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娘抹幹眼淚,聲音略帶些顫抖,咬牙道,“好,老奴不攔著,娘子若是去了,老奴跟下去伺候您便是了,老奴沒照顧好娘子,正好向夫人請罪。”


    “奴婢也跟著您!”晚綠也被邢娘這一番話弄的心傷不已。


    冉美玉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無論如何,冉顏不是自己殺死的,身邊這些侍婢都能作證,那就讓她死好了!


    冉顏一眼洞悉她的想法,嗤笑一聲,“你想用貼身婢女為自己作證?都是你自己人,誰信?堵得住悠悠眾口嗎!我告訴你冉美玉,就算我死了,也要讓你身敗名裂,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你自己要跑來做墊背的,怨不得別人!”


    冉美玉倒也被冉顏這瘋狂的模樣唬住了,太平盛世,閨閣小姐,對見血之事自然怕得很。更何況,今日她在這裏,冉顏要真是死了,不管真相如何,恐怕風言風語是少不了,想到此,冉美玉又有些遲疑。


    冉顏啞然失笑,模樣更像是有幾分瘋癲,“滾!要不是你欺人太甚,我也不會拉你一起死,再不走,可就別想走了!”


    冉顏一通軟硬兼施,一麵威脅冉美玉,一麵又說自己也活不了幾天,明擺著是告訴她,她做這一切都是多此一舉,愚蠢的自找麻煩。


    冉美玉雖然魯莽卻也不笨,心中也有了些計較,身邊的婢女似乎都怕惹事兒,又在旁催促勸阻,她隻得色厲內荏的放了幾句狠話,命婢女撐傘,急匆匆的沒入雨中,連金釵都忘記索回。


    冉顏脫力的癱倒在邢娘懷裏,手中還緊緊的攥著那支釵。


    在原來冉顏的記憶裏,這個十八妹是個欺軟怕硬、喜歡狐假虎威的主兒,有些小聰明,卻遠遠比不上她那精明的母親,所以冉顏就唬了她一下。也虧得是這樣,否則,這大下雨天的,以這具身子的狀況,若真是被扔到哪個荒郊野外,準活不過一天。


    冉顏用金釵刺喉,其實根本沒刺到要害,不過是破了皮,流了點血沒什麽大礙......關鍵是......她穿越了!靈魂穿越!這也太荒謬了!


    晚綠見冉顏呆傻的形容以及緩緩閉上的眼睛,心中猛的一緊,連忙急匆匆的跑出去叫醫者。


    *


    不知躺了多久,冉顏再次醒來時,還未曾睜眼,便感受到了暖暖的陽光。


    “娘子!”晚綠看見微微動了一下,一時悲喜交加,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全然不似那日裏阻攔冉美玉時的冷厲決絕。


    冉顏抬眼,看著透過簾幕照射進來的陽光,頭腦依舊發蒙。


    穿越的幾率有多大?穿越回去的幾率又有多大?日後就算有辦法回去,她的屍體也早就火化,哪怕沒有火化,隻是處於植物人的狀態,以當時受傷的地方來看,下半輩子恐怕也要癱瘓在床。


    冉顏渾渾噩噩中也明白自己一時半會沒有回去的可能。


    深吸了幾口氣,冉顏平複心中的情緒,回過神來時,便聽見耳邊焦急的呼喚聲,“娘子!娘子!”


    “晚綠。”冉顏聲音有氣無力,風若是再大些怕是能吹散了去。


    “在,在,奴婢在這兒呢!”晚綠見冉顏終於回魂,連忙湊到跟前。


    “出太陽了?”冉顏眯著眼睛,看著從細竹簾幕中投過來的明媚陽光,心頭的陰霾稍稍散去了些。


    晚綠看冉顏的氣色好了些,方才鬆了口氣,笑答道,“是啊,連連下了六七日的雨,可算是晴好了呢,娘子也醒了,真正是個好兆頭。”


    “扶我出去坐坐。”冉顏記憶中,似乎應該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與晚綠說話,便也就照舊。


    晚綠爽快的應了一聲,飛快的出了簾幕,拿過一件厚厚的錦緞外衣給冉顏披上,這才扶著她到了院子裏。


    一踏出房門,一股子暖濕的氣息中夾雜著淡淡的草木芬芳和金銀花香氣撲麵而來。


    小半畝的院子中種滿各種各樣的花草,花圃被打理的極好,院子西南角架起了一個涼棚,上麵被金銀花藤蔓爬滿,黃白兩色的細長小花在陽光下爭相怒放,長勢喜人。


    涼棚周圍有一小片整整齊齊的園圃,裏麵種了幾種常見的草藥,中間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往涼棚。


    冉顏沒有過去,隻在從大門處沿著院牆連接廂房和主屋的抄手遊廊上曬曬太陽,屋裏麵的濕氣快讓她生黴了。


    冉顏靠在柱子上坐了一會兒,暖暖的陽光慢慢滲透冰冷的皮膚,身體裏似乎有了些力氣,隻是懶洋洋的不想動彈,眯著眼睛,反複的回憶關於冉氏的內容,她繼承了這身體的記憶,卻發現這原主也忒沒有見識,除了家中直係親屬關係之外,幾乎是一片空白,旁支親屬、市井民生、天下大事全都一無所知,顯然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


    “他們要把我送去哪裏?”出於職業習慣,遇見雲山霧罩的事情,冉顏定然要弄個清楚。


    晚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氣憤的道,“您說十八娘?她這是逼您出家去做女冠!那個道觀在半山上,供奉的人也不多,娘子去了還不是,還不是……”


    還不是一個死,晚綠忌諱這些字眼,意思到了就好,並未說出口。


    蘇州城中的道觀並不像長安那樣盛行,方圓十裏隻在西山有一座小觀,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二十餘人,環境清苦,讓奄奄一息的冉顏去那裏,與逼她去死無異。


    “嗯,不管如何,你不應太衝動,昨天你對十八娘那麽無禮,她難免會記恨報複。”冉顏知道,晚綠和邢娘忠心耿耿,她又是初來乍到,以後必然有用得著的地方,出於對同盟者的保護,她不得不出言提醒。


    晚綠無奈歎息,語氣卻是無比肯定,“此事本就是主院那位興起的念頭,她同阿郎提起此事,可是阿郎並未答應,十八娘這回私自跑來威逼,名不正言不順,本家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揪主院那位的錯處,若非見不得人,以十八娘的性子如何會落荒而逃。”


    晚綠口中“主院那位”指的是冉顏的繼母,十八娘的親生母親,而阿郎,自然指的就是冉氏的家主,冉顏的唐朝便宜父親。


    冉顏道,“但她到底是主人,想整治你,也不過是兩句話的事,以後小心,不要明著衝撞她。”


    不要明著,就是暗著可以了?晚綠瞠目,娘子是個聰明的,往日心裏也什麽都明白,可是從未宣之於口,總是逆來順受,每每總會說:忍忍罷。邢娘也是這個調調,娘倆時常抱成團的哭,這讓性子急、脾氣暴的晚綠有實在恨鐵不成鋼,如今可算好了,縱然也隻是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晚綠眼眶一紅,哽咽道,“奴婢便是死也不能讓娘子被人欺負了去!倒是娘子,這次受了天大的委屈,可算是長心眼兒了!您是嫡女,縱使夫人娘家不景氣,但從前也是門閥大族,身份尊貴,豈是主院那個小門小戶家出來的能比!隻要娘子身子好起來,誰也不能把您怎麽著!”


    冉顏淡淡一笑,她原本想勸人,反倒是被人勸了,即使這些話是勸慰原來的冉顏,這份情,她也領了。


    “娘子笑的真好看!”晚綠一雙丹鳳眼中含著淚,明媚的日光下,盈盈生輝,給這個清瘦的小姑娘平添了幾分姿色。


    明明隻是個十六七歲花一般的年紀,卻已經如此老成,這些八成也都是常年日久被逼出來的,冉顏想著想著,神思又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晚綠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家娘子,這樣說不上幾句話便呆滯的形容,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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