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到會問及此事,段霖想來,若執意說周珹不是凶手,依著現狀來說,則有些包庇凶手的嫌疑,可此案疑點眾多,段霖又深信周珹的人品,所以更不能言之鑿鑿,讓這丞相大人定了案,於是思索左右,隻好推脫說:“紅袖的真正死因還未查明,不好妄下結論。”


    陸允聞言,隻嗬嗬一笑,道:“聽聞段公子斷案如神,如此詭異的案子,還勞多費心了。”


    段霖看著眼前這比自己年長不過十幾載,卻已經萬人之上的丞相陸允,心生一絲敬佩之情,謙卑道:“丞相大人過謙了,段霖雖才疏學淺,卻也一定竭盡所能。”


    陸允微微點頭,輕泯一口茶水,餘光卻撇見假山處一角,那偷偷探出的身影,便有些無奈的朝著段霖道:“我隻這一個妹妹,年歲相差的多,確實嬌慣了些,從小便喜歡聽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性子較粘人,還望莫見怪。”


    段霖也早已經注意到了那邊,笑笑道:“陸小姐天真可愛,到了涼城,可好好體驗一番獨特的風土人情,也別有一番趣味。”


    “如此,多謝。”


    “丞相大人客氣了。”段霖客套一番,心想這丞相大人身居高位,卻與那姿態高傲的其它官員不一樣,尤為平易近人。想來,有兄長如此,那陸小姐陸嬌言,該也不會是個任性跋扈的女子。


    為此,從丞相陸允處回到自己的小書房,段霖還特意向抄寫著佛經的阿音得瑟了一番,隻把阿音說的兩眼一翻,一雙漂亮的鳳眼隻剩了兩汪白色的瞳仁,直把段霖逗的哈哈大笑,又抄起桌上的書,敲打了阿音的頭一記爆栗,愣把一雙白仁敲出了可憐兮兮的表情。


    許是練的久了,阿音抄書的速度極快,剛剛抄完,衙中驗屍的仵作,便差人通知段霖過去。


    住處與府衙處離的並不遠,段霖匆忙過去,到了紅袖所在的停屍房內,還未走近,一股惡臭之氣已經撲麵而來。


    如今天氣正熱,雖房中放置了冰塊降溫,可紅袖的屍體,還是禁不住這炎熱,開始慢慢腐爛了。


    用帕子捂住口鼻進去,那老仵作剛剛摘下驗屍的手套,見段霖進來,忙指著一旁托盤上的東西給段霖看。


    段霖看過去,見那盤中放著的,竟是一根沾了血跡的長針,那針尖銳鋒利,並無穿線的孔,倒像是神醫手中,那用來治病救人的銀針。


    段霖細細觀察著銀針,一旁的老仵作解釋道:“這就是紅袖的致死原因。”


    一根銀針就瞬間要了紅袖的命,段霖想著,就算這銀針合了極強的內力刺入心髒,也會給紅袖一瞬殘喘的時間,而當時,紅袖幾乎是在瞬間致命的,段霖想想,問道:“可是刺中了腦袋?”


    仵作點點頭,“起初驗屍時,見她周身完好,不見傷痕,我排除那香有毒後,便想到了這個可能,可我在屍體頭上尋了多次,竟也不見有任何細微的傷口。”仵作想想當時人們敘說的場景,再次感歎道:“那樣子,當真像被妖怪瞬間攝了魂。”


    段霖用帕子捏起那銀針,針身稍稍有一點細微的弧度,再想想仵作所說,段霖推測道:“可是從耳道瞬間刺入?”


    “是。”仵作的回答應了段霖的猜想,“我們普通人怕是難以做到,但若是個手法精準的高手,用內力灌入,則可瞬間取了紅袖性命。”


    段霖眸色漸漸沉了,低聲道:“比如,周珹那般的?”


    仵作點頭,默默應下。


    其實,段霖還是信任周珹的,這個想法在辦案中算起來,有些意氣用事,可段霖還是覺得,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並且和當年的顧家,有著一定的淵源。


    思索間,一旁的仵作又道:“死者生前行過男女之事,周身並無傷痕,該是自願。”


    段霖將銀針放回盤中,經當日隔壁房中的方員外指認,除了周珹,並未有其它男人路過,而周珹與那紅袖相好多日,耳鬢廝磨的溫存不在少數,若周珹想要,怕是紅袖亦不會反抗。


    這案子推來斷去,竟又到了周珹身上。


    段霖頭疼了。


    門口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似是有人偷聽?


    段霖側過臉大聲道:“誰!”


    一抹粉色的衣角從門口處探進來,捏著鼻子看著段霖,一雙眼睛無辜又好奇,朝著段霖問道:“段霖哥哥,你不是來破案麽?這裏怎麽這麽臭?”


    陸家小姐竟然跟了來!


    還未等段霖開口,陸嬌言已經看到了一旁躺著的紅袖的屍體,那慘白的麵容上遍布的屍斑,瞬間把那嬌滴滴的陸嬌,嚇的雙目呆滯,渾身哆嗦,顫著雙腿便往外跑。


    段霖剛欲追過去看看她的情況,卻見那陸嬌言迎麵撞上一個人影,嚇的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門口的阿音將暈在懷裏的陸小姐打橫抱起,在陽光下笑眯眯的看著段霖,一副等著他家公子來接過美人,做個英雄救美的姿態時,卻見段霖瞪了瞪眼睛,指著阿音道:“你放她進去嚇唬她,你給我把她背回去!”


    阿音聽後,臉上的笑容更甚了,那模樣甚至比懷裏的陸嬌言還要燦爛幾分,朝著段霖故做為難的道:“公子,這可是你中意的姑娘,我阿音也是個男人呢。”


    “狗屁!”段霖讀書多年,破天荒的罵了一句,道:“毛都沒長齊呢,你知道個屁!”說罷,擺擺手,朝著阿音道:“你小子尋輛車把她帶回去吧!”


    “公子不英雄救美了?”


    聽到阿音調侃,隔了老遠,段霖一揮手,作勢又要敲打阿音的頭。


    阿音見狀,似是經受多年這般爆栗,條件反射的撒腿便跑,縱使懷中還抱著一個陸嬌言,速度也是飛快。


    回到停屍房,段霖瞧見老仵作正用白單子將紅袖蓋上,看著白布下那瘦弱的突起,想想紅袖此生卑微而不幸的人生,段霖不由的惋惜輕歎一聲,開口道:“吩咐下去,入土為安吧。”


    出了門去,段霖兜兜轉轉,又去探望了周珹一番。


    到了牢中,周珹抬頭看了段霖一眼,隻問殺害紅袖的凶手抓住了沒有,見段霖搖搖頭,又把目光沉了下去,望著地上某處一言不發。


    段霖看看這牢中,顯然已經不像個監牢了,周家老爺子生怕周珹受委屈,把周珹的一慣吃穿用度都搬到了牢房裏來,隻恨不得再派幾個丫鬟,請幾個廚子來伺候著。


    周家鎮守邊疆勞苦功高,周珹的案子又沒有定案,且周珹也並未反抗抓捕,所以於周老爺子這般做法,剛剛到了涼城的丞相大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未曾說什麽,隻吩咐了看守牢房的人,再不許閑雜人等進入。


    段霖見周珹,還陷在紅袖的死亡中不能自拔,也不知開口勸說些什麽,隻靜靜地站了片刻,便打算離開。


    臨走了,卻聽身後的周珹忽然道:“紅袖被殺時,那身上的香,我曾聞到過。”


    段霖猛然停住腳步,轉身問道:“你說什麽?”


    周珹抬起頭,看著牢房的窗戶裏微微透出的光,神思陷入回憶。


    “約有十年前了吧,家中忽然藏了一個極漂亮的女人,父親夜夜宿在那裏,惹的母親每天晚上都暗自垂淚,可那女人似乎並不看重父親的寵愛,不過半月,就自己摔破了碗碟,割了腕子尋死。那夜父親和母親都很難過,我悄悄去那漂亮女人的院子裏看了看,夜裏埋她的人,抬著她的屍體從我藏身的牆角經過時,她身上散發的香味,就如紅袖死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年歲小,隻記得那香味勾人肺腑,其它記憶卻有些模糊了,如今紅袖離奇死了,我曾事後悄悄問過父親,一向對我寵溺異常的父親,卻忽的大發雷霆,不許我再提起此事分毫。後來,父親又向我解釋說,那曾是他最愛的女子,逝者已去,不想再提起那段沉痛的過往。”


    說著,周珹起身看向段霖,道:“我認識的紅袖,雖是一介女子,淪落風塵身不由己,卻也自有其一番傲骨,雖輾轉於人身下,卻也最看不起那些負心薄幸的男人,我不知她為何會突然答應了,他那有過婚約的未婚夫,去做個鄉野商人的小妾,卻知道相識多日,她雖從未說過愛我,卻也真心實意把我當作了一個朋友。她命若浮萍,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殺害,最終也不過淒涼到亂葬崗上的一座墳丘,而我作為她唯一的朋友,我想讓這世上,還她一個公道,不能讓她糊塗枉死。”


    段霖聽後,心頭的狂風揚了千裏,字字句句驚的他心神有些搖晃,恨不得即刻去尋周慕問個清楚,但依周珹的話中所說,那周老將軍的態度,怕是會和父親一樣,絕口不提當年的一分一毫。


    依著年份,時間推斷,周珹所說的,那帶著滿身香氣拉出去掩埋的女屍,十有八九,便是那山坡上,引蝶百米的蝴蝶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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