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桑辰之後,冉顏便開始準備明日驗屍所要用得器物。


    蒼術、皂角、釅醋、刀、針線、手套、口罩……以前從事驗屍工作之時,比現在更艱難的環境都遇見過,離開那些順手的工具,冉顏依然能夠應付的來,所以對於此事,她並未放在心上,也不打算多管閑事,驗完結果告訴桑辰便於他寫訟狀就可以了。


    次日,冉顏帶上晚綠,在城中東市與桑辰會和之後,便打發晚綠去尋找能製作針頭的鋪子,自己則與桑辰一起去了府衙的停屍房。


    州府衙門的停屍房其實並不在衙門裏麵,而是在較為偏僻的地方另外設了一處專門安放屍體的地方,類似於義莊。


    冉顏專門換了麻布袍子,一身男裝打扮,帶上冪籬之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相對於冉顏的波瀾不驚,桑辰可就不淡定了,站在停屍房附近來回的兜著圈子,手腳抖個不停,更甚至連麵上得表情都開始僵硬。


    他們暫時停在一個死巷裏,冉顏坐在一堆竹竿上,隔著冪籬皂紗看著桑辰的模樣,冷冷道,“你既然害怕,又何必要找什麽證據,胡亂寫個訟狀敷衍不就可以了?”


    桑辰努力的管理自己僵化的表情,轉身盯著冉顏道,“娘子怎可如此說,既然他們找在下幫忙,在下定然是要全力以赴,縱使不能抓到凶手,也得列出所有疑點,讓官府查明才是。”


    “你覺得是秦慕生殺人嗎?”冉顏饒有興趣的看著一邊發抖一邊義正言辭的桑辰,挑眉問道。


    “這個……據說當時秦慕生把韓郎君打的血流滿地,仵作又查出韓郎君中毒,在下隻是覺得毒發的時間太過湊巧,若非有人故意陷害秦慕生,便是韓郎君雖然中毒卻並未致死,而是秦慕生出手打死人,不管是哪一點,韓郎君都死得冤枉。”桑辰說到疑點,腿腳的顫抖竟然漸緩,專注的模樣,使得他本就俊逸非凡的形容顯得更加引人。


    冉顏愣了愣,這樣的桑辰,哪裏還尋得到半點“二”的影子!


    桑辰頓了一下道,“娘子驗屍時,最好能夠驗出韓郎君究竟是死於毒發,還是死於毆打,這樣在下寫訟狀時,也能令人信服。但願不是秦四郎殺的人,否則……唉!”


    如果真是秦慕生把人給打死,那以秦氏的勢力,韓家想讓秦慕生獲罪入獄,實在是很難。


    冉顏想起見過桑辰的幾次,第一次顯得很傻很二,第二次陶醉於花香的情形又令人發指,第三次在蒙館,那一雙純淨清澈的眼眸,以及讀書時沉醉不知身旁事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讀書讀到傻的書呆子,無論是哪一種狀態,都不會讓人想到,他還會有這麽嚴肅、深諳世事的一麵。


    “娘子?”桑辰見冉顏久久沒有回話,不禁出聲提醒。


    “放心吧。”冉顏淡淡的回了一句,轉而問道,“何時可以驗屍?”


    桑辰說了一通話,心裏的緊張緩解不少,探頭朝巷外張望一會兒才道,“再等等,在下與韓家人約好了,驗屍的時候,他們想在場。”


    冉顏臉色一黑,冷聲道,“你昨日可沒與我說過韓家人要在場觀看!”


    “這……韓家也是報仇心切,娘子到時候把臉蒙起來,他們應當不會在意的。”桑辰一派天真無辜的道。


    不會在意?現在連仵作這個行業都不是很盛行,別人乍一見到個女仵作,哪個人不會驚奇!


    冉顏冷冷瞪著著他,掩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動,她,現在實在忍不住想解剖這個二貨!時而傻到被人賣了還數錢,時而不僅正常,還十分精明,冉顏想解剖他看看此人的腦部構造究竟與常人有何不同。


    “我要的陶瓷你做得如何了?”如果桑辰說沒做,冉顏決定立刻甩袖子走人。


    “胚已經做好了,正在幹燥中,這幾日天氣晴好,約莫明日淩晨可以上釉燒製,子時能夠冷卻好。”桑辰說的篤定,仿佛他說的就是事實。


    冉顏知道,那是出於專業的自信,一切盡在控製之中的遊刃有餘。雖然有些意外,但冉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人來了。”桑辰縮回頭,整個人忽然又緊張起來,疾步走到冉顏麵前,臉色有些發白,對冉顏頗為歉意的道,“讓娘子一個婦道人家來麵對死屍,在下……在下心中實在愧疚難安。”


    “馬後炮。”冉顏又發現桑辰一個令人發指的缺點,冷冷的拋下這句話,拎起身旁的箱子起身道,“走吧。”


    “走,走。”桑辰點頭,幹幹的咽了咽口水,隨著冉顏出了死巷。


    停屍館外居然有四輛馬車!冉顏稍微頓了一下腳步,她現在雖然打扮的不分男女,但若是細心的話,依舊能分辨出性別,看著從四輛馬車上緩緩下來的十餘個人,冉顏恨不得把桑辰殺完之後拋屍,聲音猶若幽幽寒潭,“你從來沒跟我說過,居然有這麽多人!”


    烈烈夏陽,桑辰腦門上居然流出了一滴冷汗,俊逸的麵上一紅,底氣不足的道,“在下也不知道有這麽多人。”


    冉顏回頭猛的刮了他一眼,心中深深覺得自己上了賊船,桑辰此人,實在不能以常理判斷。


    “我自己識人不清,栽了這一次我認了!你給我等著!”冉顏一字一句從唇齒間飄出來,壓低的聲音,似乎帶著陰風陣陣,令桑辰手腳抖的越發厲害。


    “桑先生!”從韓家馬車上下來的一群人中,有個微微發福的中年華服男人看見桑辰,連忙殷切的迎了上來。


    “韓縣丞!”桑辰連忙拱手行禮。


    冉顏聽聞桑辰的稱呼,不禁多看了韓縣丞幾眼。


    晉陵縣縣丞,死者的父親,一襲深青色無繡紋官服,胡須隻有三四寸長,修理的十分整齊,隻是略胖的麵上帶著淡淡的疲憊和蒼白,有著江南人獨有的溫雅氣質。


    韓縣丞目光似有若無的從冉顏身上飄過,見桑辰沒有介紹的意思,便沒有多問,隻道,“這次小兒的事情,勞煩桑先生了。”


    “不敢,韓郎君與在下有同窗之誼,出了此等事,在下豈能袖手旁觀。”桑辰應對得體,與韓縣丞一同往停屍館走。


    十幾名華服之人中隻有兩名婦人,一名五十歲上下,另一名約莫三十餘歲。一群人隨著韓縣丞和桑辰身後走,那名老婦,打量了冉顏一陣,才在中年婦人的攙扶下也隨後而行。冉顏默默的拎著箱子跟在後麵。


    停屍館建在西郊,距離坊市較遠,行人不多,是以即便這麽多人一起,也不擔心鬧的沸沸揚揚。


    剛剛步入停屍館,一陣冷風便迎麵吹來,帶著淡淡的屍腐氣息,當夏天,居然讓人從腳底板開始發冷。


    停屍館的衙役個個都半死不活的模樣,領頭隻看了韓縣丞一眼,開口道,“韓縣丞請隨我來。”


    “多謝。”韓縣丞聲音隱隱發顫。


    白發人送黑發人,冉顏能夠理解,但是從後麵看見桑辰顫抖的腿,不知怎麽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衙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韓縣丞請。”


    韓縣丞轉身衝老婦人道,“母親在外等候吧。”


    “不,我要看看山兒。”老婦人沉聲說著,竟是第一個進入停屍房。


    其餘人隻好默不作聲的跟了進去,桑辰臉色刷白,卻還擔憂的看了冉顏一眼,小聲問道,“你,你不怕吧?”


    “怕。”冉顏隔著皂紗,聲音平平的道,“現在是夏天,屍體恐怕屍斑遍布,麵目全非了,那模樣,堪比厲鬼,而且,你聞到了嗎?已經開始有腐臭味道。”


    冉顏看著桑辰俊俏的麵上毫無人色,微微勾起唇角,心裏這才舒服,“是你要求驗屍,不會打算留在外麵吧?”


    屋內已經傳來婦人低低的啜泣聲,桑辰緊緊抿著唇,心裏天人交戰許久還不曾拿定主意。


    “桑先生,可以驗屍了。”屋內傳來韓縣丞的聲音。


    桑辰聞聲,驚的險些摔倒。強撐著扶住門框,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對冉顏道,“我,我們走吧。”


    步入停屍房,一股更加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倒是沒有腐臭味道,隻是放置屍體的地方,氣息總是會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味。幽暗的室內點著蠟燭,一整間內隻放了一口棺,四周的窗戶都用厚厚的氈子堵上,牆角四周都放置了冰盆,以減緩夏日屍體的腐壞。


    桑辰一咬牙,低頭走了進去,心想反正是在棺中,不湊近去看便是。


    冉顏隨著桑辰走到棺前,把手中的箱子放下,從中取出昨日晚綠縫製好的口罩和手套,戴了上去。


    在室內,光線不好,自然是不能再帶著冪籬。冉顏帶好口罩之後,便將冪籬取了下來。


    一頭如瀑的秀發顯現出來,韓家一眾人頓時瞪大了眼睛,那小巧的身姿,玲瓏的身段,分明是個小娘子!


    冉顏似是沒有發現一眾人的驚訝,掀開遮屍布,一邊戴好手套,一邊觀察屍體的狀況。


    冉顏拿出一本定好的空白冊子扔給桑辰,淡淡道,“勞煩桑先生記錄一下吧。”


    桑辰抖著手翻開冊子,他現在腦子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要記錄什麽,冉顏怎麽吩咐他就怎麽做了。


    然而,冉顏的手剛剛伸入棺材,準備開始驗屍時,卻聽門外有人高聲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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