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祖上是北方人,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個子也不算高,圓頭圓腦的,即便不說話,臉上也總帶著三分笑意,左臉頰上,還有個不深不淺的酒窩。不管把他扔到哪裏,他總是很快就能和人打成一片。他消息靈通,辦事也周全,有他跟在安盛平的身邊,雖不像安廣那般可以護著主人的周全,但卻為安盛平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隻是這一次,安盛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讓福順去找一家會集了三教九流,生意又好,往來客人又多的酒館,福順偏偏找到了芙蓉閣。


    大廳裏,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股暗香,人群中穿梭著或是桃紅,或是碧綠的婀娜身影,引人無盡的遐思。


    宋慈從沒來過這種地方,蹙著眉,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而和他同樣表情的,還有安盛平、安廣主仆二人,以及跟在他們旁邊的徐延朔。


    其實有錢的公子、老爺去逛個青樓也沒什麽,偏這幾個人全都為人正直,平生從未進過煙花之地,更不想惹上什麽桃花債。


    所以此時此刻,幾人全都在心裏默默地恨不得將福順活活掐死,好解心頭之恨。


    可偏偏,又誰都不好意思先開口,說自己受不了這裏的烏煙瘴氣。於是全都繃著臉,誰也不開口說話。


    倒是阿樂,年紀輕,臉皮厚,瞪著雙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仿佛什麽都新鮮,什麽都沒見過一般。


    “公子你看!那綠裙子的姑娘好漂亮啊!”他雖然興奮,但也知道不好意思,不敢大聲說出心裏的想法,隻能彎著腰,俯身到坐在桌旁的自家公子跟前,小聲嘀咕道,“這麽好看的姑娘,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她比街角住的郭寡婦還好看!”


    安盛平被他說得有些好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個穿著綠色紗裙的小姑娘正坐在一個滿臉胡楂的大漢旁邊,殷勤地給大漢倒著酒。


    那姑娘身上的薄紗幾乎可以用衣不遮體來形容,許是察覺了安盛平的視線,姑娘突然抬起頭,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安盛平俊朗不凡,風流倜儻,如今被扔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更是顯得高貴脫俗,直叫那綠裙姑娘看得紅了臉。


    可即便這樣,她仍是沒有扭頭,反而笑得越發甜美,甚至朝他微微傾了傾身,若隱若現出頸下一片春光無限。


    安盛平扶額,趕緊扭了身子,再不去看她。宋慈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見那女人明目張膽地對著自家少主諂媚,安廣的怒火到達了極點,一把扯過身旁的福順,吼道:“你小子是不是找死?怎麽敢帶主人來這種下三爛的地方!”


    福順賠著笑,一臉的無辜:“廣爺息怒,您息怒!小的可真沒這個熊心豹子膽,敢故意帶爺來這種地方尋開心,這不是主子吩咐的。


    可整個長樂鄉,不管是富貴大戶,還是販夫走卒,誰不知道芙蓉樓的酒菜最好,姑娘最美,消息也最靈通啊。”


    “什麽消息靈通,我看你就是……”“成心”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卻聽“啪”的一聲。


    安廣回頭,隻見徐延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猛然站起了身,似乎也忍不住。


    他麵色陰沉,朝著安盛平和宋慈行了個禮:“兩位公子,如果要繼續留在此處的話,徐某就不奉陪了!我領著朝廷俸祿,於情於理,都不適合來這種地方!”說完,竟然真的轉了身,打算拂袖而去。


    “哎喲,這位大爺,怎麽剛來就走啊!是酒菜不滿意,還是姑娘不滿意?不喜歡您就說,奴家給您換一批過來啊!”


    那聲音嬌媚無骨,而比她聲音先行一步到達的,卻是那撲鼻而來的濃香……徐延朔剛剛轉身,還來不及邁步,便被個火焰一樣熱烈妖嬈的身影給纏上了。


    徐延朔原本就皺起的眉頭又擰緊了幾分,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才低頭看到自己肩膀上竟搭上了條白似雪卻又柔似蛇的手臂。


    她穿著件大紅色的輕紗薄衫,胸前兩襟敞開,露出裏麵描著金絲花紋的內衣,高高隆起的胸脯時不時地蹭著徐延朔健壯的手臂,驚得他一瞬間渾身都僵硬了起來,也不知該不該將這女子推開。


    不推,她這麽無骨蛇般攀附著自己不合適;推,卻又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那女子似是看出他的猶豫,笑著轉了個圈,裙擺和衣袖隨著轉動飛舞,好似一隻火紅的鳳凰,若不是那濃香太過惱人,倒真是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她牽起他的手,不由他拒絕,拉著他,又坐回了酒桌旁。“仙仙姐,您可來了!”


    福順迎著笑,幫她拉開把椅子,服侍她坐下。


    “你個小沒良心的,多少日子沒來了,也不想姐姐們!”柳仙仙說著,伸手捏了捏福順的臉蛋兒,一笑嫣然道,“你之前帶來的那批胭脂甚好,最近可有新貨?”


    “回姐姐,新貨還沒到,不過我跟芝雅軒的掌櫃說好了,有了新的,必定先幫我留著,到時候,我再來孝敬您!”


    宋慈搖搖頭,難怪安盛平會留著這福順在身邊,這嘴甜得,果然是走到哪裏都能吃得開的主兒。


    安廣見他那諂媚的樣子,反而冷哼了一聲:“福順,你什麽時候也做上脂粉生意了?”


    他雖有意諷刺,可偏偏遇上的對手卻是個軟硬不吃的老手。


    福順不氣不惱,反而迎著笑回了過去:“哪有做買賣,不過是幫忙跑跑腿兒罷了。我拿著爺的錢,哪能做別的營生!再說了,就算真有這個膽子,我也沒那個心,這世上,還有比跟著爺更好的差事嗎?”


    一句話,裏外都誇了,簡直滴水不漏,噎得安廣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安盛平笑著搖了搖頭,論武功,安廣確實是厲害,可論嘴皮子和腦筋的靈活度,他比福順還差著一大截呢!


    “這位爺,您是福順的主子?”柳仙仙眉間一挑,看看安盛平,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徐延朔,“這麽說,這位就是徐大人了!”


    徐延朔又是一僵,沒想到這婦人居然認出了自己。不過想想也


    是,整個長樂鄉,誰不知道他是上麵派來協助安盛平查案的。


    “哎喲,那可真是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了!”她說著,趕緊站起身,想把他們迎到樓上的雅間去,“來來來,幾位快隨奴家去二樓的雅間,這酒菜都得換,一會兒,我再把蓉蓉、樂梅她們幾個叫上,親自去給幾位大人斟酒賠罪!”


    她說的蓉蓉和樂梅乃是這芙蓉閣的頭牌,兩人身價極高,輕易是不出來接客的。


    芙蓉閣雖是青樓,但是定價卻也分高低,並不是那種門檻高到必須富甲一方才能進入的高級娼館。便宜些的姑娘陪著散客坐在一樓,而像剛剛說過的那兩位頭牌,或是另外身價高一些的,被有錢的老爺公子包著,隻在二層出現。


    “不用了,這位……”宋慈皺了皺眉,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看起來,這女子應該是這芙蓉閣的老鴇,可叫她“媽媽”似乎又不太合適,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直接用老板娘來稱呼她,“老板娘,雅間就不用了,姑娘也不用,我們來這裏就是單純地喝喝酒,吃吃飯,您不用客氣的。”


    “那怎麽使得!這要是傳出去,卻好像是我們不懂待客了……”“要我說啊,那姓嶽的死了活該!”


    正在糾纏之際,旁邊不遠處突然有人拍了拍桌子,然後義憤填膺道:“那小子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年初他糟蹋了邢老四的閨女,你們還記得不?”


    現在說話的,是個一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名叫曹強,是個屠戶,家裏有一些銀錢,偶爾也會來芙蓉閣喝上一杯,隻是不經常過夜,畢竟比起飲酒來,過夜費要更高些。隻有逢年過節,生意好時


    他才會破例一兩次。


    “誰說不是呢!邢老四的閨女才十二歲,還是不是人了!”和他一起喝酒的,是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漢子,也是一臉的橫肉,後來經安廣調查才知道,此人家中是開雜貨鋪子的,就住在曹強家隔壁。


    至於他們口中的“邢老四”是個木匠,此人手藝不錯,為人也老實,因此在鄰裏街坊間,口碑還是可以的。


    “後來那小姑娘就瘋了,我聽說,事後邢老四拎了把斧子去嶽家評理,結果還被他們打了一頓,給扔了出來,養了將近兩個月才好。”


    “嗯!”曹強點頭,“我跟老邢走得近,可憐啊!還落了病根兒,說是陰天下雨的,後腰就疼。他婆娘死得早,一個人拉扯閨女不容易,現在自己成了這樣兒,閨女還瘋了……”


    “嘖嘖嘖……可真不是個東西!”


    和兩人同桌的,還有個穿著淡紫色衣裙的婦人,看樣子,她是曹強花錢找來的,所以幾乎整個人都伏在曹強的手臂上,聽他們說到這些,那婦人也不禁感歎起來。


    “饒是我這般命苦,也是十五了才被人賣到這裏的,那小姑娘才十二……她是被那姓嶽的騙了,還是被人用強啊?”


    曹強呸了一聲:“人都瘋了,能是自己樂意啊!”


    “造孽,真是造孽!”女子做出害怕惋惜的樣子,用一隻手按著胸脯,撇嘴道,“那個疼法可不是想忘就忘的,我第一次也是被人強迫,當時差點就死了!過後我哭了幾天,還被媽媽用鞭子抽,實在沒招兒了,又想著反正已經這樣了,這才從了。”


    她說的本是些帶顏帶色的往事,但兩個在座的男人卻都沒有露出猥瑣的神情,反而還給她斟了杯酒,安慰她。


    一旁的安盛平聽得真切,不禁搖了搖頭,有時候,越是窮苦的百姓越是善良,因為自己也受過苦,所以能體諒別人的痛。


    本來,他還覺得嶽家小公子死得冤枉,現在看來,倒是那方玉婷“為民除害”了。


    因為剛剛那兩人說話的聲音太大,再加上安盛平他們也都全神貫注地聽著,反讓柳仙仙以為這些客人擾了幾位貴客的雅興,又一次央著,要給他們換雅間。


    宋慈見她堅持,隻好擺擺手,說出了來這裏的真正原因,順道,也想向她打探打探消息:“老板娘,實不相瞞,我們之所以坐在這兒,就是想聽聽其他客人聊天的內容。您在這裏時間長,知道的事情多,關於方玉婷殺人一案,除了剛剛嶽公子的情況,您還聽到過什麽別的沒有?”


    聽他這麽一說,一行人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安廣看了看退到一旁,看起來畢恭畢敬的福順。剛剛,福順說之所以會找這裏,也是因為這裏的消息最靈通。所以,早在少主安排任務的時候,福順就已經猜到宋公子的想法了?如此說來,他倒真該向福順學學這揣摩心思的本事了。


    柳仙仙不說話,一雙眼珠子卻轉了轉,她是三年前才到這長樂鄉開店的。關於方玉婷,她了解得不多,但說起那四位受害者,她卻能如數家珍般細數一籮筐他們的惡心事。


    隻是,以她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說民不與官為敵,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但她卻沒有理由幫他們,畢竟,他們與


    自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何必惹上一身騷?


    她從袖口掏出把團扇,輕輕搖動,香風立刻撲了身旁的徐延朔一臉,“奴家就是個開店做生意的,哪知道什麽?您可別往我頭上扣高帽了!”


    宋慈也不氣:“老板娘說笑了,您這裏生意這麽好,每天不知接待多少客人,姑娘們一個個的又都聰慧機靈,總能聽到些有用的吧?”


    “是,我這裏是客人多,可誰跟我們說這個?要說,也就說家裏的婆娘不體貼,生意場上遇見了死對頭……那些個死人啊,掏心啊的,說出來,不得把姑娘們嚇死!嚇著了,這買賣還怎麽做?”


    見她死活不肯就範,宋慈不得已,也隻好使出了最後一招。


    其實他原本不想揭穿她的身份的,況且這柳仙仙身份特殊,他真說出來,恐怕會給她引來殺身之禍,可事到如今也隻能行此下策。


    “老板娘這麽說就見外了,畢竟……”他說著,突然站起了身,向前傾了傾,並看似無意識地,用一隻手搔了搔鼻梁,剛剛好擋住了自己的嘴形,然後,無聲地對她說道,“言螺殿……”


    他隻說完這三個字,柳仙仙卻突然像被雷劈了一般,猛然坐直了身子。剛剛還充滿媚笑的眼神,頃刻間仿若一把冷得刺骨的利劍,直直地盯著宋慈的臉。


    “……的消息,可是最靈通不過了。”那無聲的三個字過後,剩下的半句話,卻又恢複了往常的音量,且臉上,又掛上了那似有若無的微笑。


    那柳仙仙也不是吃素的,變臉的速度比變天還快,一記冷冷的


    眼刀過後,嘴角輕輕揚起,竟然硬生生地轉變成一抹燦爛的笑容。不是媚笑,更不是調笑,那笑意嫣然,道不出的萬種風情,卻


    又勾得人看直了雙眼。


    站在宋慈身後的阿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吞咽聲有些大,直引得坐在柳仙仙身旁的徐延朔也不禁轉過了頭。他微一蹙眉,心跳,卻也快了幾分。


    柳仙仙抿了抿嘴,又看看周圍,可能是覺得環境太過嘈雜,有些事,不方便開口,“還是雅間吧,您別為難我了,有些話,您幾位聽著無妨,要是在此處說了,那倒黴的就是我了……”


    宋慈見她堅持,也明白她這個身份確實有些為難,便朝著安盛平和徐延朔點了點頭,這才站起身,隨著她一起移步到了樓上。


    臨上樓前,阿樂還回過頭,依依不舍地瞅了瞅綠裙子的姑娘。那姑娘倒也抬起了頭,可壓根兒就沒看他,眼裏心裏,全是安盛平的身影。


    “老弟啊!”福順拍拍阿樂的肩,“你死了這條心吧,綠蕎姑娘雖然身價不高,可她心高著呢,你這身份,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阿樂卻沒有生氣,隻是笑了笑:“原來,她叫綠蕎啊。”


    一行人進了雅間,隻留安廣、福順和阿樂在外麵守著。


    倒不是這三人身份不夠,隻不過他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尤為機密,總要有人在外麵看著,以免被人偷聽了去。


    若是安廣一人守候,未免太紮眼了些,所以阿樂和福順兩個笑嗬嗬的小廝站在門口,從樓下看,怎麽瞅著都像是老爺公子在裏麵逍遙快活,侍衛小廝在外候著,不方便進去掃興。


    “這位公子是怎麽知道奴家身份的?”


    既然已經挑明,柳仙仙便收起了剛剛的笑容,關上門,開門見山地問道。


    安盛平剛剛坐在宋慈旁邊,並未看到他用手擋住臉時說的那幾個字,倒是徐延朔,他本就是半個江湖人,白道黑道都有接觸,自然知道宋慈說的那三個字是何等重量。


    隻是徐延朔做夢也沒想到,這看起來嬌滴滴的柳仙仙,居然真的會是言螺殿的人。


    如今的江湖有四大門派,這四大門派雖然成立的時間都不超過三十年,但影響力卻比很多曆史悠久的名門正派還要更大、更廣。


    而這言螺殿便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派。


    言螺殿的特殊,是因為這門派裏的人全都是女子。


    “江湖上有四大門派—雁北堂、言螺殿、天鯨幫和迎風閣。這迎風閣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據悉整個江湖最好的刺客和殺手都在迎風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所以……”


    “所以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交了錢,這世上,就沒有迎風閣殺不了的人。”


    後麵這半句話,是徐延朔替宋慈說的。他是金刀名捕,打交道最多的,自然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不過雖然這迎風閣手下的人命案多,可他們卻並不招人討厭,畢竟迎風閣殺的,很多都是該殺之人,就像剛剛樓下那兩人說到的嶽家公子。


    徐延朔身為朝廷命官,有些話不方便明說,但他心裏也有一杆秤。


    “至於這天鯨幫就有趣了,他們常年在海上活動,據說幫派的


    創始人劉海生就是靠打撈沉船發的家,隻不過買賣做大了,隻靠撈沉船就不夠了。”安盛平雖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博覽群書,認識的人也不少,從小到大,沒少聽這些江湖上的故事,“後來,他們把觸手伸向了陸地,聽說沿海一帶的有錢人家下葬,都要先去拜碼頭,如若不事先拜過,保不齊前腳下了葬,後腳就被人挖了墳,掘了墓。”


    宋慈點頭,其實他對迎風閣和天鯨幫了解都不多,要真說起這四大門派來,他唯一實質接觸過的,也就隻有那一人而已。


    “前幾日趕路時,我恰巧經過了一處叫三裏坡的村子。”


    原本明明在說著四大門派,不知為何,宋慈突然話鋒一轉,跳到了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上。是以安盛平和徐延朔麵麵相覷,也不知宋慈要表達什麽。


    倒是柳仙仙,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他,倒想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三裏坡,住著位叫七叔公的老者,他五十歲老來得女,生了三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三個姑娘是三胞胎,身高樣貌自然就像是一個人一樣,十六年後,三人全都生得亭亭玉立,想不到竟又一起定了親,索性連成親的日子也選在了一天,三姐妹一起嫁了人。”


    宋慈聲線清冷動聽,講起故事來,也是娓娓道來,明明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到了他的口中,竟也讓人聽了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


    “那一天,天氣晴朗,七叔公一大早就起了床,他扛著鋤頭,去後院挖出了三十歲娶妻那年便埋下的整整六十壇女兒紅,他原本想著,婚後一年抱倆,兩年得仨,誰承想一直到了五十歲,妻子才為他生下女兒,所以……”


    柳仙仙笑了:“所以,那六十壇女兒紅,整整在地下埋了三十六年?”


    徐延朔喜歡喝酒,僅僅隻是這麽聽著,都仿佛聞見了那帶著泥土的酒香……三十六年時間不短,那酒想必甘醇無比,若是不會喝酒的人,怕是一開封,隻聞酒氣,都會醉了。


    “是啊,”宋慈帶著微笑,繼續說道,“七叔公高興,於是他大擺宴席,沒有好菜,就用好酒招待往來的客人,不管是誰,不管認識不認識,哪怕是路過,都可以去喝上一杯,沾沾喜氣。”


    安盛平也笑了,他本想問問宋慈喝了幾杯,可宋慈的酒量他是知道的,這種酒,怕是隻要一兩杯,宋慈就吃不消了。


    可誰知,宋慈卻並沒有提到自己,因為,他要說的是另一個人。“那一天,有個人從天蒙蒙亮就一直坐在席間喝著,他從第


    一桌開始,喝到了最後一桌,從日出喝到了日落……這人穿著件粗布衣裳,頭上戴著頂鬥笠,一坐就是一天,一喝就是整整三十七壇酒。”


    “三十七壇!”徐延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他喝了三十七壇,而不是三十七杯!”


    “三十七壇,我數著,七叔公數著,到了後來,村裏所有人都來數著他喝酒,就連七叔公那三個女婿也忘了待客,三個女兒也摘了蓋頭,幾百個人圍著他,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就這麽默默地看著他喝酒。”


    柳仙仙蹙起了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起來。她似乎已經想起了這個人是誰,是啊,這樣的人,除了他,這世上哪還找得出第二個!


    宋慈笑了:“這人喝了三十七壇,隻說了一句話。”


    安盛平沒見過那景象,但想也知道這人當時有多威風。黃昏時分,夕陽打在他的鬥笠上,他一隻腳跨在板凳上,一手舉著個酒壇子……


    “那人說什麽?”“他擦了擦嘴,說了一聲,‘好酒’!”


    “哈哈哈哈哈哈!”安盛平撫掌大笑起來,“有趣有趣,這人真是有趣得緊!隻可惜我沒親眼看到,不然真想和他交個朋友!”


    徐延朔也瞪大了眼睛,若是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他隻當是在吹牛,可偏偏說這話的,卻是宋公子。


    他相信宋慈,所以,那人必定是真實存在的!


    柳仙仙似乎是徹底認了命,負氣一笑:“你說的這人,是不是叫鐵魚?”


    “是,”宋慈點了點頭,“他就叫鐵魚。”“鐵魚?”安盛平雖然覺得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間卻怎麽也想


    不起來,“你說的是哪個鐵魚?”“他說的是雁北堂的堂主,”柳仙仙笑了,她知道,自己這一次


    是真的栽了,“除了他,這世上哪還有別的鐵魚!”


    經她這麽一點撥,安盛平立刻想起,那雁北堂的堂主,就叫鐵魚。


    隻是,這人雖是個奇人,卻終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不到宋慈來湖南的路上竟然有此奇遇,可以遇到他!


    再看柳仙仙,臉上雖然掛著笑,但笑容卻明顯和剛才不同,似乎透著幾分無奈,又帶著些許的甜蜜。


    雖然她年紀比起樓下那些姑娘來,要略大一些,可看起來,她仍舊是個風韻猶存的美人,而且身上帶著股成熟女人才有的氣度。若她換上一身衣服,洗去濃濃的脂粉味兒,就算不是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可也對得起她“仙仙”的名字。


    隻是,不知這柳仙仙是不是她的真名?也不知,她和雁北堂的鐵魚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而她,顯然也不想解釋什麽,她隻知道,是鐵魚叫他們來尋的自己。


    有他做擔保,她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埋怨道:“他倒是大方,幾杯酒下肚,就把我給賣了!”


    宋慈見她誤會,趕緊搖搖頭,朝她行了個大禮:“老板娘您誤會了,鐵大哥並沒有說您的姓名,也沒有指明您的所在。他看了四郎寫給我的信,知道了長樂鄉發生的這幾起奇案,隻是跟我一起分析了案情,又說他有事在身,不能隨行幫忙,且說如果我要是想打探消息的話,可以去找一間人多、熱鬧,又魚龍混雜的酒館。因為他那朋友不但長得漂亮,而且特別喜歡熱鬧,喜歡喝酒,所以去找這麽一家酒館準沒錯!”


    “你倒不用替他說話,他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和我棲身的地方,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柳仙仙紅唇一撇,輕輕揚起笑,“老娘每到一處,做過什麽,改了什麽名字,他根本就不知道!不過,三年前一別,他知道我要來這長樂鄉,自然也就隻能告訴你這些而已。”


    宋慈也笑了,因為他看得出,那柳仙仙和鐵魚之間,必然有著


    很深的羈絆,如若不是,剛剛他揭穿柳仙仙身份時,她便極有可能當場翻臉。此時她非但沒有生氣,還跟他們有說有笑,想來,這個忙,她是願意幫的。


    “可是小子,就算你瞎貓碰死耗子,真的碰對了地方,可芙蓉閣這麽多人,你是怎麽猜出我便是那死鬼告訴你的人?”


    “因為,鐵大哥還告訴我一件事。”“什麽事?”


    “他說,那人雖是個打著燈籠難找的大美人,可偏偏,她眼睛是瞎的……”


    柳仙仙蹙眉,雖然早就知道那廝說不出什麽好話,可憑什麽說她瞎!


    好在,宋慈接著說了下去。“他說,那姐兒一不愛金銀,二不愛俏,一般姑娘喜歡的小白臉


    兒,她連瞧都懶得一瞧。”說到這裏,宋慈似乎是覺得有趣,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她啊,就喜歡我這種皮糙肉厚的粗人。”


    “他真這麽說?哈哈哈哈哈哈!”柳仙仙撫掌大笑起來,她這話雖然是問句,可答案,不用宋慈回答,她也知道。


    不過聽了這話,安盛平和徐延朔卻隻能苦笑了。看不上小白臉,隻喜歡粗人?


    那他倆誰是小白臉,誰又是粗人?


    宋慈這番話雖然逗得那位仙仙大姐很是開心,可卻一棒子打死了一船人,把安盛平和徐延朔兩人都給罵了。


    “好了,廢話不說了,你今天來,就是想問那方玉婷殺人挖心一案?”柳仙仙是個痛快人,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裏,自然也不藏著


    掖著了。她性格如此豪爽,倒是叫安盛平和徐延朔也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要知道,這言螺殿的消息,向來最廣也最真實。


    言螺殿的女子有的年輕漂亮,有的貌不驚人;有的是青樓名妓,有的是達官貴人的小妾、丫鬟;有的在江湖上呼風喚雨,一呼百應;有的不過是路邊茶肆酒樓的廚娘、洗碗工……


    她們每天都過著或是精彩紛呈,或是千篇一律的生活,而她們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打探到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藏得越深,利用價值也就越大!


    這世上,有些人不愛財,有些人不怕死,但是卻沒有人心裏沒有秘密,一個人的秘密就是他最大的弱點,隻要你善於發現和利用,就能用這些秘密去控製別人為你所用。


    “關於方玉婷,我知道得不多,我隻知道,她生前和那江鳴赫有過婚約,後來江鳴赫金榜題名之時,她卻莫名其妙自殺了,大家都傳,說是因為她紅杏出牆,遇到了另一個男人,結果卻被人騙了,最後羞憤難當,所以才上了吊。不過……”柳仙仙蔑視地一笑,“這世上,看不得別人好的有的是,尤其是女人,漂亮的死去的女人,更是會被人套上些粉紅色的段子,說你不貞潔,不守婦道,死了也是活該!”


    對於她的說法,宋慈表示認同,方玉婷死了,活人尚且說不清,她一個死人,又能解釋什麽?自然,是別人想怎麽說,就怎麽是了。


    “那她死後,江鳴赫又如何了?”


    他不知道江鳴赫後來遁入空門,當起了和尚,關於這一點,安盛平在信中並未提及。


    “他啊,他不是辭了官,跑去當和尚了?”“和尚?”


    “是啊,現在他法號釋空,就在那法源寺,我聽說,前些日子,兩位大人還把他請去問話了不是?”


    她說著,目光飄向安盛平和徐延朔。


    安盛平點了點頭,示意宋慈自己早就知道這個人,隻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既然不知道方玉婷的事,那關於那幾位受害者,柳姑娘可有什麽內幕?”徐延朔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問道。


    柳仙仙笑了,這人從進門起就一直板著臉,也不知道他笑起來,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笑?


    “那幾個人,我倒是知道一些。”“哦?”宋慈眼睛發亮,“那還請老板娘指點一二!”


    柳仙仙鳳眉微微一挑,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卻不知為何,好像有些故意刁難似的,雙手抱住肩膀,長籲了一口氣。


    “這位公子,就算你是鐵魚的朋友,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規矩?”“是啊,既然你知道言螺殿,那就該知道,咱們做的是什麽樣的


    買賣!我們都是些婦道人家,這消息來之不易,所以……”


    “所以如何?”宋慈默默苦笑,雖然明知道她是有意捉弄,卻偏又沒辦法拒絕,“還請老板娘明示。”


    “好!”那柳仙仙撫掌輕笑,“我就喜歡痛快人!既然如此,我就做一回虧本買賣,隻要你們每個人告訴我一個秘密,今天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想問什麽,我就告訴你什麽!”


    她從剛剛開始,已經變了好幾次表情,或是為難,或是凶狠,或是嫵媚,或是豪放……但偏偏,她雖然變臉變得快,卻又一點兒不讓人覺得違和,好像每一個表情都是她心中所想,既生動又招人喜歡。


    也許,這就是她年紀輕輕便能成為言螺殿骨幹的原因。這女人不但美,而且讓人覺得真實。


    哪怕,她所說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套出你心中的秘密。可即便明知如此,你還是會忍不住向她傾吐心聲,告訴她她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這……”


    宋慈雖然可以答應她,但畢竟這屋裏不止他一個人,於是看了看安盛平和徐延朔。


    安盛平本身就是個有趣的人,因此也不避諱什麽,反而對這柳仙仙又生了幾分好感:“我沒意見,隻是不知道徐大人意下如何?”


    徐延朔和他們身份不同,他身為朝廷命官,知道很多黑白兩道的內幕,所以這樣的約定對於他來說,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放心,我不會問徐大人什麽犯了忌諱的事情的!”


    柳仙仙紅袖掩麵,一雙眼睛帶著笑意在他臉上掃過,惹得徐延朔不禁蹙了蹙眉,卻也隻能無奈地默允了。


    “既是如此,”宋慈見狀,率先行了個禮,“老板娘想問宋某什麽?”“這個嘛……”她眼珠一轉,“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既然是秘


    密,自然是不能隨意告訴別人的。我雖然與幾位做了買賣,但也不會勉強你們,所以,我就把我想問的寫在紙上,你們寫好答案告訴我一個人便是,彼此間,也不用尷尬,如何?”


    “這個辦法好!”安盛平率先表示認同。


    “那就這麽辦吧。”徐延朔也跟著點了點頭。


    柳仙仙說做就做,居然真的翩然一轉,進了裏屋。不多時,她手裏端著個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放著三個信封,旁邊還擺著一套筆墨紙硯。


    “三個信封裏,有三個問題,也不是特意針對誰,所以你們就自己選吧,選中了哪個,就在哪個下麵作答即可。”


    她說著,將托盤放到了桌上,笑嘻嘻地退到一旁,等著看他們選擇。


    這事既然是宋慈開的頭,第一個選的,當然也是他。他看了看三個信封,直接取了最上麵一個。


    這時,柳仙仙突然拍了拍手,咳嗽了一聲。


    安盛平與徐延朔對視一下,無奈地笑了笑,一起默默地轉過了身。


    身後傳來宋慈拆開信封的聲音,還有一聲低低的笑。接著,他提起筆,在紙上寥寥寫了幾個字,然後裝好,又放回了信封之中。


    接下來,如法炮製,安盛平第二個進行了選擇。


    徐延朔一直背對著他們,什麽也沒有看,什麽也沒有想。待到終於輪到了他,柳仙仙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也去寫下自己的答案。


    於是,徐延朔按照約定好的,轉過身,取了桌上僅剩的一個信封。


    至於已經寫好答案的宋慈和安盛平,並排站在一旁,正背對著自己,不知竊竊私語什麽。


    徐延朔也沒有多想,直接拿起那信封打了開來。


    那是一張帶著花香的紙箋,左下角居然還印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雖然那柳仙仙妝容濃烈,打扮得也十分妖豔,但那紙箋卻顯得清淡雅致,好似是一個大家閨秀寫給情郎的書信。


    徐延朔擰緊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直到,他看到了那紙上寫的幾個字……


    那是一串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字跡娟秀柔美,而上麵寫的問題卻叫人哭笑不得。


    他原以為那柳仙仙會趁機問他一些朝廷的內幕,或是什麽江湖上的秘密,誰承想,她居然隻是問了他一句話。


    她問:“你覺得,我這墜子美不美?”


    徐延朔抬起頭看著柳仙仙,卻發現她也在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那表情好似一隻被人抓了現行的小狐狸,笑得既嫵媚又狡黠。


    而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她那胸前居然掛著條純金的鏈子,上麵吊著個雞心的墜子。


    那是塊紅色的寶石,垂在開得恰到好處的領口,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好似有生命一般靈動。


    而柳仙仙似乎還怕他看不明白自己所指的是什麽,居然有意無意地,用塗著蔻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寶石光滑的表麵。


    徐延朔頓時覺得一股熱血直衝向頭頂,羞澀之餘,竟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氣憤。


    難道,她問他們三人的問題都一樣?


    想到這裏,他居然又一次蹙緊了眉頭,提起筆,在那紙箋上寫下幾筆,然後將筆一甩,扔到了桌上。又將那寫好答案的紙折好,


    塞回了信封裏。


    柳仙仙笑得似乎更加開心了,她不等徐延朔裝好信,直接上前幾步,搶了他手中的信封。


    接著,又連同宋慈他們的信封一起,看也不看地塞回了衣袖之中。


    安盛平笑了:“老板娘不看看我們的答案嗎?”“你們走了,我自然會看,放心吧,我看完以後就會把它燒了,


    你們不用擔心落了把柄在我手中!”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所問的問題已經知道了答案,留不留下那張紙,又有什麽意義?


    不過這是她的要求,既然他們已經達成了,那他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我們已經按照老板娘說的做了,那老板娘是不是也該回答我們的問題呢?”


    柳仙仙也不含糊,盈盈一笑:“當然,我柳仙仙說到做到,既然答應了你們,肯定不會反悔的!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幾個死鬼的事嗎,別廢話,咱們就一個一個來吧!前兩天剛死的那位嶽公子就不用我說了,你們在樓下也聽見了,那人家裏有錢,從小就是個紈絝,盡幹些欺男霸女的事兒,別說讓人挖了心,就是叫人扒皮拆骨,切成塊兒喂狗也不值當替他掉一滴眼淚!”


    她說的雖然是實話,可也未免太直白了些,聽得徐延朔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的,還以為嶽公子跟她有仇呢。而一旁的安盛平卻越發覺得這柳仙仙有趣,她樣貌好,聲音也好,雖然說的這些話不中聽,但從她那張嬌豔欲滴的紅唇裏說出來,反而別有一番韻味,讓


    人覺得又潑辣又漂亮。“至於第一個死的秀才,叫什麽來著……”


    也許是隔的時間有點久,她一時間,居然想不起那人的姓名了。


    “姓聶,聶之重。”安盛平趕緊接道。


    “嗯,姓聶的,他在那幾個死鬼裏,算是最窮的一個了,可人雖窮,卻一肚子的壞水,一點兒不比那幾個少。”柳仙仙說著,柳眉一挑,“他家隔了半條街的地方,住了個姓金的寡婦,年少守寡,沒孩子,公婆也死了,原本做著賣胭脂水粉的買賣,日子也過得去。他比那寡婦小了三歲,卻跑去勾搭人家,說什麽待到金榜題名時,就娶她過門當正妻!金寡婦讓豬油蒙了心,還真信了他的話,把家當都給了他。可他呢,一沒用那些錢買書來看,二也沒用在疏通關係上,反而拿了去花天酒地,光我這芙蓉閣,他就來了好幾回!樂梅那屋,睡一宿可是要十兩銀子的,一般沒點兒閑錢的可是進不去的!他居然來了三次,三次啊!”


    說著還用手比出一個“三”的樣子,不停在幾人麵前招搖,儼然一副為金寡婦打抱不平的態度。


    “後來呢?”安盛平有些好奇,“那姓聶的中了秀才以後,有娶金寡婦的意思嗎?”


    “呸,怎麽可能,錢都騙光了!後來他又換了目標,跑去書院勾搭他老師家的二閨女去了。”


    “嘖嘖。”安盛平咂舌,這姓聶的,果然是個斯文敗類,真給讀書人丟臉。


    “還有那姓張的買辦,他早些年死過一個老婆,這事兒,幾位應該知道吧?”


    “知道的,據說是病死的。”


    “哪裏是生病啊,是常年被那畜生打罵,活活熬死的。”“什麽?還有這事兒!”徐延朔去調查時,特意走訪了鄰居,可


    眾口一詞,都說姓張的老婆是生了病死的,怎麽這會兒,又變成被姓張的虐待而死了?他雖是個男人,但卻最瞧不起欺負婦孺的行為。


    “都過了那麽久了,大家都不想惹事吧。”


    徐延朔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有些道理。畢竟他當時穿了官服,再加上許是當武官久了,身上總帶著股煞氣,就好像那天李小蓮一案,他沒穿官服,沒帶佩刀,都把李小蓮的娘嚇得不敢說話了。


    “如此說來,這幾個人,都是死有餘辜了……”宋慈苦笑,“那位師爺又是如何?”


    再怎麽說,吳晉也是當差的,應該不會像其他三人這般為非作歹吧?


    想不到,柳仙仙一聲冷笑:“哼,他也算個人?”


    聽這話的架勢,那吳晉的為人,怕是還不如另外三位了。“到底怎麽了,柳姑娘您說吧,”安盛平早就對唐縣令沒什麽好


    感了,連帶著,對吳晉也沒抱什麽希望,此刻聲音冷冷地道,“我倒是要看看,這唐縣令的好師爺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好,那就恕奴家直言了,這吳晉啊,死都便宜了他,應該挫骨揚灰,把頭掛在城門上,讓老百姓進出時,都能啐上一口!”


    “他到底做了什麽?”這下,連宋慈也不禁好奇起來,柳仙仙為何對吳晉如此恨之入骨?


    “三年前,隔壁村鬧災荒,那時候我剛到長樂鄉不久,也是剛剛開了這芙蓉閣,姐妹們雖然掙得不多,可我們看不得那些老幼病


    殘受苦挨餓,捐錢捐糧的事兒,我們也沒少做。朝廷撥了銀子,卻被那唐縣令和吳晉斂走了大半,到了災民手裏,就沒剩下幾個錢了。老百姓活不下去,隻能賣兒賣女,吳晉見這事兒又是個斂財的機會,就半買半搶的,收了幾十個孩子和少男少女,長得漂亮的,就留在自家院子裏,糟蹋完,便打發人牙子去賣了。至於那些本來長相就一般,身子骨也不是太好,賣不出去的,就直接亂棍打死,扔在了城外的亂葬崗……”


    “這個畜生!”


    徐延朔氣得用力一拍八仙桌,他內力太過深厚,居然一掌將桌子震開了一道縫。


    “兩位公子,我這就去抓了那姓唐的!”他是個急脾氣,半點也不想等,既然吳晉做下如此膽大包天的事,那身為上司的唐鬆,自然也逃不開關係,“他們兩個都不是好人,今天我非辦了他不成!”


    安盛平見他如此激動,趕緊伸手把他攔住,“徐大人息怒,這事兒咱們慢慢來,今天咱們先聽柳姑娘把話說完!”


    徐延朔看看他,又看看柳仙仙,隻好先壓製住自己的怒火,打算等她講完這些人的醜事再做打算。


    “總而言之,雖然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方玉婷是個厲鬼,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可在百姓心裏,她卻是個為民除害的女英雄!當然,有些人除外。”柳仙仙聳聳肩,那紅色的薄紗隨著抖動從她的肩頭滑落,她站在徐延朔身側,因此那裸露的肩頭,正好印入徐延朔的視線,害得他趕忙轉過臉去,隻是不知為什麽,他耳根竟有些發紅。


    這一幕,恰被站在對麵的安盛平看到,他鎖緊了眉,想笑,但是此時此刻,又似乎不太合適。


    “最後再請教一個問題,像你剛才說的這樣的人,這長樂鄉,不知還有幾人?”


    宋慈這話問得很有先見之明,柳仙仙人脈廣,消息靈通,這城裏的男人什麽樣,她最清楚。如果想抓到那“女鬼”,必然要從她下一個要下手的目標開始找起。


    他們在明,女鬼在暗,想要把她引出來,就隻有這麽一個方法了。


    柳仙仙想了想,認真道:“其實要我說,這樣的男人還真不少,可一定要說最符合這幾點的,卻隻有六個人。”


    “哦,哪六人?”


    “一個是南城開酒樓的李員外,他今年四十有三,家有良田百畝,店鋪三間,不愁吃穿,妻妾成群,但這人卻是個十足的色鬼,仗著有錢,常幹些強搶良家婦女、逼良為娼的醜事。”


    宋慈搖了搖頭:“這人不行,之前幾個受害者,都是孑然一身,就算身邊不缺女人,可名義上,卻無妻無妾,所以才會收到那女鬼的婚書。”


    “這麽說的話,趙老爺也可以排除了……”柳仙仙掐著指頭算了算,“還剩下四個,不過其中一個喜歡的都是男色,這人也不能算吧?”


    宋慈苦笑:“自然是算不得數的。”“那就隻剩三個了,一個是常年在北市賣畫的畫師,這人姓柴,


    單名一個峻字,二十三四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雖是個男子,卻比女人還要漂亮。他打著給人畫像的名義,不知勾搭了多少大家閨秀和富人家的妻妾,專靠女人拿錢供養。他也算有些本事,即便他


    風流成性,可偏偏那些個夫人小姐卻又礙於麵子,不敢承認與他有關係。我找他來給幾個姑娘畫過畫像,她們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一個個被他勾得沒了魂兒,可依我看,不過就是個弱不禁風的小男人罷了!”


    聽她這麽說,宋慈不由得想起了鐵魚說的那番話,果然,這柳仙仙不愛俏隻愛糙。越是好看的男人越吸引不了她,她喜歡的,是像鐵魚和徐延朔那樣的鐵血真漢子。


    “嗯,這人確實符合,那另外兩個呢?”


    “還有一人,今年應該是本命年,剛滿二十四,他姓翟,名叫翟金玉,倒是真真人如其名,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貨色。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正風書院的一個管事,平時倒也用不著他來教書,他隻是負責招生和收取學費罷了。據說他沒少從中撈錢,才幹了短短一年,鄉下老家就蓋了新房子。”


    “聽你這麽說,他似乎隻是貪財罷了,好像和女色並無關聯啊?”“誰說沒關聯!他可是騙婚的老手了,據說光是定親就七八次


    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都退了婚。說來也是奇了,別的男人定親,都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往外花,可偏偏他每次退了婚,家裏就又比定親前要更富上了幾分!也不知是耍了什麽手段,居然沒有一個人來追究,好像都是女方心甘情願退婚退聘禮一樣!”


    “哦?”安盛平好奇地問道,“那倒是奇了!想不到退婚也成了發家致富的營生了……既然如此,怎麽還有那麽多人願意和他攀親啊?就不怕閨女沒嫁出去,還惹了一身騷嗎?”


    “嗬,耐不住他藏得深啊!連我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何況別人。再說他那職位好得很,有的是油水可撈,人長得也算過得去,


    怎麽說都算得上前途無量了。這樣的女婿,不知情的話,誰不想要啊!”


    “也對,那這最後一人呢?”


    “最後一人?”柳仙仙往屋外撇撇嘴,笑道,“說來也是巧了,就在這層。”


    “這層?”“是啊,就隔著兩個房間,他包了迎春和早蕊的場子,現在三個


    人正快活呢!”三個人……


    宋慈和安盛平不禁對視一眼,這話實在太有辱斯文了,他們聽著都覺得不好意思。再看徐延朔,更是憋得紅了臉,全然沒了剛剛的霸氣。


    “這人又是什麽來頭?”“此人複姓上官,叫上官笠,他爹是誰,也不用我說了吧?”“上官?”安盛平聽到這姓氏,立刻沉了臉。


    “怎麽了?這人到底什麽來頭,公子莫非認識?”徐延朔不明所以,好奇地問道。


    安盛平看看他,又看看宋慈,似乎不好開口,但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實話。


    “家姐之前嫁給了已故的護國將軍董昭的二兒子董疏城,這上官家,是董家的親戚,所以這上官笠應該是……”


    “應是董疏城的表兄弟。”宋慈替他說道。


    隻是,他說這些話時,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是以安盛平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雖然董家一族已經沒了人,但這畢竟是他們的老家,免不得有幾個沾親帶故的人。


    隻是,以宋慈和他姐姐的關係……安盛平實在猜不出宋慈的想法。


    “合著,那小畜生是你家親戚啊!”柳仙仙看出安盛平與上官笠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因此也不畏懼,笑著打趣道,“那上官笠的爹就不是什麽好人,打著董將軍的名號在這長樂鄉作威作福好些年了,如今,雖然董氏一脈都死光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上官家依舊天高皇帝遠,什麽都不怕。”


    “你說他打著董家名號作威作福?”安盛平心頭湧起一股無名火,姐姐一個人在這窮鄉僻壤守寡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替那上官家擔上罵名,豈不是更加不值!


    “喲,合著小公子你不知道啊!那上官笠可是放了話了,就算他表哥死了,表嫂還在,他表嫂是郡公家的千金,掌上明珠!有什麽事兒,他上頭有人,不怕!”


    安盛平被她這話氣得差點厥過去,合著除了董家,現在連他們安家也被這上官笠給惦記上了!


    難怪他人剛到長樂鄉那會兒,一直有風言風語傳來,原來他人還沒到,名聲就先被那上官笠給壞了!


    “氣死我了!”這一次,不等徐延朔發作,安盛平倒是先怒了,擼胳膊卷袖子的,打算出去找上官笠大幹一架。


    “安廣!”


    隻叫了一聲,大門就被打了開來,那安廣不知少主發生了何事,但看他這臉色,也知道他氣得不輕。他和少主一向同心,現在別說


    打一架了,就算讓他直接去要了上官笠的命,也就是安盛平一句話而已。


    宋慈想勸住安盛平,但是手都舉了起來,卻又鬼使神差地,在幾乎碰到安盛平衣角時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看著安盛平,終究沒有說話。


    “去!去……”安盛平不知上官笠在什麽房間,扭頭看向柳仙仙。柳仙仙唯恐天下不亂,壞笑著指了指,小聲道:“月香閣。”“嗯,月香閣!去,去把上官笠給我帶過來!”


    安廣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緊接著,就聽到不遠處的房間裏一片雞飛狗跳,摔盤子摔碗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兩個女人的尖叫和一個男人的哀號。


    不消片刻,安廣就提著個幾乎赤裸著的男人走了進來,他二話不說,直接把那男人往地上一扔,然後隨手關了門,把包括福順和阿樂在內的二層看熱鬧的幾個人一起關在了門外。


    “反了你了!你、你知道爺是誰嗎?!”


    那男人抬起頭來,樣貌倒也算得上周正,隻是此刻身上幾乎沒穿什麽,隻在腰間圍了塊布單,顯然,還是剛剛安廣覺得男人光著身子太難看,所以才給他圍上的。


    他頭發淩亂,臉頰和胸口還有不少淡紅色的唇印,想必剛剛在月香閣,被迎春、早蕊兩個姑娘伺候得正舒坦。


    安盛平本來就氣,再看這個男人,更是氣得火冒三丈,走過去,對著男人胸口就是一腳。


    “反了你了!你知道爺是誰嗎!”


    那上官笠雖然隻是個遠房親戚,可安盛平初來這長樂鄉時,他


    也是上門拜見過的。況且,以安盛平的樣貌,凡是見過他的人,哪怕隻看過一眼,都不可能會忘記,所以,當上官笠看清來人時,頓時傻了眼。


    “說,你打著董家、安家的名義,到底在這長樂鄉做了多少惡心事?”


    安盛平一張臉憋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董家一門忠良,安家也都是聖上麵前的紅人,如今卻被他這隻小蟲汙濁了兩家的威名,安盛平怎麽可能不氣!


    “四爺饒命!四爺,我知道錯了!”


    上官笠匍匐在地上,抱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他。


    “徹查,給我好好查!”安盛平也懶得理他,直接吩咐安廣把他收監,“讓唐鬆給我好好審,不是說是我安家的親戚嗎?那好,那我今天就大義滅親了!”


    徐延朔扶額:“公子,這唐鬆不也……”“先給我辦了他!他的事完了,再收拾唐鬆!”說完,又不解氣


    地踹了上官笠兩腳,不顧他的哭號,叫安廣直接把他提了出去。


    宋慈認識安盛平多年,卻從沒見他如此失態過,不過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安盛平這個人一向把家族榮譽看得很重,而且,他和三娘之間的姐弟情也最深,若是他一人也就罷了,現在連帶上了安家和安雨柔的名聲,他又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隻是,自己剛剛明明可以攔住安盛平的,卻不知為什麽,偏偏停了手。


    有些人,也許真的放不下吧?“好了,現在你把這上官笠給扔進大牢了,咱們想找方玉婷下一


    個下手的對象,就隻剩下柴峻和翟金玉了。”


    聽宋慈說完,安盛平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實在是欠缺考慮,不過直到現在他還氣得發抖,所以就算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兩個就兩個吧,還容易呢。”他有些破罐破摔地回道。“容易?”宋慈笑了,“可萬一,咱們撒錯了網呢?”


    “那也沒轍!真錯了,我再把那上官笠放出去,讓女鬼替我辦他!”


    說完才發現,其實這個主意比抓了上官笠更好,不過後悔也晚了。安盛平索性閉了眼,不再說話。


    倒是一旁的柳仙仙笑了,她不動聲色地往徐延朔身上靠了靠,“徐大人,那月香閣打破的碗碟,還有被嚇到的我的姑娘,您說可怎麽辦啊?”


    徐延朔趕緊退了兩步,想要和她拉開距離。


    徐延朔有本事單槍匹馬對付七八個大漢,卻在麵對柳仙仙這繞指柔時,完全失了方寸。


    安盛平歎了口氣,掏出錠銀子放在桌上:“今天是我衝動了,我給柳姑娘賠罪。福順,你善後!沒什麽事,我們就告辭了。”


    柳仙仙拿起那錠銀子,輕輕一掂量,笑了:“成,有空您再來啊!”


    安盛平這才睜開了眼,他扶著額,掩著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宋慈和徐延朔知道今天隻能到此為止了,朝那柳仙仙點了點頭,也跟著想要離開。


    可誰知,就在他們剛要邁步出門時,柳仙仙突然叫了一聲:“徐


    大人,留步。”


    徐延朔停下腳步,回過頭。


    “姓徐的,有件事兒,提醒你一下!”柳仙仙斜倚在那被他拍出一道裂縫的八仙桌旁,纖腰盈盈一握,肩膀上的衣衫仍舊沒有提上去,她掰著手指算了算,然後朝他嫣然一笑:“還有半個月左右,就是那方小姐的死忌了。”


    徐延朔心頭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地朝她點了點頭,什麽話也沒說,走了出去。


    待到眾人下了樓,這才發現仍在外候著的,卻隻剩下了福順一人。


    宋慈微微皺起了眉:“阿樂呢?”


    福順抿嘴一笑,臉上帶著種曖昧,伸手朝大堂的角落指了指。宋慈順著他的目光,居然看到阿樂正站在牆角和那個綠裙子的


    姑娘說著話。


    這大堂內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再加上距離有些遠,因此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談論什麽。不過從那女子的衣著打扮來看,她應該就是阿樂鍾情的那位綠蕎姑娘。


    “嗬,想不到阿樂也是個聰明的。”安盛平雙手抱肩,斜倚在門邊,似笑非笑道,“倒是比他家主子有魄力。”


    安盛平話中有話,說話時,眼神也有意無意地在宋慈臉上瞟過,帶著股挑釁的意味。似乎是在埋怨他不懂爭取,對安雨柔一再錯過。


    除了苦笑,宋慈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邁步往前,想要喚一聲,叫阿樂趕緊跟自己回去。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安盛平一把抓住了胳膊,此時,安盛平臉上的笑容也


    化作了一縷難得的溫柔,“算了,他也不小了。”一句話,倒讓宋慈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了。


    “福順!”安盛平叫了一聲,也沒刻意說什麽,點了點頭,又拉著宋慈,將他拖出了芙蓉閣的大門。


    那福順比猴子還精,當然明白主人的意思。他點頭哈腰地將幾位公子、大人送了出去,也沒去叫阿樂,而是一招手,拉了個正在一層大堂內如彩蝶般穿梭的,稍稍有些身份的婦人。


    “哎喲,這不是福順嘛!”那婦人年紀要比身邊的鶯鶯燕燕大一些,是跟著柳仙仙一起打理這芙蓉閣的。


    福順從袖口掏出張疊好的銀票,遞了過去:“看見那個跟綠蕎一起的小哥了嗎?”


    女子接了銀票,打開看了看,眼睛瞬時亮了起來,再看他時,臉上的笑容也越發諂媚:“看見了看見了!”


    “好生伺候著,那是我們爺的貴客。”


    福順跟著郡國公家的那位四公子,這婦人是知道的,心中不禁對那阿樂的身份產生了幾分好奇。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二樓。


    柳仙仙倚在扶欄上,微笑著注視這一切。她與那婦人的眼神對到了一處,微微頷首,卻又不動聲色地搖著扇子,翩翩然轉了個身。


    二樓的走廊上,因為上官笠被人赤身從房裏抓出來而造成了不小的騷動。此時,那兩位被上官笠叫去房中伺候的姑娘也穿上衣衫,委屈地從房裏跑了出來,打算找柳仙仙訴苦一番。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啊!”她的笑,嫵媚之中,又透著些跋扈,似乎根本不把金主被抓當作一回事,“哭什麽哭,這麽美的小臉


    兒,哭花了,多叫人心疼!”


    一席話,竟又惹得走廊上幾位客人也笑了起來,爭先恐後地來討好那兩位年輕漂亮的姑娘。


    而她倆也嬌滴滴地破涕為笑。喧囂熱鬧的芙蓉閣,再一次回到了歌舞升平、鶯聲燕語的繁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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