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幾家歡喜幾家愁。


    倒是也應了流華的猜測,夜崇與海小棠這婚事一定,就如一把刀子,生生剜了卓伶焉的心。


    事到如今,她仍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可卓伶焉不解,為何對的事情,卻得不了一個對的結局呢?


    她愛夜崇沒有錯,熱愛整個大明峰沒有錯,她不想讓大明峰受到欺淩,想要用聯姻倚住幽羅界這顆大樹也沒錯。


    卓伶焉始終都認為,錯就錯在,海小棠不該出現,奪走了本屬於她的一切。


    父親怕她鬧,將她關到知悔穀中,那知悔穀中處處封禁,用不得法術,她從懸崖峭壁上爬下來,求到晚姑姑那裏哭訴,仍舊沒得了什麽結果。


    如今。


    卓伶焉徘徊在魔界之外,眼睜睜的看著夜崇進去,她從日暮守到清晨,始終都沒有再見他出來。


    這次不是海小棠主動,是她的夜崇哥哥,自願宿在了海小棠那裏。


    她的夜崇哥哥果真已經徹徹底底,被那海小棠勾去了心,而她隻能躲在魔界之外,看著那顆開的礙眼的海棠樹,品嚐著一夜的憤恨與不甘。若有機會,她一定會將那海小棠碎屍萬段!


    從知悔穀中逃出後,連夜的奔波已經耗費了她太多的體力,卓伶焉隱在霧氣蒙蒙的草叢中,靠著一棵樹慢慢坐下,垂眸看著草葉上的露水滴落,打濕了地上的泥土,沾上了她織錦的衣裙。


    她高高在上如公主一般,如今為大明峰付出這麽多,竟狼狽到這般地步,而夜崇,爹爹,包括大明峰上許多的人,隻覺得她是在胡鬧任性,執迷不悟。


    卓伶焉忽然想哭,她愛上夜崇了,就是有些執迷不悟了,怎麽辦?


    恍惚一瞬,有細微的腳步聲走近,卓伶焉還未抬起頭來,便聽的頭頂有聲音幽幽的道:“焉小姐,這茶沏的時候,不必用滾開的水,將銅爐中的開水稍放一息的功夫再沏最好。”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語,驚的卓伶焉猛然抬頭,待看清眼前麵容,嚇的尖叫一聲,猛向後退些,顫抖著聲音問道:“流華,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麽?”


    “是啊!”流華聲色飄渺的應下,“就是如今這樣子,穿的還是這身衣裳,焉小姐你,親手將我溺死在了水潭裏!”


    “不……不可能!我親眼看著你斷了氣的,你不可能還活著!”


    “我是死了,但夜崇少尊救回了我的魂魄,把我渡入了輪回!可我對你的恨心有不甘,所以又折了回來,飄飄蕩蕩機緣巧合的遇到了魔界的人!”


    “不會,夜崇不會知道是我殺了你,你一定是在騙我,幽羅界的人生來長壽卻無來生,你怎麽可能會像凡人一樣,用一縷魂魄救回,再輪回轉世!”


    流華俯下身子,看著卓伶焉,覺得有些可笑。


    “也許王後娘娘並未和你提起過我的來曆,我本就是從人間飄蕩而來的一縷魂魄,生來便不是幽羅界的人!而夜崇少尊,從最初開始,就看清了你這般惡毒的嘴臉,之所以將你拒之千裏,全都是你自己自食其果,罪有應得!”


    “不,不是的!”卓伶焉的情緒漸漸有些不穩,“分明就是你們這些人別有居心,想將夜崇哥哥從我身邊奪走,你們都癡心妄想,你們都該死!”


    說著,卓伶焉向前一撲,就要朝著流華打去,將要打到之時,卻驀地撲了個空,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流華看了地上的卓伶焉片刻,覺得像她這般目中無人的人,落到這步田地,也算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而這卓伶焉卻把自己犯下的所有過錯,全部歸咎到別人身上,她可能喜歡少尊這樣的男人沒錯,可錯在她太過自以為是,把所有看中的東西和人,都理所應當的想要占為己有,哪怕最終目的並不見得多壞,而手段卻一次次的傷害著別人。


    看著卓伶焉狼狽的模樣,想想自己當初被她殘害時,掙紮無助的時候,流華恨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想要在這僻靜的地方,了結了這不可一世的卓伶焉,而下手時,終究猶豫一瞬,收回了匕首,回眸不知所措的看著身後不遠處。


    倚樹而立的海小棠靜靜的看著流華,神情帶著幾分睡意惺忪的慵懶,看不出喜怒仇恨來,良久,才開口道:“她私自跑來自投羅網,想來也沒幾個人知道,你若想報仇殺了她,也是情理之中,但你若想幹脆放過她,便也要放下仇恨,以後再見,莫要提什麽恨不恨的事情。”


    這話海小棠是對流華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畢竟殺人容易,放下才不容易。


    流華看著匍匐在地上,曾經盛氣淩人的卓伶焉,手中的刀子顫著,卻沒有再下去,最後終是朝著海小棠道:“大人,惡人自有惡人磨,我們將她丟出魔界以外,自生自滅吧!”


    海小棠轉過身不再去看,心頭的怨恨飄然淡去,應了一聲,“好。”


    這一生,卓伶焉若像流華一樣放的下,才能真正悔過,若悔過,海小棠也願意給她一次機會,也算真的聽了老爹的話,放下仇恨,心存善良,快樂的活下去,不為別人,也為她自己。


    若卓伶焉放不下,那她企圖的一切已經煙消雲散,放不下的人,一輩子活的會比放下的人更痛苦。


    算了,隨她去吧!海小棠垂眸笑笑,轉身離去了。


    卓伶焉體力精神都崩潰到了一定邊境,神思清醒一瞬,眼睛張開一條縫隙,模糊見那抹大紅的身影越走越遠,不由的眼眶一酸,淚水滴下,落進了身下的泥土中。


    …………


    黃道吉日,良辰吉時。


    敲鑼打鼓的聲音震徹雲霄,彩鴒鳥兒拖著長長的羽翼,圍簇著新娘子大紅的花轎盤旋飛翔。


    六道五界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重聚幽羅界,津津樂道著今日的婚事。


    花轎落地之處,除了前來恭賀的人,閑人自是也少不了幾個。


    肖澈抱著肩站在一旁,自覺這門婚事他有著莫大的功勞,也甚是幸慰。


    英招獸蹲在一邊,頭上頂著一隻咕咕亂叫的雞,扭頭看看它大明峰來的,那卓青為首的一群人略顯尷尬,底下獸頭朝著肖澈道,“氣數在天,這我管不得,你倒是也問問那月神老兒,這大明峰上的喜事,怎麽結的這樣少?”


    肖澈搖搖腦袋,跟那月神學了幾招,掐指算了一算,端出一副老成的架勢,意味深長的道:“一葉障目,看不清身旁情深幾許罷了。”


    英招獸眼一翻,露了兩片盤子似的白眼兒給肖澈,咕噥道:“有樣學樣,果然同那月神老兒學的一個德性。”


    頭頂上稍開了些靈識的雞,“咕咕”兩聲以示同意。


    …………


    大紅的蓋頭蒙在眼前,連理的花枝握在手中,那頭,是夜崇的手,牽著她一步步向前走。


    下了花轎,隔了沸沸揚揚的人群,海小棠心有感應的,掀開蓋頭朝一處望去。


    她那老爹正隨著熱鬧的人群,咕咕的叫了幾聲。


    海小棠笑了,老爹上一輩子為她活了,這輩子,就為自己好好的活過一回吧!


    踏著滿地鮮紅的紅菱花瓣兒,麵前一身錦紅,笑意濃濃的人是她的夫君。


    海小棠仿佛一瞬回到當年,她還是吞雲山上那個呆傻的丫頭,追著夜崇問道,相公,我們什麽時候成親?


    那時他隻說,待我們生出情意,就成親。


    當時她不懂情愛,口無遮攔,他隨口應下,不曾交心。


    沒想到一語成讖,卻反了過來。


    那天夜裏難寐,他攬著她的腰,帶著些撒嬌問道:“夫人,我們什麽時候成親?”


    海小棠記得當時有些猶豫,不經心意的推脫道:“待我們有了情意,再成親吧。”


    而他笑的無賴,便說,“你若不嫁,我便劫了你去冥海,與連熙做個伴兒,不過可巧我的發色比那寒洺鳥兒還要雪白,怕是要你為我梳頭了。”


    一句話逗的海小棠直笑,回他道:“我就在魔界,哪裏都不去。”


    夜崇在她發間落下一個吻,“你在魔界,我便也在魔界,左右就算做個上門夫婿,這六道五界之中,哪一個敢笑話我。”


    這句玩笑話,讓海小棠心中堆積的雲終是散了,咕噥道:“我魔界可不養吃閑飯的。”


    “無妨。”夜崇不以為意。“到時你再帶個小的,去落幽台裏狠狠的吃回來。”


    “想的美。”


    “確實。”


    如今手中的連理花開並蒂,確實也美不勝收。


    海小棠仿佛聽到落雪那夜,老爹拉著她的手輕聲道。


    老爹的小棠丫頭幸福,就是老爹的幸福。


    …………


    知悔穀中,靜的隻剩下幾隻鳥兒的輕啼,卓伶焉坐在湖邊,將臉上的泥濘洗了個幹幹淨淨,順手將一朵鮮紅的小花別在頭上,回頭朝著前來送飯的師兄問道:“師兄,我這樣好看麽?”


    師兄見她這笑容,晃的心頭亂撞,柔聲道:“好看。”


    聽到誇讚,卓伶焉先是笑了,後又失落的問道:“今日夜崇大婚,他怎麽不來接我?”


    師兄張張口,又沉默了,隻把手中做好的飯菜,極細心的放到卓伶焉身前,生怕沾染了一絲灰塵。


    飯菜擺好,卓伶焉也不再說話了,隻別著那朵花兒,看著水中倒映的景象,一滴滴落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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