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
董文超兌現了他當初的諾言，葉新婭大學畢業後就到了這家三甲醫院的顯微外科上班。其實葉新婭並不知道，現在的護理本科專業非常受歡迎，董文超僅僅是給護理部主任打了個招呼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也許是心理上的原因，葉新婭從第一天上班開始就總覺得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大對勁，而且她也在鄙視著自己。董文超對她確實不錯，不過那畢竟不是愛情，而是交換。所以，剛剛上班的那段時間葉新婭總是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她試圖集中精力工作卻偏偏又不能。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出事了。
這天，葉新婭剛剛執行完一個病人的醫囑不久，這個病人就出現了嚴重的藥物過敏反應，很快就進入休克狀態。護士長叫嚷地詢問葉新婭究竟什麽地方出了問題，這時候甘文峰已經開始搶救病人，同時批評護士長道：“病人的生命和醫護人員的責任究竟哪個重要？這一點你還分不清？”
病人終於從死亡線上被搶救了過來，很快地，其中的問題也搞清楚了：葉新婭將醫囑上前後兩個病人的抗生素用錯了，而這個病人恰恰對青黴素類藥物過敏。董文超在葉新婭就業的問題上做得比較隱秘，即使是護士長也不知道葉新婭的背景。科室裏麵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護士長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舍卒保車，她對甘文峰說道：“這是嚴重的醫療事故，我們不能因為她個人的責任讓全科室沒有了這個月的獎金。”
甘文峰知道，如果護士出了嚴重的醫療事故，她這個護士長也會有責任的，因為科室的每一位護士在執行醫囑之前護士長都必須仔細核查並簽字。雖然大多數科室並沒有認真執行這一條，但醫院的規章製度在那擺著。護士長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將全部責任歸於葉新婭一個人。
甘文峰道：“小葉的家庭情況似乎不大好，找到這份工作不容易。這件事情我來處理吧。”
甘文峰如實地將情況對病人和病人家屬講了，也告訴了他們葉新婭的情況，最後真摯地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原諒她，不管怎麽說這起事件也不會對病人的身體造成什麽後遺症，當然，我們也會在你們的治療費上麵酌情減免一部分的。”
其實大多數病人還是善良的，就如同人群中總是好人占多數一樣。這個病人是一個車床工，因為操作失誤造成了右手大拇指、食指被削掉，幸虧斷指沒有被汙染，甘文峰又及時地做完了手術才使得他的兩根手指得以保全，現在甘文峰親自出麵請求他們的諒解，病人和病人家屬也就沒有再計較什麽。事情就這樣圓滿地解決了，無論是護士長還是葉新婭都因此對甘文峰心存感激。
葉新婭非得請甘文峰吃飯，甘文峰推辭不過隻好去了。吃飯的地方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兩個人坐下後葉新婭局促不安地、感激地對甘文峰說道：“甘醫生，謝謝你幫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隻好請你到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地方來吃頓飯。我的錢不多，也就隻請得起你吃這一頓飯。”
甘文峰一聽，站起身來就拉著她離開，說道：“走，我們換個地方。”
當甘文峰拉著她手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內心驟然間戰栗了一下，竟然就毫無反抗地跟著他走了。到了酒店外邊後甘文峰才鬆開了她的手，真誠地對她說道：“你沒有必要這樣，我大致了解你的家庭情況，知道你不容易。現在我們是同事，我幫你也就是舉手之勞。走吧，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去吃就是。”
那天，甘文峰帶著她去了一家大排檔，吃完飯後是葉新婭付的賬，甘文峰一點沒有搶著要付錢的意思。葉新婭很高興，心裏對他更是感激。後來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中午的時候甘文峰還請她吃過幾次飯。有一次兩個人正在吃飯的時候葉新婭的電話響了，葉新婭拿出手機後急忙轉身，說了兩句後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快速將手機放回衣兜裏。就在第二天，甘文峰第一次摔了她的電話。
那天，沈躍聽到這裏的時候問葉新婭道：“當時你的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葉新婭回答道：“我家裏的電話。”
沈躍似乎有些明白了，問道：“當時你使用的手機是什麽牌子的？”
葉新婭的臉紅了一下，回答道：“很便宜的一個手機……”
不需要她進一步敘述，沈躍就已經明白了甘文峰摔她手機的大致原因，不過他依然不明白葉新婭為什麽要那樣選擇。他問道：“甘文峰已經結婚，這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可是你為什麽還是選擇了他？”
葉新婭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回答道：“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能夠被他喜歡，這已經是我的福氣了，而且他答應過要一直對我很好。”
當時，沈躍唯有在心裏歎息，問道：“甘文峰後來是不是經常給你錢，或者給你買東西？或者，他專門為你和他買了房子？”
她的身體哆嗦了一下，說道：“沒有。我不會要他的錢。”
沈躍沒有懷疑她剛才的話。對眼前這個女孩來講，男人的錢在她的潛意識中或許就是代表著恥辱和失去，而那樣的恥辱和失去卻是她曾經的選擇。
沈躍又問道：“甘文峰知道你和董院長的事情嗎？”
她微微地搖著頭說道：“我不會告訴他，永遠也不會。”
從刑警隊一出來，沈躍就禁不住開始回憶起那天與葉新婭見麵時候的情景來。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一點：其實甘文峰的情商並不低，隻不過他的表達方式有些與眾不同罷了……不，也許不是這樣的。嗯，甘文峰的內心除了在專業上其他方麵都是充滿著自卑的，也許他覺得葉新婭和自己是同一類人，也許他是被葉新婭的樸實、清新所吸引，於是他才想出了如此大膽而又別出心裁的追求方式。
從甘文峰曾經的敘述中可以感覺得到，他在金虹麵前、在妻子麵前，情商幾乎等同於零，可是當他開始對葉新婭實施追求的時候，他的情商卻在驟然間出現了井噴的狀態。這究竟是為什麽？嗯，也許還是因為潛意識中的自卑。
這一刻，沈躍忽然想起那天葉新婭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能夠被他喜歡，這已經是我的福氣了……是的，這應該是葉新婭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其實她的內心也充滿著自卑，而且在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之後，她內心的自卑也就變得更加嚴重。不過她依然能夠承受，因為她認為那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也許，從葉新婭想到要請甘文峰吃飯的那一刻起，她的潛意識裏麵就已經準備好了更多的付出。當時她在那家五星級酒店對甘文峰所說的話或許就是一種發自潛意識的暗示。或許，她依然認為那是一種必須，當然也是一種心甘情願。
董院長說，小葉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是的，從某種角度上講，她確實足夠單純——獲取了他人的幫助、受到了他人的恩惠就必須要報答，在如今這樣的社會，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已經不多了。
不過很顯然，後來葉新婭是真正愛上了甘文峰，否則的話她不會告訴沈躍這一切。
也許，甘文峰對葉新婭的感情也是真摯的。他們有著同樣的家庭背景，他們的內心也是同樣的充滿著自卑，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當然非常容易就碰撞出火花，而且，或許甘文峰也因此而享受到了愛的自由。
愛的自由？當腦海裏麵忽然出現這個詞的那一瞬間，沈躍禁不住眼前一亮——是啊，我怎麽覺得每次和甘文峰交談的時候總是壓抑得慌？想必是他靈魂中透出的陰鬱影響到了我的情緒。很顯然，甘文峰的生活是極度壓抑的，特別是他的婚姻。此外，他的奮鬥並不一定都是為了改變過去而產生的動力，其中或許也是為了內心陰鬱的宣泄。
所以，甘文峰的靈魂是不自由的，從來都沒有自由過。但是，他追求自由的渴望依然存在，而且越來越強烈。比如，他和葉新婭的感情，還有他幻想中與金虹的出軌都是他極度渴望靈魂自由的表現。
甘文峰沒有對我講實話，或許張倩茹也是如此。難道造成如今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生活上麵？想到這裏，沈躍忽然覺得自己被黑暗籠罩著的思維仿佛被撕破一條縫隙，一絲光亮瞬間從那條細細的縫隙照射了進來。
張倩茹生前是省外經貿委某部門的處長，沈躍看完了警方提供的關於她的全部資料後對江餘生說道：“從這些資料中我看不出什麽來，這些東西都太正式了，根本就沒有反映出這個人最真實的那一麵，所以我想進一步去調查一下，不過這需要有你們的人配合，不然的話張倩茹生前單位的人可能不會接受我的詢問。”
江餘生問道：“你想調查死者哪方麵的情況？”
沈躍道：“我總覺得甘文峰和張倩茹之間的婚姻存在著很大的問題。其實到現在為止有一個問題始終是沒有明確的答案的，那就是張倩茹究竟是否早已出軌？在上次我聽到的錄音中甘文峰的講述，其實說到底都是甘文峰的猜測，而張倩茹始終都沒有承認她出軌的事實，她的話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就會有不同的答案。”
江餘生點頭道：“我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有些敏感。據我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張倩茹是外經貿委的一把手一手提拔起來的，外經貿委可是正廳級單位，如果我們沒有明確的懷疑指向，最好不要輕易去調查這樣的事情。”
沈躍道：“但有些可能必須要排除。你說呢？”
江餘生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上次你說甘文峰是被人設置了催眠密碼？催眠密碼究竟可以起到什麽作用？這個催眠密碼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觸發點？”
沈躍回答道：“觸發點和催眠密碼完全是兩回事。觸發點就是當有人在甘文峰麵前說到那個詞的時候就會讓他進入催眠狀態，並毫不猶豫地去執行催眠師施加給他的殺人指令。催眠密碼是不讓另外的催眠師進入被催眠者的潛意識。從甘文峰的情況來看，他潛意識中的催眠密碼設置的地方比較特別，我可以進入他的潛意識，但進入的深度非常有限。很顯然，這個人並不在意有人發現甘文峰被催眠過，他的目的隻是為了防止甘文峰回憶起究竟是誰催眠了他。可惜當時我在催眠甘文峰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根本就沒有去做那樣的嚐試。”
江餘生問道：“你現在可不可以再次催眠甘文峰？”
沈躍搖頭，道：“他目前這樣的狀況，我擔心會出危險，搞不好就會造成他的精神分裂。”
江餘生沉吟了片刻，問道：“沈博士，你能不能想辦法解開甘文峰身上的那個催眠密碼？”
沈躍苦笑著說道：“基本上不可能。催眠密碼太具有隨意性了，它可能是數字，也可能是一句話，或者是一段音樂，等等。你想想，假如你是那個催眠甘文峰的人，你設置的密碼將會是什麽？所以，那個催眠密碼就隻有催眠師自己知道，其他任何人根本就不可能猜得到。”
江餘生似乎明白了，歎息著說道：“看來這件事情確實有些麻煩。”
沈躍也感到有些頭疼，道：“還是一步步去調查吧，有些事情是不能走捷徑的。”
江餘生想了想，對沈躍說道：“這樣，你可以去找外經貿委的副主任陳庹了解一下關於張倩茹的情況，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
沈躍點頭，忽然想到了一點：“這位陳副主任是不是和他的一把手關係不大好？”
江餘生微微一笑，說道：“沈博士真不愧是搞心理學的。這件事情你去調查最好，畢竟你不是我們警方的人，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的壓力。”
沈躍不禁苦笑。權力這東西確實非常神奇，即使是相互間互不統屬，但級別決定著一個人地位的尊卑，而且具有強大的威力。唯有像他這樣的人，因為身處權力的範圍之外，反倒不會受到權力的影響而遊刃有餘，細細想來還真是很有意思。
陳庹不願在辦公室見沈躍，他說下午下班後約個地方一起吃飯。沈躍知道對方是有所顧忌，由此看來張倩茹的死在他們單位反響很大。
沈躍在電話裏麵對陳副主任說道：“這樣吧，我現在就過來，在距離你們單位稍遠的某個地方找一家茶樓。你看這樣可以嗎？”
陳副主任沉吟著說道：“這樣吧，我說個地方，你現在直接去那裏。”
沈躍連聲答應。沈躍知道，其實對方是很想見他的。正職不出事情，他這個副職也就永無出頭之日。這不是官場規則，是人性的陰暗使然。沈躍還明白，那位陳副主任不願去往他選擇的地方，這不單是因為其地位使然，同時也是一種潛意識下的自我保護。
陳庹給沈躍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禿頂，架子端得有些大，一見麵就不住打量著他，官腔十足地道：“我早就聽說過沈博士的大名，原來你這麽年輕。”
雖然內心反感但是沈躍卻依然保持著淡然。作為心理學家，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甚至有的人一見麵就用極具侮辱性的語言進行辱罵，而在一位心理學家的眼裏，所有人的言行都隻不過是其內心的映射罷了，他們其實很可笑，也很可憐。沈躍微笑著點頭，說道：“是的。我是沈躍。”
沈躍的這種不卑不亢讓陳庹有些反感，皺眉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江隊長的電話，我是不會和你見麵的。”
沈躍淡淡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是義務為警方服務，盡一個公民的義務罷了。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畢竟你是領導，能夠抽出時間來很不容易。”
陳庹聽了這番話後心裏覺得稍微舒服了些，道：“你想知道些什麽？”
沈躍問道：“張倩茹的工作能力是不是特別強？”
陳庹點頭道：“當然。不然怎麽會那麽年輕就到正處級了呢？”
沈躍看著他，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陳庹淡淡地道：“當然。我們單位像她那樣的年輕女性當處長的可不止一個，能力都很強。”
沈躍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年輕女性，還很漂亮。是吧？”
陳庹麵無表情地道：“我們單位比較特殊，幹部年輕化很正常。”
沈躍豈會聽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問道：“那我就直接問吧。陳主任，張倩茹的生活作風怎麽樣？”
陳庹搖頭，道：“具體的我不清楚。不過關於她的傳言很多。”
沈躍看著他：“關於她和你們一把手之間的傳言？”
陳庹：“傳言罷了。”
沈躍：“傳言總有來源吧？無風不起浪，是嗎？”
陳庹：“我就知道一件事情：有一天張倩茹的男人到了我們單位，給了孫主任一耳光後就直接離開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由此看來甘文峰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沈躍又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陳庹仰起頭想了想，道：“兩年前吧？嗯，是那個時候，當時是冬天，正在下雪。”
這座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在沈躍的記憶中確實隻有兩年前曾經下過一場大雪，由此看來這個時間點沒有錯。
沈躍問道：“後來呢？那位孫主任被扇了一耳光後有什麽樣的反應？”
陳庹道：“沒什麽反應，他就說這個人瘋了。這件事情在單位影響挺大的，不過他畢竟是一把手，大家也隻能在背後議論。”
沈躍覺得有些奇怪，問道：“這樣的事情都沒有影響到他的位子？”
陳庹淡淡地道：“人家有背景呢，這樣的事情算什麽？”
背景？沈躍在心裏苦笑，作為心理學家，有時候他還真是搞不懂權力的複雜性。他又問道：“你們單位的收入應該不錯吧？像張倩茹那樣的部門和級別，她一年下來能夠拿到多少錢？”
陳庹道：“二十來萬應該有吧，當然，我指的不是工資。”
接下來沈躍又問了一些問題，陳庹都一一回答了，雖然個別的問題他的回答顯得有些含糊，但沈躍依然可以得到明確的答案。很顯然，眼前這個人並不全然是為了配合警方的調查才回答了這些問題，不過對沈躍來講，這些信息確實很重要。
現在沈躍基本上可以確定當時張倩茹確實是撒了謊。一個單位的一把手總是喜歡提拔年輕漂亮的女幹部，這本身就非常說明問題了。對張倩茹來講，即使她的能力再強，如果不把握住某些機遇也不一定能夠那麽快得到升職，所以，她當時所麵臨的也一樣是誘惑與選擇，這一點從本質上來講與當初葉新婭的選擇沒有任何區別，不過從現在的結果上來看，張倩茹付出的代價無疑更加慘烈。
此外，沈躍同時也非常清醒地認識到，甘文峰向他隱瞞的事情更多，而且還都是最關鍵性的問題，不過他能夠理解，畢竟那些事情涉及一個人最難以啟口的隱私，還有尊嚴。但作為心理學家，他無疑是比較失敗的，這一點沈躍並沒有替自己做任何辯解，即使是在他的內心裏麵。
是的，沈躍不能原諒自己這樣的過失。現在甘文峰的狀態已經讓沈躍失去了與他繼續交流的可能，他已經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尋找真相的難度也因此而變得更加艱難。
“真相的一部分應該就在現在所掌握的資料之中，我需要靜下來慢慢分析……”沈躍在心裏如此對自己說道。
董文超兌現了他當初的諾言，葉新婭大學畢業後就到了這家三甲醫院的顯微外科上班。其實葉新婭並不知道，現在的護理本科專業非常受歡迎，董文超僅僅是給護理部主任打了個招呼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也許是心理上的原因，葉新婭從第一天上班開始就總覺得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大對勁，而且她也在鄙視著自己。董文超對她確實不錯，不過那畢竟不是愛情，而是交換。所以，剛剛上班的那段時間葉新婭總是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她試圖集中精力工作卻偏偏又不能。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出事了。
這天，葉新婭剛剛執行完一個病人的醫囑不久，這個病人就出現了嚴重的藥物過敏反應，很快就進入休克狀態。護士長叫嚷地詢問葉新婭究竟什麽地方出了問題，這時候甘文峰已經開始搶救病人，同時批評護士長道：“病人的生命和醫護人員的責任究竟哪個重要？這一點你還分不清？”
病人終於從死亡線上被搶救了過來，很快地，其中的問題也搞清楚了：葉新婭將醫囑上前後兩個病人的抗生素用錯了，而這個病人恰恰對青黴素類藥物過敏。董文超在葉新婭就業的問題上做得比較隱秘，即使是護士長也不知道葉新婭的背景。科室裏麵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護士長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舍卒保車，她對甘文峰說道：“這是嚴重的醫療事故，我們不能因為她個人的責任讓全科室沒有了這個月的獎金。”
甘文峰知道，如果護士出了嚴重的醫療事故，她這個護士長也會有責任的，因為科室的每一位護士在執行醫囑之前護士長都必須仔細核查並簽字。雖然大多數科室並沒有認真執行這一條，但醫院的規章製度在那擺著。護士長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將全部責任歸於葉新婭一個人。
甘文峰道：“小葉的家庭情況似乎不大好，找到這份工作不容易。這件事情我來處理吧。”
甘文峰如實地將情況對病人和病人家屬講了，也告訴了他們葉新婭的情況，最後真摯地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原諒她，不管怎麽說這起事件也不會對病人的身體造成什麽後遺症，當然，我們也會在你們的治療費上麵酌情減免一部分的。”
其實大多數病人還是善良的，就如同人群中總是好人占多數一樣。這個病人是一個車床工，因為操作失誤造成了右手大拇指、食指被削掉，幸虧斷指沒有被汙染，甘文峰又及時地做完了手術才使得他的兩根手指得以保全，現在甘文峰親自出麵請求他們的諒解，病人和病人家屬也就沒有再計較什麽。事情就這樣圓滿地解決了，無論是護士長還是葉新婭都因此對甘文峰心存感激。
葉新婭非得請甘文峰吃飯，甘文峰推辭不過隻好去了。吃飯的地方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兩個人坐下後葉新婭局促不安地、感激地對甘文峰說道：“甘醫生，謝謝你幫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隻好請你到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地方來吃頓飯。我的錢不多，也就隻請得起你吃這一頓飯。”
甘文峰一聽，站起身來就拉著她離開，說道：“走，我們換個地方。”
當甘文峰拉著她手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內心驟然間戰栗了一下，竟然就毫無反抗地跟著他走了。到了酒店外邊後甘文峰才鬆開了她的手，真誠地對她說道：“你沒有必要這樣，我大致了解你的家庭情況，知道你不容易。現在我們是同事，我幫你也就是舉手之勞。走吧，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去吃就是。”
那天，甘文峰帶著她去了一家大排檔，吃完飯後是葉新婭付的賬，甘文峰一點沒有搶著要付錢的意思。葉新婭很高興，心裏對他更是感激。後來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中午的時候甘文峰還請她吃過幾次飯。有一次兩個人正在吃飯的時候葉新婭的電話響了，葉新婭拿出手機後急忙轉身，說了兩句後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快速將手機放回衣兜裏。就在第二天，甘文峰第一次摔了她的電話。
那天，沈躍聽到這裏的時候問葉新婭道：“當時你的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葉新婭回答道：“我家裏的電話。”
沈躍似乎有些明白了，問道：“當時你使用的手機是什麽牌子的？”
葉新婭的臉紅了一下，回答道：“很便宜的一個手機……”
不需要她進一步敘述，沈躍就已經明白了甘文峰摔她手機的大致原因，不過他依然不明白葉新婭為什麽要那樣選擇。他問道：“甘文峰已經結婚，這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可是你為什麽還是選擇了他？”
葉新婭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回答道：“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能夠被他喜歡，這已經是我的福氣了，而且他答應過要一直對我很好。”
當時，沈躍唯有在心裏歎息，問道：“甘文峰後來是不是經常給你錢，或者給你買東西？或者，他專門為你和他買了房子？”
她的身體哆嗦了一下，說道：“沒有。我不會要他的錢。”
沈躍沒有懷疑她剛才的話。對眼前這個女孩來講，男人的錢在她的潛意識中或許就是代表著恥辱和失去，而那樣的恥辱和失去卻是她曾經的選擇。
沈躍又問道：“甘文峰知道你和董院長的事情嗎？”
她微微地搖著頭說道：“我不會告訴他，永遠也不會。”
從刑警隊一出來，沈躍就禁不住開始回憶起那天與葉新婭見麵時候的情景來。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一點：其實甘文峰的情商並不低，隻不過他的表達方式有些與眾不同罷了……不，也許不是這樣的。嗯，甘文峰的內心除了在專業上其他方麵都是充滿著自卑的，也許他覺得葉新婭和自己是同一類人，也許他是被葉新婭的樸實、清新所吸引，於是他才想出了如此大膽而又別出心裁的追求方式。
從甘文峰曾經的敘述中可以感覺得到，他在金虹麵前、在妻子麵前，情商幾乎等同於零，可是當他開始對葉新婭實施追求的時候，他的情商卻在驟然間出現了井噴的狀態。這究竟是為什麽？嗯，也許還是因為潛意識中的自卑。
這一刻，沈躍忽然想起那天葉新婭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能夠被他喜歡，這已經是我的福氣了……是的，這應該是葉新婭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其實她的內心也充滿著自卑，而且在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之後，她內心的自卑也就變得更加嚴重。不過她依然能夠承受，因為她認為那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也許，從葉新婭想到要請甘文峰吃飯的那一刻起，她的潛意識裏麵就已經準備好了更多的付出。當時她在那家五星級酒店對甘文峰所說的話或許就是一種發自潛意識的暗示。或許，她依然認為那是一種必須，當然也是一種心甘情願。
董院長說，小葉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是的，從某種角度上講，她確實足夠單純——獲取了他人的幫助、受到了他人的恩惠就必須要報答，在如今這樣的社會，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已經不多了。
不過很顯然，後來葉新婭是真正愛上了甘文峰，否則的話她不會告訴沈躍這一切。
也許，甘文峰對葉新婭的感情也是真摯的。他們有著同樣的家庭背景，他們的內心也是同樣的充滿著自卑，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當然非常容易就碰撞出火花，而且，或許甘文峰也因此而享受到了愛的自由。
愛的自由？當腦海裏麵忽然出現這個詞的那一瞬間，沈躍禁不住眼前一亮——是啊，我怎麽覺得每次和甘文峰交談的時候總是壓抑得慌？想必是他靈魂中透出的陰鬱影響到了我的情緒。很顯然，甘文峰的生活是極度壓抑的，特別是他的婚姻。此外，他的奮鬥並不一定都是為了改變過去而產生的動力，其中或許也是為了內心陰鬱的宣泄。
所以，甘文峰的靈魂是不自由的，從來都沒有自由過。但是，他追求自由的渴望依然存在，而且越來越強烈。比如，他和葉新婭的感情，還有他幻想中與金虹的出軌都是他極度渴望靈魂自由的表現。
甘文峰沒有對我講實話，或許張倩茹也是如此。難道造成如今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生活上麵？想到這裏，沈躍忽然覺得自己被黑暗籠罩著的思維仿佛被撕破一條縫隙，一絲光亮瞬間從那條細細的縫隙照射了進來。
張倩茹生前是省外經貿委某部門的處長，沈躍看完了警方提供的關於她的全部資料後對江餘生說道：“從這些資料中我看不出什麽來，這些東西都太正式了，根本就沒有反映出這個人最真實的那一麵，所以我想進一步去調查一下，不過這需要有你們的人配合，不然的話張倩茹生前單位的人可能不會接受我的詢問。”
江餘生問道：“你想調查死者哪方麵的情況？”
沈躍道：“我總覺得甘文峰和張倩茹之間的婚姻存在著很大的問題。其實到現在為止有一個問題始終是沒有明確的答案的，那就是張倩茹究竟是否早已出軌？在上次我聽到的錄音中甘文峰的講述，其實說到底都是甘文峰的猜測，而張倩茹始終都沒有承認她出軌的事實，她的話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就會有不同的答案。”
江餘生點頭道：“我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有些敏感。據我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張倩茹是外經貿委的一把手一手提拔起來的，外經貿委可是正廳級單位，如果我們沒有明確的懷疑指向，最好不要輕易去調查這樣的事情。”
沈躍道：“但有些可能必須要排除。你說呢？”
江餘生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上次你說甘文峰是被人設置了催眠密碼？催眠密碼究竟可以起到什麽作用？這個催眠密碼是不是你說的那個觸發點？”
沈躍回答道：“觸發點和催眠密碼完全是兩回事。觸發點就是當有人在甘文峰麵前說到那個詞的時候就會讓他進入催眠狀態，並毫不猶豫地去執行催眠師施加給他的殺人指令。催眠密碼是不讓另外的催眠師進入被催眠者的潛意識。從甘文峰的情況來看，他潛意識中的催眠密碼設置的地方比較特別，我可以進入他的潛意識，但進入的深度非常有限。很顯然，這個人並不在意有人發現甘文峰被催眠過，他的目的隻是為了防止甘文峰回憶起究竟是誰催眠了他。可惜當時我在催眠甘文峰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根本就沒有去做那樣的嚐試。”
江餘生問道：“你現在可不可以再次催眠甘文峰？”
沈躍搖頭，道：“他目前這樣的狀況，我擔心會出危險，搞不好就會造成他的精神分裂。”
江餘生沉吟了片刻，問道：“沈博士，你能不能想辦法解開甘文峰身上的那個催眠密碼？”
沈躍苦笑著說道：“基本上不可能。催眠密碼太具有隨意性了，它可能是數字，也可能是一句話，或者是一段音樂，等等。你想想，假如你是那個催眠甘文峰的人，你設置的密碼將會是什麽？所以，那個催眠密碼就隻有催眠師自己知道，其他任何人根本就不可能猜得到。”
江餘生似乎明白了，歎息著說道：“看來這件事情確實有些麻煩。”
沈躍也感到有些頭疼，道：“還是一步步去調查吧，有些事情是不能走捷徑的。”
江餘生想了想，對沈躍說道：“這樣，你可以去找外經貿委的副主任陳庹了解一下關於張倩茹的情況，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
沈躍點頭，忽然想到了一點：“這位陳副主任是不是和他的一把手關係不大好？”
江餘生微微一笑，說道：“沈博士真不愧是搞心理學的。這件事情你去調查最好，畢竟你不是我們警方的人，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的壓力。”
沈躍不禁苦笑。權力這東西確實非常神奇，即使是相互間互不統屬，但級別決定著一個人地位的尊卑，而且具有強大的威力。唯有像他這樣的人，因為身處權力的範圍之外，反倒不會受到權力的影響而遊刃有餘，細細想來還真是很有意思。
陳庹不願在辦公室見沈躍，他說下午下班後約個地方一起吃飯。沈躍知道對方是有所顧忌，由此看來張倩茹的死在他們單位反響很大。
沈躍在電話裏麵對陳副主任說道：“這樣吧，我現在就過來，在距離你們單位稍遠的某個地方找一家茶樓。你看這樣可以嗎？”
陳副主任沉吟著說道：“這樣吧，我說個地方，你現在直接去那裏。”
沈躍連聲答應。沈躍知道，其實對方是很想見他的。正職不出事情，他這個副職也就永無出頭之日。這不是官場規則，是人性的陰暗使然。沈躍還明白，那位陳副主任不願去往他選擇的地方，這不單是因為其地位使然，同時也是一種潛意識下的自我保護。
陳庹給沈躍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禿頂，架子端得有些大，一見麵就不住打量著他，官腔十足地道：“我早就聽說過沈博士的大名，原來你這麽年輕。”
雖然內心反感但是沈躍卻依然保持著淡然。作為心理學家，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甚至有的人一見麵就用極具侮辱性的語言進行辱罵，而在一位心理學家的眼裏，所有人的言行都隻不過是其內心的映射罷了，他們其實很可笑，也很可憐。沈躍微笑著點頭，說道：“是的。我是沈躍。”
沈躍的這種不卑不亢讓陳庹有些反感，皺眉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江隊長的電話，我是不會和你見麵的。”
沈躍淡淡笑了笑，說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是義務為警方服務，盡一個公民的義務罷了。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畢竟你是領導，能夠抽出時間來很不容易。”
陳庹聽了這番話後心裏覺得稍微舒服了些，道：“你想知道些什麽？”
沈躍問道：“張倩茹的工作能力是不是特別強？”
陳庹點頭道：“當然。不然怎麽會那麽年輕就到正處級了呢？”
沈躍看著他，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陳庹淡淡地道：“當然。我們單位像她那樣的年輕女性當處長的可不止一個，能力都很強。”
沈躍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年輕女性，還很漂亮。是吧？”
陳庹麵無表情地道：“我們單位比較特殊，幹部年輕化很正常。”
沈躍豈會聽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問道：“那我就直接問吧。陳主任，張倩茹的生活作風怎麽樣？”
陳庹搖頭，道：“具體的我不清楚。不過關於她的傳言很多。”
沈躍看著他：“關於她和你們一把手之間的傳言？”
陳庹：“傳言罷了。”
沈躍：“傳言總有來源吧？無風不起浪，是嗎？”
陳庹：“我就知道一件事情：有一天張倩茹的男人到了我們單位，給了孫主任一耳光後就直接離開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由此看來甘文峰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沈躍又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陳庹仰起頭想了想，道：“兩年前吧？嗯，是那個時候，當時是冬天，正在下雪。”
這座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在沈躍的記憶中確實隻有兩年前曾經下過一場大雪，由此看來這個時間點沒有錯。
沈躍問道：“後來呢？那位孫主任被扇了一耳光後有什麽樣的反應？”
陳庹道：“沒什麽反應，他就說這個人瘋了。這件事情在單位影響挺大的，不過他畢竟是一把手，大家也隻能在背後議論。”
沈躍覺得有些奇怪，問道：“這樣的事情都沒有影響到他的位子？”
陳庹淡淡地道：“人家有背景呢，這樣的事情算什麽？”
背景？沈躍在心裏苦笑，作為心理學家，有時候他還真是搞不懂權力的複雜性。他又問道：“你們單位的收入應該不錯吧？像張倩茹那樣的部門和級別，她一年下來能夠拿到多少錢？”
陳庹道：“二十來萬應該有吧，當然，我指的不是工資。”
接下來沈躍又問了一些問題，陳庹都一一回答了，雖然個別的問題他的回答顯得有些含糊，但沈躍依然可以得到明確的答案。很顯然，眼前這個人並不全然是為了配合警方的調查才回答了這些問題，不過對沈躍來講，這些信息確實很重要。
現在沈躍基本上可以確定當時張倩茹確實是撒了謊。一個單位的一把手總是喜歡提拔年輕漂亮的女幹部，這本身就非常說明問題了。對張倩茹來講，即使她的能力再強，如果不把握住某些機遇也不一定能夠那麽快得到升職，所以，她當時所麵臨的也一樣是誘惑與選擇，這一點從本質上來講與當初葉新婭的選擇沒有任何區別，不過從現在的結果上來看，張倩茹付出的代價無疑更加慘烈。
此外，沈躍同時也非常清醒地認識到，甘文峰向他隱瞞的事情更多，而且還都是最關鍵性的問題，不過他能夠理解，畢竟那些事情涉及一個人最難以啟口的隱私，還有尊嚴。但作為心理學家，他無疑是比較失敗的，這一點沈躍並沒有替自己做任何辯解，即使是在他的內心裏麵。
是的，沈躍不能原諒自己這樣的過失。現在甘文峰的狀態已經讓沈躍失去了與他繼續交流的可能，他已經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尋找真相的難度也因此而變得更加艱難。
“真相的一部分應該就在現在所掌握的資料之中，我需要靜下來慢慢分析……”沈躍在心裏如此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