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雲生看見冉顏詢問的目光,在幾前跽坐,笑道,“聚水縣蘇家與藥王蘇家是一脈,當年蘇晟白在太醫署任太醫令,因第三年時需接掌蘇家,便辭官回鄉,臨行的時候,楊妃送了他一對胡姬姐妹。聽說這兩名胡姬豔色逼人,凡人見了無不神魂顛倒。”


    冉顏腦海中浮現蘇伏的模樣,從他的樣貌便可窺見其母的容色定然非凡。


    “不久以後,蘇晟白將其中一個女子贈與他的堂兄蘇令,蘇令也就是蘇夫人的父親。”冉雲生歎了一聲,瀲灩的眸光中隱現憐憫之色,“蘇令對這名胡姬可謂一往情深,自從她入門後,蘇令便再也未曾納妾,原來的妾室也都打發出府了,蘇令英年早逝,原配一直沒有生養,所以這一脈到蘇令以後就隻有蘇夫人一個娘子。”


    “蘇夫人的閨名是?”冉顏問道。


    冉雲生回憶了一下,不確定道,“好像名喚蘇鸞,小字子歸。”


    冉顏忽然明白了,蘇夫人小字子歸,而蘇伏的字是子期,也許是姐妹倆思鄉心切,才會取了“歸期”這樣的名字。


    想到這裏,冉顏便不再有興趣知道更多,單單從“歸期”這兩個字上便可以想見,這並不是個歡喜的經曆,除了案情,冉顏一般很少對人間悲劇感興趣。


    冉雲生見她神色懨懨,便道,“阿顏好生休息,我去處理些事情,晚間再來瞧你。”


    “十哥忙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冉顏蒼白秀氣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目送冉雲生離開。


    冉顏雖然有些頭暈,但她並不任由自己睡著,若是白日睡的太多,夜裏便無聊的很。


    院子裏,劉青鬆轉來轉去,桑辰蹲坐在階梯上。


    劉青鬆轉了幾十圈之後倏地轉回頭,殷切的盯著桑辰,“桑先生,你還有沒有法子?”


    桑辰仰頭神色肅然的看著他道,“若是負荊請罪冉娘子還不原諒你,那就隻好用最終辦法了!”


    劉青鬆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又滿懷期待的道,“桑先生請說。”


    “劉醫生不如自刎在冉娘子字麵,以求原諒!”桑辰道。


    劉青鬆麵色一僵,靜默了許久,眼神漸漸變得堅毅,秋風颯颯吹過,撩起衣袍,氣氛一片肅穆,他忽然幹巴巴的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桑辰堅持道,“冉娘子見你如此真誠,必然會原諒你,這是最好的辦法。”


    劉青鬆盯著桑辰,想從他神色中找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但那一汪清泓般的眼眸,除了認真……還是認真。劉青鬆毫不懷疑,如果今日是桑辰站在他這個處境,真的會去以死謝罪。


    “莫非劉醫生竟是貪生怕死之輩?”桑辰狐疑道。


    劉青鬆轉過身,一撫鬢角,心想你這隻兔子比我勇敢嗎?顯然沒有!但比執拗,劉青鬆甘拜下風,當下立刻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換上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轉過身來,“桑先生!在下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也讀過不少書,你不可以這樣侮辱在下的人格!在下不是貪生怕死,自刎謝罪就是勇者麽!不!這是懦夫才會做的事情,在下堂堂男兒,敢作敢當,怎麽能不努力承擔,而隻想著一死了之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是大不孝!”


    劉青鬆氣喘籲籲的住了嘴,看著桑辰一臉驚怔的看著他,心裏不禁得意。


    桑辰回過魂兒,迷茫道,“劉醫生,沒讀過書又讀過不少書,究竟是讀沒讀書呢?”


    劉青鬆頓時泄氣,他不知道這隻兔子的關注點從來與常人不同,但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一撫掌道,“走!咱們出去。”


    說罷,扯著桑辰的大袖便往外走,邊走邊絮絮叨叨,顯然把桑辰算作自己同一戰線,“我決定去買個禮物送給冉顏,然後再誠懇的道歉。”


    這個辦法,是劉青鬆所能想到的最靠譜的辦法了。而事實上,冉顏是個直接的人,隻要誠心誠意的道歉,她接受的可能性很大。


    辦法倒是個靠譜的辦法,關鍵是辦事的人不靠譜。


    ……


    半個時辰以後。


    ……


    聚水縣最大的茶樓裏,劉青鬆與桑辰淚汪汪的坐在表演話說的台下,台上的師父正演的精彩。


    “話說”也就是評書,一般茶樓裏說的評書無外乎就是佛教故事,而這聚水縣裏倒是有些新鮮,說的《玉搔頭》,是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故事。


    話本中也有穿插戰事,朝堂風雲,俠骨柔情,最是動人。連劉青鬆這種閱書無數的人都有些佩服寫出這個話本之人,實在是絕妙啊!


    劉青鬆相對來說更喜歡八卦一些的,比如曆史辛秘、私密的感情故事,而桑辰則是聚精會神。


    恰逢這段講到雁門關戰匈奴,一名叫齊良的青年郎君對將士們炫耀他家裏的新婦。劉青鬆令小二添了茶水,一邊往嘴裏塞著小點心,一邊評價故事中的內容,“這個齊良一定會死。”


    “為何?”桑辰有些不悅,因為齊良是個有勇有謀的年輕郎君,眼看著前途大好,怎麽會死?


    劉青鬆不以為意道,“你都不看話本子的嗎?從古至今的故事裏頭,但凡長得英俊瀟灑,情深意重,在征途中思念妻子,或者有個未完成心願的,最終必然會死。”


    他這廂話音方落,台上的評書師父便哀哀淒淒的道出了齊良的死訊,台下的茶客頓時唏噓惋惜,甚至有人掬一把傷心淚。


    一語成讖,桑辰愣了愣,半晌未反應過來。


    很快的,故事又回到了漢武帝的李夫人的身上,兩人再次聚精會神,


    台上正說李夫人病重,漢武帝多次求見卻被李夫人婉拒。


    茶樓中光影漸移,熾白的陽光漸漸的變成金紅色,中間書評的師父歇了好幾番。


    最終是李夫人死後,武帝招來方士布陣召回夫人魂魄,他癡癡的看著那個仿如李夫人的身影,淒然寫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來遲。”


    是你麽?不是麽? 站起身觀瞧,心中焦急,為什麽還沒有到來呢!一語道盡斷腸的思念。


    劉青鬆與桑辰已是淚流滿麵。


    桑辰有些羞赧的抹了抹臉,劉青鬆哈哈笑道,“隨遠兄,咱們都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


    從茶樓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原本是要買禮物的兩個人喝了一肚子茶水,掉了幾滴眼淚,已經將來意拋諸腦後。


    桑辰還沉浸在故事裏,唏噓不已,“世間之遠的距離莫過於陰陽兩隔。”


    “非也。”劉青鬆接話道。


    桑辰投來詢問的目光,劉青鬆曖昧的一笑道,“世間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站在她麵前,她卻不知道你愛她。”


    劉青鬆意有所指的話讓桑辰麵頰一紅,小聲道,“冉娘子知道,在下對她表明過心意。”


    劉青鬆聲音懶懶的繼續道,“世間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站在她麵前,她卻不知道你愛她。”


    “劉兄,你為何總是前後矛盾?”桑辰皺眉道。


    “而是你愛她,她卻不愛你。”劉青鬆不理會他,繼續道,“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愛她,她卻不愛你。而是你愛她卻又怕她。”


    桑辰頓住腳步,因為害怕,所以不敢接近,於是他永遠隻能遠遠的看著她。


    劉青鬆深沉的拍拍桑辰的肩膀,“兄弟,我學問不如你,但感情方麵,為兄是過來人……”


    “你亦如此?”桑辰眼睛亮亮的盯著劉青鬆,仿佛找到了同盟一般。


    “我跟你不一樣。”劉青鬆仰頭天上淡淡的峨眉月,淒淒慘慘的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唉,我喜歡的女人,我永遠都隻能帶她去看金魚。”


    桑辰滿臉迷茫。這話他雖沒聽懂,但前半句的詩詞他倒是明白,大概的意思就是:一直沒有遇見到喜歡的娘子,等到喜歡的人出現,他已經老了。


    聽起來是很淒涼,可劉青鬆如今也不過二十五六,怎麽會老呢?遂安慰道,“劉兄正當壯年,便是等個十年也不算老,那位娘子總會長大。”


    劉青鬆苦澀的搖搖頭,歎道,“蘿莉,是永遠不會長大的。”即便一撥長大了,又會有新的一撥。


    “原來劉兄愛慕的娘子叫蘿莉嗎?”桑辰全然沒有在意劉青鬆話裏的意思,兀自羞澀道,“還是冉娘子的名字好聽……”


    劉青鬆張大了嘴,一方麵是被氣著,一方麵有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忘記了……關於冉顏的事情……


    “啊!”劉青鬆怪叫一聲,抓著桑辰的袖子道,“快,快看看還有沒有店鋪沒關!我們忘記買禮物了!”


    桑辰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被扯著又跑了回去。


    宵禁的鼓聲已經開始敲響,待敲完五百下,還在街上遊蕩者要打板子的。


    那廂急急惶惶,這廂冉顏將將用完晚膳,蕭頌與她說著話。


    “案子結了?”冉顏問道。


    蕭頌淡淡笑道,“尚未結,羅鈴雖然對殺人供認不諱,卻拒絕提供案發過程,從被捕到現在也不願配合,因此還在搜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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