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東市,喧鬧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吵吵嚷嚷,熱鬧非凡。


    晚綠坐在車夫身側,不忘時時與冉顏說所見所聞,“娘子,長安的娘子果真都不戴冪籬呢!”


    “世家貴女還是要戴帷冒或麵紗,長得不好看得遮掩,好看的要保持新鮮感,一個個整日沒什麽正事,玩兒起來倒是花樣繁多。”冉韻不屑的道。


    冉韻是個務實的人,在她眼裏,世家貴女還比不上街邊以色相吸引人賣豆腐花的。


    冉顏唇角揚起,冉韻這小丫頭,在後世就應該被稱之為“憤青”。對待不滿的事情,極盡嘲諷挖苦。


    馬車停在了琳琅齋前,冉韻和冉顏前後下車。


    站在大街上,眺目望去,街道比直,商鋪鱗次櫛比,能從這裏一眼望到東市高大的圍牆。


    與坊間一樣,街道旁的兩側設有排水溝。水溝的外側還鋪設了七尺寬的人行道,方便顧客行走。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時不時有人看冉韻和冉顏幾眼。


    “咱們先去看看玉成品,待會兒再去逛逛。”冉韻邊說邊往裏邊走,“其實東市也沒什麽好逛的,還是西市好,那裏各國商人雲集,時常能找到好東西。”


    通俗來說,西市就是普通和國際結合的貿易中心,而東市則是高級市場,賣奢侈品的地方。冉顏淡淡笑著,像冉韻這樣會精打細算的,定然不肯輕易在東市買東西。


    兩人領著各自的侍婢一進門,便有小廝迎了上來,看見冉韻,連忙行禮道,“娘子來啦,掌櫃出去辦事了,令小的一直候著呢。”


    “嗯,到作坊去。”冉韻道。


    店麵約莫有百平左右,在北牆邊還有通往二樓的樓梯,琳琅齋儼然是一家不小的玉器店。一樓已經有不少在挑選玉器的客人,每個兩三個客人跟前都有個小廝專門介紹新款的首飾。


    小廝偷偷看了冉顏一眼,先是一愣,隨即微微縮了縮脖子,也不敢多問,連忙帶路往店麵後麵的作坊裏去。


    “沒有我的帶領,不許任何人進我的私人作坊!阿兄也不行!”冉韻轉頭囑咐身後的小廝。


    小廝連忙應道,“十郎自是知道娘子的規矩。”


    進了裏麵,便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音。


    一共有四間屋子用來處理玉器,冉韻領著冉顏去了最裏麵的一間。


    房間裏麵出乎意料的幹淨,隻有正在雕刻的玉石碎屑。不大的一間屋內,有兩個年約四十歲上下的玉工正在雕琢,其中有一塊碩大的藍田玉,便是冉顏賭下的那塊。


    兩人見冉韻進來,便放下手頭工作,站起身來,“娘子。”


    “這是本家的十七娘。”冉韻略略介紹一句。


    玉工與冉顏見了禮,冉韻便迫不及待的向她顯擺這半個月來的傑作。


    原本兩尺有餘的藍田玉,被雕成了一隻橢圓形的魚缸,還未曾完工,但已經能看出雛形,盆周雕出枝牡丹,一朵朵花飽滿逼真,形態各有不同,枝蔓上間或結出光華圓潤的珠子。牡丹花主要集中在一側,越往另外一邊便越少。


    冉韻得意的將手伸進缸中,示意冉顏看空的那邊道,“看見沒有。”


    冉顏微微彎身,居然清晰的看見冉韻的手!


    “這塊和田玉就以此處最為極品,但它呈彎曲片狀,我便想了這個法子。”冉韻收回手,指著架子上的一尊一尺來高,刁著鬆鶴的藍田玉擺設,“魚缸中挖出來那一塊,雕成了鬆鶴延年。”


    幾塊小的藍田玉,有的被雕成了精美的首飾頭麵,有的被雕成圓潤飽滿的壽桃,手工之精巧,是後世絕大部分玉雕工匠都望塵莫及的。


    其中一名玉工,從旁邊架子上取下一隻小盒,“娘子,您讓做的小件已經好了。”


    冉韻接了過來,打開之後看了一眼便不勝歡喜道,“陳師傅手藝真是厲害!”說罷轉向冉顏道,“這些是我們白得的小物件,你也來挑幾件吧!”


    難得鐵公雞忍痛拔毛,冉顏也絕對不會客氣,向盒子裏麵看去。頓時不禁心歎,那些玉交到冉韻手裏,可是一點都沒浪費啊!


    裏麵都是極品藍田玉雕琢時的殘餘,被製作成許多小件,有扇墜、簪子、耳墜和各種討喜的小玉墜等等。冉顏被一隻顏瑩白幾乎透明的小鐲子吸引,它是由一顆顆綠豆大小的玉珠子串成,宛如一滴滴露珠,邊上綴著短短的綠色穗子,煞是可愛。


    “就這個吧。”冉顏指著手鐲道。


    冉韻將它取了出來,遞給冉顏,道,“這是玉質最好的一串了,不過個頭太小,這個也給你。你拿最好兩件,剩下都歸我。大件賣的錢我們三七分,我費了不少功夫,我拿七成,怎麽樣?”


    說著她又將一隻翠色的玉蟬放在冉顏手中。


    “不用了,我隻要這兩件即可。”冉顏拒絕,她其實什麽也沒有出,連本錢都是冉雲生的,她隻是花了點功夫贏得這幾塊毛石,得了這兩件東西算作報酬也不算太少。


    冉韻頓時笑的春花燦爛,“那我就不客氣了,等你出嫁的時候,我讓阿耶給你一份大禮!”


    冉顏莞爾一笑,還真是一隻鐵公雞,還人情是別人的,占便宜都是自己的。


    事實上,冉顏就算真拿了那三成也不為過,但眼下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冉顏自然也不會在這個上麵過多計較,再說那些錢在長安就是雞肋,說多也不多,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都買不到,說少也不少,卻又能供得上一兩年吃喝不愁。


    冉顏將玉手鏈戴上手腕,翠蟬隨手遞給了晚綠收著,轉向冉韻道,“走吧。”


    冉韻也隱隱聽見了冉雲生的聲音,便也不在作坊裏逗留,放下手裏的盒子,與冉顏一並走了出去。


    “十哥……蕭郎君住的平康坊距離這裏遠嗎?”


    一出門,便聽見冉美玉的輕聲詢問。


    “不遠,出了東市西門就是平康坊。”冉雲生溫和的答道。


    冉韻冷哼了一聲,挖苦道,“蕭侍郎五更二點去上朝,下午去官署視事,直到傍晚才回府,想要拜訪他,恐怕得深夜去才好。”


    冉美玉臉色一時又紅又黑,好不精彩,“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活該沒人提親!”


    當下,氣氛劍拔弩張,看冉韻的架勢,眼看就要倆掐架,但冉雲生卻絲毫不擔心,他對自己這個妹妹太了解了。


    “冉美玉,你給我記住!”冉韻心裏兀自衡量完利弊,便狠狠的撂下這句話。


    冉韻的思路是:覺著待會兒要是把自己弄傷了,又吃苦頭,又花藥費,把冉美玉打傷了,花的還是她家的錢,回頭還得被阿耶教訓……不如先避其鋒芒,尋個合適的機會報仇,最重要的是,不能花錢。


    冉雲生看向冉顏道,“前麵一片是布莊和繡莊,過幾日鄭家老夫人的壽辰,母親說不定會帶你們幾個過去,去裁新衣吧。”


    “哪個鄭家?”冉韻詫異道。


    冉雲生道,“右武衛大將軍鄭仁泰。”他看著冉顏道,“這是你的舅舅呢!”


    鄭仁泰原是秦王府中人,玄武門政變的先鋒之一。如今是爵位是公,可謂是李世民的心腹重臣了!冉顏知曉此人,卻從未想過,竟然是她的舅舅。不過,想想也知道了,鄭仁泰是嫡出,她母親是庶出,恐怕關係也並不算太親厚。


    冉雲生的話題很快便轉移了幾人的注意力,冉顏心中一動,滎陽鄭氏是大族,肯定有許多在長安做官的,她記得還有一個鄭仁基……不對,鄭仁基與鄭仁泰的名字雖然像兄弟,但實際上分別是滎陽鄭氏的不同支族,但東拉西扯的也能有扯上些關係,還有就是……鄭賢妃!


    曆史記載,鄭氏是貞觀十八年才被封為賢妃,在此之前是鄭才人。現在才貞觀十一年而已啊……


    這件事情,仿佛把冉顏目前的困局打開了一個豁口,頗有種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開朗之感。


    鄭氏,這是她那個母親,留給她最大的遺產啊!借用一下也無不可。


    冉美玉喜憂摻半,但最終還是被不可遏製的興奮所替代,右武衛大將軍,聽起來好像官職很高,他母親壽辰的話,蕭頌一定會去賀壽!


    冉韻也有些高興,做生意多條人脈就相當於多一條錢路啊。


    幾個人心思各不相同,麵上卻都高高興興的去了布莊。


    出了琳琅齋,冉雲生又上了馬車。


    站在這裏便能瞧見布莊的招旗,這幾步路步行也可以,冉顏奇怪,冉雲生為何選擇這麽麻煩的再上下馬車。


    雖是疑惑,冉顏卻還是跟著上了車。


    馬車隻須臾便到達了布莊門口,與他們同時到達的還有另外一架油壁香車,四圍有幔幕垂垂,香風飄散,冉顏尚未下車,便已經聞到了香氣。


    布莊老板一看門口幾輛華貴的馬車,頓時心裏樂開了花,連忙站到門口相迎。


    冉顏在車下站定,看見油壁香車跳下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襲絳色絹地茱萸紋繡襦裙,墨發挽了一個簡單的丫髻,淺黃色紗羅做飾,行動起來飄逸活潑。


    “咦,幾個月不在長安,竟流行這種時世妝了麽?”冉韻嘀咕道。


    不想那少女竟是聽見了,止住腳步,笑盈盈的看向冉韻道,“這是我自己琢磨的,咦……”


    少女的目光落在冉雲生的麵上,歎道,“好美的郎君。”


    鮮有人這麽直接又旁若無人的感歎,冉雲生頓時紅了臉,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垂眼對冉顏幾人道,“進去吧。”


    “我叫獨孤斕燕,你們是哪家的郎君娘子?”少女毫不在意冉雲生的回避,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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