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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葉軍在派出所見到了突然到訪的嚴良。


    “嚴老師?”


    嚴良站起身,臉上透著複雜的情緒:“葉警官,又來打擾你了。我接到親戚電話,說張東升被人殺了,家裏除了他之外,還死了兩個陌生的小孩,你是否方便透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葉軍歎了口氣,將他帶到自己辦公室,給他倒了茶,隨後關上門,低聲道:“嚴老師,當初你猜想的是對的,徐靜一家確實是張東升殺的。”


    “真的?”他幹幹地吐出兩個字,雖然懷疑過張東升,可他希望不是,是巧合,是他猜錯了,他怎麽都不希望自己學生真的是殺人凶手。


    葉軍唏噓一聲,道:“我拿到一個相機,裏麵拍了一段視頻,拍到了張東升在三名山將徐靜父母推下去的整個過程。而張東升後來殺徐靜的事,因為徐靜已經火化,所以找不出證據,不過有一位證人的口供。”


    嚴良沉默了半晌,抿抿嘴:“張東升三天前在家被人殺了,遇害的還有兩個小孩,又是怎麽回事?”


    “一係列很複雜的事,涉及九條人命。”聽到九條人命,嚴良臉上也不禁悚然變色。葉軍繼續道:“我這兒有一個孩子寫的日記,看完您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將日記複印後的一疊材料交給嚴良,自己則在一旁點起煙,望向窗外,陷入了沉思。嚴良翻開第一頁,那是第一篇日記。


    2012年12月8日星期六


    我每次寫日記,總是堅持幾天就斷了。許老師說不要把日記當作文,日記是給自己看的,不要在意篇幅,要當成每天的習慣,一日三省吾身,會讓我們一生受益。短期內還能提高作文水平。如果我作文分數再提高一截,那就無敵了。這一次我一定要天天堅持,養成習慣,不管多晚都要寫一點。好吧,今天就寫這些。


    朱朝陽,晚安!


    嚴良看到最後一句,問了句誰是朱朝陽,知道就是日記作者後,他不禁莞爾一笑。瞧這筆跡和措辭,可以看得出,日記作者年紀不大,字裏行間充滿了童真。


    他又繼續往下看,大部分是流水賬,記錄了每天家裏、學校發生的瑣事,還有一些心裏的小秘密。不過貴在堅持,這位叫朱朝陽的作者在此後果然天天堅持寫日記。


    篇幅有長有短,大概視他的時間而定,譬如考試的那幾天,他會短短寫上幾行,祝自己正常發揮等;過年的幾天裏,他有時會寫“今天過年,不想寫,不過為了習慣,還是寫上一句”這樣的話;另有一些篇幅很長的,甚至有上千字,大都說他在學校受了欺負,被人收保護費等。


    嚴良從這些字裏行間得到的信息是,日記作者是個初二男生,學習用功、自製力很強,不過個子矮小,他總是感慨不長個,沒有一個女生喜歡他,而且在學校似乎經常受人欺負。大概是個性格內向、不合群的孩子,因為他在日記裏從沒寫過有什麽朋友,提到的名字幾乎都和被欺負有關。另外有幾篇日記提到他的家庭,他父母離異,與母親生活,母親在景區上班,隔幾天回家一趟,平時自力更生。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把前麵這部分看完,他看得很仔細,像他這個年紀卻有機會窺視一個初中生的生活,他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仿佛把他的思緒帶到幾十年前。


    那個年代和現在雖然完全不一樣,包括孩子的接觸麵也遠沒現在的廣,不過一樣的是不管哪個年代的十幾歲少年都有著青春期煩惱,各種深藏心底的秘密和想法。


    嚴良看著日記裏的朱朝陽在學習上鋒芒畢露,不禁想起了他的初中時代。他初中也是數理化全才,不過那時是八十年代初,社會大環境並不看重讀書,學校的女生隻喜歡文科生,那時候的文藝青年很吃香,像他這樣的理科高材生是很孤獨的。


    某種意義上他與朱朝陽的孤獨有幾分相似。


    他笑了笑,思緒拉回現實,隨後,他翻開了7月2日的那一頁,從那一頁開始,每篇記載的內容就明顯比前麵多了,幾篇翻下來,他表情也從剛剛的莞爾變成了深深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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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2日星期二


    發生了好多事。


    今天見到了丁浩和他的結拜妹妹普普,耗子是我小學最要好的朋友,五年沒見了,以前我們一樣高,現在他很高,如果早幾年拿到《長高秘籍》大概就不會這樣了,我犯了好多禁忌,尤其是不能喝碳酸飲料,以後絕對不喝了!


    他想在我家住幾天,我很樂意,每天一個人很無聊。可他後來才告訴我,四年級時他不是轉學了,而是他爸媽殺人被槍斃,他回老家了,之後去了北京的一家孤兒院,普普是他在孤兒院認識的,也是殺人犯小孩。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早上在路邊被救助站的人抓走,他們半路逃下車,找到我家。


    我開始很擔心他們住進家裏,後來看他們也不壞,應該不會偷我東西。後來說到普普爸媽的事,耗子說她爸殺了她媽和她弟弟,判了死刑。可普普堅持說她爸是被警察冤枉的,被逼承認殺人。她還問我有沒有照相機,下個月是她爸祭日,她要拍照片燒給他。


    下午我接到爸爸電話,讓我過去,我擔心我出去後,他們會在家裏偷東西,不過他們聽到我要出門,就說到外麵等我回來。


    我爸和幾個叔叔在賭錢,婊子母女去動物園了。可沒一會兒,婊子居然回來了,說相機電池壞了,提前回來。那時我躲在後麵,還是被她看見了,小婊子還問我是誰,我爸怕影響她心理成長,說我是方叔叔的侄子。


    後來方叔叔說我衣服太舊,要我爸帶我去買衣服,結果婊子兩個也不知廉恥地跟去了。去之前,我爸偷偷給我五千塊錢,讓我不要讓婊子知道,我看到她們不要的相機,想給普普拍照片,問我爸能不能給我,我爸這次倒是直接把相機送我了。在商場我剛看了雙鞋子,小婊子就要我爸趕緊過去,我爸就被她叫過去了,小婊子還對我吐口水。這肯定是婊子教的,我一輩子都會記住她們今天的表情!


    我隻好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那時我真沒用,在車上哭了,回想真是好笑,我為什麽要哭,莫名其妙。


    回來耗子和普普看出我哭了,以為我後悔留他們住,說要走。我不想他們誤會,把今天的事告訴了他們。普普很氣憤,要幫我報複小婊子,說要把小婊子扔進垃圾桶,還要脫了她衣服扔進廁所,讓她哭死。普普說這件事不用我出麵,她和耗子去做,這樣就查不到我了。可我不知道小婊子在哪個小學讀書,想想不現實,還是算了。


    我們聊了一晚上,他們說孤兒院管太嚴了,要關禁閉,所以逃出來。逃走前,耗子偷了院長錢包,有四千多塊,我想來有點後怕,幸虧沒把五千塊錢的事告訴他們。


    後來才知道耗子是慣偷,爸媽死後,他一個人在老家經常偷東西,有回終於被抓到,揍了一頓,當天晚上他又拿石頭砸了人家店,結果又被抓到,送孤兒院去了。耗子說這筆賬遲早要跟店老板算,到時把他往死裏揍。在孤兒院也是,他經常偷老師的錢逃出去打遊戲。


    他還是打架王,孤兒院裏沒人打得過他,他的目標是做社團大哥,所以他在手臂上刻了“人王”兩個字,要做人中之王。


    普普爸爸死後,她住叔叔家,有天她和同學吵架,同學罵了她爸,她打了對方,當天晚上那個同學被人發現在水庫淹死了,大家都說是她把人推到水庫裏的,警察把她抓走,最後沒證據又放回來,可同學家長一直上門鬧事,嬸嬸不要收養她,就把她送去孤兒院。


    那時我很氣憤,這些成年人這樣冤枉她,太壞了。


    誰知她笑了起來,我問她笑什麽,她搖搖頭,過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人就是她推下去的。那個人,就該死!


    我嚇了一跳,想不到她小小一個人,竟然殺過人!她看出我的擔心,讓我放心,我是她朋友,她不會對朋友做任何不好的事,包括以後誰欺負我,她和耗子都會幫我。


    我想她那時大概年紀小,不懂事吧,看她遭遇挺可憐的,現在她是我朋友,我肯定會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現在他們在我房間睡下了,我媽房裏放了錢,所以我要睡這間。今天的日記是最長的一次,發生這麽多事,我心裏很煩,隻有他們倆能陪我說話,我把他們當作真朋友,他們可千萬別偷我家東西。


    看完這一篇,嚴良輕輕閉起了眼睛,他眼前浮現出一個內向好學卻經常受欺負的小孩,碰見了兩個“問題少年”。


    一個是荷爾蒙太盛的“暴力男孩”,經常偷竊,想做社團大哥,手臂刻著“人王”,打架王。一個是小小年紀就因為爭吵把同學推下水庫淹死的小女孩,大概是成長經曆的緣故,從小就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和陰暗,甚至被警察帶走調查都不承認推了同學,這個小女孩的心理,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兩個少年,父母皆判死刑,其中一個還深信爸爸是被警察冤枉的,特殊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心理上的歧路。偷東西、打架、紋身、把同學推進水庫、偷院長錢包、出逃孤兒院、逃離救助站。在初中這個最叛逆的年紀,一個內向的小孩遇到兩個有著很不尋常經曆的問題少年,嚴良忍不住替朱朝陽後來的命運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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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3日星期三


    我很怕,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卻又不能告訴任何人。


    早上我帶他們去三名山拍照片,在山上我們打開錄像功能玩,才過一會兒,一對爺爺奶奶掉山下去了,他們的女婿在呼救。


    下午回來後,我們把相機連上電腦,看了那段視頻後才知道,早上兩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被他們那個女婿推下去的。


    我趕緊打110報警,是一個阿姨接的,我剛開口說半句,普普直接把電話按斷了。她說不能報警,視頻裏把她和耗子也拍進去了,報警的話,警察會調查視頻裏的人,知道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肯定要把他們送回去。後來110阿姨電話打回來,普普騙她按錯了,她把我們罵了一頓。


    可是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麽可能不報警?


    我想等過幾天他們走了再報警,可是我又擔心他們被查出來送回孤兒院後會記恨我,等過幾年他們從孤兒院出來,會不會來報複我?耗子是打架王,他很記仇的。


    後來普普說要找到殺人犯,我問她幹什麽,她居然說要把相機賣給他,跟他勒索一筆錢,他們倆沒錢了,需要一筆錢過生活,她看到殺人犯開寶馬車,肯定有錢,她還說拿到錢後會平均分給我。


    我覺得她太瘋狂了,要去勒索一個殺人犯。我要這錢幹嗎?我連校規都沒有違反過,卻要被她拖去犯罪?這不可能,我堅決不同意。可耗子覺得她主意挺好,也讚成這麽做。


    我勸了他們很久就是不聽。


    晚上在書店時,我又遇到了爸爸帶著小婊子,爸爸故意裝作沒看見我,我氣死了。普普在旁邊看著,她說隻要我同意把相機賣給殺人犯,她和耗子一定會幫我報複小婊子,想怎麽揍都可以。我還是不同意。


    我現在很無力,他們正睡在隔壁,我越想越恐怖,我很後悔昨天把他們倆留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報警我怕耗子過幾年會回來報複,不報警難道留著一個有犯罪證據的相機一輩子?更不可能去勒索殺人犯。


    嚴良凝視著這一篇,過了好一陣,才歎息一聲。


    盡管日記文字粗糙幼稚,可他依然能感受出,日記的主人,這位朱朝陽,那個時候的矛盾。一個好學生麵對這種突發事件,一定會選擇報警。而兩個從孤兒院逃出來的問題少年,因擔心被送回去,拒絕報警,這還能夠理解。可是他們卻想到了勒索殺人犯,這樣的主意已經遠遠超過這兩個孩子的年齡了。他愈發為朱朝陽後麵的命運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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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4日星期四


    我該怎麽辦,再沒有更糟糕的一天了。


    我怕他們又要說服我去勒索殺人犯,就帶他們去少年宮玩以拖延時間。


    到了少年宮,普普看到小婊子也來少年宮了,要替我報仇。我覺得不現實,少年宮人太多了,如果被人看到我了,告訴我爸我就慘了。


    耗子卻說沒問題,一切包在他們身上,我偷偷跟在後麵看著就行。


    他們兩個先進去,我怕被小婊子撞見,遠遠跟後麵。普普在六樓找到小婊子在學書法,讓我到樓梯口等著,她和耗子在廁所外守著,隻要小婊子一個人去上廁所,就把她拉進去揍一頓。我擔心他們把人打傷了,丁浩保證過不會出事。


    可還是出事了,小婊子被他們拉進廁所沒幾分鍾,他們就跑出來,把我拉到二樓,說小婊子不小心掉一樓去了。


    後來他們才告訴我真話,耗子把小婊子拖進男廁所,小婊子罵他們又吐口水,把耗子惹火了,他拔了陰毛要塞小婊子嘴裏讓她惡心,結果小婊子把他手咬破了,他一怒之下把小婊子抱上窗戶推了下去。


    我罵他幹嗎要把人推下去,他也後悔了,普普說現在怪耗子也沒用,如果小婊子死了,沒人知道是他們幹的,她叫我先下去看看小婊子是死是活,他們躲二樓窗戶上看我信號。


    我在樓下擠不進人群,反而是他們在樓上看清小婊子死了,示意我先走,他們下來去後門會合。


    後來回了家,誰也不再提這事,我很害怕,雖然人是他們殺的,那這算不算是我指使的?可我的本意根本不想讓她死啊,最多讓她哭一場出口氣就行了。可我如果這麽說,有人會信嗎?爸如果知道我和他們是一夥的,我死定了。


    普普又說起了勒索殺人犯的事,她說出了這麽大事,他們不能留寧市了,要勒索到一大筆錢,然後跑其他城市去。我現在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法子了。如果他們被抓到,我說什麽都洗脫不清。可是怎麽找到殺人犯呢?能順利拿到錢嗎?


    我心裏很亂。


    看到這篇,嚴良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原本僅是一次出於家庭仇恨的報複行為,本意隻是打她幾下,把她弄哭,結果卻演變成了一起命案。


    最後變成命案大概也不是丁浩和普普的本意,不過看到一個初中生竟想到拔下陰毛塞對方嘴裏這麽讓人惡心的招式,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難受感。


    僅僅因對方不服輸,不低頭,咬傷手,就一怒之下把人推下樓,這丁浩的心理該是多麽暴躁?難怪是孤兒院裏的打架王,這性格大概是長期習慣用暴力解決爭端而形成的吧。


    他也理解朱朝陽在事發後的擔憂,畢竟是一起來的,如果他們被抓後,他說他本意隻是弄哭朱晶晶,恐怕沒幾個人信,他爸也不會信。


    從他日記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骨子裏是個缺乏卻又異常渴望得到父愛的孩子,每每總是失望多過期許,他害怕朱晶晶案子被查出,過去那些雖少、但畢竟還是有的父愛之門也將永久對他關閉,這才是他害怕的根源。


    嚴良甚至有點害怕繼續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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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5日星期五


    隻知道那個殺人犯的車是寧市的,可寧市這麽大,怎麽才能找到他呢?


    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辦法,我媽過幾天就回來了,丁浩和普普到時該上哪去?煩透了。真怕他們被抓。


    2013年7月6日星期六


    真找到殺人犯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早上陪普普上街,在東麵的小超市意外遇到殺人犯。我早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普普認出來的。見他要上車,普普跑上去拉住他,說看到他殺人。殺人犯馬上瞪起眼睛,嚇了我一跳,丁浩說打架是家常便飯,叫我不用怕,有什麽他頂著。殺人犯倒沒真動手打我們,罵了一句就要走,普普警告他,我們有一段他殺人的視頻,如果他走了,我們馬上交給警察。他停下來,盯著我們看,我很害怕,他們兩個都很鎮定,叫我回去拿相機。


    我把相機拿回來,在路上點開相機給他看了,他臉都綠了,說要帶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上車前,普普讓我把相機先拿回去藏好,說他拿不到相機就不敢把我們怎麽樣,否則有危險。


    後來殺人犯把我們帶到一個咖啡廳,問我們想幹什麽。普普說把相機賣給他,殺人犯問多少錢,我們走到一邊商量,丁浩說要三萬,普普問我我一年要花多少錢,我說一萬多,她覺得他們要拿到足夠生活到成年的錢,包括以後租房的錢,一人十萬,共三十萬。我說太多了,他不會給的,我不要錢,全給你們。她謝謝我,但還是堅持三十萬,說他的寶馬車就值幾十萬了,現在要的是他的命。


    普普跟殺人犯說三十萬,殺人犯一下子怒了,我很害怕,不過普普和丁浩一點都不怕他。殺人犯最後答應了,他要一些時間籌錢,給了我們他的手機號,讓我們後天打他電話。


    出來後,普普讓我們快跑,跑了好多條街才停下,她怕殺人犯跟蹤我們。丁浩說跟蹤就跟蹤,還怕他?普普罵他是笨蛋,殺人犯如果想殺我們滅口,肯定帶刀,丁浩不是他對手。我很擔心以後和他交易會不會有危險。普普說肯定有危險,但隻要相機不落入他手裏,他就不敢把我們怎麽樣。下次去,我們就過去兩個人,還有個留外麵,這樣他不敢對兩個人怎麽樣,因為還有個人會報警。


    我覺得普普的主意聽起來可靠,不知道最後能否順利。


    2013年7月7日星期天


    普普說明天她和我一起過去,丁浩留家裏,因為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特別容易衝動。


    是啊,如果他不衝動,那時打一頓小婊子就好了,根本不會死人。我很怕他們被抓到,如果爸爸知道我和他們是一夥的,一定恨死我了。希望明天一切順利,他們拿到三十萬,到外地好好生活下去吧。


    普普很聰明,她比我小兩歲,但感覺她什麽都知道,怎麽提防殺人犯使壞,怎麽成功拿到錢,她都想好了。而且她對我很好,我想大概我和她經曆相似吧,我爸爸寵小婊子,她媽媽也寵她弟弟。


    以前沒有朋友,現在有這兩個朋友,一個能幫我出頭,一個和我有那麽多共同語言。


    2013年7月8日星期一


    今天去了殺人犯家,他肯定在耍詐,電話裏讓我們把相機帶過去,我們沒有照做,普普說先拿到錢再還他相機,才能保證安全。去了他家,他又說錢沒準備好。明明沒錢,卻讓我們帶上相機,肯定有鬼。


    他家一看就很有錢,他卻自稱上門女婿,錢不歸他管,暫時拿不出這麽多錢,過陣子就有了。


    普普問他沒錢為什麽要我們帶相機。他說他怕我們保管不好,讓他保管,他先給一部分錢。這肯定是個騙子。


    後來普普讓他先給一部分錢,他又推托了,怕我們亂花被人發現。普普說要租房子,他問我們為什麽租房,普普什麽都不告訴他。他也沒辦法,後來他先給了普普一些生活費,說他家空著一套小房子,給我們住。


    普普答應他了,讓我保管好相機,不要被人跟蹤,不要讓殺人犯知道我的信息,隻要我和相機都安全,那麽她和丁浩也都安全。普普很周全,而且她特別細心,她想到在他們的櫃門上塞一條毛線,如果以後毛線位置變了,就說明殺人犯趁他們不在家,進來搜過東西。


    可是從現在開始,普普和丁浩都住殺人犯的房子,我一個人很害怕,他們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2013年7月9日星期二


    今天警察找了我,問了小婊子的事,還知道我那天去了少年宮,就走在小婊子的後麵。


    我當時真不知該怎麽回答,普普跟我說過,如果警察來問,一定要咬定不知道小婊子怎麽死的,也不能承認是在跟蹤她,如果我說漏嘴了,她和丁浩就會被抓。其實我更擔心的是我爸知道我參與了這事,間接害死了小婊子,那就慘了。


    我隻能騙警察說我是去少年宮看書,和小婊子隻見過一兩次,走外麵根本不認識她。


    不知道警察相信了沒有,還抽了我的血,讓我手按在一個東西上,那時媽媽剛好回來,知道警察查我,和警察吵了一架,回到家又是哭,我看了好難受。


    如果沒這些事該多好,我好後悔那天去了少年宮。


    下午普普來找我,聽我說了這事,她叫我不用怕,隻要我沒說漏嘴,警察就查不出。為防警察注意到她和丁浩,她以後不找我了,約定每天下午去新華書店見麵。


    2013年7月10日星期三


    今天婊子找上門,說我害死了小婊子,還把媽媽打成重傷,爸居然為了幫婊子,打了媽耳光,這筆仇我記下了,我大學畢業後一定要把這筆賬原原本本算回來!


    婊子還說一定要弄死我,有本事就來吧,我才不怕。普普也在旁邊看到了,她說明天和我商量。


    2013年7月11日星期四


    普普說耗子也知道了婊子打傷我媽,耗子願意替我報仇,他可以守在婊子家門口,如果婊子一個人出來,他就衝上去把她暴打一頓逃走,普普問我怎麽看。我當然很想把婊子打死,可一旦耗子去打婊子被抓到,那麽小婊子的事也曝光了,我想還是先忍著吧。


    普普也覺得埋伏揍人很危險,她問婊子是不是知道我和小婊子的事有關,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可她昨天來找我時,我一見她轉頭就跑,可能更加深了她的懷疑吧。


    普普說如果婊子還要糾纏下去,就不是想著揍她報複了,而是做另一件事。她突然問我,如果婊子死了我會不會很開心。


    我看著她樣子,感覺一陣害怕,問她要幹什麽,她說如果婊子一直糾纏,說不定會調查到她和耗子,他們決不能被抓走,如果逼不得已,她看過我的政治課本,寫著未滿十四周歲的人不用承擔刑事責任,她說她和耗子都不滿十四周歲。


    我趕緊勸她打消這個念頭,我決不會把他們倆供出來的,我不說,沒人知道小婊子是他們倆殺的。她說隻是開個玩笑,我想他們倆也沒本事真的殺死成年人吧。


    普普還說殺人犯昨天找了他們,說要出差去,交易暫時做不了,等過段時間。希望他不要耍花樣。


    從7月12日開始到7月26日,日記裏就沒什麽大事發生了,每天朱朝陽和普普在圖書館見麵,大都記了一些看了什麽書,兩人聊了什麽之類的,開始幾天,日記大都是寥寥數語,但後來篇幅逐漸加長了。


    因為嚴良看到,朱朝陽在日記裏吐露心聲,他喜歡上了普普,所以他對普普的記載特別詳盡,甚至今天普普看的是哪幾本書都一一記下,可他又不敢告訴普普,怕一旦告訴了她,她不喜歡他,以後兩個人肯定會疏遠。他更擔心普普喜歡的是耗子,那樣一來,他隻能把這份喜歡,默默放心裏珍藏了。


    但從7月27日開始,又有新的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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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27日星期六


    婊子是畜生,她就是靠賣賺錢的!


    她找人潑了我大便,媽在景區上班也被人潑了,家門口到處是紅油漆。葉叔叔帶我去廠裏抓她,爸竟然還要護著婊子,所有人都在說他,他還在護她!還要我不要追究了,給我一萬塊錢。


    哼,在他心裏,婊子是最重要的,我比不上一萬塊錢。


    我恨他們,我恨死他們了!


    2013年7月28日星期日


    昨天下午來的是耗子,他說普普去買東西了,他過來是要告訴我,前天晚上他們看到電視,殺人犯的老婆死了,殺人犯正在醫院哭。新聞說開車時猝死,殺人犯這段時間都在外地出差,普普覺得他老婆不可能是自己死的,肯定是被他殺的,普普說她會去找殺人犯,問出人在外地是怎麽把他老婆殺了的,提防他對付我們。我不想讓普普去冒險,我去問。


    今天我去時,殺人犯始終不承認他殺了他老婆。後來有人按門鈴,他很緊張,要我冒充他學生,我不答應,除非他告訴我。他隻好承認人是他殺的,是下毒,把毒藥放在膠囊裏,膠囊再放進他老婆每天會吃的美容膠囊裏,那樣吃下去不會立即發作,過一會兒消化了膠囊就中毒了。


    下午見到普普,她說知道殺人犯是下毒就沒什麽好擔心了,我們每次最多去兩人,相機也不帶,就不會怎麽樣。她很謝謝我早上一個人替她冒險,我很開心看到她的笑臉,她平時真的笑的太少了。我趁機問她有沒有喜歡耗子,她說不可能,她隻把他當哥,耗子也把她當妹妹,她說她喜歡聰明的人。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聰明的人。


    後來又跟她說了昨天婊子的事,她問我想怎麽樣,我想把大便潑回來,可是一時找不到好方法,她說她一定會替我想辦法。


    7月29日後的幾天裏,沒有發生大事,每天朱朝陽和普普在書店見麵,商量著如何報複王瑤,但總是想不出好法子。


    2013年8月6日星期二


    我爸也開始懷疑我了。


    爸來看我,給了我五千塊錢,說以後會關心我。可後來,他又問了我小婊子的事,問我那天是不是在跟蹤她。我當然說沒有。


    後來婊子衝了過來,搶了爸手機,他們倆差點打起來。婊子點開了手機,裏麵傳來了我和爸的對話。原來他是來錄音,想套我話的。


    婊子還說,不是我幹的,就是我找人幹的,肯定和我脫不了幹係,她一定會派人調查,追查到底的。


    哎,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能是個頭。


    他也不是我爸了,我不想要這樣的爸爸。


    2013年8月7日星期三


    我把我爸調查我的事告訴了普普,還有婊子的話。看得出,她也很緊張,她最擔心婊子派人調查我,那樣一旦查出她和耗子,都完了。


    她問我對我爸還有感情嗎,我實話告訴她,沒有了,他已經不是我爸了。婊子折騰了這麽久,他始終護著婊子,我真恨不得他們倆都被潑大便。


    普普說她會想辦法替我報複他們一頓的。


    2013年8月8日星期四


    我不想再去爺爺奶奶家了,可媽說我爸不會做爹,我還是要做好孫子的。我隻好早上去看了下爺爺,爺爺躺床上不會下地一年多了,大家都說過不了今年,哎,爺爺以前對我還是很好的。奶奶也越來越老了,不知道我以後工作了,她還能不能享受到我的孝順。


    奶奶知道爸和婊子做的事,她說爸做得不對,但又說他也是左右為難,下個星期三是小婊子生日,他們倆那天去上墳,上完墳就把所有發生的事都放一邊,重新好好過生活,現在就我一個兒子了,肯定會對我好。我是不指望的,奶奶總是幫著她兒子說話的,爸的所作所為,徹底讓我失望了。


    下午見到普普,把奶奶說的也告訴了她,她說我爸就算想對我好,婊子也會攔著的,這是不可能的。我想也是這樣。


    她還問了他們去哪裏上墳,說墳地上肯定沒人,到時耗子去潑婊子大便。我很想出這口惡氣,可又擔心耗子被抓,她說我爸不可能跑得過耗子,讓我放心,他們倆不會冒險的。


    祝他們潑大便順利!


    之後的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朱朝陽從12日開始去學校暑期補課了。但14日的日記,再次讓嚴良大跌眼鏡。


    2013年8月14日星期三


    婊子死了,爸也死了,他們在搞什麽!怎麽會這樣!夜自修出來普普路上攔下我,告訴我他們都死了。我質問她明明是去潑大便,怎麽會死人的!


    她跟我道歉,說她是騙我的,她知道告訴我真話,我肯定會反對。她擔心婊子派人跟蹤調查我,早晚會查到他們,所以要殺了婊子。她用相機威脅殺人犯,說服他幫他們用毒藥殺人!她原本隻是想殺了婊子的,但殺人犯在墳地上突然把我爸也毒死了,事後跟他們說,如果不把兩個人都殺死,肯定會查到。


    為什麽要這樣子?我真不想要這個結果!怎麽辦,雖然我爸對我不好,可他終歸是我爸啊!我要不要去派出所舉報他們?可是普普,我不想普普出事,我真的好難受。


    我想明白了,這是殺人犯在反過頭威脅我們。隻要我們也殺


    人了,那樣相機就對他不構成威脅了。一定是這樣的!我恨他,我恨死他了!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麽,為什麽!


    後麵的幾天,日記篇幅都不長,記了些他內心的各種波折。


    2013年8月18日星期日


    今天我獨自去了公墓,看到了爸和婊子被埋的地方。我說不出什麽心情,一個是我最想她死的人,一個是我一點


    都不想他死的人。為什麽是這樣的結局?我是不是沒有明天了?這樣的生活就要一直下去了嗎?是不是遲早都會被發現的?如果被人發現這裏埋了兩個人,


    該怎麽辦?我擔心自己,也擔心耗子,更擔心普普。我在墳前跪下了,希望爸爸能夠原諒我,這真不是我想的。


    2013年8月21日星期三


    爸爸和婊子終於被人發現了,早晚警察會找我的吧,我該怎麽說?是坦白,還是按照普普教我的應對,她說上周三我在上課,所以事情和我沒關係,隻要我說不知道就行了。


    我真不想繼續撒謊了。可是如果我告訴警察叔叔實話,那麽普普和耗子就會被抓走了。我不能害他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普普出事啊。


    我到底該怎麽辦?


    後麵的兩天,都隻有寥寥數語,一筆帶過,隻寫了幾句他的想法而已。


    2013年8月24日星期六


    普普晚上來找我,讓我把相機還給殺人犯。這次,她沒有稱呼殺人犯,而是叫他張叔叔,說張叔叔其實沒我們一開始想的那麽壞,他畢竟是老師,對他們還是挺關心的。


    張叔叔準備把那套小房子賣掉,拿錢給他們辦新戶口,換上新的身份,再想辦法安排上學,做一個新的人。他們現在已經和張叔叔一起住了。


    他們能做新的自己,那麽我呢?


    希望一切事都塵埃落定吧。


    我答應過幾天家裏的事弄定了,我也一同過去一趟,大家約定,再也不提過去了。


    2013年8月27日星期二


    明天就去把相機給張叔叔,這個東西放在身邊,我每天都提心吊膽。


    現在警察叔叔沒再過來了,大家也都漸漸不再提爸爸一家的事了,明天把相機還了,他們有了新身份,我也要開始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學了,一切都會是新的,包括我,包括普普和耗子。好想做一個全新的人啊。


    83


    嚴良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把這疊打印的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緩緩閉上眼睛,在了解了這三個小孩的故事後,他感覺胸口很悶,呼吸不過來。


    “嚴老師,你也一定想不到這三個小孩和張東升之間發生的這些事吧?”坐在對麵的葉軍看著他問。嚴良唏噓一聲,點點頭,道:“最後張東升是怎麽死的?”


    “最後一篇日記後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28日,朱朝陽帶著相機去了張東升家,準備把相機還給他,而在這之前,普普和丁浩已經住進了張東升家。現在三個孩子全到齊了,相機也在了。”


    嚴良抿著嘴,緩緩道:“於是張東升這一回可以把人滅口,把證據毀滅了。”


    “對,朱朝陽作為唯一一個幸存者,他想開門逃跑,結果門開不了,他隻能跑到廚房窗戶上喊救命。我們破門進去時發現,門鎖上額外加裝了一把遙控電子鎖。調查得知,這把鎖是張東升前陣子在網上購買後自己安裝的,應該在普普和丁浩住進他家前就裝好了,目的就是為了等人和相機都到齊的這一天動手。這把電子鎖隻能用遙控器開,可見他是等著機會下手,一網打盡,決不讓其中任何一個有機會逃出去。”


    葉軍又接著道:“朱朝陽情緒穩定後告訴我們,張東升當時還反複問了他們視頻是否還有備份,三個孩子都保證說沒有,他很高興,說要慶祝一下四個人的新生活,他準備了一個蛋糕給他們吃,給三人都倒了可樂,他自己倒了葡萄酒。法醫已經查證,蛋糕是沒問題的,問題出在可樂,三個孩子杯中的和瓶子裏剩下的可樂,都檢出了氰化鉀。根據朱朝陽的口供判斷,徐靜應該也是誤服了氰化鉀喪命的。她每天會吃一種美容膠囊,連續吃了幾年。張東升把毒藥放進了徐靜的膠囊裏,然後他去麗水支教,製造不在場證明。這樣徐靜哪天吃了膠囊,哪天就會中毒死亡,而他第一時間趕回來火化了屍體,完全找不出證據來證明他犯罪。此外,朱永平和王瑤體內也檢出了氰化鉀。我們當時看到屍體,上麵被捅了多刀,壓根沒想過其實真正死亡原因是中毒,想必也是張東升在下毒殺人後,補刀偽造案發經過的。”


    嚴良心中一陣悲痛,張東升把他縝密的思維沒有用到該用的地方,而是放在了犯罪上。一起起構思精密、不留任何證據的犯罪,一次次誤導警方,甚至警方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他,一般人是決計辦不到的。


    張東升把最好的才華用在了犯罪這條路上,可悲,可歎。


    他沉默了一陣,思緒回到當前,又問:“普普和丁浩都喝了可樂中毒死了,朱朝陽為什麽沒事?”


    “您忘了他不喝碳酸飲料,那本《長高秘籍》救了他一命。我們在他家見到了那本秘籍,隻不過是本印刷粗糙的盜版書,這孩子對身高很在意,他在盜版書裏像課本一樣做滿了筆記。幸虧這一條,他喝了一口可樂後,想起不能喝碳酸飲料,就跑去衛生間吐了,又上了個廁所,出來後就看到了毒發的丁浩和普普,此時張東升也原形畢露,朱朝陽遇見危險,忙逃向門口,張東升去追他,丁浩趁機找到桌下的一把匕首和張東升搏鬥,雖然他是成年人,但三個打一個,最後他被普普和朱朝陽拖住,被丁浩捅死了。朱朝陽在搏鬥中也被割了幾刀,好在都是皮外傷,否則四個人全軍覆沒,這一連串事情的真相恐怕永遠不知道了。”


    嚴良皺眉冷哼:“他多麽嚴謹的一個人,前麵幾次命案即使知道是他幹的,也沒證據指控他,對他而言,眼見就將大功告成,最後卻功虧一簣,被他想殺的孩子捅死了,真是一種諷刺。”


    “盡管氰化鉀發作很快,但人死前的爆發力是很強的,我想他也決沒想到小小的對手會在死前殊死一搏,和他同歸於盡。”


    嚴良唏噓一聲,問:“現在一切差不多都水落石出了,朱朝陽你們準備怎麽處理?”


    葉軍皺起眉,道:“還沒定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大致來龍去脈報到了市裏。早上,市局和分局的領導及我們所長開了會。市局的馬局長意見是教育為主,不管是朱晶晶還是朱永平夫婦,這兩起案件和朱朝陽都沒直接的關係,他的核心問題是包庇罪。前麵幾次警察調查中,他謊稱不知道,掩藏了丁浩和夏月普,就是普普的真名。但他所犯的包庇罪,其實從他的成長和生活環境中看,也情有可原。第一次丁浩把朱晶晶推下樓,如果他說出兩人,那麽朱永平會怎麽看這個兒子?這是他無法承受的壓力。第二次朱永平和王瑤遇害,他事先並不知情,當突然遇到這麽大的事,一個孩子能不害怕嗎,他自然也不敢說出來。平心而論,就算成年人遇到他這樣的處境,恐怕也會犯包庇罪。他本質是好的,在學校,他的成績一直全校第一,從沒惹過事。他喜歡和丁浩、夏月普在一起,不過他跟這兩人有著本質區別。丁浩是小流氓,夏月普更是性格偏激乖張,這兩人和他相處兩個月,多少會潛移默化地帶來影響。所以不能把責任都歸到他這一個小孩身上,有家庭的,也有社會的。馬局還說了,根據法律,包庇罪的適用對象是年滿十六周歲,朱朝陽還未滿十四周歲,不適用包庇罪。即便他殺人了,都不用承擔刑事責任,更別說包屁罪了。對未滿十四周歲觸犯刑法的,通常做法,輕罪由家庭負責監督教育,特大案件才移送少管所。對此,大家一致認為不能把他送少管所,少管所裏都是些小流氓,他讀書這麽好,送進去就毀了。所以我們現在要做好和周春紅以及學校的溝通工作,商量以後如何教育,如何治療他遭遇的心理創傷,如果可行的話,最好讓他9月1日正常去報到,同時還要替他保密,不讓他以後的生活受到影響。”


    嚴良欣慰地點點頭:“警察的職責不光是抓人,更重要的是救人。看到你們這麽細心,我想這個孩子以後會好起來的。”


    又坐了一會兒後,他站起身告辭:“葉警官,多謝你破例告訴了我張東升的事,我也該回去了。你們接下去這陣子應該都很忙吧?”


    葉軍苦笑道:“沒辦法,一下子冒出這麽多案子,我們所裏還是第一次。徐靜一家的兩次案子,之前都作為事故登記的,現在要補立刑事案,還要重新做卷宗。朱永平和王瑤的屍體當時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現,鎮上轟動,我們還要做後續的案情通報工作。朱朝陽那頭,還要和家長、學校商量今後的教育方案。”


    “嗬嗬,確實很辛苦。”他客套了一句,正準備離開,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一皺。他在原地靜止了幾秒,轉過頭問,“你說朱永平和王瑤的屍體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現?”


    “是啊。”


    “怎麽發現的?”


    “那天有隊送葬的人,一些人在公墓上頭走時,看到一個土穴裏冒出半個腳掌,隨後報了案。”嚴良眼角縮了縮:“半個腳掌露在土外?”


    “對啊,朱永平的半個腳掌在土外,那土穴是原本就成片挖好的,以後立墓放骨灰盒,隻有大半米長寬,比較小,人很難完全埋進去,所以半個腳掌露外麵了。”


    “不可能,”嚴良連連搖頭,“張東升一定希望屍體越晚被人發現越好,那樣警察就越發破不了案,他不可能會讓屍體的腳掌露在土外,那樣很容易被人發現屍體。”


    葉軍撇撇嘴:“可是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能不能把你們調查時拍的照片給我看看?”


    葉軍隨後拿了朱永平、王瑤案的卷宗,給了嚴良。


    嚴良翻了一下,臉色逐漸陰沉下來,吐出幾個字:“這案子有問題!”


    “嗯?什麽問題?”葉軍一臉不解。


    “朱永平和王瑤整張臉都被刀劃花了?”


    “對,肯定張東升劃的。”


    “身上衣物等東西也都被拿走了?”


    “是的,這些東西在張東升家找到了。”


    嚴良望著他:“你有沒有想過,張東升為什麽拿了被害人的衣物,又把人臉徹底劃花?”“當然是為了造無頭案,讓我們警方連受害人是誰都查不出,更別想破案了。”


    嚴良點頭:“對,沒錯,他就是想著即使以後屍體被人發現,由於無法辨識,確認受害人身份都難,破案難度大幅增加。可是—”他話鋒一轉,接著道,“他在埋屍體的時候,怎麽會連腳掌都沒埋進去,就一走了之,讓你們這麽快就發現了屍體,就確認了被害人身份?他如果連屍體都沒埋好,那麽前麵這些劃花人臉,帶走被害人衣物的事不就白幹了?張東升這麽嚴謹的人,所有案子都做得天衣無縫,他不可能沒把腳掌埋進土裏就走了。”


    葉軍不置可否道:“大概他當時處理屍體比較匆忙。”


    “既然他去殺人,就一定想過了如何處理屍體,不會因匆忙而敷衍了事,著急離去。而且他有時間把人臉劃花,衣物帶走,卻連最後把腳掌埋進土裏這麽點時間都沒有?不要說他不小心沒留意,這麽明顯的東西任何人都不會疏忽。”


    葉軍猜測著:“嗯……也或許是下雨衝出來的,那幾天下過幾次雷陣雨。”“雨有多大?”今年整個夏天浙江都是副熱帶高壓,幾乎沒下過雨。


    “嗯……大倒不是很大。”


    “除非特大暴雨,否則不會衝出半個腳掌。”


    葉軍不解問:“嚴老師,那麽你是什麽意思?”


    嚴良緊緊皺起眉,立在原地思考了很久,隨後他眼神複雜地看向了葉軍,緩緩道:“也許,腳掌是被人挖出來的。”


    葉軍更加不解:“這是什麽意思?你想說明什麽?誰挖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嚴良對葉軍的疑惑置若罔聞,他來回踱了幾圈步,最後,輕輕地說了一句:“似乎兩個月來的這些案子,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來龍去脈,全部來自於朱朝陽的口供和他的那本日記。”


    “對,嗯……您是懷疑朱朝陽說謊?”


    嚴良不置可否道:“我不想妄加猜測。”


    “他一個初中生,在這麽多警察麵前不會撒謊的。”


    “他之前撒謊了。”


    嚴良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們有沒有對他的口供和日記裏的內容進行過調查確認?”


    “當然,我們要做備案卷宗,第一時間就對裏麵的各項關鍵點都做了調查,這兩天結果差不多都出來了。”葉軍自信滿滿地拿出一疊文件,看著裏麵記錄,介紹道:“先來說說夏月普和丁浩,我們查出他們身份,都是今年4月從北京xx孤兒院逃出來的。我們跟孤兒院取得了聯係,他們院長知道了兩人的事後,向我們證實,丁浩是裏麵的打架王,多次偷教導員的錢包逃出去打遊戲,多次毆打其他孩子,甚至還有比他年紀大的,兩次把人牙齒打落,三次致人輕傷,不服管教,和教導員都敢動手。我們在他屍體左臂上看到刻著‘人王’的刺青,他要做社團大哥、人中之王。他老家的派出所說他小時候就是因為盜竊被抓,又半夜去砸人家玻璃被帶到派出所,後來送去孤兒院的。這樣的暴力分子,如果調教不過來,出來後肯定危害社會。相比丁浩,看似夏月普好多了,但其實她比丁浩更壞,丁浩幹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性格一向很古怪,平時不說話,但骨子裏有著不同於年齡的陰暗。她剛來孤兒院的時候就說她爸爸是被警察冤枉槍斃的,這導致了她性格偏激的一麵。她結識了丁浩後,兩人以兄妹相稱,凡是罵了她的,丁浩都會動手打人。女生和她發生爭執後,丁浩不打女生,但過幾天得罪夏月普的人就會發現,自己的茶杯裏被人放了大便,但她又不承認。後來,整個孤兒院裏,這兩個人成了孤立的小團體,不和其他人往來,其他孩子也不敢招惹他們。兩人都經常被關禁閉,大概他們因此萌生了逃跑的念頭,逃跑前還偷了院長的錢包。”


    嚴良遲疑道:“那麽……夏月普的爸爸,真的是被冤枉槍斃的?”


    葉軍聳聳肩:“這是其他地方的陳年舊案,沒人知道了。反正在我個人看來,丁浩的暴力還是可控的,夏月普這樣的孩子成年後才最危險。我們跟她老家派出所取得了聯係,當地警察也都證實她七歲時把一同學推下水庫淹死,但她那時不肯承認,警察找不出證據,而且她年紀小,此事不了了之。朱朝陽日記裏提過,夏月普承認人是她推下去的。小小年紀就這樣,內心裏藏了多少事啊。”


    嚴良不認同地搖頭:“也不能怪他們,家庭、社會,都有責任。”


    葉軍不屑道:“同樣家庭的小孩,他們孤兒院裏還有很多,可那麽多人都好好地生活著,慢慢成長著,可見不能把犯罪都歸咎於環境,更重要的是自己放棄了走正路的心。”


    嚴良知道葉軍這樣天天抓罪犯的實戰警察和他一個知識分子對待犯罪的寬容度是不同的,也不願反駁。隻是輕微搖搖頭,道:“其他呢?”


    葉軍道:“從事情發生順序講起吧,7月2日那天,朱永平和很多人打牌,那些人都證實,當天朱朝陽來廠裏遇到王瑤母女,朱永平讓他喊叔叔,這對孩子心中的仇恨埋下了伏筆,導致了少年宮去找朱晶晶報仇,結果意外引發悲劇。3日下午,在看到視頻中張東升殺人後,朱朝陽選擇了報警,警訊中心通話錄音顯示,當時朱朝陽剛說了半句話,電話就掛斷了,協警回撥過去,變成夏月普接聽了,她說撥錯了。4日朱晶晶遇害的男廁所窗戶上采集到的指紋,找到夏月普和丁浩的,朱晶晶嘴裏陰毛和皮膚提取的dna也和丁浩完全匹配,證明了丁浩殺人。後麵王瑤幾次找朱朝陽的事,都是我接警處理的。所有事情和他日記裏記載的完全一致。”


    “那麽……”嚴良遲疑道,“日記裏所記載的每件事的時間有核對過嗎?”


    “完全一致,甚至還抽調了新華書店監控,證明每天下午夏月普約了朱朝陽見麵。”


    葉軍又接著道:“至於最後一天的事,我們在張東升家搜查了很久,終於找到了毒藥,他竟包在一個塑料膜裏,塑料膜放在潔廁粉瓶子的最底下,好在他家東西不多,否則要找到還真不容易。毒藥來源很難查了,可能買的,黑市劇毒物交易沒法查,也可能是自己合成的,他利用老師的身份去學校實驗室拿點化學品還是容易的。”


    嚴良思索片刻,突然問:“有沒有查過殺死張東升的那把匕首是不是他自家的?”


    葉軍不解地看著嚴良,還是回答了:“當然是他自己的了,那把匕首造型很特殊,我們查到,匕首是徐靜大伯去德國旅遊空運回來,送給徐靜張東升新家鎮宅用的。”


    “哦……”嚴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葉軍奇怪地問:“嚴老師,您到底在懷疑什麽?”


    嚴良猶豫了一陣,緩緩道:“我深信朱永平的屍體半個腳掌露出土外,決不是張東升疏忽大意,他不可能把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卻犯這種低級失誤。”


    “嗯……那您的意思是……”嚴良抿抿嘴:“我有個卑鄙的猜測,我在想,會不會那半個腳掌,是朱朝陽挖出來的。”


    “他……哦,我記起來了,他日記寫過,朱永平夫婦死後的那個星期天,他去過公墓,可能他想看看他爸的屍體,挖出來看了眼,又蓋回去了,結果露出半個腳掌。否則也不會這麽快被人發現屍體。”


    “可他日記裏隻說了他去過公墓,沒有說他動過屍體。”


    “他又不是拍紀錄片,沒必要把每天的一言一行都寫下來吧。有時候日記篇幅長,有時候日記隻有寥寥幾句。”


    嚴良道:“他現在已經在家了嗎?”


    “對,昨天晚上讓他先回家休息了。”


    “你能否打個電話問問?”


    “想問他什麽?”


    “就是這一個問題,他有沒有把屍體挖出來。”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葉軍一頭霧水。


    嚴良狠狠點頭:“非常重要!”


    84


    葉軍按下免提,撥通了朱朝陽家的電話,是周春紅接的,說還有事需要向她兒子核實。朱朝陽接了電話後,葉軍說了問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我就翻開土,看到腳,就……就怕了。”


    嚴良直接湊到了電話機前,道:“你為什麽要翻土?”“我……我想看一眼。”“那你為什麽那天想到去公墓呢?”“我……我想最後看一眼……看一眼我爸。”“除此外,你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嚴良的語氣顯得咄咄逼人,葉軍向他投來不友善的目光,顯然意思是,有這樣逼問一個心理受創傷的小孩的嗎?電話那頭再次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沒有啊,我就是想去看最後一眼。”隨後那頭傳來了哭聲。接著周春紅接過了電話,向警察解釋兒子情緒不好,如果還有問題需要問,最好當麵來,這樣容易接受些。掛下電話後,葉軍無奈地笑了笑,一臉責怪的樣子望著嚴良。


    嚴良略顯尷尬地搖搖頭,道:“他的回答天衣無縫了,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懷疑他。”


    葉軍責怪道:“您到底懷疑他什麽?”


    嚴良自嘲般一笑:“我有個很卑鄙的想法,一個成年人的很卑鄙的想法。事情發展到現在,出了這麽多條命案,但最後,你想想,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葉軍不明白:“誰?”


    嚴良道:“朱朝陽。朱永平死後,朱朝陽肯定能分到為數不少的遺產。”“可朱永平又不是朱朝陽殺的,他也不想他爸死啊。”嚴良道:“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在財產上,他是最後的最大受益人,這一點沒錯。”“可這跟屍體腳掌有沒有露出來這問題有什麽關係?”嚴良道:“如果腳掌沒露在土外,說不定朱永平的屍體到現在也沒被找到,對嗎?”葉軍想了想,點頭道:“公墓這地方平時很少人去,上麵的空穴或許等以後要立新墓了才會被人發現裏麵有屍體。”


    “那樣一來,朱永平夫妻隻能是失蹤狀態,不是死亡狀態。沒登記死亡,怎麽分財產?人失蹤一段時間後,工廠還要辦下去,到時就是王瑤一家人接管工廠了,朱朝陽怎麽分財產?”嚴良眼睛裏發出銳利的光芒,正色道,“所以,隻有讓朱永平腳掌露出來,隻有讓人早點發現他的屍體,才能登記死亡!朱朝陽才能去分財產!”


    葉軍聽到嚴良的分析,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是懷疑,朱朝陽在得知了他爸被殺後,星期天跑去公墓,挖出腳掌,是為了讓人早點發現屍體,他才能去分財產?”


    嚴良點點頭。


    葉軍隨即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吧,一個初中孩子,沒想這麽長遠吧?”


    嚴良雙手一攤:“我也隻是胡亂地猜測,畢竟一個人的內心怎麽想的,沒法知道。”


    “可就算他真有這方麵的想法,也算不上什麽,人都喜歡錢。他爸又不是他殺的,知道死了後,無法改變事實,隻能轉而爭取未來的利益最大化。”


    嚴良搖搖頭:“不,如果他真那麽想,那麽整個案件的定性就錯了!”


    葉軍不解問:“怎麽錯了?”


    “你們認為他是包庇罪,但如果他把腳掌挖出來,並非隻是為了單純看最後一眼,而是想讓屍體快點被人發現,好登記死亡分財產,那麽他涉及的就不是包庇罪,而是故意殺人罪!”


    葉軍笑起來:“嚴老師,這回您可搞錯了,您顛倒了時間順序。朱永平夫婦被殺後,朱朝陽才跑去公墓的,即便他真這麽想,那也是在朱永平死後,才去想著分財產。而不是他想著分財產,朱永平夫婦才被殺。”


    嚴良道:“日記是寫給他自己看的,有什麽想法不會保留,都會原原本本寫上去。如果他挖出腳掌的目的是為了登記死亡分財產,可是他在日記裏卻沒有寫出這個想法,也就是說,他在日記裏隱藏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那麽也就是說,這本日記,本就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特意寫給警察看的!”


    葉軍瞬間再次瞪大了眼睛,嚴良這句話讓他全身毛孔都豎了起來。


    嚴良繼續道:“這本日記裏有兩個疑點。第一是實在太詳細了,我一個從沒接觸過這個故事的人,在看了日記後,對裏麵的人物關係、幾次事情發展都了然於胸,幾乎所有與案件有關的細節都寫進去了。第二,平時的事情都記錄這麽詳細,但朱永平屍體被發現後的那幾天日記,幾乎都是寥寥數語,裏麵隻談到了一句分財產,一筆帶過。而顯然,那幾天分財產會成為家庭的頭等大事。一筆帶過,似乎簡單了些吧。我想以現在的局麵分財產,主動權肯定在朱家這邊,他們肯定能分到比王家多的錢。具體怎麽分、分到多少財產為什麽不寫下來呢?我再卑鄙地猜測下,那是因為他擔心如實寫下來,就會被公安機關看到分財產有不合規的操作。”


    嚴良吸了口氣,繼續道:“除此外,我還有兩個沒有邏輯的懷疑。第一是,整整九條人命,聯係的中心點是朱朝陽,但卻都和他沒有直接關係,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第二是,張東升這麽縝密的一個人,在最後即將成功的關頭,卻被他下毒的人莫名捅死了。不過,這在你們旁觀者看來很正常,隻是我了解張東升,我很難想象。”


    葉軍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道:“您的意思是說朱朝陽的日記是故意寫好放著,等著給警察看的?”


    “我隻是猜測,一個很卑鄙的猜測。因為事到如今,所有相關人都死了,他怎麽說,日記怎麽寫,就成了唯一的答案。”


    葉軍拿起打印出來的日記,翻了翻,隨後搖搖頭,道:“不可能,日記不可能是他編造的。你瞧這裏,他寫著普普想出櫃子上夾毛線的辦法,來試探張東升有沒有趁他們不在家,進來搜過東西。凡是編造的故事,不可能有這麽細的細節。類似的地方日記裏還有很多。隻有經曆過的,才能寫下這些小細節,編造的故事根本做不到這樣細膩。”


    對於葉軍的這個質疑,嚴良表示他無法反駁,因為確實,編造出來的故事無法深入細節上的豐滿。


    葉軍很堅決地道:“您說的這些疑點,其實都隻是猜測,構不成證據。日記不可能是假的!除非朱朝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知道會是這個結局。知道張東升會下毒殺他們三個;知道張東升會把毒下進可樂裏,所以他不喝可樂;知道張東升最後會被丁浩捅死;知道丁浩和夏月普最後都會被毒死;隻剩他一個活著。否則任何一人活著,都能拆穿日記與事實不符。他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提前知道結局?就拿張東升來說,他要把三個孩子滅口,他把毒下進可樂裏,他總不會提前通知朱朝陽吧?”


    嚴良輕輕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釋,至少張東升在可樂裏下毒是不可能讓這三個孩子提前知道的。所以我也僅是猜測。我堅信張東升處理屍體,不會犯把腳掌露在土外這種低級錯誤,所以讓你打電話問朱朝陽。如果他否認了,我會對他產生懷疑。可他承認是他挖的,邏輯上,我已經找不出理由懷疑他了。”


    葉軍頓感鬆了口氣,剛剛聽到嚴良懷疑整個日記是假的,專門為警察而寫時,他也嚇了一跳,一個孩子如果有這樣的心計,那該多可怕?


    嚴良又道:“那本日記的原件在派出所還是還給朱朝陽了?”“還放在所裏,這是物證,我們也征求過朱朝陽本人的意見,他同意交給我們。”


    “那麽能否給我看一眼?”


    葉軍不解問:“您要實物幹什麽,複印件一模一樣。”


    嚴良尷尬地笑笑:“我隻想看一下而已。”


    葉軍道:“好吧,反正也不是重要物證,您要看就看吧。”


    他打了個電話,很快有協警送來朱朝陽的日記本。


    嚴良接過來一看,本子挺舊的,原本不太厚的一個本子,因為裏麵寫滿字,顯得很蓬鬆。他翻開裏麵幾頁,上麵有錯別字,也有塗劃的地方,和複印件一模一樣,看著隻是個很普通的日記本。


    他背過身,故意大聲說話掩蓋他一個小動作所發出的聲音:“寫了這麽多,算起來應該有兩萬多字吧,哦,堅持寫了大半年,這份毅力一般初中生不具備。”


    葉軍接口道:“是啊,他全校第一,自製力肯定比一般學生強多了。”


    “好吧,謝謝,我看過了,沒問題。”他把本子遞回給那名協警。協警剛拿過日記本出去,抖了一下,突然道:“哎呀,這日記怎麽破了半張?”他翻開第二頁,第二頁上少了個不大不小的角。嚴良道:“我以為本來就破了的。”葉軍立刻衝協警喊著:“給我找出來哪個混蛋撕的!這好


    歹也是物證,保管這麽粗心,如果以後凶器、指紋弄丟了,麻煩大了去了!”協警小心翼翼地離去,嚴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隨後,嚴良又道:“能否提最後一個請求,我想和朱朝陽當麵談一談。”葉軍狐疑地看向他:“您想和他談什麽?”“你放心,我不會再咄咄逼人了,你可以在旁邊,我隻是單純地找他聊一聊,了解他的心理。”


    85


    朱朝陽到了派出所,周春紅也跟來了,不過因為不是審問,說隻是聊一些其他問題,用不著監護人陪旁邊,所以讓她先去旁邊辦公室坐著。


    朱朝陽走進葉軍辦公室,看到他,立刻有禮貌地喊了句:“葉叔叔。”葉軍朝他微笑,給他倒水,顯然很喜歡這個孩子。隨後朱朝陽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另一張麵孔,遲疑了一會兒,道:“您是……您是那個人的老師,也是教數學的?”嚴良向他點頭笑了笑:“我們已經見過一次麵了,你好,小朋友。”葉軍很好奇嚴良居然見過朱朝陽,嚴良解釋那天在張東升家見過一次,卻想不到後麵會冒出這麽多事。朱朝陽道:“您數學太厲害了,看一眼就知道題目錯了。”嚴良道:“你也不賴,我是老師,天天和數學打交道,看出題目錯了不奇怪,你一個初中生,卻能看出高中題的錯誤,並在那個時刻偽裝張東升的學生,應對自如,這本事—”


    他還想說下去,葉軍重重咳嗽了一聲,意思是告誡他別說這麽露骨的話,嚴良隻好笑笑閉了嘴。


    朱朝陽聽到他說到一半的話,神色微微變了下,隨即連忙岔開話題:“您是大學的數學老師?”


    “對。”


    “您是哪個大學的?”


    “浙江大學。”嚴良回答道。


    “浙大!”朱朝陽瞬時瞪大了眼睛,“我最想考的是浙大,我最想讀的是浙大數學係!”


    嚴良不置可否地淡淡道:“看你以後的高考了。”他停頓一下,又道,“對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自己怎麽也想不明白。夏月普是怎麽說服張東升,讓他幫忙殺人的?”


    葉軍又咳嗽一聲,不過這次嚴良沒管他,而是很直接地盯著朱朝陽的眼睛。


    朱朝陽眼瞼低垂下去,低聲歎息:“我……我告訴過警察叔叔了,我也不知道。”


    “夏月普沒告訴過你嗎?”


    “月普……月普她隻是後來才告訴我,我爸……我爸出事了,是她和耗子先威脅然後說服那個人一起幹的,怎麽說服的我不知道。”


    “張東升肯定是不希望繼續殺人的,即便他們威脅他,他肯定也會想方設法找借口拒絕。他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告訴你夏月普和丁浩的計劃,讓你阻止他們。他沒來找過你嗎?”


    “他不知道我家在哪。”嚴良笑了笑:“這回答不錯。”葉軍喉嚨都快咳斷了。可嚴良還是繼續問:“他們是怎麽讓你爸和王瑤中毒的?”


    “我和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月普不願意告訴我具體細節。”葉軍忍不住打斷:“嚴老師,事情都調查清楚了,不用問這些了吧?”朱朝陽看向了葉軍,聲音低沉地道:“葉叔叔,我也不想說了,我想做個正常人。”葉軍更是催促:“嚴老師,差不多了吧?”嚴良不管他,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他還沒說話,朱朝陽打斷他,祈求地看著葉軍,帶著低沉的哭腔:“葉叔叔,明天……明天報名了,我能去學校嗎?”“你放心,正常去上課,我們已經決定了。”


    朱朝陽低頭支吾著:“那……那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你說。”“我的事……我的事您能不能不要讓葉馳敏知道,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他露出驚恐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我就徹底完蛋了。”“嗯……”葉軍不禁奇怪問,“怎麽了?”


    朱朝陽隨即把葉馳敏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前一天,先冤枉他摔壞相機鏡頭,又自己潑水卻去老師那兒告狀,最後才知道是為了要影響他心情,讓他考試考不好的事說了一遍。還說葉馳敏如果知道了,肯定會讓他難堪的,他在學校就沒法待下去了。


    嚴良很仔細地看過他日記,知道日記裏寫過這件事,不過他壓根沒想到日記裏寫著的葉馳敏,竟然是葉軍的女兒!


    他抬起眼,一臉吃驚地看著朱朝陽。


    葉軍顯然沒有仔細看過日記前麵那些在學校的瑣事,並不知道這事。


    他聽著朱朝陽的講述,早已咬緊了牙關,等到講完,他頓時怒目圓睜,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嚇了另兩人一跳。


    他嚴肅地望著朱朝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叔叔替小葉向你道歉!你放心,這事我替你做主。我保證葉馳敏再也不敢欺負你!你的事學校也不會有人知道,老師也不知道,你安心去上課。保護未成年人是我們警察必須的,假如哪天傳出什麽風言風語,你大膽告訴叔叔,叔叔一定會把造謠源頭抓出來!”


    他說完這句,滿臉怒火就往外衝。嚴良叫住他:“你做什麽去?”“抽煙去,下班再回去收拾死丫頭!”他大步向外衝去,幸虧他沒戴警帽,否則大概已經怒發衝冠了。嚴良回頭看向朱朝陽,目光很複雜,歎息著苦笑一聲:“你這麽厲害,你媽媽知道嗎?”


    朱朝陽一臉茫然:“什麽?”


    嚴良哈了口氣,站起身,道:“小朋友,我也走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86


    9月1日,初三開學了。今天隻是報到,還沒正式上課。朱朝陽早早來到了學校,暑假過後,同學間都是一片久別重逢的歡聲笑語,還有對新學期到來的哀歎。大家都在談著暑假的新鮮事,沒人在意他。隻有同桌方麗娜問了他怎麽樣了,不過顯然方麗娜隻知道他爸死了,並不清楚後麵的事。


    葉馳敏今天來得很晚,進教室後,瞪了朱朝陽一眼,卻什麽話也沒說,獨自走到位子上,看起書來。方麗娜偷偷對他說了句:“葉馳敏瞪你幹嗎?”朱朝陽一臉茫然道:“我不知道啊。”“剛開學就要和你過不去,以後你得防著點。”朱朝陽點點頭:“我讀我的書,不管她。”方麗娜笑道:“這樣想就對了。”很快,到開學典禮時間點了,班主任老陸招呼學生們都去操場。朱朝陽獨自走出教室,身後卻偷偷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幹的好事。”他回過頭,看到了九月天裏臉上透著寒氣的葉馳敏,她兩眼紅腫,顯然哭過。朱朝陽白她一眼:“什麽事?”“哼,不承認就算了,”葉馳敏別過頭,“以後我不惹你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話說的,我從來沒有冒犯過你。”“哼。”葉馳敏加快腳步,匆匆穿過朱朝陽離去。


    來到操場上,在旁邊其他學生的喧鬧中,他依舊是獨自一個人,他想起了月普,想起了耗子,想起和月普一個多月來每天下午一起看書的溫暖,他不禁歎了口氣。


    再也沒有這兩個朋友了。以後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了。明年,月普的爸爸再也收不到相片了……他咽喉有些酸,抬起頭,明媚的陽光讓他心情好受了些。新的學期,新的一天,新的太陽,新的自己。在這所初中的鐵柵欄圍牆外,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雙眉蹙成了兩道峰,眼神複雜地望著操場上的這些孩子,望著人群外遊離著的一個孤獨身影—朱朝陽。他還是孤獨的,就像一直以來那樣。嚴良拿起手機,又看了眼,上麵有條訊息:“嚴老師,您的紙片經過字跡鑒定,可以確定是在一個月內寫的,具體哪天因技術有限,無法給出結論。”


    “這個結果夠了。”嚴良淡淡地自語一句。他撕的是日記的第二篇,也就是去年12月的,但結果是這篇日記是在一個月內寫的,也就是剛過去的這個月。至此,那個卑鄙的猜測卻成了事實。朱朝陽在短時間內寫出了整整大半年的日記,顯然,這日記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留給警察看的。


    寫日記的那本筆記本顯得很舊,大概是朱朝陽拿了幾年前的筆記本寫的,他成績這麽好,每年都會獎勵本子吧。用舊本子寫日記,更能顯得日記像是寫了很久的樣子。


    隻不過這孩子不知道,字跡能夠鑒定出大致的書寫時間,雖然做不到精確,但足夠了。那麽日記中的內容是假的嗎?也不是。警方對日記內容進行了大量調查核實,但核實到的結果竟沒有一條與日記有出入。


    夏月普和丁浩不管是他們老家派出所還是孤兒院,反饋回來的信息都和日記裏記著的事完全一致。那幾起案件,也都有堅實的物證支撐,與朱朝陽無關。


    朱晶晶案,有夏月普和丁浩的指紋,dna和丁浩一致,卻沒有朱朝陽的任何信息。朱永平夫婦被殺案,朱朝陽在上課,同樣與之無關。徐靜一家的兩起命案,顯然是張東升幹的,和孩子們沒關係。最後張東升三人死了,指紋、凶器、毒藥等各項物證顯示,和朱朝陽的口供也完全一致。


    那麽他為什麽要寫假日記,他在日記裏到底隱藏了什麽?嚴良不知道。最讓他驚訝的,如果日記是假的,那麽也證實了朱朝陽早就料到了最後結局。可他怎麽會預料到張東升會下毒殺他們三個,怎麽會預料到毒下在可樂裏,怎麽會預料到夏月普和丁浩都會中毒,怎麽會預料到張東升也會被丁浩捅死?


    嚴良根本想不出任何解釋。這個答案,恐怕隻有朱朝陽自己能解釋了。他隻知道,現在字跡鑒定結果放在麵前,那就是朱朝陽在撒謊,日記是假的!毫無疑問,他隱藏了一些極其重要的秘密,也許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與別人分享的。但僅憑日記是近一個月寫的這點,是否就能定朱朝陽的罪呢?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直接涉及了這幾起命案,甚至他即便真的直接涉及了命案,未滿十四周歲,也不能把他怎麽樣。隻不過,戳穿一個孩子最陰沉的謊言後,也意味著戳破了孩子所有的偽裝防線。


    當身邊所有人以後都用一種提防、恐懼的眼光打量他時,這孩子的心理會受到怎麽樣的創傷?他以後會怎麽樣看待這個世界?


    此時,國歌響起,孩子們聚集在操場上排好隊,一個個精神抖擻。陽光很明媚,朱朝陽麵朝太陽,孩子們正在茁壯成長。


    嚴良手指放在了手機上方,屏幕上是葉軍的名字,左邊是通話鍵,右邊是取消。看著陽光下的孩子,他突然想起朱朝陽日記的最後一句話:“好想做一個全新的人啊。”這話,大概是真的吧……他很矛盾,也許這孩子已經是個全新的人了,他這麽做會不會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他手指停留在“通話”和“取消”之上,隻差了一厘米。這一厘米,向右,也許是一個孩子從此過上全新的生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向左,也許他的所有虛偽被揭穿,赤裸裸地展現在周圍人麵前,心理受重創,改變他接下來的整個人生。這一厘米,通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這一厘米,是世上最長的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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