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墓園的外麵,停著一輛黑色的邁巴赫。


    車子的客座沒有人,隻有一名穿著比較講究的司機,司機的目光始終盯著前方的青石階路,不敢分神。


    這是一座偏歐式的墓園,名字都取自“天堂”的音譯,越過大門,便是一條長長的青石階路,路的兩旁各式各樣的雕塑或立或坐,無一不是低著頭,帶著哀思。


    一位看起來有些年紀的男人在青石階上緩緩獨行,他的穿著不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手裏還拿著一束甘菊。甘菊開得很好,濃密的花瓣層層疊疊,黃色花蕊為以灰白色為基調的冬日平添了一絲靚麗。


    走著走著,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墓園到了。


    腳步聲在一塊漢白玉的墓碑麵前停下,墓碑上的照片上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隻是表情嚴肅,和周圍的幾個笑得開心的“鄰居”比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照片下麵,寫著隸書字體的“白然”兩個字。


    墓碑的主人,正是宋宜風的生母,而來看她的男人,是未來集團的董事長宋居安。


    今日是白然的生日。


    宋居安蹲下來,將手裏的甘菊放在墓碑前,隨後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他的目光明明帶著一絲懷念,姿態和架子卻扔擺得十足。


    這個女人,性格就如現在的天氣這般,冷冰冰的,帶著刺骨的涼。他自問捧著一顆真心對她,以往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得到過像她得到的那樣的寵愛,可惜她就是塊千年寒鐵,捂不暖,化不開。哪怕走到生命盡頭,都不曾給過他一絲真心笑容,索性,在她的墓碑上,他放了一張她最嚴肅的照片。


    他既看不到她的笑,索性其他人也不要再看到了。


    在蠻橫專治這方麵,宋家的父子,可謂一脈相承。


    盯了許久,宋居安始終一言不發,既未提及白然的生辰,也未提及他們的孩子宋宜風,就這麽靜靜站著,最終轉身,沿著原路下去。


    邁巴赫中司機終於等到要等的身影出現,連忙下車去迎接。天氣越來越冷,墓園又在山裏,來的路上司機就覺得路麵很滑,偏偏董事長又不讓他跟上去,萬一有個什麽好歹,他也擔不起這個責。見到宋居安無恙地走出來,他心中鬆了一口氣。


    “董事長,接下來您要去哪兒?南山別苑嗎?”服侍好宋居安落座後,司機返回駕駛位詢問道。


    南山別苑是宋居安的另一處房子,以前是給白然住的,如今沒有人住,但定期會有人打掃整理。宋居安每次來墓地看過白然,總要回南山別苑小坐一會兒,但今日他改了主意,吩咐司機道:“不去了,直接回去吧。”


    “是,董事長。”司機雖然有些意外,但老實遵守著自己的本分,不該問的不會問,安安靜靜地往宋家主宅的方向開。


    在宋居安走後,墓園裏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那人目光陰冷地看著宋居安的背影離開,才折返到白然的墓碑麵前,將她碑前的那一束甘菊拾起,隨手丟棄到一旁,接著放上了一束白玫瑰。


    “阿然,我來看你了。”他蹲了下來,右手摩挲著碑上的照片,不似宋居安那般高高在上,臉上的哀慟看起來情真意切。


    回到宋宅,宋居安徑直去了書房,隻吩咐了跟在後麵的周伯沏一壺茶上去,對於坐在沙發上的潘亞琴視而不見。


    “居……”潘亞琴呼喚丈夫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因為宋居安難得這麽早回家而升起的喜悅也迅速降落下去,追隨著那道背影的目光也變得怨恨起來。


    “老周,你站住!”潘亞琴轉頭便將氣撒在了準備去沏茶的周伯身上,尖聲質問道,“他是不是又去看那個賤人了!”


    周伯習慣了潘亞琴的脾氣,站定之後眼觀鼻鼻觀心,恭恭敬敬答:“夫人,我不管老爺的行程。”言下之意,他不知。


    實際上就算周伯知道,他也不會告訴潘亞琴的,他效忠的從來隻有宋居安一個。宋居安不在意潘亞琴,他自然也不在意。


    周伯答完,也不等潘亞琴再說其他,便道還要給老爺準備茶,轉身退下了。


    潘亞琴保養得宜的臉刹那出現裂紋,她控製不住心中的怒氣,氣勢洶洶往樓上走去。周伯轉過去的身子轉回來,看著潘亞琴上去的身影,暗歎一聲愚蠢,卻不想再轉身的時候,迎麵撞上了剛踏入客廳的宋白海。


    周伯有些意外:“大少爺,你怎麽……”


    想問今天吹得什麽風,老的少的都回來得那麽早,但宋白海顯然沒有心情搭理周伯,越過他直接上樓。


    “大少爺,老爺吩咐過不讓人打擾。”周伯不是想幫宋白海,隻是出於職責地提醒,再者他知道宋白海的個性,不讓他去他便偏要去的那類型,想著這對蠢母子一塊添亂也好,擾了老爺的心情,對二少爺才更有利。


    宋白海果然充耳不聞,不但不停下,反而回頭給了周伯一記警告的眼神,“周伯,我敬你在宋家服侍多年,但最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周伯眼看著宋白海急匆匆地往宋居安的書房衝過去,心道大少爺這次被二少爺給逼急了,連平日裏的偽裝都舍棄了,本性暴露無遺,不由留了個心眼,吩咐了廚房傭人去沏茶,自己則往樓上打聽情況。


    潘亞琴衝進宋居安的書房,見到宋居安果然又在對著一根項鏈發呆,她認得那根項鏈,是很多年前的今天,宋居安送給白然那個小賤人的禮物。


    潘亞琴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因為那天也是她和宋居安的結婚紀念日。前一天晚上她無意間在宋居安的西裝裏發現了一個絲絨盒子,打開以後看到這條項鏈,原本不知道多開心,因為她誤以為宋居安總算是記起來他們的結婚紀念日,誤以為那是宋居安打算送給的她的禮物。對於他在外麵惹的風流債也就沒有那麽生氣了,可是那條項鏈最終卻沒落在她手裏,而是戴在了白然那個賤人的脖子上。


    更令她生恨的是,這件事情,還是她們圈內的一位太太發給她,她才知道的。


    這對潘亞琴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尤其是知道那條項鏈時宋居安特意去定製的之後,那份怒火和妒火便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潘亞琴和宋居安雖然是商業聯姻,可宋居安年輕的時候的確風度翩翩,潘亞琴一直都是愛慕著他的。他風流,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的父母都這麽教她,身為大家族的女主人,應當大度,外麵的不過逢場作戲,笑到最後的方是贏家,於是她忍了。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垂憐了她,宋居安風流了幾年後便收了性子,有開始好好跟她過日子的跡象了,他們還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宋白海。


    宋居安寵愛宋白海,對她雖算不上熱絡,但總算是上心的,潘亞琴一度覺得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直到白然這個賤人的出現。


    她和宋居安以往那些露水姻緣不一樣,她懷了宋居安的孩子,還成功的生了下來。她知道後,和宋居安大鬧了一場,驚動了宋潘兩家的老人,宋家家訓不允許私生子的存在,潘亞琴以為搬出家訓就能趕走白然,可她低估了宋居安對白然的心,更加錯信了自己的公公婆婆。


    說什麽不允許私生子的存在,不過都是假的,生米煮成熟飯,那兩位看見多了一位孫子不知道有多開心,哪裏還能顧得上她的心情。就連她娘家都不肯站在她這邊,母親又勸她忍,勸她目光放長遠一點,將來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了未來集團,就是她享福的日子了。


    可是她忍不了,她已經初嚐了甜頭,再打回原形如何受得了。可無論她如何鬧,最終結局沒有改變,白然那賤人雖然進不了宋家的門,可是卻堂而皇之地被宋居安養在外麵,整個貴婦圈的人都看她笑話。好不容易等到白然死了,宋居安卻把那個小賤種給帶回了家,明麵上是借著宋老太爺的意思,但潘亞琴心裏明白,其實就是宋居安在保護他和白然生的孽種!後來還做出不待見他的樣子將他送出國,實際上不過是防著她虐待他的寶貝兒子!


    這也便罷了,隻要那個小賤種一直待在國外,不來跟她兒子搶未來集團的繼承權,她大不了眼不見為淨,可那小賤種不但回來了,還深得宋居安的信任!加上宋居安這幾年一直都對白然那賤人表現出念念不忘的樣子,潘亞琴更加意難平。


    看到宋居安這副失神落魄的樣子,潘亞琴都忘了今天原本是打算心平氣和地跟宋居安好好談一談,為自家兒子多說幾句好話的,怒著麵容朝他歇斯底裏地吼:“宋居安!那個小賤人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這麽念念不忘!”


    宋居安將項鏈收進掌心裏,看向潘亞琴的眼神格外淡漠,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我說過的吧,這兒不是你能擅闖的地方,要撒潑出去撒。”


    他對潘亞琴沒有感情,娶她不過是為了生意,早些年的確也存了一些愧疚之心,但這些年也讓潘亞琴鬧沒了。比起潘亞琴來說,他的確更喜歡白然一些,雖然性子清冷了一些,對他也沒放真感情,但至少不吵不鬧,而且還給了他全新的視野,令他覺得從前的自己不過是一汪淺灘的遊蛟,自以為是飛天的龍。


    至於感情,宋居安摩挲著手心的鏈子,懷念之情或許有之,畢竟白然是個不可多得的能跟他暢談人生理想的紅顏,但論愛情,即便有,他的尊嚴也不會允許自己承認。


    宋居安的不屑令潘亞琴心頭刺痛,她何嚐不知道,宋居安看不起她,因為她進入不了他的世界,也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可她就是不甘心。


    白然那個賤人自詡學曆高眼睛就長在頂上,當初自己找上門,她就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還說什麽:“你該管的不是我,而是你家那位,隻要他不來煩我,我樂得清靜,至於孩子,我自己能養好,也不勞你們費心。”


    當時白然的眼神,就跟宋居安現在一樣。


    他們看不起她,覺得她不過是跳梁小醜。


    可她是跳梁小醜,難道宋居安就不是了嗎?當時她關心則亂,以為那不過是白然欲擒故縱的法子,但白然死後,她漸漸就想明白了。


    白然不愛宋居安,是宋居安一廂情願。


    這個認知,並沒有令潘亞琴好受,自己珍視的東西別人根本不在乎,可不在乎卻還能得到自己夢想中對的一切,就連死了,都還占著宋居安心裏的一席之位。


    潘亞琴的恨,逐漸吞沒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冷笑了起來,越笑麵目越猙獰,“宋居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你以為你就好到哪裏去了嗎?你跟我其實沒什麽不同,哈哈哈哈,你對她心心念念不忘,可她呢?她心裏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你吧?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她不過是和她愛的人賭氣才跟你在一起的!甚至於她生的那個孽種,都不一定是你的!”


    最後一句,潘亞琴原本不過是怒急誅心之語,但落在了宋居安耳裏,卻讓他忍不住動了真火。


    “啪”的一聲傳來,是清脆的耳光聲,潘亞琴雖喜歡鬧,但宋居安從未打過她,這是第一次。她捂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居安:“你打我?為了這個賤人,你居然打我!”


    宋居安麵上毫無愧色,眼中甚至閃過一絲陰狠:“潘亞琴,你最好記住,不要挑戰我的底線,否則別怪我無情!”


    被打得腦袋嗡嗡之響的潘亞琴,尚未意識到自己無意踩中了宋居安最在意的尾巴,但在門外聽到一切的宋白海卻身形一震。


    母親的話,或許令他找到了一個能徹底打擊到他那個好弟弟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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