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


    大年三十轉眼就到了。午餐隻準備了麵條,兩位母親忙活了一天,一切都在為晚上的那頓團圓飯做準備。康如心悄悄對沈躍說道:“以前是因為物質匱乏,所以才把大年三十晚上的這頓飯看得那麽重要,搞得那麽隆重,現在怎麽還這樣?”


    沈躍笑道:“可能這就是傳統吧。”


    這時候康如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對沈躍說道:“對了,樂樂和英傑去你大姨家了,樂樂到現在都還傷心著。”


    沈躍歎息著說道:“我知道。但是她哥哥的事情我實在無能為力,這起案子沒有任何的問題,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事實就擺在那裏。”


    康如心看著沈躍,輕聲問道:“沈躍,你說我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沈躍詫異地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講?”


    康如心道:“我總覺得樂樂不高興並不完全是因為她哥哥的事情,還有我們的因素,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去研究什麽蝴蝶效應,從情感上來講她很可能無法理解。”


    沈躍怔了一下,苦笑著說道:“這完全是兩碼事情好不好?我們通過陳迪的案子去研究蝴蝶效應,這不僅僅是從專業的角度,更是想從中找到發生那起案件的起始點,這樣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同時對今後案件的調查也具有指導作用。威爾遜先生說過,一切遵從於我們的本心就可以了。對陳迪的案子,我盡到了責任就問心無愧了。”


    康如心鬱鬱地道:“雖然話是這樣講,但因此讓樂樂和我們產生了這樣的隔閡,我心裏還是覺得很不好受。”


    沈躍道:“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理解的,不是還有曾英傑嗎?”


    兩人正說著,沈躍的母親過來問道:“你們洗澡了沒有?今天不洗的話明天就不能洗澡了啊。”


    康如心詫異地問道:“為什麽?”


    沈躍笑道:“我媽是老傳統。大年三十要沐浴更衣,去除晦氣。大年初一不能洗澡、不能掃地,她說那樣的話會把接下來一年的財運都洗掉、掃跑了。”


    母親頓時就笑,說道:“這些都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


    沈躍也禁不住笑了,說道:“還有,今天晚上會將家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你別看我媽平時那麽節約,但是到了大年三十,她會比我們浪費得多。”


    母親又笑,說道:“要是在以前,大年三十的晚上還必須將柴火燒得旺旺的,還要放鞭炮。現在可不行咯。”


    這時候康如心的母親從廚房裏出來了,問道:“你們怎麽還不去洗澡?”


    沈躍和康如心連忙道:“我們馬上就去。”


    康如心母親的情況一直很穩定,特別是和沈躍的母親住到一起之後,兩位老人像親姐妹似的,每天一起去菜市場,一起去小區外麵的廣場健身,身體狀況也比以前好了許多。其實她以前的問題就是心結沒有解開。


    大年初一的上午,康如心開車,一家人去往墓地給兩位父親掃墓。兩位父親的墓地都在這座城市較早的那處陵園,康如心的父親是英雄,公安廳給他立了一個很大的墓碑。沈躍父親的墓地與之相隔較遠,看上去寒酸了許多。沈躍曾經問過母親,是不是也應該將父親的墓碑換成大的。母親說,人都不在了,就別去折騰了。沈躍發現自己這個心理學家對生死問題遠遠不如母親看得那麽透徹。


    沈躍遠遠地看到了那個佝僂的背影,那是雲中桑的母親。康如心也看到了,低聲問他:“你是不是想過去和她說說話?”


    也不知道是怎麽的,沈躍忽然覺得心裏堵得慌,他想了想,搖頭道:“算啦,就別去打擾人家了……”


    康如心的母親待在丈夫的墓前久久不願離去,她對康如心說:“我想和你爸多待一會兒,過年了,也不知道他在那邊好不好。”


    康如心擔心地看著她,卻被沈躍拉走了。沈躍對她說道:“她需要傾訴,你爸才是她真正的、唯一的傾訴對象。而且,一會兒我媽也會去陪著她。”


    於是,沈躍和康如心走到陵園的最高處坐下。下方掃墓的人像城市中的人一樣多,他們都是為了那些逝去的親人而來,在新年的第一天傾訴著他們的思戀、緬懷與感恩。康如心問沈躍:“西方國家的人也這樣嗎?”


    沈躍搖頭道:“不,西方國家的人在這樣的事情上要簡單得多,一束鮮花、一個鞠躬就足以表達內心的哀思。中國人不一樣,我們在這件事情上要操心得多,我們會擔心親人在那邊生活得不好,所以才會給他們燒紙錢,用酒肉去祭祀。當然,這也和不同的宗教信仰有關係。”


    康如心道:“嗯。”


    沈躍繼續說道:“西方人相信上帝,也相信天堂和地獄,不過我們中國人更現實一些,很多人在祭祀死者的同時也希望能夠得到死者的護佑,這是農業國家的交換心理。比如我們的兩位媽媽,她們肯定會對我們的父親說:沈躍和如心已經結婚了,你們一定要保佑他們事業有成、早生貴子。”


    康如心忍不住就笑了。這時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沈躍,你準備什麽時候調查那個被梁華傷害過的老師?”


    沈躍道:“正月十五之後吧。”


    康如心猶豫著,問道:“你可以不去調查這件事情嗎?最近我一直在想,她也是受害者,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作為受害者,她也有不報案的權利……”


    沈躍點頭道:“我隻是想私底下調查,不會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人的。我隻是想搞清楚其中的原因,否則梁華的案子從研究的角度來講就不完整了。”


    康如心又問道:“喻靈呢?你還是不想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麽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還有,你究竟有著什麽樣的計劃可以最終抓到她?”


    沈躍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告訴了你,你又會覺得殘酷了。”


    康如心一下子就笑了,說道:“那好吧,你就暫時不要告訴我,反正我遲早都會知道的。”


    然而,這個春節是注定不可能讓沈躍清靜的。從大年初二開始,上門來拜年的人絡繹不絕。闞洪、談華德、雷猛父女……這兩年來得到過沈躍幫助,或者與他有過密切接觸的人都來了,甚至侯小君、匡無為也都來過,而彭莊是和他父親一起來的,此外還有接不完的祝福電話和短信,這樣一來,沈躍試圖在春節期間靜下來好好看書的計劃徹底泡了湯。如此幾天下來,沈躍頓感身心疲憊,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付。


    闞洪是和談華德一起來的,兩個人給兩位老人買了不少的東西,不過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商談進一步的合作。雷猛回來後開了一家咖啡廳,前不久還配合警方錄製了幾期關於賭博陷阱的視頻。他和彭莊的父親一樣,純粹是為了感謝而來。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大年初五,龍華閩來了,不過他隻是陪同分管副省長和公安廳的廳長而來。這完全是一次官方性質的拜訪,更讓沈躍感到渾身不自在。副省長和公安廳廳長離開後不久,龍華閩又折了回來,這讓沈躍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問道:“龍警官,你不會是有案子才專門回來找我的吧?”


    龍華閩瞪著他:“沒案子我就不能來了?”


    沈躍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了,說道:“今天你可是陪著上級,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別啊,你讓我好好過這個年吧。”


    龍華閩禁不住就笑了起來,打量著四周道:“還別說,你這家還真稱得上三寶殿。那好吧,我走了。”說著,他就朝外邊走去,嘴裏同時在說道:“喻靈那家拍賣行的員工每個人都收到了一筆錢,錢是從新加坡匯過來的。還有……算啦,你好好過春節吧。”


    沈躍一聽,急忙叫住了他:“你等等……”


    龍華閩轉身,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怎麽?你還有別的事情?”


    沈躍過去將他拽了回來,哭笑不得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讓你就這樣走了……走吧,我們去書房。”


    康如心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見二人去了書房,連忙泡了一壺茶送進去,隻見沈躍正從書桌下麵拿出一條煙來,朝龍華閩遞過去,笑著說道:“也不知道是誰送給我的,明明知道我不抽煙……”


    龍華閩大喜,一下子就將那條煙從沈躍手上拿了過去,笑道:“太好了,今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康如心哭笑不得,說道:“沈躍,你不是還在監督龍叔叔戒煙嗎?”


    沈躍笑道:“我總不能拿去扔了吧?龍警官戒煙是不可能的事情,盡量控製就是了。”


    龍華閩連忙道:“是啊。你看我這個春節,天天都在加班,不抽煙哪行?”


    康如心笑道:“龍叔叔,那您抽吧,我出去就是。”


    康如心出去後,龍華閩點上了煙。沈躍將紙簍放到了他旁邊,示意他可以將煙灰抖在那裏麵,問道:“最近的案子很多嗎?”


    龍華閩點頭道:“春節期間,去外地的人大多數都回來了,各種矛盾也就很容易集中在一起,從大年三十到現在就已經發生了十多起惡性案件。比如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個在外地工作的男人發現妻子的短信中有幾條曖昧信息,於是就斷定妻子出軌多個男人,一怒之下就殺了她……”


    沈躍歎息,道:“說說喻靈的事情吧。”


    龍華閩道:“拍賣行那些員工收到的錢我們查過了,都是從新加坡的一家公司匯出的。很顯然,這是喻靈委托他人辦的。”


    沈躍思索了片刻,說道:“我反倒認為這很可能就是喻靈親自去辦的。她在新加坡有公司並不奇怪,從這裏去新加坡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這家拍賣行有數十人,銀行賬號什麽的都在喻靈的電腦上,如果她使用電子郵件的話就很容易被發現。她這樣做的目的無外乎兩個:一是轉移我們的視線,讓我們認為她早已出境;二是進一步驗證她出入境的安全程度。當然,這是在她對自己有著充分信心的基礎之上。”


    龍華閩失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她已經出境?”


    沈躍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拍賣行那些員工收到的錢應該是在初二或者初三匯出的。是這樣嗎?”


    龍華閩點頭,問道:“這說明了什麽?”


    沈躍道:“春節前喻靈肯定就在這個地方,梁華的案子就足以證明。大年三十和初一她依然還在,不過她初二就去了新加坡,然後給拍賣行的員工匯款。中國的工商銀行在東南亞地區都有分行,匯款方便快捷。當然,這僅僅是我的推測,不過這樣的推測恰恰可以說明我以前的分析是正確的,由此我完全可以相信,現在她就已經回到了這座城市。一方麵她不能繼續待在新加坡,因為她不可能擁有多個新加坡的護照,繼續待在那裏就很容易被發現。另一方麵,她要和鄧湘佲見最後一麵,她需要隨時掌握相關的信息。此外,在她看來,繼續待在這座城市反而是最安全的,因為這些年來她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這裏,肯定早就準備了多個身份,而且她認為自己已經成功地將警方的視線引向了境外。”


    龍華閩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沈躍想也沒想就說道:“等!一直等到鄧湘佲上法庭的那一天。對了龍警官,你剛才說還有什麽事情?”


    龍華閩一下子就笑了起來,說道:“我不那樣說的話,你還會叫我回來嗎?”


    沈躍哭笑不得。龍華閩卻歎息了一聲,說道:“我手上確實有一個非常棘手的案子……算啦,年後再說吧。”


    這次沈躍沒有上當,接過話去說道:“太好了,那就年後再說吧。”


    龍華閩目瞪口呆,搖了搖頭,拿著那條煙離開了。


    大年初七,樂樂和曾英傑來了,樂樂一進門就隻顧著朝沈躍和康如心的母親打招呼,對康如心也親熱地叫了聲嫂子,偏偏把沈躍當成了空氣。曾英傑歉意地朝沈躍笑了笑,沈躍瞪著樂樂道:“樂樂,你幹嗎不和我打招呼?”


    樂樂這才好像剛剛看到他一樣:“咦?這不是我表哥嗎?春節好啊表哥。”


    沈躍拿她沒辦法,苦笑著說道:“樂樂,有空了我們談談,看來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


    樂樂不說話,轉身將禮物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曾英傑歉意地道:“她就是那道坎過不去。你別介意。”


    康如心道:“要不,我去和她談談?”


    這時候沈躍的母親忽然說了一句:“沈躍,還是你自己去和她說說吧。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麽事情解釋不清楚的。”


    沈躍點頭道:“媽說得對,隔閡一旦產生就不能拖下去。其實樂樂並不是對我有看法,而是她確實沒有能夠過去那道坎,這一點也許她自己都不清楚。”


    隨即,沈躍走到了樂樂麵前,笑著對她說道:“樂樂,我們倆找個地方談談?”


    樂樂沒去看他,說了句:“我們有什麽好談的?”


    沈躍依然在笑,說道:“好像我在你眼裏罪大惡極似的,可是我自己並不覺得啊。樂樂,即使我真的就是罪大惡極,你也得給我一個申訴的機會啊,不然的話會冤死我的。你說是吧?”


    樂樂禁不住“撲哧”一笑,不過臉色很快就又冷了下來,道:“我哪裏敢?”


    沈躍拉住了她的手,說道:“我們去外邊走走,有些事情我們確實需要好好交流一下。”


    樂樂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輕輕掙脫了他的手,不過還是跟著沈躍出去了。到了外邊,沈躍對樂樂說道:“小區外邊的商戶都還關著門,我們就在這裏麵走走吧。樂樂,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因為你始終不能相信你哥哥會殺人,於是你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是這樣的吧?”


    樂樂即刻說了一句:“即使你們都說他是罪犯,我還是不相信。他不可能做那樣的事情,我堅信這一點。”


    沈躍點頭,道:“所以你就認為我沒有將事情調查清楚,反而還去調查那些與你哥哥無關的事情,於是你就對我更加不滿了。是這樣的吧?”


    樂樂生氣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沈躍微微一笑,說道:“問題是,你哥哥自己也承認了全部的犯罪事實,警方掌握的證據也充分證明了他就是凶手。我也親自去調查過並和他見了麵,並沒有發現這起案子有任何的漏洞。也就是說,現在,除了你一個人不相信他就是殺人凶手,其他的人都認為這起案子事實俱在,無可辯駁。”


    樂樂不說話。沈躍知道,這並不代表她已經想明白了,繼續說道:“也許你相信他會在情急之下殺人,不,不是相信,是你的內心可以接受這樣的情況,但你根本無法接受他後來所做的那一切,這才是關鍵。是吧?”


    樂樂忽然哭了,抽泣著說道:“我從小都和哥哥在一起,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完全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


    沈躍看著她:“那麽,你以前想到過會和我生這麽大的氣嗎?你不是他,所以你不能理解當時他的內心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況。他找同學借了幾萬塊錢,結果全部輸掉了,超市的運轉都非常困難,這時候他同學的孩子上學需要交讚助費,為了還錢,你哥哥去參與了賭注更高的賭博,結果又是血本無歸。其實你哥哥的內心一直自卑,因為他當年沒有考上大學,還因為他花費了父母幾乎所有的積蓄。你想想,假如當時你處於那樣的情況會怎麽樣?也許你會去自殺,就此了結自己的一生,就此一了百了。可他是男人,男人的想法和女人是不一樣的,他害怕失去,他害怕死亡,於是在他接到那個催賬電話後,在同學恨鐵不成鋼的怒罵聲中,他徹底崩潰了、瘋狂了,拿起電話砸向了他那位同學、那位多年的朋友。那一刻,是他同學的鮮血激發出了他的獸性,他的整個人,從肉體到靈魂都成了野獸……”


    沈躍越說越激動,卻忽然發現樂樂的臉色變得蒼白,他歎息了一聲,說道:“樂樂,也許你永遠都不知道一個人真正瘋狂起來會是什麽樣子,即使是我也不能理解那個時候的他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狀態,不過我想象得到,那時候的他已經失去了靈魂,那個時候的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我聽說過,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大多都像那樣,他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知道不顧一切地向前衝鋒,一場戰鬥下來,即使他還活著,卻已經記不清楚衝鋒的過程了。相反地,隻有那些有意識的人才知道恐懼,他們會逃跑,會全身癱軟如泥。樂樂,我這樣說你能夠明白嗎?”


    樂樂想了想,搖頭道:“我,我不明白。”


    沈躍怔了一下,說道:“我這樣說吧,殺人,是一件突破了我們大多數人心理底線的事情,於是我們的潛意識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就封閉了自我意識,在這樣的情況下剩下的就隻有最原始的本性,也就是獸性。也就是說,在那樣的狀態下人就成了野獸。在野獸的眼裏不會有親情和友情,不會有善良和仁慈,隻有獵物。樂樂,現在你能夠明白嗎?”


    樂樂的眼裏充滿著恐懼,她囁嚅地問道:“可是,其他那些殺人的人怎麽不像他那樣?”


    沈躍又一次怔住了,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說實話,你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這是犯罪心理學領域的問題,而我主要是研究實用心理學的。據我所知,這個問題到現在似乎還沒有哪個心理學家能夠解釋清楚,有人將這樣的情況認為是病態心理。其實我認為還是用獸性來解釋更合理。也許並不是每一個殺人者的人性都全部喪失了,比如,殺人現場的不安全、殺人過程中被驚動等情況使得他們在殺人後馬上逃離,還有的人因為覺醒較快而複蘇了一部分人性,獸性也就因此被終止。樂樂,你應該相信英傑、相信我,同時也應該相信龍警官,這起案件是我們經過反複核查後認為沒有任何問題才結案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無論是你還是你的父母,也包括我們都應該接受這樣的現實。去給他請一位好律師吧,費用的問題我可以幫助你們。”


    樂樂不說話,眼淚顆顆滴落。沈躍歎息了一聲,溫言道:“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一直在研究影響你哥哥這起案件發生的其他因素,本來我是想從另外一個角度尋找對你哥哥有利的證據,可惜我找到的因素並不能為他脫罪。樂樂,你知道我是一個學者……”


    這時候樂樂忽然說話了:“表哥,你別說了,我相信你。”


    沈躍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道:“我很想幫他,真的,可是我沒辦法幫。樂樂,或許你應該換一個角度去看這件事情,比如,你站在死者親人的角度……好了,我們回去吧,外邊太冷。”


    樂樂跟在沈躍後麵,走了幾步後沈躍轉身去看她,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沈躍知道,她是在為陳迪流淚,也可能是為了死者的親人。她能夠想明白就好。沈躍在心裏如此說道。


    有時候沈躍感覺到自己的孤獨,即使是康如心也不能完全溫暖他內心深處最寒冷的那個地方。作為心理學家,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著一些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那是長期被陰暗侵蝕的結果。比如梁華,他的悲劇或許並不能完全歸罪於他自身……正因如此,沈躍才特別在乎親情。


    龍華閩又來了。沈躍開玩笑地對他說道:“我隻有那一條煙。”


    龍華閩哭笑不得,道:“不行,有個案子你必須幫我們。”


    沈躍很認真地對他說道:“過年呢,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母親在旁邊批評他道:“沈躍,龍同誌可是如心的叔叔,人家都上門來找你了,你怎麽這樣?”


    沈躍不想拂逆母親,笑道:“我和龍警官開玩笑的。龍警官,我們還是去書房說話吧。”


    兩個人到了書房,龍華閩坐下後說道:“今天我來有兩件事情,一是關於綁架梁華的那個殺手。我們調看了當天從省城去往梁華所在那個縣高速路的錄像,發現有一輛越野車形跡可疑,這輛車在高速路上一直處於超速的狀態。後來我們在縣城郊區發現了這輛車,經過調查,這輛車是省城某單位的,駕駛員發現車不見後已經報案。此外,我們還在這輛越野車附近發現了摩托車輪胎印跡,很顯然,這個人是騎摩托車上山的。”


    沈躍問道:“高速路入口和出口應該有這個人的錄像,是吧?”


    龍華閩點頭,道:“是的。”說著,他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遝照片:“這裏麵有這個人進出高速路口時在駕駛台上的照片。我們還調看了這輛車失蹤時附近的錄像,這些都是這個人的照片。”


    沈躍大致看了一下,發現裏麵的照片拍攝得都不是很清楚,不過大致看得出來此人比較年輕,應該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他淡淡一笑,說道:“這些照片你今天才拿到,是吧?不然的話你上次來怎麽不說這件事情?你明明知道現在我唯一感興趣的就是喻靈的這起案子。”


    龍華閩指了指他,道:“什麽都瞞不住你……”


    沈躍將照片還給了龍華閩,道:“這個人的事情我暫時沒有興趣,隻要抓住喻靈就可以獲取更多的信息,到時候再去調查也不遲。龍警官,下一件事情呢?”


    龍華閩笑了笑,說道:“好吧。看來你對抓住喻靈非常有信心,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說到這裏,他十分嚴肅地看著沈躍:“小沈,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這時候康如心正端著剛剛泡好的茶進來,忽然見到龍華閩正滿臉嚴肅地在問沈躍這樣一個問題,禁不住就說了一句:“龍叔叔,難道你會相信?”


    龍華閩搖頭道:“我當然不相信。不過這件事情太過詭異,所以我才專程來問小沈嘛。”


    沈躍一下子就笑了起來,說道:“龍警官,你終於說漏嘴了吧?原來上次和今天你都是為了這個案子來的。”


    龍華閩苦笑著說道:“你們兩個,這不是合起夥來讓我難堪嗎?小沈,這個案子實在太詭異了,而且問題的關鍵是影響極大,如果我們不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的話,就很可能造成社會的不穩定。封建迷信這東西的威力有時候是非常大的,多年前的邪教盛行,其中封建迷信占了很大的因素,但是我們目前又不能給民眾一個合理的解釋。小沈,你是心理學家,這件事情隻能靠你了。”


    聽他這樣一說,沈躍倒是忽然有了些興趣:“你說說具體情況。”


    方瓊是省城一家藥企的科研人員,兩年前從某大學動物學專業畢業。這家藥企非常重視新藥的開發,多年前就成立了藥物研究所,藥物研究需要大量的動物,比如小白鼠、小白兔、狗,還有靈長類動物,而方瓊主要負責研究所裏的猴子和猩猩的喂養。


    方瓊最開始出現異常情況是在年終研究所一起聚餐的時候,當時的聚餐安排在一家火鍋店裏,正當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時候,方瓊忽然當著所有人的麵脫光了上衣。方瓊平時的性格比較外向,發型和衣著都是男孩子打扮,但她畢竟是女孩啊。大家看到她如此奔放,頓時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這時候忽然就聽方瓊在問:“你們看看,看看我背後是不是有抓痕!”


    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她的後背上確實有數道觸目驚心的鮮紅色的印痕,就好像是被某個長有長指甲的人在她背上從上往下狠狠抓了一下似的。這時候一位大姐發現在場的男人都朝著方瓊的胸看,急忙拿起衣服給她穿上,忽然就聽到她大聲罵道:“狗日的小黑,死了都還要來找我!”


    眾人大驚。當時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方瓊口中的小黑就是研究所喂養的那隻黑猩猩,它在一個月前死於一次藥物試驗。當時就有人問方瓊:“你怎麽就覺得是小黑抓傷的你?”方瓊回答道:“我剛才就看到它在那裏,然後就忽然感到背上被抓了一下。你們看,它還在那裏。”


    大家朝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哪裏有什麽小黑?那地方分明就隻有一個裝滿了各種飲料的冰箱。這個人可能是失心瘋了。當時所有的人都這樣認為。


    聚餐後的第二天大多數人都放假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在成為人們短時間的談資後也就被大家忘在了腦後。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就在大年初三的那天早上,有人發現方瓊像猩猩一樣雙手吊在動物房裏一棵樹的樹枝上,有人上前仔細一看,發現她早就死透了。


    方瓊的雙手將那根樹枝握得非常緊,警察砍斷了樹枝才將她從上麵弄了下來。更讓人感到詭異的是,警方並沒有在她的後背上發現任何抓痕。


    “這件事情在這家藥企傳得很廣,現在連社會上不少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龍華閩說道,隨即又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張照片來,“這是經過處理的綁架梁華的犯罪嫌疑人照片,這是方瓊的。你比對一下。”


    沈躍仔細看了看,驚訝地抬起頭來問龍華閩:“是同一個人?”


    龍華閩點頭道:“我們也是今天才發現很相像。梁華被綁架的時間是在藥物研究所聚餐的三天後,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也就排除了因為梁華的反抗造成方瓊背部被抓傷的情況。問題的關鍵是,那天晚上有那麽多人親眼看到方瓊背上的抓痕,怎麽會在死後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呢?”


    沈躍問道:“這個方瓊有孿生姊妹沒有?”


    龍華閩搖頭道:“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方瓊是獨生女,她父母都是普通職工,幾年前都下崗了,如今開了一家小飯館。”


    沈躍點頭道:“這個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龍警官,這明明就是同一件事情,你幹嗎把它說成兩件?”


    龍華閩大笑,道:“我一說起案子你就反感,如果我先向你介紹後麵這個案子的情況,你還聽得下去?”


    其實沈躍也就是隨便那麽一說,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龍華閩的這個解釋,這時候他忽然問了一句:“龍警官,你聽說過‘死囚滴血實驗’沒有?”


    龍華閩茫然地搖頭。康如心在旁邊說道:“我知道,心理學書籍上講過這個實驗。這個實驗發生在印度,發生時間是1936年,當時還沒有相關保護人權的實驗法律。該實驗的對象是一名死囚,他獲得了在失血過多而死和吊死之間做選擇的機會,而這個死囚選擇了前者。在實驗開始前,死囚被捆綁在床上,並被蒙住雙眼。實驗開始後,科學家隻是割破了死囚手腕處的皮膚,讓一隻水管在旁邊滴水並發出聲響。結果死囚真的死了,而且他死亡的症狀完全符合失血而死的臨床表現。”


    沈躍點頭,道:“是這樣的。人類的心理有著巨大的能量,而且非常神秘,也許到目前為止我們對人類心理的研究還僅僅停留在表麵現象上。這個實驗的結果完全可以解釋方瓊背上出現的抓痕問題,說到底就是因為幻覺產生的身體反應,後來她的幻覺消失了,抓痕也就神秘地消失了。此外,她的死也可以從這個角度進行解釋。因此,所謂的鬼魂之說完全是人們的臆想。當然,如果方瓊就是綁架梁華的那個人,這其中或許還有我們目前並不知道的秘密。龍警官,這件事情還是讓媒體去向市民解釋最好,而且我覺得應該盡量將這件事情淡化,否則,如果因此而引起了喻靈的警覺就太得不償失了。”


    龍華閩欣慰地笑著說道:“想不到如此詭異的事情到了你這位心理學家麵前就這麽簡單地解釋清楚了。行,我馬上去和媒體打個招呼。對了,廳長已經和檢察院、法院溝通過了,決定盡快對文物案的所有從犯開庭審判。這個案子引起了高層的高度重視,必須盡快給民眾一個交代,這也是為了我們的最終目的。”


    沈躍朝他擺手道:“計劃細節的問題我們今後再談,誰知道到時候情況還會不會發生變化呢?”


    龍華閩站起身來,笑著對沈躍說道:“好吧,你繼續慢慢過你的春節,之後幾天我就不再來打擾你了。”


    沈躍沒好氣地道:“方瓊的案子,你明明知道我肯定坐不住的。”


    龍華閩笑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可沒要求你馬上去調查。”


    旁邊的康如心禁不住“撲哧”一笑,說道:“你們兩個人啊……”


    龍華閩匆匆朝外麵走,沈躍的母親客氣地對他說道:“吃了飯再走啊?”龍華閩不住地擺手,說道:“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呢,今後有空再來。”


    沈躍笑道:“現在這樣的情況,吃飯對他來講已經不重要了,是吧龍警官?”


    龍華閩知道沈躍是在調侃他,也不在意,笑著說道:“再有煙的話一定幫我留著……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差點忘了,梁華想要見你。”


    龍華閩的話讓沈躍感到有些詫異,隨之而來的就是興奮,即刻道:“我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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