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孩子們”


    施奈德稀疏的半圈頭發,在早晨的風中被吹的淩亂,幾根發絲落入他的眼睛,他抬手撩去,這麽說著。


    天色剛蒙亮,還有許多魚鱗狀的雲,朝向東方天際,那裏染上了橘紅的顏色,很淡。


    黑色的馬車停在鎮口的石子路上,神駿的獨角馬悠閑的甩著尾巴,趁車夫還沒抽鞭子,高興的低頭在路旁找鮮嫩的草吃。今天的早晨格外清冷,大概是熱了許多天,終於要下雨了,車夫山姆搓了搓在涼風中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張大嘴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惹的施奈德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馬車的車廂後站了許多人,管家亞力士,阿米莉婭,幾十沒倒閉的小鎮酒館的老板諾頓,甚至不喜歡亞戈的伯頓,也為了女兒早起來到這裏。他們都提著一些東西,但是施奈德一樣不讓帶上,馬車跑起來的時候,在這坎坷的路上,那些東西隻是累贅而已。


    愛瑪還在聳動肩膀,趴在阿米莉婭懷裏不肯離去。已經恍惚過去一夜的亞戈,有些迷茫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卻沒看見他想看到的那個人。


    已經坐上馬車的葛利忒,屈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車廂的窗欄,接過施奈德的話勸道:“好了孩子們,上車吧,我們要走了。”


    聽到催促聲,還在擦拭眼角的阿米莉婭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悲傷,蹲下身用力扶住愛瑪的肩膀:“小寶貝兒,外麵不像家裏,記得要多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恩!”揉著眼睛的愛瑪點點頭,帶有濃重鼻音的哭腔問她:“媽媽,你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走呢?我不想和你分開。”


    “我的寶貝兒。”終於眼淚還是又湧了上來,阿米莉婭一隻手遮住額頭,小聲的抽泣,接著輕輕抱住愛瑪,在她耳邊溫柔的吻幾下,“媽媽不能和你們一起走,對不起,愛瑪,原諒媽媽好嗎?”


    “也不能去看我嗎?”愛瑪雖然不知道她媽媽為什麽不能,可還是忍著痛哭的衝動,繼續帶著希冀的問道。


    阿米莉婭張張嘴,本來要實話實說,但看到愛瑪那酷似她的碧綠雙眼裏,飽含的希望,還是沒有狠下心,隻得騙了她:“當然會去,媽媽要不了多久就會去看你的。”


    “真的?”


    “真的,媽媽從不騙愛瑪。”


    是的,大人們總是把希望留給孩子,痛苦留給自己,然後做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很真誠的說“從不騙”。旁邊的亞戈靜靜的看著,一向清醒的大腦,從昨夜開始一直都有些混亂,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連看到雲後的天,也覺得是灰藍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他手指動了動,又向四周看一遍,不遠地方安靜的小鎮在清晨裏剛剛醒來,有著寥寥幾個農人們趁著涼爽,趕到這裏準備販賣或者購買的身影,而他記憶裏那個壯碩的德魯伊,卻還是選擇了逃避,到現在也不見他的出現。


    ‘他一直都挺脆弱,我本是知道的,理解的,為什麽還記掛著?’他在心裏想,有些疑惑自己從昨夜到今早,這些大異往日的心緒。


    這樣的事情,意識空間完全沒辦法分析,甚至連日常的研究工作都不能正常開展,多麽奇怪,可不等他再繼續深入的理解,葛利忒和施奈德看看表,又繼續催促他們了。


    “孩子們,走吧,再不走就真耽擱了時間。”


    一直都顯得很傷感的伯頓,上前扶住阿米莉婭的肩膀,小聲道:“親愛的,讓孩子們走吧!”


    阿米莉婭嘴唇顫抖著,把旁邊的亞戈也抱過來,在他們臉上一人親了一下,才推開他們,瘦弱的身軀在涼風中顯得很單薄,伯頓趕忙將胳膊上搭著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亞戈牽住愛瑪的手,止住她企圖回到她媽媽懷抱裏的動作,拉著她向馬車走去。


    可憐的小丫頭在這個過程中,一直低著頭,手背不斷的抹過眼睛,一些透明的苦澀液體沾濕了袖子。


    施奈德將兩個孩子抱起,讓葛利忒接進了車廂裏,有些昏花的老眼看向捂住嘴,努力憋住痛哭聲而軟軟靠在伯頓身上的阿米莉婭。他歎口氣,猶豫了一下,腳步沒有邁動,隻是說一句:“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愛瑪和亞戈的,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寫封信給莫妮卡,讓她也幫忙照顧著。”


    說完才跨上車去。


    無所事事的車夫山姆,看到他的施奈德老爺已經上車,害怕再被罵,連忙拉過還在找草吃的獨角馬,扣好馬轡,動作敏捷的跳上車駕,手中變戲法一樣突然竄出條鞭子,抖手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兒,清脆的響聲中,獨角馬條件反射的甩甩頭,行了起來。


    車廂中的愛瑪使勁兒扒在窗欄上,清秀的臉蛋兒已經被擠出了紅印子,她看著漸漸模糊的那些人,沒停過的眼淚越流越多,卻不願意大聲的哭出來,小手上因使力而骨節突成了白色。


    一隻溫暖的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熟悉的感覺告訴她,那是亞戈。


    “不要哭,愛瑪,還有我和你在一起呢!”


    “哥……”她癟癟嘴,突然就撲進了亞戈的懷裏,兩隻纖細卻很有力量的手臂,緊緊抱住男孩兒的腰,頭埋在他胸前,轉眼就打濕了衣襟。


    “好了,好了……”亞戈眯著眼看向窗外因馬車漸漸提速,而向後退去的樹木草叢,修長的手摩挲她隻著單衣的後背,口中喃喃的輕聲撫慰著。


    苦著臉的施奈德撓撓頭,有些心疼兩個孩子這樣的狀態,還怕馬車顛簸會讓他們難受,便看了一眼臉上和他有同樣表情的葛利忒,向他使了個眼色。


    與施奈德多年老友的葛利忒,隻是一愣就反應了過來,在寬大的袍袖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支裏麵裝滿了乳白色氤氳霧氣的透明瓶子,肉疼的抖了抖嘴角,還是把瓶塞打開了。


    一縷乳白色氣體從裏麵飄了出來,探頭探腦的隻伸出一截在瓶外,葛利忒小心捏著瓶子,正對亞戈和愛瑪,用手扇了扇,那氣體立刻斜斜的往他們飄去。


    剛剛接觸兩人,這本來凝聚成一條線狀的氣體,慢慢散開,顏色漸漸稀薄,變成道朦朧的霧帶環繞住他們,輕輕轉動著。


    正抱在一起的亞戈和愛瑪,沒有發現這樣的異狀,那是他們還沒超過5級的魔力,看不見這種高等魔法藥劑具現的效果。


    這藥劑叫做“安眠氣息”,是很多中階或高階學院派法師都相當依賴的藥物。顧名思義,是休息促進睡眠質量的安神類藥品。學院派法師們長年在法師塔中實驗、研究,不進行戶外活動,再加上大量閱讀資料而總是忘記合理休息,多數都會在中階和高階時期,身體素質下降,患上失眠症。


    這個病症在初期隻會造成些小小的困擾,並不致命,但是當長久處於這病症的狀態下,法師會越來越焦躁,精神開始明顯不集中,常常走神,厭食,體質快速下降並造成惡性循環。


    到最後甚至會把一個**師(高階法師的稱號)變成個瘋子。


    這個藥劑就是基於這種情況下,由法師公會開發出的無副作用安神藥劑,比奧術魔法和風元素魔法中的催眠法術見效不傷身,甚至在長期使用下,可慢慢扭轉低靡的精神狀態,將其保持在有益的正麵。


    當然,這樣好的藥劑價格也不菲,法師公會除了要拿一部分,免費獎勵給公會內有貢獻的法師外,對公眾販賣的時候,不但單價是70金幣每瓶,還要通過公會的在冊會員介紹才可購買。


    不過,最近因為格倫王國和蒙多公國又爆發了一次大規模邊境衝突事件,兩國再次進行敵對國商路戒嚴,增設關卡,導致這個藥劑其中一項出產於洛納什龍國的主材料價格上漲,藥劑變的更貴。老法師出門時已經220金幣,回去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買到。


    葛利忒看見轉眼已經去了一小半兒氣體的瓶子,趕忙重新塞上收回。這已經是他僅剩不多的了,萬一回去後發現買不到了,豈不是要他的命。


    施奈德看不慣葛利忒的吝嗇模樣,沒好氣的說道:“隻不過怕孩子們哭傷了身體,讓你用下藥嘛,好像要割你肉一樣,還沒見過比你更小氣的人了。”


    “你這老家夥懂什麽。”葛利忒看著已經在藥劑的作用下,漸漸熟睡的兄妹倆,壓低了聲音惱道:“這是我僅有的了。我們離開的時候一瓶藥就漲到了220金,更別說過去大半個月的時間,洛納什龍國那些該死的、看見有錢賺,馬上就像瘋狗一樣的巨龍們,肯定也知道了兩國邊境的狀況,更會明白格倫王國國內這種藥品的稀缺,這些瘋狂聚斂亮晶晶金子的愚蠢的大爬蟲,一定會趁機提高原材料價格和航路賦稅的,一定會……”


    施奈德不理一提到“安眠氣息”就抓狂的葛利忒,打開底座,從下麵拿出條薄薄的草原羊毛毯,輕輕蓋在還緊抱一起的亞戈和愛瑪身上,又伸出胳膊墊在亞戈腦袋下,免得他被撞著。


    他低頭看著這兩個稚嫩的臉蛋兒,有著淺淺溝壑的老臉上,露出很慈祥的笑容……


    …………


    當亞戈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是躺在柔軟的床上。雖然因為藥物的作用,他的**昏睡了過去,但意識可還是清醒的。隻不過因為怕被葛利忒發現,他不敢將意識觸角探出體外,查看到底怎麽回事。可聽覺倒是很忠誠的將施奈德和葛利忒當時的話,反應到了他的意識空間裏。知道為什麽昏睡後,他就自動關閉了聽覺,安心在裏麵進行運算和研究。本來按照他的想法,應該隻會睡去幾個小時的。


    “‘安眠氣息’藥劑……難道就沒想過,同樣的藥,對小孩和對大人的劑量不能一樣麽?”亞戈皺皺眉,清醒前,在意識空間他計算的很清楚,**昏睡的時間已經超過50個魔法時,這是老法師用過量了。


    他轉頭向四周這應該是一個旅館的房間吧!陳設很簡單,隻有一個衣櫃,一個鞋櫃,一張大概是女性梳妝用的小桌,上麵有麵水銀鏡,一張小小的餐桌和兩張凳子,靠門側角還放了幾盆不喜太陽的花草。外麵天光很亮,床對麵的窗戶掛了麵絲邊兒的白紗簾子,剛睜開的眼睛隻看那一眼,頭就有些疼,那是亮光刺激的。


    剛遮了下眼,就聽到一聲肚子饑餓般的“咕嚕”響,他尋著現旁邊還有塊薄毛毯,那下麵隆起一團什麽東西。亞戈眨眨眼,突然笑了,一把掀開毯子,果然看到整個人縮成蝦米狀,唆著拇指的愛瑪,那“咕嚕”的聲音就是她肚子裏發出的,她當然不能和可以被動吸收元素維持一小段時間的亞戈比,這小丫頭一定餓壞了。


    兩個人的衣服都沒換過,身上有些汗味兒,不過現在在乎的不是這些。亞戈翻下床,推了推愛瑪:“愛瑪,醒醒,別睡了。”


    這樣一連叫了十多遍,愛瑪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小嘴半張著,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四處亂看,眼睛都還沒聚焦呢。


    亞戈又叫了她幾遍,她終於揉揉眼坐起身,張口就說:“哥,媽媽呢?我餓死了。”


    “姑媽不在這兒呢,愛瑪……走,我們出能不能找到施奈德爺爺和葛利忒老師,找他們要吃的。”


    剛醒來還分不清狀況的愛瑪,經這提醒才想起,自己已經和哥哥離開家鄉了,這樣的現實一下就奪去了她所有的精力,情緒馬上低落下來。不過她記住了那天夜裏她媽媽的話,沒有哭鬧,乖乖的跟在亞戈身後。


    這房間的門不知道是什麽木做的,有些沉重,亞戈的力氣在同齡中不算小,居然隻是拉開而已就費了好大的勁兒。


    門外走廊一個人都沒有,離他們不遠就是樓梯,亞戈牽著愛瑪,向下看了現這是2樓。


    他側耳聽聽,下麵沒有一點聲音,又回頭看了眼愛瑪,小心的踏著光滑的樓梯走到下麵。


    1樓是一個大廳堂,擺滿了桌椅,好像餐廳一樣,地麵也被擦的像鏡子一樣亮,但是沒一個人。其他的裝飾、陳設什麽也沒有,隻有正對樓梯的一扇挺大的門。


    兩個孩子走到門那裏,亞戈抬高手,握住那對他來說粗大的把手,輕輕扭動,“喀”的一聲彈開條縫。


    頓時巨大而嘈雜的聲音蜂擁而入,與先前寂靜相比,仿佛兩個世界。門被緩緩拉開,一道柔和的光線投射在他們臉上,跟在亞戈身後的愛瑪立刻瞪大了眼睛,連亞戈也愣住了。


    這是怎樣的世界啊……


    那外麵的,是廣闊蔚藍的天,腳下一片無垠的雲海,大大的太陽掛的很高,將它們照的白的耀眼。幾隻巨大的、與他們平行飛翔的鳥兒,奇怪的看著大門內,傻傻保持著詭異姿勢的兩個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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