樹倒猴散。


    “餘家啊!”


    王孟徳忌憚自語,他不再對算計自己的家族一無所知,對方也確實強大。


    柳朝威所知的隻是餘家在凡俗中的勢力,關於其在修行界的具體信息,隻有大概了解,就是如此,也說明餘家不可小覷。


    “你先起來吧。”


    王孟徳得到這些消息,頗為滿意,讓柳朝威不必一直趴著,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餘家,餘靈飛......餘靈飛是餘家的人吧?”


    “仙師,是餘長山這個餘家家主逼我啊,今天他來我府上,差一點殺了我,仙師,你可要救救我。”柳朝威不敢多提這件事,從地上爬起來,連忙轉移話題叫苦。


    王孟徳冷哼一聲,有些鬱結,餘靈飛是他原來很看好的一個人,沒想到是來算他的。


    他冷冷望著連連叫屈的柳朝威,其確實有一手,讓他的殺機不由消散,怪不得在餘家的壓力下還能活蹦亂跳。


    王孟徳不是暴虐之人,說起來如今局麵,也有他自己的緣故,原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能給柳朝威安全感,難怪對方靠上了餘家,過去的王孟徳不想再追究了。


    “你相信我嗎?”王孟徳問了柳朝威一個問題。


    “信,信。”柳朝威敢不信嗎,法劍都沒收起呢。


    王孟徳滿意點頭,輕聲道:“那你也讓我來信任你吧。”


    “我該怎麽做?”聞言柳朝威不驚反喜。


    王孟徳突然之間開竅般的表現嚇死他了,但隻要對方有所求那就好。


    意味著他暫時安全了。


    王孟徳留下一句話:“我記得你有一兒一女,那就將他們送上山,我來指點他們修行,如此柳家才有未來,我也能重新相信你。”


    柳朝威臉一下子僵住了,當他回過神,王孟徳已經不見了蹤影:“我,我這......”


    王孟徳沒說不送上山會如何,但柳朝威知道下場會很淒慘,他沒有選擇。


    這一刻柳朝威已經絕望了。


    之前還想著如何在餘家和王孟徳之間平衡,現在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當王孟徳以絕對力量直接壓過來,他才明白所謂的陰謀算計有所可笑。


    在真正的強者麵前,所有的掙紮都無用。


    王孟徳之於他,之於柳家就是如此。


    在兩個龐然大物之間周旋,稍一不慎,就會覆滅危機。


    而現在,王孟徳和餘家的矛盾加劇,擺上了明麵,他柳家再沒有左右橫跳的餘地。


    柳朝威枯坐一夜。


    第二天一早,有仆人小心推門進來,給他帶來一個消息:“老爺,外麵說是餘家來人,需要你親自迎迎。”


    仆人不敢大聲說話。


    這一晚柳府內小道消息亂飛,而縣老爺臉色蒼白,一看就知道心情很糟糕。


    柳朝威聽到仆人說的話,雙眼一轉,一下子亮了起來。


    餘長山昨天告訴他要離開丹徒縣,會留下一個人。


    “王孟徳如此想逼,隻能試一試能不能以餘家稍微抵抗一下了。”柳朝威心有不甘。


    一旦將兒女送上山,從此一家榮辱全看王孟徳一人,生死不由人。


    柳朝威親自出府相迎。


    “某乃丁思。”來人乃是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大漢,一頭黑發如墨,身著粗布白袍,然而雙眼如火迸**光,身後背著一把大刀,有一人長。


    丁思霸道粗狂,不待柳朝威客氣,就道:“快快準備宴席,還有美姬,給丁某享用。”


    柳朝威靠近丁思的周身,有一種接近火爐的錯覺。


    “好,好!丁仙師果然豪氣!”柳朝威大手一揮,吩咐下去:“還不快快準備宴席。”


    席間柳朝威刺探出了丁思的情況,


    餘長山留下來監視他的丁思,乃是餘家的一位供奉。


    席間酒過三巡,柳朝威覺得丁思名字有些耳熟:“不知丁仙師曾經有過什麽名號?”


    “名號?那是許久的事情了。”丁思狂吃海喝,放浪形骸,隨手褻玩一美姬,聞言似乎陷入了回憶。


    “可是火海狂刀丁思,丁老前輩?”柳朝威試探道。


    丁思大笑道:“沒想到今日還有人能聽說某原來的名號。”


    柳朝威內心震動不已,這丁思早在三十多年前便是名動一方的人物,沒想到竟然以武道入仙道,好大的造化。


    到了晚間,待到丁思吃飽喝足,享用了一番舞姬過後,柳朝威才哭喪著臉來到丁思庭院道:“餘家主之請,柳某恐怕做不到了。”


    “你敢!”


    丁思一聽,本來笑吟吟的麵目,猛地一變,整個人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刹那間,一層火紅的真元法力籠罩一身,齜牙咧嘴道:“你柳家不想活了嗎?”


    柳朝威被嚇了一跳,四周護衛剛要靠近,丁思便一揮手,直接飛出去一片。


    柳朝威望過去,倒地的護衛如同火人,活不成了。


    “別別,別動手!”


    丁思翻臉比翻書還快,柳朝威連忙止住爭鬥,連忙道:“丁老前輩不是晚輩不想為餘家效力,是小青山上的那位要拿我家人威脅,餘家保護不了我,現在隻能舉家逃亡,去找一條活路了。”


    丁思聽柳朝威解釋後,收起了殺意,不屑道:“誰說餘家保不住你,小青山哪位?是王孟徳那個小兒,他如何說的?”


    柳朝威添油加醋將王孟徳強製要他兒女送上小青山的事說了出來。


    丁思一聽反而大喜道:“我早聽說這王孟徳連一隻豬妖都對付不了,何必如此麻煩,不如我和你直接去一趟山上,把他斬了。”


    丁思沒打算真能殺死王孟徳,但他作為餘長山心腹,知道家主的煩惱。


    柳朝威習慣左右橫跳,不如直接逼對方徹底交惡王孟徳,倒向餘家。


    而且丁思也想借此機會試探一番王孟徳實力,若真能殺了對方必定是大功一件。


    “不可,不可。”柳朝威大驚,他隻想借用餘家抗住王孟徳壓力,維持其中平衡。


    “就說定了,柳小子不要忘了,你是我餘家的人!”


    丁思似笑非笑的捏住柳朝威的肩頭,眼神看向倒在地上,受他攻擊化為焦屍的那些護衛,威脅道:“還是說,你有其他心思呢?”


    望著丁思眼中不加掩飾的凶殘殺意,柳朝威這才想起當年綽號“火海狂刀”可不是好名聲,不知滅了多少家門,豈容他挑三揀四,這不要那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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