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互相打著官腔,相讓著走出影梅庵,各自上了馬車。


    蕭頌一坐到車內,便斂去了和煦的笑容,出聲道,“白義。”


    此時的他,渾身上下都是一種上位者的氣勢,給人一種壓迫到窒息的感覺。


    白義一個鐵打的漢子,爬上馬車之後也隻能拘束的跽坐在車門口,恭謹道,“郎君。”


    “讓你攔住老太太派到冉府提親的人,你可有攔住?”蕭頌的劍眉不自覺的便攏起來,聽說老太太和舒娘合計著要到蘇州冉府提親,雖然他心裏並沒有排斥的感覺,但是在還沒有弄清他所謂“克妻”之名的原因,怎麽能再娶一個回家送死。畢竟,冉顏和杜氏、盧氏不同……


    “屬下遵照郎君的意思,在江寧攔住了蕭管家。”白義腦門上冒汗。


    蕭頌眉頭皺的更深,“去打聽打聽,什麽人向冉府提親了。”他相信劉品讓不會無的放矢,胡亂嚼舌根。


    “郎君,此事……不必打聽了,屬下今早便聽說此事,是崔氏六房嫡子向冉府提的親。”白義實在看不透自家郎君究竟想些什麽,明明很不滿意這樁婚事,為何又在意人家娘子要嫁給誰?


    蕭頌眼睛微微眯起,“崔氏?博陵崔氏還是清河崔氏?”


    白義答道,“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的六房嫡子隻有一個,便是名聲頗盛的桑隨遠。


    貞觀九年的時候,桑辰是狀元,他屈居在此人之下,還有一段時日同朝為官,因此曾特地留意過桑辰,所以蕭頌對他可謂知之甚深。桑辰是個執拗的人,想法也奇怪的很,就像他認準了自己不是博陵崔氏的人,就算別人揪著他的耳朵喊上一萬遍,他也全做不知,而且再問起來,像是從來沒有聽過一般;譬如他母親私產的二十餘家瓷器窯和店麵,他覺得不屬於自己,但憑各大掌櫃說破了嘴皮子,在他的茅草屋前跪破膝蓋,他也拒不承認……


    連名利和錢財都不為之所動,旁人隻作他清高,可蕭頌覺得他隻是固執。


    如果桑辰認定了冉顏,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輕易改變了,就算冉顏嫁了人,生了子,埋在別人家的墳裏,他也不大可能會改變自己的心意,在蕭頌的認知裏,桑辰就是這麽個人。


    蕭頌心底浮起一絲煩躁,沉聲道,“你讓蕭管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去提親,言談舉止客氣點。”


    白義怔了一下,郎君決定的事情可是從來不會改變主意的啊,他懷疑自己聽錯,連畏懼都忘記了,不禁問了一句,“郎君說……去提親?”


    “沒聽懂嗎!”蕭頌冷冷道。


    “是!”白義縮了一下脖子,正要退出去,卻又被蕭頌叫住,“罷了,不必去了。”


    白義愣了半晌,確定自己沒聽錯後,才拱手應了聲是,跳下車去,心裏嘀咕,自家郎君可從來都是個穩重的,說一不二,沒有做決定的事情也不會隨便宣之於口,怎麽這次一會兒一個變!果然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啊!


    影梅庵中,冉顏在屋簷底下盤膝吐納,平心靜氣,可是收了功沒一會兒,又有些煩躁,急急穿上鞋,轉頭對晚綠道,“跟我去找桑辰。”


    這不是嫁不嫁的問題,冉顏從初次見到這隻二兔想到他提親之前,完全沒有察覺他要去提親的苗頭,不過就是見到她會臉紅,她以為這隻兔子本就是這麽害羞的人,不過現在想想,她還真不知道他與別人相處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


    晚綠震驚的瞪大眼睛,昨兒還一副寧死不嫁的模樣,今日怎的就這麽迫不及待!


    “娘子,出嫁前還是不要見麵的好。”邢娘剛剛還在苦口婆心的勸嫁,還以為起了作用。


    隻有歌藍看的清清楚楚,冉顏哪裏是會情郎啊,分明是一副宰人的架勢,雖然麵上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人臉,但那種氣勢想隱藏都隱藏不住。


    邢娘一個人哪裏攔得住冉顏,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冉顏便已經走出院門。邢娘趕緊催促晚綠和歌藍,“你們倆快跟上去啊,能勸住就勸住,勸不住就好好跟著,早些回來!”


    晚綠匆匆跟了上去,歌藍轉回屋內取了冪籬才穿上鞋子,跑了出去。


    追到庵外才看見冉顏的身影,歌藍看著冉顏步履颯颯生風的樣子,抿嘴一笑,心中覺得這樣的娘子還是挺有趣的,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家的娘子可以這麽有活力。


    既然上天決定讓另一個靈魂以她家娘子的名義活,那這個就是冉氏十七娘,至少這具身子還是原來的娘子。歌藍想著,直到山腳下才追上晚綠和冉顏,伸手拉住冉顏,將冪籬給她戴上。


    冉顏看著這個端莊秀麗的女子認真的模樣,心底不由一暖。這些天她也一直用藥給歌藍治療,可惜好像沒有多大起色,針灸之類又非冉顏的強項……冉顏忽然想起蘇伏,他是赫赫有名的蘇藥師,配藥技術一流,想來醫術也不會差,可惜,前些次見麵雖然覺得知心,卻還不算熟悉,而且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自然沒有聊的太多,昨晚之後好像彼此關係更加熟稔,卻又忘記問怎麽能找到他。


    想著這些,冉顏不由詫異,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這個她曾認為極度危險的男人卸去防備?


    “娘子?娘子?”晚綠湊近她大吼了幾聲。


    冉顏嚇了一跳,輕斥道,“吼什麽!好好說話不行麽。”


    晚綠扁扁嘴,“奴婢也想做個溫婉的可人兒,可都喊了十幾遍了,您聽不見,沒法子才這麽大聲。”


    “你?溫婉?我以前也沒聽不見,你還不是成日和小廝掐架?”冉顏淡淡的道。


    說起以前的事情,歌藍微微一愣,有刹那的恍惚,仿佛這還是原來的娘子。她垂下眼眸,掩住眼裏的霧氣,緩了兩息,再抬眸的時候已經恢複如初。伸手捅了捅晚綠,抬抬下巴示意讓她去寺院裏尋桑辰出來。


    晚綠鼓著腮,“虎步生風”的往雲從寺去,走了幾步仿佛想起了什麽,回頭看了冉顏和歌藍一眼。冉顏帶著冪籬,她看不見表情,但歌藍那忍著笑的表情卻是一點不差的落入她眼裏,當下一跺腳,柳腰輕擺的學起了蓮步輕移,到底是經過苛刻教導的侍婢,晚綠脾氣再火爆,再不拘小節,也不是一般侍婢能比,這麽幾步走起來倒真是像模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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