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剪開的那條,是肺脈?”張鬆鶴臉色有些發白,但是這禦醫裏麵最清醒的一個。


    劉青鬆道,“可以這麽說。”


    這時候,中醫上對人體已經有了極深的認識,但是他們這些醫生隻從以前傳下來的人體脈絡的草圖上麵了解到,從來沒有親眼看過。


    張鬆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總更交錯的血管經脈,將這些他以前根本隻能粗略知道位置的內髒血脈都印在腦海裏。同時,他也十分震撼,冉顏好像對人的身體了如指掌,一刀下去,位置不偏不倚,幾乎是輕輕鬆鬆的便剝離了皮肉,輕輕鬆鬆的找到了肺脈。


    張鬆鶴覺得有些蠢蠢欲動,不知道自己握著這刀時,能達到什麽樣的程度。縱然這樣想,讓他感覺很罪惡,違背“身體發膚不能毀傷”的常識,但這想法如曠野裏的草一樣,雨後瘋長,難以遏製。


    隨著腹腔的切開,有人終於忍不住嘔吐,也顧不得皇上還在,匆匆捂著口鼻衝出去。這樣雖失禮,但在皇上麵前吐出來更加失禮。


    因為正值夏季,人死後在常溫裏放置六七個時辰,腹部已經開始腐爛,此刻縱然放在了氣溫較低的地方,也不能完全阻擋這個勢頭,除非零度以下。


    解剖胃部,這是冉顏做過最多次的解剖,因此動作越發利落幹淨。她用鉤鑷子子提起臍和劍突之間的腹膜切開一個小口,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插入小口之中,略略向上提起,從兩指之間剪開腹膜。


    禦醫們被她的手法吸引,集中注意力以後,惡心的感覺卻是壓下了不少。


    冉顏手中的手術刀沿著肋緣切斷腹壁的肌肉,將腹腔充分暴露出來。她仔細的觀察了一下腹部的情況。


    劉青鬆看張鬆鶴等人十分專注,便解釋道,“她剛剛用手指挑起的地方是腹膜,人體並非是一剖開胸口或者肚皮,裏麵就是一個個內髒,這種半透明狀的東西,就是包裹並保護內髒,像胃、腸子這些內髒是全部都被完整的包裹在這種膜內,想要清楚的看到這一類器官,必須要先小心的剝離這層膜。”


    冉顏將腹部內髒依次剝離取出,她主要想檢查的是胃部和十二指腸,這一定不能直接在腹腔內切割開,倘若胃內有大量容物,一割開就會立刻流瀉滿腹腔都是,到時候根本無法清理。


    劉青鬆立刻展開厚厚的白疊布,上麵放置琉璃板,用來盛放內髒。


    “死者的內髒,基本正常,但是腎髒可能是因為後腰遭受重擊,有些受損情況。”冉顏道。


    李世民的心情已經從極度的憤怒漸漸趨緩,聽著冉顏的話,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所謂心灰意冷,大概就是李世民現在的感覺。


    冉顏切開胃部和十二指腸,劇烈的惡臭刹那間彌漫了整間屋子,眾人就是帶著口罩也能清楚的聞到。連一直麵不改色的李世民都皺起了眉頭。


    冉顏的動作隻是頓了片刻,待氣味稍散,便垂頭去觀看胃內容物。


    屍體的胃內容物,這是法醫學的重要課程,從胃內的食物消化情況,以及種類,能夠得到相當多的線索。


    “一股大蒜味。”劉青鬆甕聲道。


    禦醫們也免禮斂住心神,稍稍分辨一下,便連忙點頭附和,“沒錯!”


    “看看這是什麽肉絲?”冉顏用鑷子從中夾出一小塊東西放在白疊布上。


    劉青鬆心裏哀嚎,這不是成心惡心他嗎?再說都已經消化一半的東西了,能分的出是啥玩意?


    他硬著頭皮看了片刻,道,“黑乎乎的,但看著樣子,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周醫令,您說是不是啊?”


    劉青鬆把東西塞進周樗手裏。老人家臉色發黑,但又礙於聖上在場,不好隨意敷衍,隻能垂眼認真去看,“嗯,像是。”


    同甘共苦,周樗看完之後把東西傳給下麵的醫正,讓他們一一仔細觀看。


    “我聽聞西市有許多胡商用胡椒、大蒜之類的東西烤羊肉,風味極佳,東市有兩三家酒樓也有。”劉青鬆道。


    眾人胃裏泛酸水,這種情形下,誰也想不到美味是什麽樣子。


    “胃部的飯菜形狀基本完整,有少量進入十二指腸,判斷被害人在死亡前一個時辰以內進餐。內容有,隻有極少量米飯和肉,波棱菜。被害人用餐的地方應該很特別。”冉顏記著蕭頌說過的話,關於凶手的推測,都交給別人去做,因此隻說粗略的說了一下。


    波棱菜就是菠菜,是近幾年才從尼波羅國傳入,種植不算廣泛,由於這種菜的口感和味道比傳統的藿菜和蔓菁要鮮嫩,被許多酒樓壟斷培育,做成菜肴後,價格更是不菲。


    冉顏看著屍體腫脹的麵部,忽生惻隱。帶著渾身的傷痛,即便麵對價格昂貴,味道鮮美的菜肴,也是難以下咽啊。


    徹底的檢查完屍體胸腹內髒,冉顏認真清理了一下,將內髒全部縫合歸位。胸膛和腹部的開口很大,皮肉相對較厚,用細小的針根本無法縫合,但冉顏盡量做到外表的整潔美觀。


    做完一切之後,一眼看上去,屍體並沒有一片狼藉,隻是胸腹和腰臀的部分多了幾道針腳整齊的縫合口子,再穿上衣物,看不出來有什麽異樣。


    看著衣著整齊的屍體,眾人感覺方才的可怖的場麵像是一場夢,暈暈乎乎的由藥師引領出去。在門口解去身上的罩衫、手套。


    從曲廊上卻往前走,覺得陽光越熱,直到耀眼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才如夢初醒。


    “各位愛卿今日回去沐浴除晦吧。”李世民淡淡的拋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眾人連忙躬身,“恭送聖上。”


    片刻,冉顏抬起頭來,看著一襲黑衣的李世民,明明是如常的背影,不知怎的卻顯得格外蕭瑟。她抬手取下麵上的口罩,轉頭與禦醫們告辭。


    冉顏離開之後,張鬆鶴忽然老淚縱橫,“老夫一輩子醉心醫道,還以為自己已摸索到一鱗半角,孰知不過是井底之蛙!一葉障目而已啊!”


    他這話裏,有悲哀,也有欣喜。


    ……………………………………………………


    關於很多人質疑文中打醬油們過於淡定的事情。


    請大家想想,隋煬帝開大運河死了多少人,隋末天下大亂死了多少人,玄武門之變死了多少人……這些屍體,難道唐朝百姓都看不見嗎?


    玄武門的屍體不收嗎?任由在那裏腐爛發臭?


    我記得大唐襲打突厥某支隊伍全軍覆沒,隔了個把月李世民打過去,帶人去將這些將士的屍骨收回來安葬……那個屍體能美觀麽,不還是照樣要一塊一塊的撿回來。


    平常人指不定路上走著走著就看見一具屍體,有時還能看見一大片。這跟現代法治社會沒法比。


    並且,大家稍微想一下就可知道文中的規律。一般觀看冉顏解剖的,都是朝廷官員,且年歲稍長,而其他情況,冉顏都僅僅是進行一般的體表檢驗。


    雖然因為法醫類型文的需要,有一定程度的誇張和忽略,但也不是沒過腦子的亂寫。


    相信大家都看過《大宋提刑官》,裏麵看宋慈驗屍的人可比袖紙文裏的人要淡定的多。相比之下,袖紙的打醬油弱爆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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