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知道這件事必須是她親自處理,於是去找熊耀請假,當然立刻被拒絕了。


    熊耀板著臉對她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你心裏清楚,這麽說吧,如果你媽真出事了,不用你請假,我立刻陪著你一起回老家,可現在又不是非要你出麵,你可別因為這些東西分了心。”


    李玥沉默片刻。


    她怎麽能不分心。


    她甚至非常清楚,在這個時候孫誌強讓他老婆去氣她媽,甚至到各個醫院一定要找到她媽,為的就是打亂她的心!


    可她不能把她媽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老家的醫院,讓她那麽大年紀去獨自麵對這種糟糕的境況。


    她長大了,是該她保護媽媽了。


    最後,熊耀沒能扭過李玥,隻答應給了她三天的假期,三天一到,必須回來!


    臨出發前,李玥給程牧昀打了一個電話。


    在接通後,久違的聽到程牧昀的聲音,李玥不知道為什麽,瞬時眼睛蒙上一層淚霧,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在聽到親近人的聲音時,止不住心裏的難過。


    明明從接到消息到現在都沒有這種感覺的。


    “玥玥?”程牧昀喊了她兩次沒有回應,語氣有點著急了,“玥玥,你怎麽了。”


    “……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我、沒事。”


    “這可不是沒事的聲音呐。”他微微一歎,聲音柔的讓人想哭。


    李玥抿緊了嘴唇,眼睛通紅的濕潤,努力忍住情緒,才止住了眼底的淚意。


    “你能出來嗎,我去找你。”他對她說。


    “來不及了。”她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我要回一趟老家。”


    即使太過難以啟齒,她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訴了他。


    她語氣有點磕絆的不自然:“就覺得應該跟你說一下。”


    電話那頭的程牧昀沉默了許久。


    “程牧昀?”她輕喊他一聲,心中帶著忐忑。


    他明顯的深吸一口氣,接著柔和的嗓音低緩地傳到她的耳際:“玥玥,寶貝,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這些事。”


    他知道,對於一直獨立的李玥來說,能對他說出這些家裏最難以啟齒的隱秘事情是極大的信任與依賴。


    但還不夠。


    “你要到東順機場了是嗎?”


    “嗯。”


    “不要登機,在那裏等我。”


    “可是……”


    “等我好嗎?”


    他的語氣讓她無法拒絕。


    程牧昀等了她那麽多年,從來沒對她要求過什麽,這一次,他希望她能等等他。


    “好。”她答應下來。


    程牧昀鬆一口氣。


    “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程牧昀果然說到做到,在李玥到機場不到二十分鍾之後,程牧昀就來了。


    一身深黑風衣的英俊男人行走在機場中,出眾的容貌與高挑的身材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有人想要搭訕,可來不及跟上他的腳步。


    他很快在來往的人群中找到了李玥。


    幾個月不見,她變得更加纖細高挑,穿著長款的駝色外套,脖子上繞了一圈雪白的圍巾,下半張臉藏在裏麵,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明豔的側顏顯得她英氣淩厲,那種鋒銳的光芒仿佛能刺破人的目光。


    如同有心靈感應,她突然轉過頭來,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她眼神轉柔,彎了下眼角。


    很努力的想衝他笑,可笑意未達眼底。


    程牧昀走到她麵前,抬手摩挲了下她的眼尾,嗓音微啞:“哭過了?”


    她別過臉:“……沒有,揉的。”


    他上前抱了抱她,歎一聲:“又瘦了。”


    李玥眼眶驟然一熱,小心的抽了下鼻子,原本以為長時間沒見麵會產生的陌生感在這個擁抱中完全被消弭。


    他們在人群川流不息的機場裏擁抱。


    這一刻,她隻想抱住他。


    她雙手環繞住他的腰,掌心貼著他寬厚堅實的背脊,把臉埋在他懷裏。


    兩個人靜默的抱了一會兒,程牧昀提議:“去車裏說?”


    畢竟機場裏人多眼雜。


    “嗯。”


    兩個人坐到了程牧昀的車裏,李玥低頭盯著鞋尖,神情中帶著一股緊繃感。


    由程牧昀主動開口對她說:“我可以幫你去處理這件事。”


    李玥搖搖頭,“這件事,一定要我自己去處理。”


    “為什麽?”


    她皺著眉頭,緊緊地咬住嘴唇,喉嚨裏一片幹澀的疼,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的手握住了她,溫熱的觸感傳來,“玥玥,我可以幫你的。”


    她抬眸看他,觸及到那漆黑溫柔的眸子,一顆心狠狠地一顫,頃刻湧出一股猶如實質的難堪酸楚。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孫誌強他如果不見到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程牧昀說:“但你是不會幫他還錢的,不是嗎,而且,他怎麽就肯定你能幫他還那麽大一筆債?”


    三千多萬,不是小數目,李玥自己是拿不出的。


    上次照片那件事鬧得那麽難看,李玥已經對這個父親徹底死心,孫誌強哪來的底氣李玥一定會幫他?


    難道說他手上有什麽把柄?


    程牧昀警惕心大起。


    可就見李玥慘然一笑,“不用我拿錢的。”


    程牧昀看她這樣,心疼的想去摸她的臉,李玥卻輕輕避開,她害怕自己會馬上不爭氣的哭出來。


    “你知道上一次的冬奧會上我為什麽會輸嗎?


    四年前,我的表演分數很好,隻要我在後續的自由滑正常發揮,不說金牌,獲獎是一定的。


    可就在比賽的前一晚,我意外的接到了孫誌強的電話。


    那時候我們已經很久沒聯係,上一次還是他來我家鬧事要我給他錢,而這一次——”


    她閉上了眼睛。


    至今孫誌強的那些話還會響在耳邊。


    “我聽說你出國比賽了,不是為了躲你爹吧。”


    “我告訴你,你明天就回老家來,我給你找了一門婚事,對方願意出二十萬彩禮錢呢。”


    “你再罵一句試試!李玥,你不會真以為自己能得獎牌吧,別逗了,你一個女娃能當世界冠軍?做什麽夢呐你!”


    “這是你欠我的!別忘了,你哥可是替你死的,要不是你哥死了,我和你媽能離婚?”


    “反正你最後都是輸,幹脆現在退賽,也別在全世界麵前丟臉了!”


    “我可是為你了好。”


    心中的酸澀直衝頭頂,李玥感到呼吸困難。


    誰能相信呢。


    她爸,她親爸,那麽多年不理她,再聯係她是為的用她來換錢,說的每句話俱是抨擊貶低!


    在他心裏,她隻值個彩禮錢。


    什麽榮耀、成績、冠軍,完全是她不可能做到的。


    可後來她才知道,孫誌強是特意打的這個電話,為的就是攪亂她的心思,因為他在地下賭場下了全部的身家,買她輸!


    因為當年她風頭大盛,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贏得獎牌的時候——


    最篤定她不可能成為世界冠軍的,是她至親的人。


    “我那時候太想贏了,想贏給他看,我李玥是能當世界冠軍的!”她狠狠地咬著下唇,很快嚐到腥澀的味道,“可我輸了。”


    比賽前一晚她失眠了,沒能穩住心態,比賽時失誤頻頻,沒能控製好身體的節奏,太過急切的心情讓她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她僅一分之差成為了第四名。


    錯失獎牌,遺憾敗北。


    回國的時候,麵對的是機場裏鋪天蓋地的人群,那些以前支持她的粉絲成了她的敵人一樣,瘋狂地衝她喊:“李玥,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她一樣對自己很失望。


    “這次他是想故技重施。”


    李玥胸口止不住起伏,眼底透出怒恨的痛楚。


    怪不得,怪不得。


    程牧昀感到胸口有複雜的情緒團團的堵著。


    他看著眼睫微顫的李玥,即使用那樣平淡的語氣說著過去,可她的表情依舊透露出從前被刺傷的痛苦。


    那麽多想安慰她的話一時說不出口,他緊握拳頭,表情裏帶有壓抑的暗色,怒意在胸口裏噴湧湧出,他那樣珍惜的李玥,竟然被人這樣對待!


    如果他當年能夠及時發現,如果他能夠早一點保護她——


    可還好他現在能夠保護她。


    他頓了頓,對她說:“那你就更不能去見他。”


    程牧昀看著李玥,眼睛裏有心疼和難過,更為她擔心,“玥玥,我知道你認為你很了解你爸,可以自己去解決這件事,但很多時候,人就是因為自以為的熟悉而放鬆了警惕,你不知道一個賭徒為達目的會做出什麽事情。”


    她突然愣住。


    程牧昀身處商界,跟隨父親曆練多年,曾見識過那些瘋狂的人,非常冷靜的為她分析:“我知道你擔心你的母親,想要為她解決問題,可對於孫誌強而言,三千萬是足夠壓垮他的大山,為了翻過這座山,他可以犧牲很多東西,更能夠做出很多你難以想象的瘋狂事情,永遠不要太低估人性。”


    尤其是像孫誌強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他見過當初孫誌強向他揮酒瓶時眼裏歇斯底裏的瘋狂。


    這種人自大又自卑,無可救藥,又千萬不能低估他的狠戾。


    何況,他連親生女兒都能利用,還有什麽底線可言呢。


    程牧昀按住她的肩膀,輕聲地對她說:“你現在繼續回去訓練,讓我來為你處理這件事,你相信我,我會妥善安置你的媽媽。


    我曾經答應過你,不會再讓你受到孫誌強的打擾,我會信守承諾,這次就交給我,好嗎。”


    李玥愣愣的看了他很久,眼睫一垂,聲音輕輕地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程牧昀呼吸一瞬間錯亂,一股無名的哀傷緩緩滲透到胸腔之中。


    他終於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李玥曾經到底是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才會養成這樣喜歡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抗的性格。


    他一直以來隻知道她很獨立,習慣一個人解決問題。


    然而,她並不是天生就是這樣的,而是在成長過程中,一直沒有被選擇。


    她的親生爸爸,重男輕女,隻在乎她死去的哥哥,她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此後和媽媽一起生活,被迫養成了獨立乖巧的性格,更會害怕自己做不好事情,習慣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她從沒有能夠安心依靠的人。


    現在長大成人了,她還要努力的去成為別人的依靠。


    因此在哪怕稍微求助他人的時候,都會害怕會麻煩到別人。


    他再忍不住情緒,一把將她摟到懷裏。


    她愣了下,喊他的名字:“牧昀?”


    “傻瓜,怎麽這麽傻呢,”他不住地親吻她的額頭與頭發,聲音沙啞低沉,不斷的說:“你怎麽會是麻煩呢,我巴不得你多麻煩我,多依靠我。”


    他以後會更加努力的成為讓她安心依靠的人。


    李玥的眼前瞬間模糊,眼酸鼻漲,呼吸裏滿是濕熱的氣息,心中被溫熱的情感不斷撞擊,隻能靠緊緊的抓住他胸口的衣衫來緩解情緒。


    他緊緊的抱住她,呼吸著她身上的香甜,語氣堅定的對她說:“玥玥,你要記得,你從來都不是麻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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