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星期三一大早,今天原本是朱晶晶的生日,朱永平反複勸說王瑤,今天給孩子上墳,就讓事情到此為止吧,不管警察以後能不能抓到凶手,都不要再提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他也已經戒了煙,備孕半年,明年重新要個孩子。他才剛滿四十,王瑤也隻有三十多,都算年輕,重新要個孩子一點都不困難。


    一個多月來,丈夫的反複耐心勸說,各種包容,各種順從,王瑤心中自然也是感動。


    他們倆相識在周春紅懷孕期間,那會兒朱永平正開始做生意,借了不少錢買了一些地皮,又用地皮跟銀行貸款造冷凍廠,朱永平那時做生意時,看著很闊綽,但相識一陣後,知道這是打腫臉充胖子,其實他是個借了很多錢的“負翁”。


    王瑤長得很漂亮,追求的人很多,朱永平對她是一見鍾情,瘋狂展開攻勢。她最後選擇朱永平倒不是為了他的錢,那時他的錢都是借銀行的,都是空的,甚至她得知他已經結婚有小孩時,一度要分手。不過朱永平保證盡快離婚,他用盡各種花招要和她結婚。


    後來,朱永平果真同前妻在朱朝陽兩歲時離了婚,沒多久和她結婚。結婚後,正值中國房地產持續十幾年的大漲,朱永平一開始借錢買下的地皮和廠房價值節節升高,他能向銀行貸更多的錢,生意規模也做更大了,到現在,淨身價已上千萬了。


    不過朱永平這些年對王瑤始終一心一意,一切都寵著讓著,別人說一物降一物,朱永平雖然對前妻一家不上心,王瑤卻似乎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朱晶晶出事已經一個多月,時間的衝刷加上丈夫的安慰,王瑤心中也開始逐漸平靜下來。雖然她深信朱晶晶的死跟朱朝陽脫不了幹係,不過她苦於沒有證據,警察也抓不出朱朝陽的把柄,好在朱永平倒是在她要求下,多次發誓保證,不再和前妻一家往來了,她暫時把這份仇恨壓在心底,想著朱朝陽徹底沒了爹,算是另一種變相的報複。


    今天天上一朵雲彩都沒有,看來又將是個燥熱的天氣。


    朱永平和王瑤早上六點多,趕在太陽徹底出來前,就到了大河公墓給小孩上墳。


    大河公墓是這幾年新開的一片墓地,每個地方的公墓,大都是位置偏僻、周圍無人居住的地方,大河公墓也不例外。


    車子一路駛來,隻有快到公墓的路上遇到過幾個老農在地裏幹活,到了公墓後,整片墓地上,一眼望去,一個人都沒有。


    下了車,王瑤提了個籃子,朝上走,走著走著,眼淚就忍不住要流出來。朱永平咳嗽一聲,勸道:“別哭了,看一眼,早點回去吧。”


    王瑤強忍著點點頭。


    兩人來到朱晶晶的墳前,王瑤癡癡地站著,長久注視著女兒的墳,一動不動。朱永平輕歎一聲,俯下身收拾紙錢。


    這時,朱永平看到,十幾米外,兩片墳區中間的路上,走上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男的個子快接近成年人了,女孩還是個小學生的模樣,他們倆低著頭,手裏拎著裝紙錢的籃子,來到了相隔幾十米外的一座墓前。


    朱永平並沒有太在意,繼續把折著的紙元寶一個個拉開來。


    過了幾分鍾,朱永平還在拉著紙元寶,這時,剛才那個小女孩朝他們跑了過來,臉上帶著求助的表情:“叔叔,我們不知道怎麽回事,火點不起來,您能幫我們一下嗎?”


    “哦,你們沒帶打火機吧?”朱永平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交給對方,誰都不會對一個小女孩產生懷疑的。“不是,我們有打火機,可是火一點就滅了,點不起來。”她皺著嘴說。“你們肯定是點上麵了,點火要點在中間,這樣才能著。”他手在空氣中做了個示範。小女孩煩惱地說:“我們試了好多遍,就是不行,叔叔,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點一下,我哥太笨了,根本弄不來。”


    朱永平看著對方一臉天真的表情,想起了朱晶晶,笑了笑,道:“好吧,我去幫你們點。王瑤,你來弄下紙錢吧,我過去一下。”


    跟著小女孩走在後麵,朱永平問:“你們也是來上墳的?”


    “對啊,是我媽媽的墳,我媽媽今天生日。”


    瞧著這麽小的孩子就死了媽,而且也是在生日的這天來上墳,朱永平不禁產生同情,道:“怎麽就你和你哥來,你爸爸沒一起來嗎?”


    小女孩低頭輕聲說著:“我爸……他上個月出車禍,也……也死了。”朱永平腮幫子抽動了下,忍不住問:“那你和你哥哥現在跟誰一起生活?”小女孩抿了抿嘴:“沒有人,我們就自己生活。”“自己生活?你們有親戚嗎?”小女孩低聲道:“我爸還欠了人錢,親戚不要我們,家裏東西都被人搬走了。”“嗯……那你們以後怎麽辦?”小女孩失落地搖搖頭:“不知道,我會做糯米果,做了一些,想去賣賣看。叔叔,要不您嚐嚐我做的糯米果?”


    她返回身,從兜裏掏出一顆用保鮮膜包著的糯米果子。朱永平不知所措地停頓了一下,本能地心想小孩子該不會是來騙錢的吧,畢竟社會上騙子太多了,不過騙子大熱天的誰到這沒人來的墳地?女孩似乎看出他的顧慮,道:“叔叔,您吃吃看嘛,不要錢的,我就怕我做的不好吃,賣不出去。您吃吃看,太甜還是不夠甜。”


    朱永平感覺自己懷疑對方是個小騙子,是個很卑鄙的想法。他微笑一下,接過糯米果,剝開放嘴裏,咬了幾口咽下去:“嗯,你做的真好吃,甜度剛剛好。”


    “哈哈,那我就放心啦,肯定能賣得出去。”小女孩樂觀地笑了起來。


    來到那座墳前,看到墳碑上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貼著一個中年女人的照片。一旁站著那個小女孩的哥哥,看樣子哥哥比女孩大了好幾歲,不過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樂觀開朗的神色,隻是低著頭,默默地看著墳發呆。


    因為不認識,朱永平也不知該安慰什麽,便蹲下身,幫他們整理紙錢,點起火來。幾分鍾後,朱永平點好火,站起身,他突然感覺一陣暈眩。他以為是蹲久了,站起來腦子缺氧,強自在腿上用了下力,但十幾秒過後,他感覺腿部出現了一陣抽搐,他依舊在強自忍著,沒表露出來。


    再過了幾秒,他突然感覺真的要摔倒了,他心中想該不是得了高血壓什麽的吧。他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連忙道:“扶我一下。”說完就要坐下去了,旁邊的大男孩趕緊扶著他坐下。小女孩看了眼,連忙朝王瑤奔去,叫道:“阿姨,叔叔生病了,暈倒了。”


    “啊?”王瑤剛剛還瞥見朱永平在幫他們弄紙錢,說著話,一轉眼沒見,突然看到暈倒了。她急忙跑了過去,坐在地上的朱永平大口喘著氣,整張臉變得通紅。


    “永平,永平!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啊呀。”


    她突然感覺脖子一陣刺痛,本能地回過頭,看到那個小女孩已經跑到了幾米外,手裏握著一根針管,針管已經空了,冷漠地看著他們。


    “你幹什麽?你做了什麽?”王瑤還沒徹底反應過來。


    那個大點的男孩也跑了過去,縮在了小女孩的身後,不敢朝他們看。王瑤倒下去的時間比朱永平快得多,因為她是直接注射進脖子的。王瑤剛發作,躲在後麵樹林裏的張東升就跑了出來,看著這一幕,他搖了搖頭,隨後毫不猶豫地道:“耗子,你抬女人,我抬男人,我們得趕緊把人弄到後麵的穴裏埋起來。”


    他們後麵二十幾米外的地方是一片挖好的空穴,給以後的墓葬用。張東升和丁浩拉著兩人的屍體,很快到了空穴旁,那裏還放著兩把折疊鏟,顯然這是張東升帶來準備著的。


    張東升把兩具屍體推進一左一右兩個空穴裏,穴不大,不到一米長,半米寬,挖出來是準備以後放骨灰盒的。


    他把兩具屍體折疊著分別往穴裏塞下去。一邊吩咐丁浩:“把他們的手表、項鏈、戒指,還有錢全部拿出來。”


    “嗯……為什麽,還給朝陽?”丁浩不解問。


    “偽造搶劫,別廢話,快動手,被人發現了我們都完蛋。”


    飛速地把他們身上所有東西都拿下來交給他後,張東升拿出一把匕首,又把兩人的衣服褲子割破,連內衣褲都不剩,全部掏出來,扔進他帶來的一個蛇皮袋裏。


    “這是幹什麽?”丁浩問。


    “埋這兒過幾個月就算被人發現,屍體也爛光了,身上什麽物品都沒有,警察要查兩人是誰都很難。好了,這裏沒你們事了,你們先到林子後躲起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普普道:“我幫你。”


    張東升果斷道:“不,你們不能看,會嚇到你們的。”


    這一次,普普倒沒有堅持,跟丁浩一起跑到了樹林裏。他們看到張東升用匕首朝兩個穴裏弄了幾下,隨後飛快地蓋上土。


    兩個穴都不大,而且土都是挖好的,就堆在穴外,是鬆的土,張東升毫不費力就把土填了進去。五分鍾後,張東升拿著蛇皮袋跑回了樹林,道:“剛才沒人過來過吧?”


    剛剛張東升蓋土時,自然也時刻警惕地觀察周圍,但公墓裏價格高的那些墓都有高高的墓碑,兩座墓間都種著一人高的柏樹,視線遮擋著,看不到公墓下方的情況。而普普和耗子站在樹林裏,地勢更高,相比他能看得更遠。


    丁浩今天整個人都像丟了魂似的,雙眼茫然。普普則依舊很冷靜地回答他:“沒有,一個人都沒來過。”


    張東升看了眼手表,道:“六點四十了,你們先在這兒等我,我下去到他車裏拿點東西,造成搶劫的假象,待會兒我們從樹林後照原路出去。”


    他又看了眼丁浩,拍拍他:“好了,事情結束了,別想了。”


    丁浩低著頭勉強應了聲。


    普普道:“叔叔,他們倆的東西,你要還給朝陽嗎?”


    “當然不,這些東西我要銷毀。”


    “可是,剛剛看到有好多錢,還有手表項鏈,應該挺貴的。”


    張東升笑了笑:“他爸確實挺有錢的,這些東西比你們要的三十萬還貴。”


    普普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


    張東升道:“不過你們不要貪這些東西了,這裏的現金我過段時間會還給你們,手表項鏈什麽的,不用去惦記著了,我不會還給你們,更不會自己要,而是等過了這一陣,徹底銷毀了。總之,這件事後,我幫了你們,你們也該把相機還我,我們扯平了。從此以後,我們三個,加上朝陽四個,誰都不能再談以前的事,半句都不能談,想都不能想,好嗎?”他特意盯著丁浩,堅定地道,“一切都過去了,放心大膽地生活,做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丁浩注視著他,狠狠點頭:“好,我一定不去想了!”


    普普也點點頭:“我也不會的。”


    “好,我們都需要一個徹底幹淨的生活,如果你們能做到,說明你們成熟了。這次事後,我不會直接把三十萬交給你們,怕你們亂花,但我承諾可以照顧你們生活,負責你們需要的花費,直到你們以後長大工作,怎麽樣?”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感激地看著張東升,道:“謝謝叔叔!”


    66


    “喂,喂,”方麗娜輕叫兩聲,又伸手碰了碰同桌,“喂。”“啊,怎麽了?”朱朝陽這才回過神來。她悄悄湊過來:“剛才下課你出去那會兒,是不是又被老陸叫去訓話了?”“嗯?沒有啊,我沒去過辦公室,我就上了個廁所。怎麽,老陸又有事要找我?”方麗娜搖搖頭:“沒有,我猜的,我以為你被她叫去訓話了呢,要不你怎麽半個鍾頭就看著這一頁,筆都沒動過呢?”朱朝陽尷尬地笑一聲,不知怎麽應答。“嗯……”方麗娜又思索了會兒,低聲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你爸爸的事?”“啊,我爸……”朱朝陽頓時緊張地看著她。


    方麗娜同情地看著他:“暑假你家裏的事兒,我爸都跟我說了,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嗯……王阿姨,確實對你太過分了。”


    朱朝陽勉強笑了下:“我習慣了。”


    “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不會的啦。”朱朝陽嘴角動了下,把頭轉向書本,動筆去解題目。


    夜自修一結束,朱朝陽連忙騎上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裏衝,到了家裏樓下,他左顧右盼卻沒見到任何人,心中一陣害怕。


    這時,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他轉過頭,這才注意到不遠處一棟建築的陰暗角落裏縮著普普,她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了。他急忙停好車,看了眼四周,隨後飛快朝普普奔去,帶她穿過幾條小路,到了一個靠牆的隱蔽處,確定沒有人後,著急問:“怎麽樣了?”


    普普抿著嘴,看了他片刻,道:“一切結束了。”


    朱朝陽立在原地,臉上表情發生著豐富多彩的變化,看不出是喜是憂是悲是樂,過了好久,他大口喘著氣,似乎情緒劇烈波動著:“都死了嗎?”


    “死了,埋掉了,以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朱朝陽抬起頭,仰天望著天上的繁星,出神了幾分鍾,重新看著普普:“告訴我,是怎麽做的?”普普將早上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末了,朱朝陽長歎口氣:“終於結束了。”


    普普道:“叔叔問我們什麽時候把相機還給他。”


    突然聽到普普也喊那個男人叫“叔叔”了,朱朝陽微微驚訝了一下,略略不安問:“你也叫他叔叔了?”


    普普想了想,不以為然道:“我覺得他不是太壞。”朱朝陽謹慎道:“我覺得還是要防著他一些。”“嗯,放心吧,現在我們和他扯平了,他不會對我們怎麽樣了。”朱朝陽思索下,點點頭:“但願如此吧。”“那麽你打算什麽時候把相機還他呢?”


    朱朝陽考慮了一會兒,說:“等過幾個星期吧,完全風平浪靜了,我就過去把相機還他,還要謝謝他這次的幫助。其實,我最需要謝的是你,真的,月普,我很感激你。”


    麵對他明亮的眼神,普普臉色微紅地低下頭:“沒什麽的。”


    “耗子呢,他害怕嗎?”


    “早上我瞧他挺緊張的,還怕他弄出岔子呢,好在最後沒什麽。回來後,他現在又在家裏玩遊戲了。”朱朝陽咯咯笑著:“隻要有遊戲玩,他就什麽都無所謂了。”普普道:“是啊,要是回孤兒院哪能玩遊戲,所以他也根本別無選擇。”“好啦,現在開始,我們都開始全新的生活,以後我們再也不要提過去的事啦,包括孤兒院,讓他們統統見鬼去吧。”


    普普臉上露出溫和、由衷的笑容:“對,都見鬼去吧。”


    “對了,你說他們倆埋在墳上麵的空穴裏?”


    “是啊。”


    朱朝陽想了想,道:“嗯……我想再去看一眼,算是最後一眼。”


    普普思索了會兒,緩緩點點頭,同情地看著他:“嗯,不管怎麽說,他都曾是你爸爸,也許你過些天,心裏會越來越不好受的。也許……也許會恨我……畢竟……畢竟最後是我做的……”她聲音逐漸小得像蚊子。


    “不可能的!”朱朝陽極其堅決地搖頭,認真地看著她,並抓住了她肩膀:“你永遠不要這樣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遠不會恨你。我也永遠不會後悔,不會不好受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想這麽做的,你是在幫助我,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很感動。與其說是你,其實是我親手殺了他們,歸根到底,還是他們親手殺了他們自己。我隻不過再去看最後一眼。你不要告訴耗子和那個男人,讓他們擔心,我知道他們都不想再提及這件事了。我這個星期天休息,一個人去看最後一眼,算是徹底做個了斷了。”


    “嗯。”普普重重地點點頭。與普普分手後,朱朝陽獨自緩緩走向回家的路,他嘴上有淡淡的微笑,可眼睛裏又含著淚在哭。他走到樓下,抬頭望著黑色的天空,用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唱起一首歌:“我是你的驕傲嗎……”


    67


    星期六晚上,周春紅看到兒子房間門關著,門底縫隙透出光亮,知道兒子還在學習。


    兒子學習極其用功,每次都是年級第一,所有任課老師都對他讚譽有加,尤其是數學老師,說朝陽現在的能力,不光初中數學早學完了,高中奧數題都開始做了,如果發揮正常,初三的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不是問題。如果他拿了全國一等獎,高中肯定能保送進全市最好的效實中學。


    每每想起她這麽一個文化程度不高、收入有限,還離了婚的普通婦女,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她心中就充滿了欣慰和自豪。別人都覺得朱朝陽是個寶,偏偏隻有親爹朱永平不上心,隻寵著他現在的家庭,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冷哼一聲,心中迸發出要給兒子更多關愛的想法。


    唯一的缺憾就是兒子個頭像她,長不高吧。近兩年兒子也時常表露出個子矮的苦惱,大概是青春期來了,誰都會額外注意自己的外在。周春紅從冰箱裏拿出純牛奶,倒了滿滿一杯,給兒子送去。她轉開門,看到兒子正背著她坐在椅子裏,低頭奮筆疾書,連電風扇也沒有開,赤裸的後背上掛滿了汗珠。


    “朝陽,喝杯牛奶,休息一下。”


    她剛發聲,朱朝陽突然全身一震,極度緊張地轉過身來,看見是他媽,吐了口氣:“媽,你進來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嚇我一跳。”


    周春紅歉意地笑著:“是你太用功了,沒聽到。你在做題目?”她瞅一眼,看到了一本筆記本上滿是文字,“你在寫作文啊。”


    朱朝陽輕聲地應了下,悄悄把筆記本合了上去。


    “那,你把牛奶喝了,補鈣。”


    “嗯,放下吧,我等下會喝的。”


    “你怎麽不開電風扇,這天多熱啊!椅子都被你坐濕了。”


    “風扇太吵了。”


    “以前你也沒覺得吵啊。”


    “這次作業很多,我還有很多題沒看。”


    周春紅點點頭,又問:“這幾天你在家,有沒有接到過你爸電話?”


    朱朝陽微微一愣,道:“沒有啊,一直沒打過電話,怎麽了?”


    周春紅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樣子說:“你奶奶今天打了我電話,說朱永平失蹤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失……失蹤了?”


    “對啊,說他這幾天跟婊子兩個人都失蹤了,廠裏人找不到他們,有幾件要緊的事也拖著辦不了,說兩個人手機都關了,你奶奶還問我能不能聯係到他們。”


    “嗯……幹嗎要問你?”


    “就是說咯,朱永平跟婊子去哪裏鬼混我怎麽曉得?真是好笑,管他們去哪鬼混都不關我的事。”


    朱朝陽想了想,問:“他們失蹤幾天了?”


    “好幾天了,好像說是星期三開始就聯係不到他們了。”


    “他們那天幹嗎去了?”


    “誰曉得呢。”


    “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管他出了什麽事,反正你爸也不關心你,我說,你也別去關心他,到頭來什麽事也沒有,還惹得被婊子嘲笑。”


    朱朝陽點點頭。


    周春紅道:“好啦,你也早點寫完作業睡覺,明天你難得休息一天,初三後,休息更少了,不要累著。”“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周春紅剛走出房門,就見朱朝陽連忙又把門關上了,她微微感覺奇怪。


    到了半夜,周春紅一覺起來上廁所,發現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她看了眼手表,竟然都已經一點了,隱約還能聽到兒子快速寫字的沙沙聲。她忍不住站門外說了句:“朝陽,早點睡了,明天寫一樣的。”


    “哦,我馬上睡。”


    很快,見他房間的燈關了,周春紅這才繼續回去睡覺。


    68


    大河公墓下麵的停車道上,停著幾輛警車,離這幾輛警車相隔不遠,還停著一輛奔馳。


    葉軍下車後,朝那輛孤零零的奔馳車看了幾眼,隨後跟著最開始接警的民警一同上去。


    屍體發現處位於公墓最上方一帶,那裏是一片挖好的空穴,為以後的墳預備的,兩具屍體分別埋在相鄰的兩個穴裏。屍體已經被挖出,正放在一旁,上麵搭著臨時的簡易遮陽棚。現在是最熱的八月正午,屍體散發出陣陣的惡臭,所有警察都顧不得悶熱,戴上了口罩。葉軍朝屍體看了會兒,受不了氣味,走到一旁,等了十多分鍾,那個最受苦受累的法醫老陳從棚子邊跑了出來,摘下口罩,大口呼著氣,連聲道:“受不了,真受不了,這季節出命案,簡直要了公安的命。你說這些個歹徒,冬天殺人也就算了,這季節幹活,也……也太心狠手辣了。”


    葉軍朝他苦笑:“沒辦法,誰讓你領這份工資的。”


    陳法醫朝他打趣:“其實最難聞的是剛過來那會兒,你在旁邊站上個幾分鍾就慢慢習慣那味道了,你要不要去體驗一下?”


    “免了,我聽你的結論就夠了,怎麽樣,什麽結果?”


    “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被人用刀捅死的,臉上也被刀劃花了,完全無法辨認容貌。死的時間倒是不久,估計沒幾天,不過這季節你知道,半天功夫就開始爛了。另外,兩名死者身上所有物件,連同內衣褲都被人剝光了,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看來這次光是認定死者身份的活,就得不少日子。”


    葉軍搖搖頭:“兩名死者身份嘛,我猜用不了多久,你瞧。”他手指著山下的停車區。


    “什麽?”


    “那輛奔馳車,孤零零停著,這荒郊野地的,旁邊又沒人住。”


    陳法醫點點頭:“看來八九不離十。”“我剛給交警打了電話,讓他們查車牌了。”過了會兒,葉軍手機響了,他接聽完畢,微微皺起了眉,遲疑道:“說不定,這次要牽出個大案了。”陳法醫理所當然道:“殺人毀屍,而且殺了兩個人,本來就是大案。”


    葉軍哼了聲,道:“你猜得出那車是誰的嗎?”


    “誰的?”


    “朱永平的。”


    “誰是朱永平?”


    “朱晶晶他爸。”


    “啊?”陳法醫微微張著嘴,“死的該不會是朱永平和他老婆吧?”


    葉軍朝棚子遠遠看了眼,道:“我回想了我見過的這兩人的形態,和這兩具屍體有點像。”


    69


    當天晚上派出所的案件通氣會上,幾位偵查員匯總了今天的情況。


    命案是今天一早由一群送葬者發現的。今早九點不到,一戶包括親友和葬禮幫工在內的約七十多人的送葬隊伍,包了兩輛大巴車來到大河公墓,為一過世的親人下葬。下葬前,按照風俗,先放鞭炮,然後和尚要做半個鍾頭的法事,這期間,閑著無聊的一些親友在公墓裏隨意走動聊天。當時有幾個人走到了公墓最上一片的空穴處,無意中陡然發現一個穴裏冒出半隻赤腳。剛開始幾人以為誰家居然沒把死者火化,偷偷埋了,後來走過去細看,感覺不太對勁。於是招呼了其他人過來看,大家看到後,越發覺得不對勁,隨即報警。


    經過今天的調查確認,死者確為朱永平和王瑤,兩人自從上周三早上去給女兒上墳後,失蹤至今,當天早上即出現手機撥不通的情況,他們家在上周六也報過人口失蹤警。結合初步屍檢情況判斷,兩人在上周三早上上墳時就已經遇害。


    今天是星期三,案發至今已整整一個星期,期間雖然都是晴天,但寧市靠海,中間免不了下過幾場雷陣雨,即便從沒下過雨,這種露天犯罪現場經過一個星期也早就麵目全非,加上今天早上發現屍體的一群送葬者踩踏,足跡這一塊的犯罪痕跡是不用指望了。


    經法醫初步判斷,兩人均是被人用匕首捅死,同時用匕首毀容,包括身體部分也遭到匕首的劃戮,並且凶手將兩人屍體埋入空穴中,顯然是準備毀屍滅跡。


    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因為死者身上錢財、首飾、珠寶、衣物均被凶手拿走,甚至凶手還到過死者的奔馳車內,據永平水產的工廠工人透露,朱永平車裏一直放有數條名煙和一些財物,而現在,車內空空如也,找不出任何值錢東西。當然,警方少不了對車內外指紋進行一番提取。


    整個刑警隊今天對大河公墓進行了搜查,未找到作案工具。另外由於案發過去一個星期,現場痕跡都已損毀,所以也找不出兩名死者具體是在大河公墓哪個地點遇害的。


    於是,擺在刑警隊麵前的這起雙人命案,就成了典型的無頭案。隻知道案發時間和被害人,除此外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凶手有幾人也無從判斷。


    葉軍低頭抽著煙,聽著其他同事對案件的看法。看得出,大家對破這起命案都不樂觀。在場的有老刑警,也有年輕警察,他們或多或少接觸過命案,也知道,並不是所有命案都能破得出。他們所在的鎮工廠眾多,外來人員流動大,地理位置靠海,有幾片沙灘,幾乎每年都會在沙灘上發現被人掩埋的屍體,有的甚至是碎屍案,這些案件經常是放了幾個月後,最後連被害人是誰都調查不出,更別提什麽時候遇害,什麽時候被人埋在海灘上的。大部分這類無頭案都成了塵封的卷宗,靜靜躺在檔案室裏。這次也差不多,無非知道了被害人和遇害時間。但案發現場找不到任何線索,公墓位於山坳,幾公裏內沒有監控,公墓附近自然也沒有人居住,平時除了送葬者,根本不會有人去公墓。倘若不是朱永平半隻腳沒被土蓋進去,露在了外麵,今天的送葬隊也根本不可能發現,這起命案恐怕至少要過個把月甚至半年、一年才會曝光。


    不過葉軍心中還有個疑問,一個多月前朱晶晶在少年宮被害,現在朱永平夫婦也被害,也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雖說今天對案件的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但會不會並不是表麵看到的這麽簡單?


    短時間內一家三口發生兩起命案,全家被害,這兩起命案之間,會不會存在一定的關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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