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進山至少有二十公裏,我們跟一戶農家商議好,雇用他家的馬車送我們進山。一路上胖子興高采烈地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還站在馬車前端一手橫握胸前一手高擺在身後做向前進的姿勢,不一會兒就讓馬拉屎的臭味給熏了回來,老老實實地坐在我身邊。


    我對胖子說:“小胖,剛才你唱得我軍鬥誌昂揚,怎麽不接著唱了?”胖子橫了我一眼說道:“這馬早晨吃什麽不消化的了,拉屎臭得我差點兒把中午吃的孜然羊肉都吐出來,萬一吐出來,多可惜呀!”我說:“孜然羊肉算什麽,你站那兒要是真吐出來,等咱們回來我請你吃山海關特色‘渾鍋子’,不能讓你白表演一回是不是。”


    胖子恨聲道:“老胡你就缺德吧,想看胖爺笑話,沒門兒!不過渾鍋子聽著倒挺不錯的,我看這事可以提上議事日程。”趕車的農夫邊聽我和胖子不著邊際地胡侃邊笑,shirley楊倒是司空見慣。就在我和胖子互相抨擊的時候,馬車“咣當”一聲停了,農夫回頭說:“到了。”


    shirley楊給了錢並囑咐農夫在這兒等我們出來。如果這兒真有大墓,我們還要先回縣城置辦家夥,光憑我們仨這赤手空拳的,想要進墓實在是心裏沒底。shirley楊臨走時問農夫:“大爺,您知道這山裏有什麽奇怪之處或者傳說嗎?”


    農夫嗬嗬笑著回答:“你這個女娃娃,沒事跑大山溝子裏做啥。就連我們本地人都不輕易進山,有那時間還不如給我那麥子地多鋤鋤草呢。不過你們小心啊,這塊地方好多年沒聽說有人進去過了,沒準兒有啥野狼、毒蛇什麽的。”shirley楊見問不出什麽,答應了一聲便招呼我們往山裏走去。


    這山裏俱是高大的楊樹、杉樹,春末初夏時節,正是枝繁葉茂的情形,林間鳥鳴漸漸,光影斑駁,很有番動人景象。胖子撿了根長樹枝每往地上插一下才走一步,邊走邊問我:“老胡,這林子裏會不會有大煙泡子?”大煙泡子是由大量落葉積累在地上腐爛形成的,含有大量氣體和液體,表麵由新鮮落葉覆蓋著,不小心踏上陷進去就出不來,被成為“森林裏的流沙”。我回答道:“應該不會有,現在落葉沒那麽多,按理形不成大煙泡子,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小胖,我命令你為我軍的先鋒隊員,走在隊伍前麵,用你手中的金箍棒替我軍察看前方道路。”胖子不滿道:“老胡,我好歹也是副司令,說到為隊伍察探地形沒問題,但起碼也應該表現出這是我身先士卒自願的,不要老是命令命令的,這讓我在美國顧問麵前抬不起頭來。”


    shirley楊暗笑一聲,走在我的身邊。走了十幾分鍾,麵前出現一條小河,正是地圖上繪製的橫穿風水地的那條河,要到達空白地帶就必須要穿過這條河。河水並不急,河流清淺而過,河麵大概三米多寬,胖子不願弄濕了新買的軍勾皮鞋,說什麽也不蹚水過河,硬是東拚西湊找來幾塊大石頭扔在河裏,踩著石頭率先過了河。shirley楊過河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兒扭傷了腳。我隻能扶著她慢慢地過去。


    到了河對麵shirley楊對我說:“老胡,你有聞到什麽味道嗎?”我嗅了嗅沒聞到什麽,但我知道shirley楊不是小題大做的人,她這樣問一定有道理。shirley楊說:“我從一進林子就覺得空氣中有一種似甜非甜的香氣,很淡很淡,開始還以為是林子裏野花的味道,但是我剛才仔細看了看,這樹林裏除了樹以外並沒有花兒。而且我剛才過河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頭一陣發暈,所以才差點兒摔倒。”


    聽到shirley楊這樣說,我連忙謹慎地嗅了嗅,果然發現空氣中有一種似甜非甜的香氣,很迷人,讓人忍不住想多聞幾次。就在我大口聞著這股甜香的時候,突然覺得頭一陣發暈,緊接著就想大喊大叫。我心想壞了,可能是中毒了,趕緊咬了舌頭一下,疼痛伴隨著血腥味在嘴裏彌漫開來,我的神誌清醒了一些,卻發現shirley楊站在我身邊神情木訥,在默默地流淚。我一下著了慌,還從來沒見她哭過,今天她這是怎麽了。我趕緊過去搖了搖她,shirley楊慢慢回過神來,對我說道:“老胡,這香氣有毒!我剛才覺得自己神誌不清,特別想哭。”


    看來這林子有古怪。我和shirley楊一人撕了一塊衣角用河水沾濕了捂住口鼻,剛起身準備繼續前進,就發現胖子突然不見了!好像自從我和shirley楊過河以來就沒見到胖子,隻是剛才我們全神貫注於林子裏的香氣,沒注意到他在不在。我大聲喚了胖子幾聲,也不見答應,這才真的急了,沒想到還沒摸著人家的門,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shirley楊說:“胖子會不會也吸了這香氣,現在暈倒在哪裏?”就在我剛要回答的時候,林子深處傳來幾聲似哭似笑的聲音。這聲音一出,驚得附近的鳥全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聲音在山穀中回響著,頭頂的陽光不知何時被一股淡淡的霧氣遮擋了,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嚇人。好在我和shirley楊都是大風大浪裏闖過來的,在這種情形下還能保持鎮定自若。


    那怪聲又響了幾聲,我回身對shirley楊叫道:“是胖子!快走!”說罷便向林子深處衝去,shirley楊也緊跟著跑了過來。跑了幾十米,便進入了一塊開闊的草地,草地四周和中心散落長著幾株參天大樹,我一看就見到胖子站在一棵樹前,全身被幾株藤蔓緊緊地纏繞著,好像被綁在了樹幹上。胖子不安地扭動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但是表情卻既像笑又像哭,極為難看,嘴裏發著嗯嗯啊啊的怪聲。


    我急忙往前跑想要把胖子從樹幹上解救下來,卻不料跑過一棵樹的時候,突然橫地裏伸出一枝藤條,緊緊地纏住了我的腿,把我猛地拽向樹幹的方向。我被這藤條一絆頓時摔倒在地,趕緊伸手到身後的書包裏去掏工兵鏟。馬上就要掏出來的時候另一枝藤條伸出纏住了我的手腕,頓時手腕上就被勒出了一條血痕。shirley楊見狀趕緊跑過來用工兵鏟砍斷了纏在我手上的藤條,我順勢掏出了背包裏的工兵鏟砍斷了纏在腿上的藤條,爬起繼續向胖子的方向跑去。


    剛跑到胖子麵前,就聽見胖子哼哼唧唧地叫道:“老胡,小心,快來救我,他媽的老子要死了。”我和shirley楊同時揮動工兵鏟向胖子身上的藤條砍去,還沒砍到,樹上便伸出幾條粗壯的藤條把我和shirley楊全都纏住。shirley楊體輕,一下被纏到了樹幹上,背部緊貼上樹幹,頓時發出痛苦的一聲低叫。我見胖子和shirley楊都身陷險境,心裏便發了狠,拚命朝纏在腿上的藤條砍去。藤條被砍即縮回,隨即又伸出更多的藤條纏住我的四肢。轉瞬間我們三個都被綁在了樹上。


    剛一貼上樹幹,我頓時覺得背部火燒火燎的疼,就像是被硫酸燒了一樣。這時又一枝藤條伸出纏住了我的右手,藤條一緊,我手裏的工兵鏟就掉落在地。背部的疼痛越來越厲害,感覺皮肉仿佛都被燒化了一樣。我眼見shirley楊的左手沒有受困,便示意她把藤條砍掉。shirley楊左手拿住工兵鏟,反手拚命砍纏住右手的藤條。右手的藤條剛被砍斷,便被從腰間伸出的一隻藤條纏住了。我見shirley楊掙脫不易,便用纏得不十分緊的左手去摸靴筒裏的傘兵刀。藤條像是能發現我的行動意圖般越纏越緊,我一發狠,左手使勁往下一伸,手臂上便被磨掉了一大塊皮肉,血絲立刻就滲了出來,左手因此也得到了解脫。我顧不上傷口,趕緊摸出傘兵刀伸手割斷了綁住右手的藤條,先讓身體離開樹幹。我用腳底頂著樹幹,身體趴在地上。這藤條雖然厲害,但是基本都在半米左右的高度伸縮,似乎觸不到地麵。


    我眼見暫時脫離了危險,趕緊以腳為軸,身子貼地爬到胖子身邊,先用傘兵刀割斷纏在他大腿上的藤條,又從他背包裏拽出工兵鏟,一下砍斷了纏住他腰身和胳膊的那根最粗的藤條。胖子脫了困便也學我,撲倒在地。我趕緊回身去救shirley楊,胖子也緊緊跟在我後麵匍匐前進。shirley楊這邊已然陷入極危險的境地,一根藤條伸出纏在了她鎖骨的位置,稍一用力shirley楊的頭就會貼在樹幹上,四肢也早已被藤條纏得死死的,工兵鏟也已經掉落。shirley楊正竭力地扭動著,妄圖掙脫藤條的束縛。我快速爬過去,站起身一把砍斷纏在shirley楊鎖骨處那根藤條,胖子緊接著趕緊用傘兵刀斬斷了纏在四肢上的藤條,趁老樹還沒伸出新的藤條襲擊我們時,我們三個趕緊趴在地上快速向草地邊爬去。


    等爬出了草地,遠離了那些樹木,三人方才停下喘了口氣。我頓時覺得後背、胳膊、大腿等貼在樹幹上的部位疼痛難忍,好像全被腐蝕了一樣。轉身去看胖子和shirley楊,也在吸著涼氣,顯然傷得也不輕。我仔細查看了一下傷口,傷口處的衣服已經全都腐爛,露出了皮肉,傷口處的皮膚也腐蝕掉了一些,正往外滲著黃色的液體,露出粉紅色的皮下組織。


    shirley楊檢查完傷口說:“咱們的傷口看來都傷勢不輕,需要去醫院進行消毒和包紮。這林子古怪太多,我看咱們還是盡早離開才好。老胡,你知道剛才纏住咱們的是什麽樹嗎?”“是桫欏樹。”我答道。“這桫欏樹是什麽鳥玩意兒?”胖子追問道。


    “桫欏樹是一種食人樹,類似食蟲草或者食蟲花之類的植物。它會利用藤條綁住經過的野獸,然後用樹幹上分泌的腐蝕性液體慢慢將獵物腐化,再通過樹皮吸收養分,往往將獵物腐蝕得連骨頭都不剩。這種樹一般生活在嚴寒帶或者寒帶,經常捕獵老虎或者黑熊等身形壯大的生物。大概這燕山腳下氣候寒涼,所以這裏也生長了一些。我以前在昆侖山當兵的時候見過幾棵,十分罕見。”我剛才回想起樹的形態和捕獵方式,突然想起了這個樹名。


    “他媽的,這樹太邪惡了,胖爺差點兒就折它手上了。我從一進這林子就覺得腦子不清楚,稀裏糊塗地就走了進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他媽的捆樹上了。”胖子邊罵邊用樹枝抽地上的草泄憤。


    “這桫欏樹通常分雌樹和雄樹,雌樹會散發出一種擾亂獵物神經係統的香氣,讓獵物神經麻痹,跌撞進雄樹的包圍圈。雄樹便用藤條纏住獵物以吸收養分。”我解釋道。


    “媽了巴子,我非一把火燒了這鬼林子不可!”胖子說著就要起身去燒樹林。shirley楊趕緊製止胖子:“千萬不可,在樹林放火很容易演變成森林大火,到時候咱們也都會被燒死在這裏的。”


    “那怎麽辦,就讓咱們仨吃這悶虧?胖爺我可差點兒把命搭在裏邊,你們要是再晚來一點兒,我估計我就變成那大樹的美餐了。想想我就來氣。”胖子憤憤道。“算了吧小胖,咱們三個什麽大虧沒吃過,差點兒送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再說了,你這一身肥膘看著也有礙美觀啊,這不正好幫你減減肥了嘛。”


    shirley楊無奈道:“你們倆真是什麽時候都能開得出玩笑。對了老胡,你說這地方出現這種樹,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種在這裏,想要保護某些東西?你不說這地方是塊風水寶地嗎?”


    我答道:“沒見這樹以前這地方還有可能是風水寶地,但是既然有這樹就絕對不可能了。”


    “為什麽?”shirley楊不解道。“這桫欏樹性屬極陰,又性情凶殘,人稱地獄之樹,民間都說它是地獄中魔鬼的化身。但凡寶地都講究陰陽調和,這樹至陰至殘,是最邪惡的象征,你想誰家會在自己的墓地種這種樹,那不是破壞風水禍及子孫嘛!”


    shirley楊點頭道:“難道說明朝百姓因為有這桫欏樹在這兒都不敢到這兒來,自然也就查不出這裏的地形,因此才在地圖上空白出這一處?”我說道:“也有可能是那時的人民難免迷信,認為這裏是不祥之地,所以沒有在地圖上標出。”


    胖子不滿道:“鬧了半天這兒沒大墓?害得胖爺我還受了傷。咱們仨真是出門沒看皇曆走背字啊!”我說道:“小胖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都是唯物主義者,隻信仰老馬一人,往多了說再加上老恩,怎麽能動不動就提那些封建迷信的調調呢?”胖子反唇相譏道:“我呸,你個摸金校尉還敢提唯物主義,那你盜墓的時候點什麽蠟燭、帶什麽黑驢蹄子啊!”我辯解道:“我那是遵循盜墓傳統,承接祖輩形式,絕不給組織丟臉。”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貧了,我看你們真是傷得太輕。咱們還是趁天沒黑趕緊去縣裏處理傷口吧,去晚了萬一傷口惡化就麻煩了。”shirley楊催促道。


    我們仨起身向林外走去,走了大約半小時便來到入林的地方,卻發現馬車不見了。胖子罵道:“他媽的這死老頭,答應得好好的說在這等咱們,這怎麽沒影了。這莊稼人不是應該老實巴交的嗎?怎麽這麽奸猾,時代真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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