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年,修韌汐終於從那屋頂上下來了。


    原逸寧和原逸風這半年來便一直屋下練劍修行。見修韌汐從屋頂飛身下來的瞬間,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見修韌汐的身手,似乎已經上了一個階級。


    “師叔終於願意下來了。”原逸風道。


    修韌汐點點頭道:“我想通了,師父下令讓小逸出島,沒有允許他什麽時候回來。”


    “嗯……”


    “師父是紅蓮島的島主。”


    “然後呢?”原逸風問道,但他又隱隱地不想問下去。


    “若我成了紅蓮島的島主,我便可以將小逸叫回來了。不需要經過師父的同意。”修韌汐淡淡道出的一句話驚得原逸風和原逸寧目瞪口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原逸寧握緊手中的劍,盡量壓著自己的殺氣。


    修韌汐看著原逸寧,重複道:“我說我要成為紅蓮島的島主,一年不行,便兩年,兩年不行便三年,遲早我是要當上島主,然後便能給小逸正當的理由回來。”


    原逸寧嗤之以鼻道:“那你還不如去乞求師祖下令讓大師兄回來。”


    原逸風也附和道:“我也覺得去求師祖更靠譜,雖然師祖從來不會因任何原因改變自己的決定。”


    “我知道,所以求他是沒有用的。”修韌汐道


    “但也比你成為島主的幾率高。”原逸寧譏諷道,“你當真覺得自己得了師祖的真傳,便無所畏懼了?”


    修韌汐輕“哼”了一聲,道:“我知道即便是我得了師父的九成修為,但自己從未修煉,現在甚至連你們都敵不過。”


    “你還有自知之明。”


    修韌汐不與原逸寧爭執,轉身便朝著原心的閣樓而去,道:“所以,我要開始修煉了。”


    修韌汐再次踏上了這閣樓,心中不由得感慨。自己來這閣樓次數不多,但每次都是懷著不一樣的額心情。再見到原心,他已然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了。


    “師父。”修韌汐已經不再為他的模樣驚訝,開口淡淡道。


    原心沒有睜眼,緩緩道:“聽說你這半年都在原逸為的屋頂遠望,可是在期盼他回來。”


    “嗯。”修韌汐知道自己的心思在他麵前無所遁形,便幹脆答道。


    “你這半年都沒有修行。”


    “是。我無心修行。”修韌汐答道,“但我現在想好好地修行了。”


    “待你修入大道還需很長一段時間。”原心睜開眼,對上修韌汐的清澈的眸子,問道:“半年的時間令你想通透了?”


    修韌汐在他身邊坐下打坐,道:“師父,你這閣樓有名字麽?”


    原心搖搖頭,道:“名字都是縹緲的,這閣樓本身才有意義。”


    “那不如叫悅心閣吧。”修韌汐自顧自道。


    “為何想取名?”


    “方便記住。”修韌汐淺淺道,卻很堅持。


    “那隨你。”原心本打算繼續閉上眼修煉,卻聽到修韌汐無比惆悵地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對自己說道:“我是你轉世之身的說法,我可不可以拒絕,隻當成是個玩笑話。”


    修韌汐說完這話便不再細說,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閉上眼進入修煉的狀態。


    原心突然手一抖,轉臉去看已經進入修行的修韌汐,她麵容疲倦,剛才那話,原心感覺到她是發自內心地在拒絕成為自己的轉世之人。按常理來講,若是得知自己的前世是這般厲害的人物,一般人都會開心自豪,可她現下全是嫌棄之意。第一次,原心懷疑自己做的決定是否正確。即使這人是千年後的自己,那也已經不再是現在的自己。因為隻要自己還是人,是人就會隨著時間改變,所以將自己現在的想法強加給千年後的自己,是正確的麽?原心不禁站起身來,走出去望見迎風招展的魂兮旗,一股疲憊感席卷全身。


    兩百多年了,哪怕前段日子自己的模樣在衰老,但心中堅守的道心依舊,讓自己仍然感覺年少氣盛。而現在,原心終於第一次感覺到了老的氣息。


    原心此時才覺得自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人,生老病死的階段,是人便逃不過。可是,原心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回頭看著打坐的修韌汐,她,千年後的自己,在這裏真的不一樣。若是宿命安排自己在此完結,那麽修韌汐便是上蒼憐憫自己的續集。所以,飛升成神,定是命輪轉動到最後的精彩結局。


    想到這,原心拋開了剛才瞬間的軟弱,堅定如初。所以摧毀幾千年後的自己的姻緣又算得了什麽,那不過是飛升前的曆的劫罷了。


    兩年之內,修韌汐都沒有離開過悅心閣一步。原心探了探修韌汐的修為功力,已經趕上了自己當初的六成,剩下的三成還需要靠其他的方式來精進。


    “至今日起,你便與原逸寧和原逸風二人一同修煉。”原心囑咐道,“先將我傳與你的九成修為全部激發出來,剩下的一成你要靠自己修煉。切記要潛心……我的時日不多了,你且謹記當日對我發過的誓言。還有我之前交代過你的事,你都記清了。”


    修韌汐點點頭,道:“我記得。待我將剩下的三成修為都精進,師父,我希望你到時可以將紅蓮島島主傳與我。”


    原心看著她,臉上冷若冰霜,道:“你至少得修得十成,與我年盛時無差。”


    “好,屆時我便能是紅蓮島島主?”修韌汐一口答應。


    “可以。”原心答應道,“那時,也隻有你能是島主了。”


    修韌汐望著他,像望進了深淵,看不清一切事物。修韌汐覺得原心極其冷血,但自己偏偏能夠理解他。他不過是對飛升有過重的執念,而自己何嚐不是對那人有過重的執念。但原心對待自己都能如此殘忍冷靜,修韌汐心裏笑笑,即使能理解,但卻始終看不明白。


    修韌汐想了想,重重道:“師父,弟子在此與您,永別。”


    原心點點頭,道:“你且去吧,將原來叫來。”


    “嗯。”修韌汐忍不住再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再轉身,便是再也不見,於是上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拜道:“師父,弟子告退。”


    原心看著她此般動作,突然慈祥地一笑,那笑中仿佛將所有的事都釋懷,他不過是個無求無欲,看淡生死的老人家而已。修韌汐看到後不禁一怔,忍住心裏突然掀起的一絲不忍,起身扭頭便下了悅心閣。


    在悅心閣上待了兩年之久,修韌汐腳踩在這紅蓮島的土地上,竟覺得有些陌生。魂兮旗還是那般模樣。


    修韌汐先回了自己的住處,對麵是原逸為的房間。修韌汐輕聲輕腳走到原逸為房間的門口,敲了敲門,也不等回應便輕輕推開門,沒有想象中的灰塵,反而一沉不染,仿佛這屋子的主人從未離開。


    想來是原逸風和原逸寧常來打掃的緣故。上次來原逸為的房間,還是因為他中了噬魂咒。這次修韌汐仔細品了品屋內的陳設,果然,和鳳陰山的那個房子裏的陳設無差。


    修韌汐挑了近處的凳子坐下,再看門外,一眼看到了自己房間的門窗。修韌汐便這樣靜靜坐著,靜靜地望著自己房間的門窗。她不知道兩年半前,自己熟睡的那兩日,原逸為便是坐在這張凳子上,打開門,靜靜地望著對麵的門窗。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修韌汐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突然想起自己還要找原來,這才起身。正巧原逸風和原逸寧朝這邊跑過來。


    走近後,原逸風似乎有些失望道:“遠遠地看見大師兄的房間門開著,還以為大師兄回來了。”


    修韌汐盡力擠出一絲笑,道:“讓你失望了。你們師父呢?”


    “師父在藥房。”


    “好,正好,你們也一起來吧,我有事需要你們幫忙。”修韌汐朝著藥房邊走邊道。


    “師兄。”


    “出關了?”原來見她神清氣爽,想必修為比之前高了很多。


    “嗯,此番出關,一是因為修為小成。二是,師父他,想要師兄陪同出島。”


    “出島?”原來略微驚訝。


    原逸風和原逸寧相互看了一眼,兩人是當真很是驚訝。


    原逸風道:“自打我記事起,師祖就沒出過島,甚至沒有下過閣樓。怎麽突然要決定出島?”


    修韌汐不答。


    原來見她神情,壓了壓心裏莫名生出的不祥,道:“師父可有說因何事出島麽?”


    修韌汐搖搖頭道:“師父隻是讓我問師兄若是出島,可有什麽事想做。”


    “我想遊曆山川海洋,尋遍各種草藥。若是出島,也想去尋尋逸為。”


    再聽到這個名字,修韌汐仍舊心頭一怔,腦中突然就一片空白。好一會,修韌汐才反應過來,繼續道:“師兄,師父說你年輕時還能常出島,自從被人下毒後便一直在紅蓮島上服侍他,他因自己沒有及時發現端倪而救你,害你失了修為,一直愧疚於心。如今他說他便陪你去做些你想做的事。”


    “師父他……”原來欲言又止,神色之間露出幾分痛苦。這幾年見著師父的模樣一天比一天蒼老。要知道,前些年,他的師父看上去還隻是個翩翩少年郎。


    原逸風跳起來,“師祖要陪師父出島,師父。”原逸風一掌拍在原來的背上,道:“你真是紅蓮島上最有榮耀的人了,居然是師祖陪你出島。”


    “臭小子,知道我沒有修為,你這一掌是想打死我麽?”


    原逸風和原逸寧還沒有見道原心現在白發蒼蒼的模樣,自然不會像原來那樣猜測。


    “師父可是覺得那裏不妥?”原逸寧看出原來的神色,不由問道。


    原來趕緊收住心裏的不安,正色道:“我隻是在想,不知師父能否許我去尋逸為,即便許,可天下之大,我該去哪裏尋。”


    “大師兄是我們的家人,天下再大,也能尋到。”


    “對。”


    “不如。”原逸風突然一笑,道:“我們也一起出島去……”


    “不行。”修韌汐打斷他,道:“師父說,他不在島上,便由我帶著你們修行。”


    “你?”原逸寧質問道,“你的修為已經高到可以教我們兩人了?”


    “隨你願不願意跟我學,左右隻有師兄可以同師父一起出島。你們若是想出島,便做了紅蓮島的島主再說。”


    此話一出,大家都安靜下來。


    修韌汐看了他們一眼,清了清嗓道:“師父說,待我修為達到他的境界之時,我便是紅蓮島的島主。或者,十年後,他未歸,我也將是紅蓮島的島主。”


    三人望著他,一言不發。


    “師兄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師父,再告訴你的兩個徒弟。”修韌汐坦率道。


    “我信。”原來沉默一會後答道,“這話若不是師父說的,你早在閣樓上便應被師父處決了。”


    修韌汐沒想到他回答如此直接,再看原逸風和原逸寧,他倆雖然一臉怔驚,卻絲毫沒有懷疑。


    原來正經道:“紅蓮島上雖然隻有我們幾人,卻依舊有不可逾越的規矩。你剛才的話,若是胡編來,你定然不能再留在紅蓮島上了。但你在閣樓上兩年,師父一直助你修煉,想來這島主之位是他深思過的。”


    修韌汐打斷原來道:“倒不是他深思熟慮,而是我向他要的島主位子,他開了些條件與我才同意的。”


    “哦?”原來這下倒有些疑惑了。


    “師兄不如先去見師父。”修韌汐提醒道。


    原來點點頭,道:“嗯。”


    “對了,師兄。”修韌汐叫住原來,道:“此後,師父的那閣樓便叫悅心閣。”


    “悅心閣?”


    “嗯,今後,紅蓮島上每一座山,每一間房都會有自己的名字。”修韌汐道。


    原來笑了笑,道:“師妹,好興致。”


    待原來走後,修韌汐看了一眼原逸風和原逸寧,道:“既然要取名,你們便幫我寫下來掛在各處。”


    韌汐走到藥房的外麵,道:“這藥房,便叫為仁藥房。”


    “你們的住處在哪?”


    “啊?”二人不明所以。


    原逸風的住處在有一片竹林的地方,修韌汐便取名叫風華林。


    原逸寧的住處前有一個清雅的小院,修韌汐便取名叫淺寧院。


    原來的住處便在悅心樓附近,相較原逸寧和原逸風的住處,就顯得簡單一些,一個小房,兩三居所,修韌汐便取名叫緣來居。


    再回到自己和原逸為所住的房前,修韌汐看著兩個房間之間隔著的長廊,脫口道:“這裏,便叫秋水廊吧。”


    望穿秋水不識君歸意。


    修韌汐飛上屋頂,伸手指著遠處一個隆起的小小山包,道:“那座小山,便叫汐山。”


    原逸風順著她的指向望去,道:“那麽遠的一個小山坡也要起名麽?”


    “當然。”修韌汐望著汐山,那裏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螢火蟲的地方。


    此後,紅蓮島上的一切可去之處,都可念。


    修韌汐立在紅蓮島之中,望著蒼茫天地,忽地生出一種寂寞。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歎,一生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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