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具屍體和前兩具有許多不同。


    第一,前兩具屍體都是死在半坡上,身上頭上都有多處重傷,致死原因尚且不能確定。而後一具屍體死在破廟裏,瘀傷集中在後背,致死原因可能是胃部那些不明物質,也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第二,玉簪花一直都擺在破廟裏,發現前兩具屍體時,玉簪花束被裝在僧侶用的布包中,下麵放著兩束頭發,而後一具屍體卻是懷中捧著玉簪花,頭發也被揣在懷中。


    第三,前兩具屍體血液尚在,而最後一具屍體被抽幹血液,並且衣著整理十分整潔,而且他雖然服用香灰,口舌牙齒上卻並沒有殘留,顯然經過細心的清理。


    冉顏從前遇到過不少次連環殺人案,殺人狂,比如一些施暴者喜歡某種固定特征的女性,或把屍體擺成某種造型、傷害某個特定部位等等。這次卻有些弄不明白,一般的連環殺人案,凶手都有某種執著的意念,且絕對會將這種執念堅持到底,不會輕易改變。


    如果說,這個凶手受到過感情創傷,很有可能就會去殺害某些特征上與傷害過他的男人相似的地方,如果按照這個推斷,那凶手沒有理由給他們不同的“待遇”啊?難道是第三個男人長得特別好?或者與他的情郎最為相像?


    再者,被抽出的血去了哪裏?


    一個體重為六十公斤的正常的成年人,其體內的血液大概是四點八公斤,一般大小的桶能裝兩三桶,死者身上的血至少被抽取四分之三,也就是大約三點半公斤的血,這麽大量的血有什麽用處?


    冉顏與三人說了這些狀況,而後再次進入禪房,開始進行其餘兩具屍體的解剖。


    這兩具屍體已經是高度腐敗,巨人觀漸漸緩和,頭頸部開始腐爛,皮下和肌肉組織有液化現象,月前的那個,腑髒已經開始腐敗塌陷,有些地方已然暴露白骨。


    這種情形冉顏見過許多,但還是不禁歎道,“一個月前,那個還是俊秀的青年啊!”


    冉顏可沒有看見背後那個人精彩各異的表情,蹲下身來,開始動刀子。這次似乎比較悠閑,一邊手法利落的切開胸腹,一邊問道,“餘判司,您之前可有發現第三具屍體與這兩個有何不同?難道長得更俊俏?”


    餘博昊愣了愣,當真仔細的回憶了一下,肯定的點點頭道,“俊,比前兩個好看許多呢。”


    冉顏不過是半開玩笑的隨口一問,沒想到還真是如此,“不知道這些死者的身份查出來了沒有?”


    還是餘博昊答話,“告示貼出去之後,倒是有幾戶人家過來辨別,其中第一具屍體被人認領了,刺史也派人去查了全城的失蹤人口,不過蘇州城每年流民、逃婚、私奔等等失蹤的人口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其他兩具屍體的身份還在一一排查中。”


    “逃婚?”冉顏手上的動作一頓,“我月前聽侍婢說,城中最近議論最熱鬧的是幾樁私奔的事兒。”


    劉品讓沉吟一下,答道,“不錯,有一個還是與藥王蘇家的次女有婚約,因為此事,蘇家還私下裏找過本官。你說這幾具屍體有可能都是私奔的人?”


    冉顏注意到他說“都”,便猜到被認出來的那個人已經確定是與人私奔的了,遂不再追問,將腑髒一一取出,擺放在素布之上。


    餘博昊心生敬佩,這些腑髒尤其是腸子和胃部都已經爛做一攤,她居然還能如此完整的剝離出來!


    各個器髒除了正常的腐爛之外,很難發現什麽異狀。


    “恐怕要解剖腦部了……”冉顏喃喃自語,放下手中的心髒,從工具箱中取出錘子和拇指粗細的巨型釘,還有鋒利的刀片。


    蕭頌盯著冉顏,璀璨若星子的眼眸熠熠發亮,掩在口罩後麵的唇不自覺的翹起,她給他帶來的新鮮感太多太多,而且那認真的模樣也緊緊的吸引他的目光,他從未見過這一類女子,認真嚴肅,仿佛無所畏懼,麵對屍體時那種遊刃有餘的姿態,實在令人心折。


    冉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死者腦部,沒有察覺蕭頌的目光,當她拿起刀片,正要剃掉屍體頭發的時候,忽然又頓下,放好刀片之後,又挪到了屍體腹口處,蹲在那裏仔細的觀察。


    冉顏不死心的一遍遍仔細看,似乎要把屍體的胸腹看爛。


    “嗬嗬!”冉顏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忽然笑出了聲。


    餘博昊和劉品讓隻覺得頭皮發麻,想想一個娘子對著被解剖七零八落的腐爛屍體發笑,那是何等詭異的場麵,直讓兩人誤以為冉顏被鬼上身了。


    冉顏發現屍體內髒上隱約能辨出出血淤血的狀況,所以暫時放棄了對這具屍體的腦部解剖,直接開始解剖腐爛最厲害的那一具。


    對於這具極度腐敗的屍體,在沒有科學儀器的幫助下,如果屍體沒有明顯的死因症狀,冉顏還真不敢保證能發現什麽。


    剖開胸腹之後,冉顏不禁又笑了一聲,看來死者也很想伸冤呢!這具屍體外麵腐壞嚴重,內髒也開始萎縮塌陷,但基本都還存在,該有的都有。雖然比不得新鮮屍體,但聊勝於無嘛!


    冉顏立刻開始仔細檢查,腸胃已經腐爛液化,她把腑髒一一剝離取出,就著明亮的燈光仔細查看,晚上點再多的燈也到底不比白日,更何況是要觀察這種高度腐敗的屍體,幸而她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倒也不至於什麽都看不出來。


    “由於屍體腐敗程度太大,我也隻能根據一些狀況判斷他們死因可能是中毒。”現在沒有良好的化驗條件,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最佳解剖時機,光看是看不出來的,冉顏心裏不禁開始埋怨劉品讓,要是早點解剖的話,肯定能判斷出所中何種毒物,而現在隻能靠猜測,“屍體的各個內髒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基本可以判斷是中毒,但具體是哪種毒物,還不能確定。”


    “可以列舉一些毒物嗎?”蕭頌問道。


    冉顏將屍體整理好,隨口答道,“烏頭、馬桑、鉤吻、罌粟、馬錢子、雷公藤、蛇毒、斑蝥等等。”


    整理完畢後,冉顏想了想,繼續道,“第一具屍體我經手過,並沒有出現指甲青紫、烏唇、紫紺等明顯症狀,所以可以排除馬桑、馬錢子、蛇毒、罌粟。雷公藤毒性發揮需兩到三天,烏頭一般服食之後兩到三個時辰才會毒發,鉤吻則會更快。這些毒物不會使屍體表麵出現明顯症狀。我個人更傾向於懷疑鉤吻。”


    烏頭中毒而死,一般隻能檢驗出類似窒息的死因,有時幸運的話能在胃中發現藥渣,胃粘膜和漿膜也可能會有出血點,除此之外,若不借用現代化驗技術,根本查不出任何證據。


    現在兩具屍體已經腐爛到這種地步,內髒也能隱約發現淤血、出血,明顯不是烏頭。


    而雷公藤藥效作用一般情況下比較慢,如果凶手要用雷公藤殺人,至少在被害人死的前兩天有過接觸,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總不如快速便捷的鉤吻。


    “這隻是我的舉例,也很有可能是別的毒藥。內髒已經腐爛成到這種地步,很難更詳細的辨別。”冉顏道。


    收拾好之後,幾人憂心忡忡的走出禪房。


    現在,隻有一名死者身份確定,其他的還身份不明,光是這一點就斷掉了大部分的線索,衙役們天天拿著死者遺物挨家挨戶的問,偌大一個蘇州城,莫說鄉下地方,便是城裏的坊市查下來也得三五個月。


    廊上點了燈籠,幾人在院子中坐了下來,蕭頌問道,“被人認領的這具屍體是什麽人?”


    餘博昊答道,“是碧鳳坊一戶商賈之子,聽說是看上一個俏寡婦,家中不同意這樁婚事,便與之私奔,那家人隻有這麽一個嫡子,所以一聽說死者的形貌,便急急趕過來辨認,通過其身上的錢袋、衣物,認出死者就是他們家的嫡子,姓陳名元,字孟賢。”


    “那名寡婦呢?”蕭頌立刻問道。


    “至今不知所蹤。”餘博昊思慮一下,覺得事關重大,還是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會不會是這名寡婦有異?勾引年輕郎君到郊外偷情,而後殺掉他們?”


    劉品讓沉吟一下,道,“蘇家二娘子的未婚夫家也是在碧鳳坊,是個書香門第,這等人家重臉麵,可能即便心中有疑也不會承認私奔之事,本官今晚便親自帶著死者遺物去令其辨認。”


    藥王蘇家雖然家大業大,但一向十分低調,這次的事情若不是實在辱了他們家的名聲,也不會告到劉品讓那裏。


    劉品讓一向圓滑慣了,做事有時候未免有些過於世故,蘇、陳兩家都是有些臉麵的人家,既然告示都已經貼出去,人家未曾過來辨認,劉品讓也不好拿著遺物去別人家裏添晦氣。況且,他不主動去問,也不全是出於世故,而是正是等著朝廷的風吹過來。


    蕭頌便是那陣風,現在時機成熟,再不動可就要挨打了,他也不會再顧忌什麽。


    蕭頌聽見劉品讓如此一說,眸光微閃,旋即眉宇間顯現出一絲輕鬆的神色,轉向冉顏問道,“最近一具屍體裏的黑色粉末,無法辨別是什麽嗎?”


    冉顏自是沒有看出,劉品讓和蕭頌這兩根官場老油條已經在不覺間達成了某種默契,隻認真的想著蕭頌的問話,道,“像是什麽東西燃燒後的殘餘物,有沒有可能是香灰?”


    其餘三人一怔,這些東西在胃部已經產生了一些變化,而且方才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大,他們一時也沒來得及仔細想,經冉顏這麽一提醒,倒真像是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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