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你好了?”我和穀昆走進病房,看見孫乾坐在床邊,正接過他老婆遞過來的蘋果,驚訝得很。


    前兩天,孫乾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醫生宣布他可能腦死亡,變成了植物人,可現在,他卻能吃東西了?


    但我們更感驚奇的是胖嫂子在削蘋果,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了他,胖胖的圓臉滿是笑意,視線沒從他身上移開,見我們進來,點了點頭,熱情地說:“來了?”


    她沒像以前凶巴巴地告訴我們,讓我們有話快說,沒話就滾?


    我們這些她嘴裏孫乾的狐朋狗友,她一向不喜歡。


    我們站在門邊遲疑,這情形太過匪夷所思。


    “去,搬兩把椅子。”孫乾說。


    胖老婆親熱地瞧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扭著身子去了。


    那一眼讓我們倆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床邊吃蘋果的孫乾還長成那樣,沒變成她年青時喜歡的某大電影影星。


    小貝在床邊寫作業,一筆一劃,很認真,旁邊攤開了放著一張試卷,上麵的成績是九十五分。


    孫小貝在學校經常和人打架,是個問題學生,考試成績從來沒超過十分的。


    椅子搬來了,我們倆依舊站著,以前的陰影還在,嫂子搬的這椅子我們不敢隨便坐,免得她下一秒讓我們滾。


    我想起手裏提的東西,趕緊對她說:“嫂子,我和穀昆籌了一點錢,多少能對付些日子,也不多,您看.......”


    她揮著胖手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家裏也不寬泛,咱們家孫乾好了,以後啊,你們也不用提這麽些東西來了。”


    、我們倆對望一眼,更不敢坐。


    在我們的映像當中,她的嗓門從沒有這麽細過。


    胖嫂子眼睛隻盯著孫乾,見伸子拿杯子,小跑步過去床頭茶幾拿了杯子倒了杯熱水,見燙,吹了吹,孫乾瞧了她一眼,她一拍額頭,“對,對,對,不衛生,你剛說過,我忘了,重新倒給你。”


    她又小跑步到套間廁所,把杯子裏的水倒掉。


    穀昆忍不住,沒問孫乾怎麽好的,先問:“孫大哥,嫂子心情很好?”


    認識孫乾也有十幾年了,嫂子一天比一天胖,嗓門也一天比一天大,脾氣和力氣都跟著見漲,兩口子打架,孫乾從沒贏過。


    沒出息,沒用,要你有什麽用!是她和孫乾吵架,掛在嘴邊的常用詞。


    其實嫂子剛結婚時挺苗條淑女的一個人,說話溫聲細氣的,是語文教師,和我是同行,可她是正式編製,我是民辦教師。


    孫乾一份工做了十幾年,還隻是個小職員,而她由一級教師升到特級教師,又調到重點中學當教導主任。


    她的體重隨升職一路飆升,脾氣越來越大,有時和孫乾發生口角,不耐煩了,一巴掌打過去。


    孫乾在她麵前沒有底氣,連帶我們這些朋友也矮上幾分。


    今天這是怎麽了?


    嫂子的變化,比孫乾醒來還讓人吃驚。


    “爸爸,這道題做得對麽?”孫小貝說。


    孫乾掃了兩眼,沒說對與不對,拿手指點試卷上的某處,孫小貝偏著頭想了想,一拍額,“對對,對,爸,還是您厲害,這裏沒算對。”


    他重趴在床沿寫作業。


    嫂子對孫乾不尊重,連帶兒子孫小貝也瞧不上他爸,有時他爸飯沒做好,碗一摔就找他媽拿錢出去吃。


    這小子看他爸,哪會的剛才那崇拜的眼神?


    “你們倆坐啊!”他指著椅子說。


    我們這才坐下,穀昆沒忘剛才的話,再問:“孫哥,嫂子又升職了?”


    孫乾搖頭,“沒有,怎麽了?”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咳了兩聲,拿袖口抹床沿上滴的兩滴水。


    孫乾動作表情正常,沒什麽不對,連喜歡拿袖子抹不幹淨地方的小動作都是孫乾的。


    嫂子常說他這動作怎麽看怎麽像鄉巴佬。


    “你別動手,我來擦,我來擦。”嫂子把裝了開水的杯子遞給他,拿了塊幹淨抹布過來擦床沿。


    孫乾還像以前一樣沒有多餘的話,有嫂子在旁邊忙來忙去,我和穀昆問不出什麽來,坐了一會兒告辭了。


    走出醫院,穀昆撓頭,“文柯,你說這怎麽回事?嫂子脾氣一下子變好了?”


    我也想不出為什麽,隻好說:“也許看見老孫病好了,念起他的好來?”


    我們倆都覺得這理由不充分,孫乾生病時,嫂子也沒對他好到哪裏去,幾天不來看一眼,可今天的情形,實在改變太大。


    我們想不出來為什麽,穀昆家裏也一大攤子事兒,我也是,於是各自分手回家。


    我慢吞吞往回走,不想回去。


    可想到女兒那可愛的臉,提起勁往回走。


    果然,一進門,嶽母臉拉得老長,“幹什麽去了?家裏這麽多事,也不曉得早點回來幫把手。”


    倪琴上班還沒回來,我根本不想呆在這裏,這裏不是我的家。


    我轉頭就想往外走,可星星聽到我回來,從房間跑了出來,小腳踝上掛著的鈴當叮叮當當地響,她撲進我懷裏,“爸爸,爸爸,你回來了?”


    我抱起她往房間走。


    嶽母在身後把掃把一丟,“整天一回來就躲在房裏,你是黃花大姑娘?”


    我關上了房門,星星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我,“爸爸,你瞧,鐺鐺掉了,奶奶編了個繩子給我串好了。”


    我親了她一口。


    “爸爸,你不高興了?”星星說。


    我搖了搖頭,“沒有,看見了星星,爸爸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爸爸,奶奶說您沒出息,賺不來錢,爸爸,沒出息是什麽意思?爸爸您別傷心,我長大以後會賺好多好多錢給你!”


    她骨碌碌的圓眼睛望著我,我身上冰涼,既恨那老太婆在從中挑撥,又感到一陣絕望,星星現在還不懂事,懂事之後,如果也被她這麽看不起,我真該怎麽辦?


    我是星星的天,我不能讓她這麽想!


    不行,我一定要掙錢,等掙到足夠的錢,把錢甩在那老太婆臉上!


    可我沒有賺錢的辦法,我隻是個體育兼音樂老師,還是民辦教師,拿最少的工資,不受重視,我的朋友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也沒有賺錢的門路。


    我已經厭倦了生活中的貧窮與瑣碎計較,卻無力改變現狀。


    外麵傳來聲音,是倪琴下班回來了,星星也聽見了,從我身上跳了下去,往門邊跑,邊跑邊喚,媽媽,媽媽。


    我卻聽見了老太婆和她的對話,“琴琴,你看你每天這麽幸苦,他什麽也做不了.....哪像個男人?還一身的病!”


    “媽,您哪能這麽說?有誰不會得病的?他的病總會好的!”


    “哼,不是體育老師麽?怎麽會生病?醫生也查不出原因,依我看,八成他祖上.....”


    ......


    我血往臉上衝,卻隻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下來,一把拉住往外跑的星星,“星星,媽媽正和外婆說話,我們就在屋子裏等她。”


    星星懂事地停下來,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門口。


    等了好一會兒,倪琴才推開門走進來,臉上有隱隱的惱怒,看見我們,綻開一個勉強的微笑,接住了撲過來的星星,看著我:“今天怎麽樣?咳嗽好些了嗎?”


    我看清了她眼底的關切,卻忽然間有點厭煩,隻點了點頭。


    她有點無所適從,小心翼翼看我,“延昆,媽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她夾在我們中間難做人,既心疼又煩躁,“不會的,對了,今晚上有個學生要學吹笛子,我要回學校一趟。”


    她怔了怔,“你不吃飯嗎?吃完晚飯再去吧?”


    “不了,在學校食堂吃,免得接不到他。”


    我拉開門往外走,老太婆迎麵走了過來,叫了我一聲,“吃飯了,吃飯了,叫他們娘兒倆吃飯。”


    我說:“你們吃吧,我出去一趟。”


    她的臉垮了下來,“怎麽?賺我做的飯不好吃?也不瞧瞧自己啥樣,有得吃就不錯......!”


    我和她錯身而過,拉開大門走出去,她的聲音越過圍牆傳了出來,“琴琴,你看看你這是嫁的什麽人?對長輩都這樣!幹脆離婚算了......”


    我漫無目地地在街上走著,不知道去哪裏。


    當初為了娶琴琴,我什麽條件都答應,以為隻要能和她在一起,什麽都好辦,可現在,我卻有點後悔。


    原來愛情的熱烈在柴米油鹽麵前終究不堪一擊。


    我叫文延昆,家境貧窮,我那地方如果想娶個老婆要給女方很多的禮金,但我家裏給不出來,我和倪琴是自由戀愛,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但她家裏不同意,說我太窮,讓我家拿出一大筆彩禮。


    倪琴是家裏的獨生女兒,為了我們倆的事她據理力爭,自殺鬧了好幾次,嶽父嶽母無可奈何,最後隻得同意了我們倆的婚事,不過有一個要求,要我入贅他們家,就不用我們家拿禮金出來。


    我當然不同意,我的爸媽也不同意,說如果我入贅她家,要和我斷絕父子關係。


    但我實在太喜歡倪琴,太想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答應了嶽父嶽母的要求,也成了村子裏的笑柄,從此之後,我再也沒臉回去村子裏。


    我和倪琴結婚後生活得很好,她生了一個女兒,按照我們的約定,取名倪星星。


    可嶽父嶽母對我的態度沒有改變,嫌我在學校連個正式老師的編製都沒混上,沒出息。


    嶽父去世後,嶽母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她話裏她外開始挑剔我。


    雖然倪琴一如既往的對我,愛我,但那到底是她媽,她更聽她媽的,在家裏許多大事上和我慢慢有了矛盾,這個家讓我窒息。


    還好我有兩個好朋友,一個穀昆,另一個孫乾,我們三個人總在一起喝酒釣魚。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煩惱,穀昆的老婆對他不好,他在家沒有地位,孫乾則身體不好。


    大家都沒有錢,賺得很少,在單位上不受重視,我比他們略微好些,老婆對我很好,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們兩人都很羨慕我,隻有和他們在一起,我才能略微找到一點自信。


    孫乾找了份搬運的工作,出了事故,搬東西時失手被砸,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我和穀昆都很擔心,以為他永遠不會醒了。


    所以,我們倆籌了一筆錢,去醫院看他。


    可沒有想到,他卻醒了。


    想到孫乾,我站住了腳,越想越覺得不對,今天他在醫院裏的表現,實在讓人費解。


    轉頭往醫院走,來到醫院,孫乾卻已經出院,天色太晚,我不好再去他家裏打擾。


    等我回到家,嶽母卻病了,我和倪琴忙著把她送進醫院,這一忙,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等嶽母的病穩定下來,我才記起聯絡穀昆,問孫乾的情況,穀昆在電話那邊說,“老文,孫大哥就在我身邊,你過來吧。”


    我放下電話,怔了怔,穀昆語氣中有少見的精神氣,他遇到了什麽喜事?


    我來到穀昆家,果然,孫乾也在,還是那模樣,穀昆左手搭在他肩膀上,邊笑邊觸過去說了句什麽,他神情冷淡,一伸手,拉下了穀昆的手。


    穀昆並不在意,依舊親熱地說著話,我叫了他兩聲,他才回頭看我,隨便打了聲招呼,讓我坐下,又轉過頭去和孫乾說話。


    我心裏有點不舒服,再叫了一聲,兩人才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麵,穀昆說:“文哥,晚上下館子,去麽?我請客!”


    我吃驚地看他,“下館子?有什麽事?”


    認識這吝嗇鬼好多年,他從沒請過一次客,買單時溜得比誰都快。


    “我升科長了。”他得意洋洋地說。


    他一直是個小科員,資質雖長,但和單位領導搞不好關係,每次升遷都沒他的份。


    “咦?最近走運了?”我說。


    “不是,多虧孫哥,給我出了個主意,我們局長總算記起我這個人,剛好科長病退,辦公室我資格最老,讓我臨時兼任。”穀昆說得很隨便,但難掩眼中的興奮。


    我意外看孫乾,“小孫,真的?”


    孫乾淡淡地說:“沒啥,隻是給他提了個建議,幫了個小忙,老穀自己工作能力強才能上得去。”


    孫乾得體的回答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又說不出到底怪在哪裏。


    穀昆告訴我孫乾的建議是什麽,原來,他托遠房親戚給局長的老母親看病,治好了她多年的頑疾,局長感激此事,越過主任直接任命了他。


    我吃驚地問孫乾細節,他的回答很完美,豪無維和。


    語調和原來都一模一樣。


    再坐了一會兒,多說了幾句,我終於明白怪在哪裏了,無論說什麽,孫乾的神情都很淡漠,無論穀昆感激他也好,對他熱情也好,他的神情始終沒變。


    我的情況不好,穀昆跟孫乾說了,他說他找朋友問過,最近教育局有幾個民辦教師轉正的指標,讓我寫申請去爭取,我一開始隻以為他在說笑,為這件事,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門路都辦不成,寫個申請就能行?


    穀昆一再催促之下,我寫了個申請遞了上去,可沒有想到,一個星期之後教育局人事股找我談話,開始考察我的轉正資格,不到一個月,批複下來,我被轉正成正式老師。


    得到這個消息,我根本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我期盼多年的事就這麽簡單地辦成了。


    後來多方打聽我才知道,我的運氣實在是好,遞申請上去的那幾天,正好省裏教育廳有領導下來審查,有電視台記者在場,報導山區民辦老師的艱苦生活,領導批了幾個轉正指標到縣,正好我的資格各方麵合適,就被選上了。


    從此之後,孫乾成了我們三個人之中的軍師,我們幹什麽事,都喜歡先問他的意見,我們的日子好過了很多,我轉正之後,嶽母對我的冷言冷語少了,孫乾不消說,老婆對他言聽計從,穀昆臨時科長轉正為正式科長,家裏經濟情況好了許多。


    從此之後,我和穀昆什麽都聽孫乾的,他讓我去市研究所打聽情況,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也照他說的做了,後來,研究所實驗室被燒,鬧出很大的事,我才覺得有點不對,我暗暗調查起他來,從他老婆著手,再到他的兒子,越來越覺得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我找到了孫乾變成植物人期間護理他的護工,他說孫乾是忽然間好的,那晚整個醫院停電,線路冒出電火花,燈泡全都燒壞,第二天,孫乾醒了過來,甚至連醫生都說那是個奇跡。


    我仔細觀察孫乾,雖然他小動作和以前的孫乾分豪不差,但學識智商相差太遠,我越來越覺得他和以前完全是兩個人。


    我決定去找穀昆商量個結果。


    正準備出門,正遇上了穀昆,他一把拉住我,往後望了一眼,衝進房合上門,背抵著門喘氣。


    我詫異地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公安局......公安局找上我了.....”他驚魂未定地說,“這幾天都有人跟蹤我!”


    我心裏一跳,“是研究所那件事?”


    “對,我打聽那邊的情況時,被人看見,一個老頭舉報了我。”他說。


    我也驚慌起來,“為幫老孫打聽情況,我在那兒做過幾天臨時工,他們不會查出來了吧?”


    “這幾天,你家附近有沒有陌生人出現?”他問。


    我想了想,不敢確定:“我沒注意.....”我看了他一眼,遲疑地問,“老穀,你說......孫乾是不是有點問題?”


    如果是以前,我提這個問題,一定會被他罵,可這一次他卻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回答:“我老早覺得他有問題了,從醫院醒來之後開始......”


    “你說,他是不是變化太大了?”


    他點了點頭,我們互望一眼,又各自轉開,都有點羞愧,說到底,孫乾並沒有做什麽傷害我們的事,而且一直幫著我們,我們背後這麽猜疑他,是不是太過份了?


    “我們都各自有家,有妻兒要養,不能因為他......”穀昆咽了口唾沫說,“搞得被公安局的人盯上,有點不值。”


    “也對,要不,我去查查資料,書籍,也許是醫學奇跡,讓他腦子一下子變好了?”我說。


    穀昆點了點頭,“對對對,腦子變靈活了沒什麽的......”他定了定,“就怕不是!”


    我們倆同時打了個寒顫。


    我到縣圖書館查資料,醫學資料沒查出什麽來,倒看到了某些髒東西上身的傳說,嚇得我整晚沒睡著覺,但孫乾確實對我們挺好的,有他的幫忙,我和穀昆越過越好。沒查出來什麽來,我們隻好商定,還是盯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


    過了幾天,也有公安局便衣找上了我,問我和穀昆孫乾什麽關係,雖然我糊弄了過去,公安局也沒找到什麽證據,可我心裏卻越來越害怕,和穀昆商量,他也沒什麽辦法,我們舍不得孫乾帶來的生活的改變,卻不想承擔由此產生的那麽嚴重的後果。


    我們各有各的家,不能陪他一起出事。


    我們商量來商量去,穀昆說:“文哥,我打聽到一單事,這事你可能也聽說過,電視台有報導的,我們這地方,一千年前是個諸候國,老國王的墓從來沒有找到過,聽說舉國的黃金都陪葬了?...”


    我一驚,“你是說......?”


    “咱們這裏臨海,走私那些東西的人多,一來如果孫乾真那麽厲害,能找到,我們以後也有個退路,二來他真有什麽古怪,不也由此證實了?到時我們一舉報,也能戴罪立功!”


    我不同意,“穀昆,這也太損了吧?過河拆橋啊這是!”


    “文哥,不能這麽說,誰知道他以後還會讓我們幹什麽?我們不能因為他而損害國家利益吧?”


    他當了領導後,口才好了很多,此時大道理一通通地說,說得我啞口無言,但還是不肯同意。


    穀昆卻已經向孫乾述苦了,說家裏經濟情況不好,老母親病了,老婆也查出有心髒病,求他再幫個忙,想不到孫乾滿口答應,開始查找古籍資料,還真讓他找到了不少墓葬地址線索。


    事情已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我隻好同意。


    孫乾真的找到了那個古墓,取出大量的黃金,他連盜墓都專業到精通的地步,我們倆人更加害怕,決定拿了錢之後把孫乾的事匿名向警察舉報。


    拿到錢後,我和穀昆寫了匿名舉報信,那一天,天剛擦亮,我去郵箱寄信,信還沒發出去,孫乾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冷冷地看著我,我張口結舌,他從我手裏取過那封信,一下一下地撕得粉碎。


    他的眼神,可怕之極。


    “沒有下次!”他說完,轉身走了。


    我驚魂未定看著地上,有風吹來,信封的碎片隨風飄起,在地上打著旋兒,腦子裏卻出現了自己被孫乾撕碎的情形,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們的。


    戰戰驚驚等了很多天,卻什麽也沒有發生,公安局跟蹤我們的人也撤了,此次有驚無險卻沒有讓我們緊繃著的弦鬆了下來。


    我和穀昆兩人已經好長時間沒和孫乾聯係,我知道他也怕。


    那天,我接到了孫乾老婆的電話,這才知道,孫乾病了,算算日子,正是他盜墓後一個月。


    我告訴了穀昆,兩人約好去醫院看他。


    在醫院門口,我看到穀昆,他縮在牆角抽煙,臉色很不好,見我過來,把煙在牆上摁熄,迎上來低聲問:”文哥,這是怎麽回事?他也能生病?”


    我搖了搖頭,“也許說明他隻是個普通人?”


    “不可能的,文哥,有誰能找得到專家找了十幾年都不能找到的東西?文哥,那些黃金我找人出手了,托人在海外辦了個帳號......”


    我一驚,“你想出國?”


    他點了點頭,正想再說,有女聲傳來,“老文,老穀,你們來了?”


    我們回頭一看,一個纖細苗條的陌生女人看著我們,等她再開口,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們才醒悟過來,她是孫乾的胖老婆。


    ”老文,老穀,我們家老孫不知道為什麽病了,一開始是小病,老冒發燒,越來越嚴重,昏迷不醒,醫生也查不出來,先說中毒,後邊說是可能病菌感染,實在沒了辦法,你們是他的好朋友,你知道他最近去過什麽地方?”她問。


    我們倆人互看了一眼,同時搖頭,“嫂子(弟妹),我們不知道啊。”


    她看著我們冷笑,“老文,老穀,以前你們有求於他,整天和他粘在一起,恨不得一個被窩裏睡覺,我隻問你們,前些時候你們整天跑圖書館查什麽?”


    “嫂子,這就奇怪了,孫哥的事,你還要問我們?”穀昆說。


    她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拔尖了聲音,“你們不知道我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


    我很意外,她回來這麽頻繁?這才發現,她不光瘦了,換了個新發型,身上的衣服是名牌貨。


    以前,他們倆以前關係不好,她住在學校,一個星期能回來一次算不錯了,有時兩天個月也不見麵。


    我拉了拉穀昆,解釋,“弟妹,自從他醒了之後,老孫的事,我們哪裏能管得了?你說的圖書館那事,我們也隻略微知道一點,他在查本縣的縣誌,查他家族譜之類的,我們有空就幫把手。”


    她眼裏透出懷疑,卻不再說什麽,領著我們繼續往前走。


    我看她的背影有點可憐,忍不住寬慰她:“弟妹,老孫沒問題的,上次那麽嚴重他都逃過大難,這次隻是個小病。”


    她停住了腳,“老文,這次不同的,我們家老孫這次真的不同。”


    我聽出了她聲音中的哭腔,更感詫異,孫乾成植物人的那些日子,她可沒流露出半分傷心。


    這次的病房和上次不同,是醫院裏最好的病房,孫小貝眼淚汪汪地趴在慶頭看他爸,孫乾躺在床上,模樣沒什麽改變,緊閉雙眼,床頭儀器上的心電圖規則地波動著。


    他沒有醒來,我們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寬慰了他們娘兒倆幾句,告辭出來。


    我們倆沉默地在街上走,穀昆回過頭來,雙眼在黑暗中發光:“文哥,你說,他為什麽會病?”


    他的眼睛亮得怕人,像是有魔鬼從裏麵鑽出來,我不敢看他,側頭看醫院,“不知道。”


    “得了吧文哥,我不信你沒有想過,上次好了後,他從沒病過,這一次,是辦了這次的事之後。”他左右看了看,低聲說,“文哥,你懂的東西多,那裏麵是不是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讓他染上了?”


    “咱們也進去了,我們可什麽毛病沒有!”我說。


    “文哥,他那人不是普通人,我們卻是普通人,俗話說,萬事萬物,相生相克,反常必妖,或許有什麽能克住他,對咱們普通人卻沒有效果?”


    他說的這些,我在腦子裏不知道盤旋了多少次,卻不願意說出來,怕說了出來,就會釋放心中的魔鬼。


    “文哥,他現在這樣,我們也難受不是,說到底他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們也該還他這個人情,醫生不是說他染上了某種不知名的病菌嗎?文哥,你懂的東西多,查一查,看他到底染了什麽,給醫生做個參考也好啊!”


    我側過頭看他,“你當真這麽想?”


    穀昆點頭,“當然,文哥,咱們認識這麽久,你還不相信我?”


    他眼睛裏那驚人的光亮並沒有褪卻,我不想戳破他,隻垂頭,“那好,我查查。”


    我仔細回想我們辦這件事時的細節,拿的每一樣東西都想辦法在學校實驗室裏檢測,還好我所處學校是縣重點,新添了個度數極高的顯微鏡,終於,我檢測出那塊鑲著描金龍的玉佩上的縫隙裏,一種病菌活性極高,我想法查遍了國內外資料,知道這是種早在千多年前就已經隨環境變化滅絕了的病毒,病毒在空氣裏存活時間不長,我把玉佩浸泡了水摻進食物裏給喂給老鼠,老鼠並不受影響,我甚至自己吃了那些食物,也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有些把握不定了,正好,孫乾的老婆再打電話過來,告訴了我,說孫乾醒了。


    準備這麽做的時候,我連著兩個晚上睡不著覺,一會兒想著孫乾確實沒做什麽虧待我們的事,一會兒又想他現在沒做,不代表以後不做,他引起了執法機關的注意,我們是小老百姓,怎麽能陪他玩?


    也許,這塊玉佩對他沒什麽影響?


    我還是把玉佩帶到了醫院,果然,孫乾醒了,他兒子和老婆都在,我們進去的時候,他正說了什麽,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我和穀昆進了病房,孫乾對我們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似乎真不計較前段時間發生的事,但我哪裏放心,趁著他們沒注意,把玉佩浸在水杯裏,遞了杯水給孫乾喝。


    孫乾接過杯子,一聞,臉色忽然大變,冷冷地直視我,把杯子扔到窗外,我嚇得直往房門口退,他卻已經往後倒了去。


    “爸爸,爸爸...你醒醒......”


    “老孫,老孫,你怎麽了?這才醒過來啊!”


    醫生護士擠滿了病房,我悄悄往後退了去,一轉身急步往醫院外走,兩邊人影紛雜,消毒藥水的味兒在鼻端彌漫不去,我腦子嗡嗡地響,像有一萬隻蜜蜂盤旋縈繞,我一直走,一直走,忽然間和人撞了一下,那人罵了我兩句,我才徹底清醒,抬頭一看,卻已經走了大半個縣城,來到縣城的河邊上,我拿出了那玉佩,輕輕地撫摸,就是這樣東西讓無所不能的孫乾昏迷,我得把它保存好。


    以許到了最後,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它能幫我們保命。


    正想著,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我一下,我一回頭,卻是穀昆,趕緊想把玉佩藏好,卻來不及了,被他一把奪了過去,“老文,這不是墓裏的東西吧?就是這東西?”


    我趕緊奪過來,“什麽這東西?就是塊玉佩!”


    “你別騙我了,剛才在醫院我都看清楚了,你趁著給他倒水的機會,把這東西浸在水杯裏!他可知道了!”穀昆說,“醒了之後,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心裏一哆嗦,把玉佩揣在兜裏,“不會的,不會的!”


    “你相信他不會?”穀昆哈哈兩聲冷笑,壓低聲音說,“老文,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我按緊了口袋,“不行!我們不能忘恩負義!”


    穀昆冷笑看了我半晌,拿手指點我,“好,老文,你就等著他找上門來,他可什麽都會!他要你在這世上消失可容易得很!”


    他轉身離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身子僵化,良久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家裏,我又一個晚上沒睡著,暗暗期望孫乾就這麽睡著,不醒來最好了,可又自責自己的自私,他不清醒,他老婆孩子怎麽辦?


    最好的結果,他醒後變成了以前那個平凡而懦弱的孫乾,這麽一來,一切回複正常。


    可事情並不如我所願,隔了兩天,孫乾又醒了,我不敢去看他,隻聽說他恢複得很好。


    聽到這消息後,我開始躲著他,在學校上完課後在小酒館逗留,晚上拖到很晚才敢回家,可到底沒能拖幾天,他還是找上門來,他讓我把那塊玉佩交出來,我隻能告訴他那玉佩我在找人賣出去,寄到一個朋友那裏評估,得過幾天才能讓朋友寄回來。


    我膽顫心驚說完,他給了我三天時間,讓我三天後把玉佩交出來。


    這事被穀昆知道了,他再次提出那個計劃,又說那些地底下的東西國內不好賣,如果這件事處理完了,我和他到了國外,我們倆會成為有錢人,還說他路子都找好了。


    我不答應,舍不得女兒和老婆。


    穀昆冷笑,“文哥,你記記你身上的病了?大醫院查過,你這種慢性病吃很多年的藥才會好,進口藥又貴,你連嫂子都沒告訴吧?這一年一年拖下去,你這是在幫嫂子還是在害她?去了國外,我們手裏的東西一賣,你能治好病,隔個幾天連聯係她們,總比在這裏等死強!


    ”


    我沉默了下來,他湊過來,一伸手,從我衣兜裏拿出那玉佩,退後幾步,晃了晃說:“文哥,這東西借我一下!”


    說完,他一溜煙跑了,我追了幾步沒追上,隻能眼睜睜看他越走越遠。


    孫乾真的找到了我,正巧,倪琴也過來找我,在我和孫乾發生爭執時,倪琴從馬路那邊跑過來,眼看要被大卡車撞了,剛才還在我身邊的孫乾身形忽然加快,推了她一把,自己被車撞,卻沒事般地爬起身來,像一個不死的僵屍,我害怕極了,連倪琴躺在地上都不敢上前查看,見她自己爬起來,知道她沒事,急匆匆地逃走了。


    我沒有再取回穀昆拿去的那玉佩。


    隔了幾天,孫乾再次病重的消息傳來,聽說醫院特地請了一位姓屠的專家幫他看病,病情時有反複。


    穀昆再次提議偷渡出國的事,我舍不得倪琴和星星,一開始我不答應,可因為他賣了幾件地底下的東西,再次被公安局的人盯上,慢慢查到了我,我不得不考慮他的提議。


    我們離開的那一開,他把玉佩還給了我,我追問他孫乾忽然病重,是不是他做的手腳?他笑了笑沒答話,說孫促也去美國。


    孫促是孫乾的弟弟,一個遊手好閑的年青人。


    在偷渡船上,我才知道,是他慫恿孫促把浸了玉佩的水偷偷加在了孫乾的輸液瓶裏。


    我和穀昆偷渡到了美國,到美國之後,地底下的那幾件東西果然賣了個好價錢,用那筆錢,我開了公司,但孫乾的事一直是我心裏的一個疙瘩,我找了大量的人來查找相關資料,查出他毀的那些研究所資烊是關於自閉症的,消息斷繼續續從國內傳來,孫乾病了好幾年,還是去世了。


    但我總覺得他還是會回來的,像鬼魂再尋找宿主,東山再起,所以,我開了醫藥公司,讓他們買了研究所的成果再開發,又研究出了在玉器之中保存那古病毒的辦法。


    我怕那東西再找上我們,一直不敢和女兒妻子聯係,把自己整容成了孫榮,在這邊娶妻生子,孩子出生之後,讓他改姓了文,文家終於有了後代,他娶了一個叫莫尼卡的洋人老婆。


    我沒想到女兒成了明星,到美國拍戲,讓兒子和莫尼卡到劇組找工作,又托朋友讓侄女愛瑪成了臨時演員,從此之後,星星的一舉一動我全都知道,我警局有熟人,找他們幫忙假裝檢測毒品用玉佩測試費晚,知道那東西又回來了,還找上了我的女兒!


    我不能讓自己的女兒被這個東西纏住,他隻能帶來災難。


    於是,我找他談判,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向他懺悔,他終於告訴我,他這次來,還是為了醫藥廠的事,我向他保證,我會關了藥廠。


    他雖然厲害,但猜測不透地球人的心思,居然相信了我。


    他告訴了我一切,告訴我他來自另個一個星球,說他們那兒的科技已經發展到了極高的水平,設計出了一個運算速度極高的超級光腦,能根據分析現在正發生的事,推衍出未來的演變,光腦主要用來計算預防能毀滅宇宙的事件,推算出一千光年之外一個紅巨星的爆發,發射出一種震蕩波,這種震蕩波和銀河係震蕩頻率一樣,疊加之後,能毀滅整個銀河係,甚至整個宇宙,光腦再經過了千年的運算,找尋一切可以避免的方法,算出設計出五個超級宇宙飛船,同時發射反震蕩波能把這種震蕩消弭,可五個超級宇宙飛船特殊結構的設計建造幾乎沒有人類能辦得到,它需要高度的專注力和想象力,最後,光腦從上千萬億次的失敗之中終於找到了一種人,隻在地球上存在的人,那就是自閉症患者,其實是某種特殊的人類,經過適當的訓練把他們某一方麵的才能提高,組成一個團隊,能調製出這種複雜的宇宙飛船。


    可光腦卻推算出來,因為地球上一種藥物的出現,這種人最終也會消失,宇宙毀滅不可避免,除非這種藥物沒有出現過。


    他的任務就是讓這種藥物不能生產。


    他的話,我半信半疑,又心生恐懼,果然他是個怪物,沒有形體,以侵占別人的身體的方式生存,星星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答應他,毀掉藥廠,不再研究這種藥。


    實際上,兩年前我就有這種打算了,藥廠一直在虧本,已經資不抵債,我幫藥廠投了大批的保險,受益人是我兒子文沛平。


    我答應了他這件事,他對我徹底放下心防,我聯係了施一航,把計劃告訴了他,他說他有計劃了。


    同時我決定用我自己的命來保女兒安全,那一天,我主辦了聚會,知道他也會來,我在指甲裏藏了他的皮屑,用設計好的機關殺死了自己,我在美國警局有朋友,把證據作得充足,使他成為殺人凶手,我隻是想逼他離開。


    為了保險,我把那塊從古墓裏拿出來的玉佩送給了星星。


    我終於死了,真後悔啊,後悔遇到了他,後悔他讓我們嚐到甜頭,讓我們的人生走了捷徑,讓我們不勞而獲,卻使我們父女分離,如果沒遇到他,我們一家人還會活活美美的,雖然嶽母有時尖酸刻薄兩句,但忍一忍就過去了。


    果然,有句話說得對,要想催毀一個人,隻需讓他走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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