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散去之後,撫仙湖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清澈的湖水一望到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很難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我問白眼翁他方才口中的“天兵走馬”是什麽個名堂。老人家清了清嗓子回答說:“這些都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說法,撫仙湖這些年算荒廢了,除了我一個孤家寡人,連條狗都不剩。”我提醒他說還有翡翠,老頭哼了一聲繼續說,“剛才湖底下響的是古滇王的遊騎兵。”


    我一聽是關於撫仙湖的傳說,立刻將耳朵貼了過去。“你知道雲南這個地方,山林茂密地勢多變,並不適合操練騎兵。相傳清末有一位滇王酷愛狩獵,他的部下為了討主子歡心,特意從蒙古運進了一批獒犬助興。滇王大為滿意,次年更是不遠萬裏,去到草原上,親自挑選獵犬。山裏的大王到了草原上,那就別提有多歡騰了。回到雲南之後,他仿造蒙古騎兵的格式,組建了一支自己的遊騎兵,不為打仗,專門用以圍獵打野。”說到此處白眼翁將頭轉向了大孤島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相信你也知道,關於瘋狗村的故事。我們的村子就是拜這位古滇王所賜,才會產出像翡翠這樣的巨犬。”


    白眼翁介紹說別看瘋狗村名義叫“村”,其實占地麵積相當大,幾乎覆蓋了整個大孤島。解放前有一段時間,瘋狗村很受軍閥顯貴的歡迎,曾一度被當做觀光度假的勝地。“那些政要殷商多半是躲上島來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我們雖然明白,但也不便插手,兵荒馬亂的,誰知道日後誰說了算。”


    我見他越扯越遠,忙把話題繞了回來:“那個,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咱們待會兒再談曆史遺留問題,咱先把那個滇王的遊騎兵聊完。”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人一上了歲數,什麽都算不得準,說忘就忘。嗬嗬,咱們剛說到哪裏了?哦,對。這個滇王生前酷愛狩獵,死後依然對大孤島戀戀不忘,再加上撫仙湖是塊風水寶地,於是坊間就傳說,滇王死後並沒有埋入皇陵,而是葬在了撫仙湖中。他那一十八騎遊騎兵連人帶馬一並殉葬。我們剛才見到的湖底異像,據說就是滇王的鬼魂帶著遊騎兵在水下狩獵。”


    “這種現象在撫仙湖地區是不是非常普遍?”


    “這可不好說,我當年住在島上的時候,倒是遇上過幾次。後來上了岸,就不太關心湖上的事了。”


    胖子一點兒也不關心什麽鬼不鬼的話題,他一聽說古滇王是埋在撫仙湖底下的,精神大作:“我說什麽來著,湖底下果然有名堂不是。老胡啊,這回可不是我亂想,貨真價實的滇王墓有沒有?”


    “是是是,滇王墓是你的,全世界的墓都是你的。”一見胖子打了雞血的勁頭我就招架不住。這兩年也不知撞了什麽邪,當初咱們滿中國跑,為的就是尋一處肥墓,現在洗手不幹了,什麽大幕皇陵都自個往我們門上撞。古話怎麽說來著,有心種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一點兒也沒錯!


    好在我們這趟來,跟滇王墓沒有半毛錢關係。我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琢磨著要怎麽向白眼翁打聽圓形蟲的事情。上一次我們將蟲子拿出來,他二話不說就給吞了,隨即像發了瘋一樣胡言亂語,最後一睡不醒。眼下我們在船上,他是要再次精神失常跑去跳湖,那麻煩可就鬧大了。我正尋思著要怎麽開口,白眼翁一拍腦袋,然後一臉迷茫地問我:“哎,我怎麽不記得你們來找我,是做什麽的?”


    “您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這個,我隻記得在墳場裏遇見了你們,哦,對對對,這位小兄弟,在江城就認識了。哎,然後呢,然後……”


    我怕白眼翁再次失常,隻好先伸手將他牢牢地抓住:“那個,白大爺啊!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一點一點告訴你,你要是接受不了,我就不說了,您可千萬別激動。”


    他點點頭:“我一把年紀了,什麽風浪沒見過,能怎麽激動。”


    我心說你在吊腳樓裏頭那可不是一點兒半點的動靜,差點沒把我的手給吞下去。


    “你磨磨嘰嘰的幹啥!”胖子一把推開我,對白眼翁說,“你在家裏把一隻蟲子給吞了,我們估計那是苗地的毒蠱。有印象了嗎?”


    白眼翁哦了一聲,又嗯了一聲,他甩開我的手,在甲板上踱來踱去。轉得我頭都暈了,還是一棒打不出個悶屁。我眼看著他走來走去一句話不說,生怕老頭子又犯病了。急忙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不料,老頭忽然仰天大笑了三聲,最後一臉幸喜:“天意都是天意。哈哈哈,我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來了。哈哈哈,他還是來了,我就知道這是老天可憐我,要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來得好,來得好啊!”


    我見他越說越興奮,急忙讓四眼倒了一杯水過來。“我不喝不喝,沒事,沒事。老頭子我就是高興。”


    我心說這水沒打算給你喝,待會兒你要再敢暈,我潑你!


    好在白眼翁比較給麵子,這次沒有再胡言亂語,也沒有昏厥倒地。他笑了一會兒,又轉而抽泣,最後拉住我的手說:“孩子啊,這可是一段血淚史,你當真要聽?”


    我說屁話,老子大老遠來一趟雲南,為的就是弄清楚這枚能控製人心的圓形蟲是何來曆,它就是被八國聯軍搶過我也要聽啊!白眼翁見我心意已決,索性席地而坐,從我手中搶過了水杯,自己先灌了那麽一口:“也罷,離上岸還有一段時間。這件事憋在我心頭幾十年了,再不找兩個人聊聊,隻怕日後歸了黃泉也無顏麵對江東父老。來來來,你們幾個後生都圍過來,我給你們講講瘋狗村的故事。”


    白眼翁言語至此,神色陡然變了,渾身散發著一種叫人不可抗拒的威嚴。我們三個人圍坐在他身邊,耐心地聽他講起了往事。


    “我們瘋狗村主要的經濟來源是捕魚,撫仙湖是塊天賜的好地方,每到夏末秋初的時候,滿湖的魚蝦任你撈,又肥又嫩。擱到外邊的集市上,隻要標上‘撫仙湖’三個字,收貨的老板絕不二價。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瘋狗村上下對撫仙湖都充滿了敬畏,將它視作母親一般。每年重大節慶都要祭拜,更別提一年一度的湖神節。撫仙湖裏供的湖神就是先前說到的那位古滇王。至於為什麽要供奉他,說法有很多,多半是脫不了滇王身份尊貴,對瘋狗村又有封地賜名之恩。我本是村裏的神巫,現在的人一提到神巫多半以為是多威風、多神氣的事情,其實在我們那個年代全不是這麽一回事兒。被選作神巫的人一不能結婚生子,二不能與外人親近,隻得終日躲在家中誦經養蠱,為村子祈福。村裏的人看上去對你恭敬,其實暗地裏對你充滿了恐懼,甚至不願意與你共飲一口井。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要命的是養蠱。我們這個地方治病驅痛全靠蠱蟲,稍有不慎就會遭蠱物反噬。我這雙招子就是當年替村長家的兒子驅病時廢掉的。你們試過眼球被毒蟲啃出來的滋味嗎?哈哈,老夫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夜裏邊還時常嚇得驚醒過來。”


    “既然這樣,您為什麽還要當神巫,難道不能換個人?”


    “換?換誰,誰家父母願意將自己的心頭肉割了給大夥做福利。但凡被選來做神巫的,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打小由師父帶大,吃的是村裏的百家飯。那個年月,有飯吃就要謝天謝地了,至於日後做什麽,我們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白眼翁感歎完身世繼續向我們講述往事,他說瘋狗村的日子雖然清苦了一點兒,但賴活頂過好死,他這神巫也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得過且過。一直到三十年前的那一場祭湖神大會,所有的平靜都被一個不請自來的外鄉人打破了。


    “我到今天都記得,那是農曆十月二十二,殺羊獵豬放狗祭神的大日子。我們村裏祭的神仙不同於外邊的什麽玉皇大帝、觀音老母,我們拜的是撫仙湖裏頭的湖神,那位傳說中帶著一十八騎下葬的古滇王。每逢祭湖大典前夕,大小孤島必定要封山封水,湖裏的魚、蝦半隻都撈不得,至於外人那更是斷斷不可入島的。按照祭祀的慣例,神隊要將供奉在宗堂裏頭的信物從大孤島送到小孤島上頭的祠堂裏,次日再由神巫獨自將信物送回村中。這一路上,所有的村民都要沿街喝彩,為神隊獻茶送米。神隊有一個打頭的米袋師父專門負責將貢品收集起來,還有兩個敲鑼打鼓的夥計幫著扛抬米袋,一個扮作仙女的黃花閨女要一路上載歌載舞詠誦湖神的豐功偉績,而神巫則披紅掛綠跟在隊伍後邊,將沿途的汙穢黴運掃除。”


    不知道為什麽聽了白眼翁的描述,我陡然想起來農村裏那些類似跳大神的迷信活動。不過一看人家那副嚴肅的神情,這話我也不能直說,隻好偷偷藏在肚子裏。白眼翁並不知道我心中的小嘀咕。他揉了揉腰繼續說:“神隊一路從大孤島出發,原本一切都挺順利的,一直到我們過橋的時候,情況突然有了轉變。平日裏想從大孤島上小孤島上辦事,必須乘坐渡船。隻有在祭神的日子裏,兩島之間的吊橋才能使用,因為大孤島這邊的橋身上刻的是魚頭,小孤島那頭的橋身上刻的是魚尾,所以這座橋又被叫做年年有魚。除了討個吉利之外,大概是因為這吊橋每年隻有祭祀的時候才用上那麽一次。至於這其中的緣由現在的人也說不清楚,總歸是祖上傳下來的一些規矩罷了。負責看管吊橋的人,是我們本村的一個老鰥夫。老頭無兒無女,一輩子沒討上媳婦,村長看他可憐,就給他派了這麽個活。平日裏撐船當渡夫,順便給吊橋做些保養,到了祭祀的時候,他就要提前將吊橋放下來,等神隊過去之後再將橋拉上去,避免有不相幹的人通過。”


    四眼聽了一半,打斷道:“聽您說了這麽許多,那個小孤島到底是幹什麽用的?上麵沒有住人嗎?”


    “哦,怪我怪我,事先沒交代清楚。我們瘋狗村的人隻住在大孤島上,那個小孤島是荒廢的,上頭寸草不生,盡是些懸崖峭壁石窟窿。你說怪不怪,兩座島之間的距離明明差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可島上卻是天壤之別。最奇怪的就是一個荒島上居然供奉了一座無名無主的祠堂。”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奇怪的自然地貌,不禁對即將出現的大小孤島充滿了期待。如果能夠順利將楊二皮的事情了結了,勢必要去小孤島上瞧個清楚。


    白眼翁又說:“那天到了橋頭上,卻不見老鰥夫的人影,他守的那片渡口本就荒涼,除了偶爾有人去小孤島上拜祠堂之外,平日裏幾乎隻有他一個人。當時我們神隊裏的仙女是一個外來的女教師,叫楊柳。這種本族的活動原先是不允許外人參加的,但她人長得美,又跟村長的兒子有婚約,這事也就由得她了。楊柳是個外鄉人,對祭祀本身充滿了好奇,她一看吊橋沒有放下來,第一個衝進了船夫的小屋,沒想到那小屋早就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我那年才二十出頭,剛從師父手裏接了神巫的棒子,第一次負責祭祀活動。我一看出了這樣的意外,當時就傻了眼,好在領頭的米袋師父是個老把式。他帶著我們幾個年輕人將渡口附近搜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船夫的影子。米袋師父說這老鰥夫是個酒葫蘆,有可能是饞酒跑到岸上去了,一時大意未來得及趕回來。我們都說有道理,現在想一想,村子裏一年一度的頭等大事,就是拿了他的腦袋他也不敢耽誤,怎麽可能會因為喝酒就擅自離開了工作崗位。”


    “因為擔心錯過了選定的時辰,對於渡船船夫的失蹤我們並沒有深究。幾個男人湊到一塊兒商量著把吊橋放下來,趕緊上小孤島去。但是這個時候問題來了,我們在這頭放橋容易,過去之後要如何及時再把橋收上去呢?這顯然是行不通的,楊柳是個急性子,她大咧咧地說‘放就放了,有什麽大不了的’。這樣回來的時候還省了一事。我立刻駁回了她的提議。吊橋一年隻得通行一次,這是祭神的死規矩,萬一出了差池誰都擔當不起。米袋師父也同意我的意思,最後我們五個人決定用渡船劃向對岸,雖然耽誤那麽一點兒時間,但隻要上了島之後加快腳程,還是能夠在天黑前趕到祠堂的。”


    就這樣白眼翁一行人借用了老鰥夫的渡船劃到了小孤島。因為走水路的關係,到底是延誤了時辰,等到他們趕到孤島深處的祠堂時,太陽已經下了山。白眼翁深知不妙,他師父曾經交代過,大孤島的祠堂裏所供奉的是從撫仙湖底請出來的定海珠。此物若是遇了陰月的精華,會引怪聚鬼招來一些不祥之物。領頭的米袋師父與神巫合作了多年,他也深知其中厲害。隊伍行至祠堂門口的時候,米袋師父忽然停住了腳步,白眼翁隻當他是累了,不料米袋師父麵色死白、滿頭大汗地對他說:“我的腳動不了了。”


    白眼翁走上前要扶他,卻見米袋師父忽然將肩頭的米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眾人一見散落在地上的大米頓時嚇白了臉,隻見白日裏村民們供奉的白米香茶不知何時全都黴變發黑透出了一股子死氣。


    “都進祠堂!天亮之前一個都不許出來!”米袋師父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二話不說紛紛奪門而入衝進了山凹間的孤島祠堂。白眼翁卻不肯退,他是新任的神巫,又是第一次挑大梁,遇到這樣的突發情況是說什麽也不能退的。事已至此,白眼翁狠下心來,掏出了儺鼓。在苗人的世界觀裏,鼓與蠱同音並非巧合,而是藥師驅蟲下蠱往往少不得要用鼓音來助陣。而瘋狗村的神巫更是有通過儺鼓放蠱的本事。


    我個人對毒蠱的神奇之處有過些許接觸,但是聽白眼翁這麽麵對麵的一講,整個脊梁背上都微微地透出一股不可名狀的寒氣。白眼翁講到他要放蠱救人的片段時神色明顯高昂了起來,像是又回到了壯年時期。


    “不過我那時候剛入行不久,對於蠱物的認識不夠深刻。一開始,我隻是打算破了那一袋米中的邪氣,不料我越是擊鼓唱儺,那米粒越是發黑,最後散發出一股類似於屍體的腐臭味。米袋師父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他撕開了自己的褲腿,指著枯萎發黑的小腿說這是有高手在幕後下蠱,對方的目的必定是定海珠。他要我帶著珠子躲進祠堂,不管外麵發生什麽都不許出來。我年輕氣盛不願意丟下他自己逃命,硬是要留下來拚一拚。哪想我話還沒說完,忽然心頭一抽,疼得好像有人在拿錐子刺我的骨頭一樣。米袋師父大喝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把新米惡狠狠地砸了我滿頭。我渾身一抖隨即摔倒在地,心知這是最後的機會隻好一狠心丟下米袋師父自己撲進了祠堂裏頭……哎,每次想到這些,我的心,我的心……”


    我見白眼翁說到傷感處呼吸變得不甚順暢,生怕老頭子一口氣背過去,急忙給他遞水送茶,和聲安慰:“您別難過,米袋師父雖然犧牲了,但他的付出不是沒有回報的。他用寶貴的生命換取了眾人的平安,他這種精神是一種偉大的共產主義精神,是值得寫進教科書裏的典範。”


    白眼翁淡淡地說:“誰告訴你他死了。死了倒幹淨,米袋師父他,他最後生不如死!”


    “這,這怎麽弄的,還有比死了更難受的?”胖子一臉迷惑。


    我拍了他一下,讓他不要追問,怕白眼翁回憶起那些傷感的畫麵,回頭再受不了刺激昏厥過去。


    “你拍我幹什麽?老白同誌他錚錚鐵骨。渣滓洞、白公館,什麽酷刑辣吏沒見識過?你瞧你那一臉娘們兒樣,瞎擔心個什麽勁兒。對不對老白?”他說著用肩膀頂了白眼翁一下。


    老頭哼了一聲,說他沒大沒小。隨即又對我們講道:“我連滾帶爬進了祠堂,楊柳和另外兩個早就嚇得渾身發抖躲在牌位桌下不敢動彈。屋子外頭狂風大作,我雖然擔心米袋師父,卻也不得不先將手頭的正事做了。我按照祭神的儀式,將裝有定海珠的匣子供上了牌位桌,又將那三個魂不附體的可憐人聚到了一處,再三叮囑他們,待會兒不管聽見什麽、看見什麽斷不可開門。楊柳心直口快,她問我要是開了門會怎麽樣,沒想到敲鑼的那個壯漢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我一拳將他放倒,回頭去看楊柳,那姑娘冷不丁地被人扇了一耳光,頓時就破了相。她嘴角滲出了一絲鮮血,眼眶裏頭淚花直轉,哭著喊著要走。我一把拉住她,不料她反過來狠狠地撓了我一把,女人啊都是老虎,發起瘋來,不是叫就是抓。我臉上叫她劃出一道又長又粗的口子,卻死活不敢撒手。我對她說這個驢犢子不懂事,等回了村裏叫族長用家法收拾。可她偏不聽,拉長了嗓門兒說現在就要走再也不要留在這個鬼島上受罪。我沒辦法,隻好招呼另一個人上來幫忙,用繩子將她和壯漢都綁了。屋外不停地有東西撞門,時而又好像能聽見米袋師父在喊門。那一夜似真似幻,到最後我幾乎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幻覺,隻好將四個人同時用繩子拴在祠堂的頂梁柱上。熬到後半夜的時候,整個人都要瘋了,恨不得殺出去,與那個看不見的魔鬼拚個你死我活。”


    “哎喲,老白。你這形容也太虛幻了,那屋子外麵到底是什麽?妖怪?神仙?你到最後也沒弄清楚?”


    “我當然清楚,那是有人在作法!”白眼翁長歎了一口氣,“怪我年輕的時候不好好學,每天混吃等死,不肯聽師父的勸告。哎……”


    “那後來呢?你們是如何從那個神秘高手的陷阱中逃脫出來的?”


    “我先前不是說過,有一個不該出現的外鄉人被卷入了此事。”


    “不是楊柳?”


    “管她屁事,那個時候她早就嚇暈過去了,哪還有力氣救大夥於水火。”白眼翁咳嗽了一聲,“本來我已經絕望,準備殺出去一決生死,卻見黑夜中忽然有一陣亮光閃過,透著祠堂的門縫直射進來。我心說莫非是湖神大人下凡來搭救?隻見那道光越來越強烈,緊接著就聽見祠堂的大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外邊緩緩推開了。我心頭一緊,急忙鬆了繩子抄起了柴刀,不想門外站的卻是一個青衫白發的老者。那個老頭鶴發童顏、氣宇軒昂,站在那裏還未說話,已經散發出一股迫人的王者之氣。他一手攙住了幾乎不成人形的米袋師父,一手握著一道金符。我見這是有高人搭救,急忙上前道謝。那位老者自稱姓張,是位道人。他雲遊山水路過撫仙湖,瞧見島上有穢光,這才租了一條小艇上島來查看,不料卻正好救下了我們。他與我一同為米袋師父查看傷口,一看才發現,米袋師父四肢盡毀,也不知道遭受了什麽樣的折磨,手腳都枯萎幹縮,如同被烈火焚燒過一樣。人,早就疼得失去了知覺。張大仙說這是極其毒辣的苗蠱,必須及時找藥師放蠱解毒。我見他對苗人蠱物知之甚詳,也不敢多做隱瞞,就告訴他,我便是本地的神巫,隻是我所學有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醫治,要是能抬回村子去找我師父那就好辦多了。張大仙當機立斷要我跟他去村子裏求醫。一方麵,我實在很想救米袋師父;另一方麵,我又不能將定海珠留在祠堂裏一走了之。一時間進退維穀,恨不得變出兩個自己來。”


    白眼翁不愧是江城說書人的典範,這故事從他嘴裏講出來,越聽越是精彩。我幾乎要忘記這是他親身經曆過的苦痛,一心巴望著他能繼續講下去。這時船身忽然猛地一震,我驚了一下,以為又有湖怪作祟,一抬頭卻見漆黑如鐵的大孤島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們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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