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趙蛤蟆開著車將我載到了一條僻靜幽深的路邊上,還說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十分危險,怕我不敢跟他一同躲進去。我笑了笑,人活著最怕一個死字,摸金校尉幹的就是與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既然有膽子走上這條不歸路,那生死早已經置之度外。你帶我去的地方再恐怖,總也不至於睡滿千年老粽子吧?


    “你第一次到南京,還不知道古平崗的厲害。”趙蛤蟆點了一支煙,“我們腳底下這塊地,老南京都叫它,骨頭的骨。說這裏古時候是一塊丘崗,後來打仗,用死人骨頭給填平的。開始我一直以為是老頭老太太宣揚封建迷信瞎編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見。1980年年初政府搞城市擴建,要在附近修一條馬路出來,當時這附近很多居民都反對施工,拖家帶口地在工地上鬧事。我有一個遠房老姨奶奶就住崗子頭上,七十多歲的人了也跟著瞎起哄,我媽知道以後就讓我來接她,把老太太弄我們家去住,免得她在外麵有個閃失。”他指著路邊的小牌子說,“我在施工現場轉了好幾圈,總算把老太太從人群裏頭找了出來。有幾個鬥誌高昂的住戶,舉著高音喇叭跟施工人員瞎嚷嚷,說古平崗底下埋著老祖宗,不能隨便打擾他們休息。工程隊哪肯聽這些老頭老太的,總指揮一聲令下,鑽頭機咣咣直響,沒幾下就打出一個洞來。”趙蛤蟆說著把車開上了山坡,“要不是當時親眼所見,打死我我也不信。那個洞鑽到一半的時候,機器再也打不進去半分,我遠遠地瞧見鑽頭已經開始冒白煙了,可就是打不下去。圍觀的群眾一下子沒了聲,跟鬼迷了心竅一樣,一個跟著一個跪下去磕頭。我拖著老姨奶奶想走,結果老人家死死地抓著路邊的電線杆子,回頭瞪我的那眼神別提有多瘮人了。總指揮剛彎下身去察探情況,洞口忽然傳出一陣爆炸聲,我當時嚇得蒙過去了,隻看見一股濃煙像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頂著天地從洞口直往外衝。乖乖,那陣勢跟到了陰曹地府似的,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我被嚇得夠戧,丟下老太太就跑了。後來聽小道消息說,古平崗那塊兒以前是填屍用的萬人坑,地底下白骨森羅,都是些不能見天日的東西。有人說工程總指揮的屍體被找出來的時候,像給千斤頂壓過一樣碎得不成人形,有幾個處理現場的小戰士當場就吐了……”


    車越開越慢,最後停在一處單門獨院的三層洋樓門口,趙蛤蟆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汗。“最最邪門的要數我那老姨奶奶。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後被我媽臭罵了一頓,說什麽也要我連夜把人接回來,不能留在那種不幹淨的地方遭罪。我說老太太健康著呢,敢跟解放軍戰士對著幹,您別瞎操心。結果被我媽給打出來了。我一看這形勢,就硬著頭皮又折回了古平崗。老太太以前給一對國際友人當過老媽子,這棟小洋樓就是那倆外國人留下的。政府幾次想從老太太手裏買過來,都被她用掃把轟走了。我後來在樓下敲了半天沒人答理,生怕老太太是白天刺激受多了,昏過去了。立刻從陽台翻了進去,屋子裏頭黑黢黢的,連根蠟燭都找不到,我就納了悶兒了,你說她這麽多年一個人怎麽過的。沒成想才到她房間門口,就聽見裏麵有嗚嗚的響聲,跟小奶娃娃的哭叫似的。我貼著門猶豫了半天,又使勁兒叫了老姨奶奶幾聲,始終沒人答理。倒是哭聲越來越小,最後整間屋子就剩下我一人的喘息聲。我隻好壯起膽子去推門,還沒碰著門把手,那紅木門就自己開了,不知道什麽東西黑糊糊的一大團,從我腳下‘噌’地躥了出去,嚇得我屁滾尿流一口氣衝進房裏把門給反鎖了。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發現老太太根本沒在她那屋裏歇著,上上下下的房間找了個遍,別說人了,鬼都沒看見半隻。當天晚上我們就報了案,可到今時今日連頭發都沒找到半根。”


    我看著這片光禿禿的小山崗,知道趙蛤蟆說的地方就是眼前這棟廢棄多年的小洋樓,我安慰他說:“既然我們被活人追得走投無路,那借死人的地方躲一躲,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再說了,萬一你家老姨奶奶隻是一時興起,搭火車去北京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說不準的事兒。”


    他知道我在安慰他,硬擠出一個笑臉來:“自打那天以後,我都是繞著古平崗走的,沒想到還有繞回來的一天。老胡,你先進去等著,我把車開出去,丟遠點兒,免得暴露。”


    我說:“你現在再開出去,更容易暴露,不如找個地方就近處理,如果附近找不到地方,把車留著也行。對方裝備精良,我們留部車方便逃跑,也不失為一個計策。”


    我們在附近溜達了一圈兒,決定把那輛汽車沉進古平崗後邊的人工湖裏。好在這附近人煙罕至,沒費太大周折就把事情辦妥了。最後我們倆一人拎著一袋玉米棒子準備躲進傳說中建在萬人古平崗的老宅裏去。


    自從家裏的老姨奶奶神秘失蹤之後,趙蛤蟆再也沒有踏進過古平崗半步,對那棟獨自聳立在山崗上的小洋樓充滿了恐懼。可眼下,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隻能躲進去掩人耳目。


    這棟三層小洋樓用的是青磚紅瓦銅門石柱,典型的民初建築。我沿著洋樓外圍溜了一圈兒,順帶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發現此宅的位置起得非常不好,陽宅挨星與陰宅無疑,以山水兼得為佳,以受氣之遠為主,陰宅重水向,陽宅重門向。這棟宅子正立在山崗之頂,大門背水朝山,又有一條直路與宅門相衝,犯的是風水上的“槍頭煞”。住在這裏的人,十有八九會有血光之災。如果古平崗附近真如老一輩所說是一塊萬人坑、那這棟宅子就成了萬人坑上獨一碑,是極邪門的聚陰之地。


    “老胡,你又瞎琢磨什麽呢?快過來幫我一把,鑰匙捅不開。”趙蛤蟆扛著口袋,一個勁兒地想把門擰開。我試了兩把,果然紋絲不動。我低頭去看那鎖眼,發現裏麵早就鏽透了,拔出鑰匙來一看,上麵沾了一層碎屑,估計再這麽捅下去,周圍的居民就該把我們當成流竄犯抓進派出所去了。


    “別折騰了,還是按你當年的土法子,從陽台翻進去。”


    趙蛤蟆點點頭,我們順著樓下一棵老槐攀進了二樓陽台,隻見門窗緊鎖,窗戶上還掛著一幅猩紅的金絲絨窗簾,裏邊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看不清。我們沒辦法,隻好砸了一塊玻璃,把閂子從外麵挑開了,這才進到了屋子裏麵。


    老宅久未通風,我一落地就被滿屋子的黴臭味熏得頭昏腦漲,趕緊按原路返了回去。


    我趴在陽台上咳嗽了老半天才把一口氣喘勻了。趙蛤蟆不信,覺得我在逗他玩兒,“老胡,你真該進話劇團工作。沒聽說有人給舊房子裏的灰嗆死的,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


    “不,這裏頭不止是黴灰,還有屍氣。”這種味道我太熟悉了,即使夾雜在濃烈的黴臭裏頭也不會弄錯,老宅裏頭有屍體!


    “你……你別嚇唬我,好好的房子哪來的屍氣!”趙蛤蟆抓抓頭上的瘌痢,故作鎮定道,“我看你一定是被熏傻了。我們把窗戶都打開給屋子透透氣再說。”


    “不,你先去買一瓶醋,還有防風口罩,口罩越厚越好,最好是裏邊帶石炭的。就算通過風,裏麵的氣體還是對人體有毒,不能大意。我們手頭沒有裝備,隻能盡力而為。”


    趙蛤蟆見我不像在逗他,立刻嚴肅起來:“屌,不是真有那東西吧?我說老胡,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得了,沒必要跟死人爭地盤吧?常言道‘樹動死,人挪活’。死人不能動,咱們還不能挪嗎?”


    我對古平崗老宅的風水始終有疑問,現在一棟陽宅裏頭又莫名奇妙地出現了如此明顯的屍氣,這其中必然有大大的文章。就這麽走了,我實在有些舍不得,可如果貿然闖入回頭弄出什麽紕漏,又沒法向趙蛤蟆交代。進退維穀之間,趙蛤蟆忽然一把按住了我的頭,小聲說道:“有人!”


    我光顧著思考老宅裏頭為什麽會有一股屍氣,壓根兒沒注意趙蛤蟆口中的“人”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被他這麽一按頭,才發覺自己剛才大意了。我問他那人在哪兒,隻見趙蛤蟆嘴唇泛白,臉色發青,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不停地打戰。我連叫了他幾聲,他才抬起頭來,哭喪著臉對我說:“不……不好了,我……我剛看見姨奶奶了,她‘嗖’地一下從窗口飄過去,門都沒開人就不見了。她穿牆跑過去了!”


    我一聽雞皮疙瘩立馬起了一身,趕忙問他:“你確定?屋子裏邊又沒點燈,你確定是她?”


    “不騙你,”趙蛤蟆抱著樹幹想往下爬,“我的親娘哎,詐屍啊鬧鬼了。我早說過古平崗不是太平地方,老胡我們快撤吧!天一黑再碰上鬼打牆,那時候再說什麽可全晚了。”


    我折了一根樹枝,將厚重的紅窗簾挑出一道縫出來,傍晚的光線不是很足,隱約能看出個大概。我們撬開的這個窗門是二樓的一間主臥室,因為長期沒有人打理,已經生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灰。屋裏的家具擺設上麵都蓋著白布,地上鋪的是木質的紅漆地板。牆上好像掛了幾幅油畫,距離的關係看不太清楚畫上的內容,我估計上麵不外乎是軍閥老爺的姨太太之類的人物,又或者可能是洋樓原先的主人,那對外國夫婦的畫像。


    趙蛤蟆看我要進去,死活不答應,抱著那棵老槐樹就是不肯撒手,我隻好抬腳把通往陽台的那一根老枝給拗斷,絕了他的後路。趙蛤蟆一看下不去,差點兒跟我拚命。這小子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差,我隻好講了幾段親身經曆,用事實告訴他: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那是你家老太太,就不許你看花眼了?就不許是貓啊狗的叼著花布簾子跑過去了?一個沒有站在陽光底下接受過人民群眾檢驗的人,你憑什麽說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姨奶奶?趙大寶同誌,你敢對毛主席發誓,看見了你最親的姨奶奶趙翠花同誌嗎?”


    被我這麽一問,趙蛤蟆自己也糊塗了。一跺腳,對我說道:“就算我們要進去,不是說有毒氣嗎?樹枝都被你踹斷了,上哪兒去買醋買口罩?”


    我解釋說剛才通氣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有害氣體基本排除,我們用衣服包著頭進去,然後把樓上樓下的窗戶都打開,一兩個小時內就能換上新鮮空氣,一點兒也不危險。趙蛤蟆將信將疑地說:“我怎麽現在才發現,老胡你其實是挺不靠譜的一人。”


    “老趙同誌,凡事都講兩麵性,毛主席也有犯錯誤的時候。來,為了向你證明我老胡是一個多麽優秀的子弟兵,這一仗我打頭陣,你隻要負責後方安全。”說完,我掀開紅得像血一樣的窗簾再次跳了進去。這一次房間裏麵的空氣質量明顯好了許多,我告訴趙蛤蟆裏麵沒有危險,帶頭把事先纏在頭上的衣服取了下來,老式木地板被我們踩得嘎吱嘎吱地響。趙蛤蟆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啪嗒”一聲,頂上大吊燈一下亮了起來,把原本陰森恐怖的房間照了個通亮。


    這時我才注意到,這是一間極大的臥室,不下四五十個平方米。我在窗外所見,不過其中一二。“水晶吊燈還挺亮,你們老趙家的成分很可疑啊。”我本來是故意調侃他,沒想到趙蛤蟆哆嗦著朝我揮手說:“老胡,這燈不是我開的。”


    屋裏除了我和趙蛤蟆,再沒有第三個人的蹤影,我被他這麽一說,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趙蛤蟆半舉著手臂,懸在半空更加堅定地對我說:“你看,我還沒碰到它呢。”我一看,趙蛤蟆站的位置離開關還有小半米的距離,難道外國人的洋油燈已經進化到了隔空觸碰的水平?我走過去,想試試開關是否已經老化。一抬腳,整個屋子忽然暗了下去。趙蛤蟆“啊”了一聲,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喘著大氣說:“不……不得了了老胡。剛才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在我脖子後麵吹氣。”


    “別慌,你剛才碰開關了嗎?”


    “想碰,沒碰著。太緊張了。”


    “那你在原地別動,我過來。”我小心翼翼地往趙蛤蟆那邊靠過去,腳底下的木板一直嘎吱嘎吱微微作響,下腳再輕也不頂事,聽得人心煩意亂。此時外邊太陽已近西落,房間裏被厚厚的窗簾遮得密不透風。趙蛤蟆先前已經走到臥室門口準備開燈,而我還在窗戶邊上,想弄清楚那幾幅油畫的內容。我在心裏估算了一下我們之間的距離,最多也就七八米的樣子。可我在黑暗中向前連跨了好幾步,卻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整個房間裏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一定要鎮定。日後要是被胖子知道我在陽宅裏被人活活嚇死,那可真是做鬼都不能安心的荒唐事。這樣一想,果然冷靜了下來,我憑著記憶又接連走了幾步,總算在門邊逮住了趙胖子,這小子被嚇得夠戧,黑暗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他靠在牆上全身縮成一團,顯然是嚇傻了。我一邊摸開關一邊對他說:“快別抖了,我估計是線路老化,沒什麽大毛病。”哪曾想,趙蛤蟆的聲音一下從我腦袋後麵躥了出來,他問我:“老胡,你在和誰說話?”


    這一句話如同驚雷,差點兒把我驚得跳了起來,趕緊按下了開關,房間一片雪亮。趙蛤蟆正站在我身後,畏畏縮縮地說:“我剛才怎麽看見你對著牆角說話,老胡,你可別嚇我。”


    我一看,自己根本不在臥室門口,而是貼著一張大木床站著。我對麵隻有一堵白刷刷的空牆,哪裏還藏得下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人影。我晃了晃腦袋,再三確定自己看見的不是幻覺,可如果剛才的人影不是趙蛤蟆,那會是誰?難道說除了我們倆,還有其他人藏在老宅裏?這個人又會是誰,出於什麽樣的目的躲進一間早就被人遺棄的老宅裏呢?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在眨眼的工夫就從我眼皮子低下消失不見的?


    我問趙蛤蟆:“這屋裏有沒有什麽機關,或者是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


    “這個當然沒有,你當拍地道戰啊?這麽老的房子,要是下麵再多幾個坑洞,不早就塌下去了。”


    我心有不甘又在主臥室裏麵搜索了一番,除了看懂了畫像上寫的“格林夫婦”之外一無所獲。


    “老胡,你就別折騰了。這個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樓上樓下好幾十間屋子,還不算地下室。等你排查完天都亮了。”趙蛤蟆被屋子裏的西洋擺設迷得心花怒放,早就忘記了之前鬧鬼的事情。他拿起壁爐上一隻木雕的小盒子,興奮地說:“快看,古董盒子。”我看了一眼差點兒笑出聲來:“虧你倒騰了這麽多年古玩,你見過哪個朝代的古董盒子上裝的是十進製的密碼鎖。”趙蛤蟆低頭一看,眉頭皺得老高:“原來是個贗品,我說怎麽擺在這麽顯眼的地方。”他又搖了搖那盒子問:“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值錢的玩意兒?”我接過來掂了掂:“死心吧,最多是一盒糖紙。”他不信,硬把人家鎖給撬了,打開一看,全是老照片。一共十來張的樣子,大多是格林夫婦在美國老家的照片,相片上他們夫妻抱著一個奶娃娃,笑得十分甜蜜。還有幾張照片拍的是一張插滿羽毛的金屬臉譜,臉譜的額頭上刻著三個光芒萬丈的圓圈。趙蛤蟆興衝衝地問我這個臉譜是不是外國古董,能換多少錢。我說老外的東西我也沒怎麽見過,看這樣子好像是美國印第安人的東西。趙蛤蟆問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不叫美國人,要叫印第安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胡亂編了一氣:“印第安人就是美國人,是他們的一個少數民族分支。”趙蛤蟆點點頭:“那這就是美國人的京劇臉譜,不,這個應該叫美劇臉譜。我去找找,興許能找著幾個現成的。”


    說著又把木地板踩得嘎嘎直響,跑其他屋尋寶去了。我回到窗邊想再看看格林夫婦的畫像,這時一道強光從窗外直射進來,我心說不好,立刻衝到門口按掉了頂燈。不料趙蛤蟆忽然雄吼一聲:“老胡,我們發達了,滿屋子的美劇臉譜!”


    我心想壞了,這下子我們暴露了。


    我不敢打燈,幾個箭步衝到隔壁。趙蛤蟆正抱著一堆大小形狀各不相同的臉譜窮樂嗬,我來不及跟他解釋,先把屋裏的燈給滅了。


    “你這是幹嗎……”他剛一張嘴,一道強光從屋外打了進來,嚇得他連滾帶爬,如同一隻落了開水的大蛤蟆逃到我身邊來,“怎……怎麽搞的?哪來的光?”


    我說這不是屁話嗎,人家找上門來了。我本來以為至少能熬過今天晚上,給我們留一個喘氣的機會,沒想到這幫人窮追不舍,連一頓晚飯的機會都不給。


    外麵的光柱在幾扇窗戶之間來回遊走,我對趙蛤蟆說:“現在他們還沒有確定我們的位置,你先去樓下找地方躲起來,我留在這裏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等他們衝上來,你再找機會逃跑。”


    趙蛤蟆比了一個保重的手勢,弓起腰摸出了房間。我就地一滾衝到窗台邊上,掀起窗簾朝下麵張望,想看清敵人的數量。這一看不要緊,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趕緊撒丫子往樓下衝。我肏,這幫王八蛋,外邊一溜邊停了三四輛空車,隻留了一個人在打燈,剩下的人早就潛進宅子裏來了。趙蛤蟆單槍匹馬摸下去,估計心裏頭還在沾沾自喜,覺得可以給敵人來個出其不意,怎麽也不會想到,敵人的大部隊已經在樓下埋伏起來,等著我們自投羅網。我心中虛汗直下,難道離開部隊太久,人真的老了?我趕緊打消了自己這個無聊的想法。生死關頭,有時間感慨人生,還不如想想如何救趙蛤蟆來得實際。


    我剛走到二樓走道,就聽見樓下有劈裏啪啦的聲響。我俯下頭,貼在樓梯口往下看,發現七八條人影正在一樓大廳裏到處亂晃。帶頭的老頭舉著一隻老式手槍,氣急敗壞地:“他奶奶的,看著他跑下來的,人怎麽可能不見了。你們這幫飯桶,給我搜。找不到活人,就把屍體給我拖出來!”


    看樣子趙蛤蟆並沒有落入他們手中,我鬆了一口氣,開始思考如何在群狼合圍的險境中突圍出去。對方手裏有軍火,人數上也占了極大的優勢,我們這邊赤手空拳不說,趙蛤蟆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我決定先潛伏過去,來他個出其不意,繳了為首的那支槍,把他綁做人質,到時候不愁出不了老宅。我一邊盡量壓低腳下的動靜,一邊觀察樓下的情況。那些人已經把一樓大部分屋子都翻了個底兒朝天,為首的老頭變得很不耐煩,要帶人衝上樓來。我藏在一樓和二樓的拐角之間,隻等他前腳一上來,後腳就把他給廢了。


    我蹲在黑暗之中屏息凝神,不斷地計算著出手的時間。隻聽見腳下的樓梯被撞得咣咣直響,那些人離我越來越近。我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給他們來一個惡虎撲食。腳下一涼,一顆又圓又亮的大光頭從樓梯的縫隙間探了出來。我瞪大了眼睛,怎麽也沒想到趙蛤蟆會躲在這種地方,他一伸手將我拽了下去,這裏的樓梯居然暗藏翻板機關,我隻覺得頭腳顛倒,整個人咕咚一下掉進了黑黢黢的暗道裏。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落地的瞬間,我頭頂的樓梯上響起了雷一般的腳步聲,看來那幫人已經衝上二樓。黑暗中,我隻聽見趙蛤蟆大聲喘氣,不一會兒,一盞透著微光的煤油燈照著他那張大餅臉出現在我麵前,趙蛤蟆額頭上全是汗,端著油燈的手也不太利索。我也是驚魂未定,剛才他那顆大腦袋突然從我腳下冒出來,我隻當是見著大頭鬼了呢!


    “這都是我姨奶奶在天之靈保佑,”趙蛤蟆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我在樓下差點兒被他們逮住,本來想原路返回,結果在拐角的地方看見我姨奶奶穿著白衣服跟我招手,嚇死我了。腳下一軟,整個人摔了下來。開頭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到了陰曹地府。後來一想,地府也得有光,要不然閻王爺怎麽辦公?摸了半天才發現這是樓梯下麵的隔間,還有一個機關翻板。巴望了半天可算把你盼來了。”趙蛤蟆一邊念叨著親姨奶奶你是世界上最親的人,一邊問我:“老胡,你從哪兒招來這麽些閻王爺,我就沒見過這樣死纏爛打的主兒。”


    我說可能是“一源齋”裏惹的麻煩,桑老頭給我敲了一個什麽終身保修章,反正這些人要的是財。趙蛤蟆說人家要錢,你就給人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以後再掙還不行嗎?有命拿沒命花的東西,你稀罕個什麽勁兒。我說要怪就怪霸王條款,強買強賣。我有苦說不出,這次要是有命活著出去,必須先回趟“一源齋”,把桑老頭的胡子拔光了才能解氣。


    “你說,這屋子裏為什麽會有密室?”趙蛤蟆拿煤油燈到處打量,我四處看了看,這間屋子裏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玻璃密封管,每一個都有半人高,上麵被老厚的蜘蛛網纏繞,看不清裏麵到底是什麽。角落裏擺著一張長長的辦公桌,上麵有一些化學藥劑,我隻看明白其中有一大瓶醫用酒精,其他的洋文一概不懂。整個地下室看上去像是進行某種秘密研究的小實驗室。趙蛤蟆一個勁兒地問這裏是不是敵特的秘密基地。我沒興趣研究這些早就過去的曆史,更關心是不是有通道,可以直接逃到外麵去。


    我們兩人沿著牆縫摸索了一圈,最後終於被我在辦公桌下麵找到了一條用石板砌出來的通道,我回頭招呼趙蛤蟆跑路,沒想到這小子正踩在實驗台上,想把隔間上的玻璃罐取下來。我說:“你知道裏麵什麽東西啊,你就拿。萬一泡的是那些蟑螂、老鼠之類的惡心玩意兒,你帶出去當夜宵吃?”他一邊傻笑一邊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勝利果實,上了年頭的東西,甭管是什麽,等回頭擱在店裏……”他越說越得意,懷裏的罐子一滑,整個人朝後倒了過來,我起身隻顧著扶他,就聽一聲脆響,半人高的密封罐已經摔成了碎渣,一股腥臭無比的味道直往鼻子裏邊刺,不知道什麽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黏黏糊糊地貼在我腳邊上。我舉起煤油燈一看,發現那是一具用藥劑浸泡過的屍體,它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像一隻被剝了皮的小猴子,不過並沒有看見尾巴。趙蛤蟆抱著喉嚨幹嘔起來,大叫:“孩子,這是個孩子。我在科技博物館裏看過照片,還沒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模樣。”


    我心中一震,難道玻璃罐裏裝的都是未出生的嬰孩?老外夫婦居然在自己家中做如此歹毒的收藏,難怪要把房子建在聚陰背陽的萬人坑上,為的就是借當地百年不散的陰氣把嬰孩的怨氣封住,是一種借力摧力的歹毒法子,極損陰德。看來他們後來把房子轉贈給別人,絕沒有安什麽好心。


    趙蛤蟆站在邊上,拿手指著我腳下的屍體說:“我剛才,好像看見它動了一下。”


    我低頭去看,隻見屍體軟爛如泥的身體正在一上一下有規律地起伏,像在呼吸一樣。沒聽說粽子跟人一樣會喘氣的呀!何況它在藥水裏泡了這麽久,筋骨早該融掉了。可不管怎麽說,到底是瘮人的邪門東西,還是早點兒離開免得夜長夢多。


    我讓趙蛤蟆先走,自己殿後,想從裏麵把石板帶上,可一回頭的工夫,地上那具泡水的屍體居然不見了。我暗道一聲不好,趕緊扣上石板要把通道堵上,卻被一隻濕漉漉的小手抓了個正著,我當時半個身子已經入到石道裏,被它這麽一抓,險些直接掉下去。那小東西趴在辦公桌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水,兩隻眼睛還沒睜開,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叫媽媽。我當時哭的心都有了,拚命想把它甩開,沒想到這小東西力氣極大,幾乎要將我從石道裏活活拖出去。幾番掙紮之下,更多的密封罐被我們撞落下來,一時間十幾具尚未成型的小嬰孩都歡快地向我爬了過來。


    “老胡,你幹嗎呢!還不下來。”趙蛤蟆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大叫:“快幫我一把,你兒子想拖我陪葬。”趙蛤蟆一看不好,一把抓住我的褲腰帶拚了命地往下拽。我一隻腳踩在洞口,一隻腳懸在半空,兩股力量僵持不下,我隻覺得再這麽弄下去,自己非給分屍了不可。就在這時,我們頭頂上傳起了幾聲巨響,大量的木屑灰塵掉了下來,弄得我滿嘴的土渣子。抬頭一看,原來是樓梯間的隔板被人生生砸出了一個窟窿。拿槍的老頭獰笑著對我喊道:“臭小子,總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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