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自己將來會不會也有這麽一日?


    顧蘅撫著袖口的金銀線雙麵刺繡,眼前恍惚出現一個身影,心頭湧起一種難言之感。


    *


    月色升起,星光渡野。


    莊內燈火一盞盞亮起,光暈大大小小,錯落點染在山間涳濛霧氣中。


    眾人行過曲橋,入語冰榭落座,把酒酹月。


    瓔璣累了一整日,到現在還沒睡醒,顧飛卿留下照看,兩人都沒來。剩下五人,彼此各懷心思,酒過兩巡,依舊無話。


    尷尬又壓抑的氣氛無形地瀰漫開。


    小慈和蘿北受影響,乖覺地叼著自己的小碗,蜷縮在椅下,不竄不跳。


    來之前,顧蘅已做好充分的準備,可現在瞧見奚鶴卿,她又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顧慈不停給她使眼色,她進退兩難,盯著麵前的酒盞,心一橫,抓起來一口悶下。


    酒壯慫人膽,借著這酒勁,許多不敢宣之於口的話,應當就能說出來了吧......


    這酒入口甘甜,顧蘅喝第一杯時還不覺有什麽。


    豈料三杯下肚,她身子晃蕩兩下,便歪歪栽栽,軟靠在奚鶴卿肩頭。


    奚鶴卿身子陡然一顫,酒盞晃出酒水,袖口的滾雲紋瞬間濡濕一片。


    “喂,醒醒。”奚鶴卿聳了下肩,寒著嗓子道。


    顧蘅不悅地蹙眉哼哼兩聲,繼續睡自己的。


    奚鶴卿劍眉緊擰出疙瘩,伸手想推開她的腦袋,快觸及她髮絲時,又停了下來,抬頭朝顧慈他們道:“喂,你們誰能管管她?”


    顧慈低頭勤勤懇懇地吃飯,假裝什麽也沒看到。


    戚北落和裴行知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侍奉在旁的丫鬟麵麵相覷,應聲上前幫忙,還沒碰到人,顧蘅就先鼓著粉嫩軟腮,甩動身子拒絕靠近。


    忙活大半天,顧蘅還賴在奚鶴卿身上,展臂熊抱住,像是找著了窩,舒服地蹭了蹭他肩頭。


    月色皎皎,芙蓉嬌麵鍍滿柔光。


    平日風風火火的小姑娘,現在安靜下來,竟難得顯出幾分風嬌水媚的楚楚之感,夜風徐來,暗香幽浮,直熏胸臆。


    奚鶴卿背脊繃得筆直,不由自主地不敢看她,接連灌下三盞酒,想將腹內那股燥熱澆滅,不想卻越燒越旺。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從今往後對她徹底死心,可臨到關鍵時刻,他還是不能置之不理。


    “難不成真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奚鶴卿自嘲地牽了下嘴角,一口飲盡杯中殘酒,將人打橫抱起,送往她住處。


    *


    屋內並未掌燈,些許月光星芒透過半開的軒窗,在地麵投落一片霜白。


    奚鶴卿將人輕輕放在床榻上,如釋重負地籲出口氣,在桌角留下一盞琉璃小燈,以免她夜裏突然醒來,不知自己在哪。


    做完這些,他轉身要走,衣袖卻突然被拉住。


    奶貓般的力氣,竟真將他拽了回來。


    “又怎的了?”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惱火,回頭,顧蘅正眉眼彎彎地朝他笑,嘴邊捏出兩顆淺淺梨渦。


    他略略一個晃神,便醉倒其中,無法自拔。


    可誰知下一瞬,顧蘅就毫無徵兆地飛起一腳,直接將他從旖旎中踹了出來。


    “水......我要喝水......”她裹著被子在床上打滾甩賴,又哭又鬧。


    酒意讓她意識完全錯亂,全憑本能和習慣,對奚鶴卿發號施令。


    “沒良心的,我剛才就應該把你丟湖裏去餵魚!”奚鶴卿磨著槽牙,撣了撣袍子上的小小腳印,繞過雲屏倒了杯濃茶給她。


    顧蘅就著他的手,“咕嘟咕嘟”喝完,還打了個糯糯的飽嗝。


    奚鶴卿短促一笑,將她一股腦兒塞回被窩裏,仔仔細細蓋好被角,“趕緊睡吧,別亂蹬被子,山裏頭風大,你前幾日才剛剛鬧過肚子,可別再著風寒。”


    聲音柔和,似窗邊皎皎月華。


    顧蘅拱著小腦袋,哼哼唧唧從被子裏鑽出來。奚鶴卿轉身要走,她忙抱住他的手,“你說要娶我,是不是真的呀?”


    柔軟的髮絲鑽入袖口,奚鶴卿心頭掠過一陣酥麻,將她從自己身上撕開些,啞著嗓子低嗬:“別鬧!”


    眼下顧蘅已經醉得神智不清,隻隱約記得醉酒前的目的,是要尋奚鶴卿表明心跡。


    酒力在心頭形成執念,方才的一問沒得到滿意答案,她癟癟嘴,又不屈不撓地湊過去,搖著他的手追問:“你說話呀?說話!怎的啞巴了?”


    奚鶴卿一聲不吭,她嘴噘得更高,扒著他肩膀晃晃悠悠站起,同小時候一樣捏住他一根手指,往手背方向壓掰,皺著漂亮的小臉,凶神惡煞地威脅:“你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嘛!”


    卻一點也不疼。


    奚鶴卿忍笑,也跟小時候一樣,假模假樣地嚎幾嗓門,哄孩子般好聲好氣地哄道:“服服服,天底下我就服你顧蘅一人,行了吧?”見她踉蹌要摔,還抬手扶了下。


    顧蘅得意地揚起下巴,鬆開他手指,輕輕拍撫,“那你娶不娶我?”


    奚鶴卿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不說話了。


    屋子驀地安靜下來,支窗被風吹開,咿咿呀呀叩打窗框。


    顧蘅覺察到他的沉默,心頭脹脹地疼,疼得快受不了了,掰扭他手腕耍賴,“我不要嫁給表哥,我要嫁你。你都親過我了,那就必須得娶我。你到底娶不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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