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天邊漸漸暗沉的雲朵,仿佛明亮的日子隻停在了以前的時光,未來將要麵對的,將會是沒有盡頭的黑暗。


    裴晚的思緒回到多年前的那個雨夜,天也像現在這樣,沉沉的將要下起雨來,她把做了一下午的泥人掩在懷裏,朝著大師兄的房間跑去,想要給他一個生辰的驚喜。


    可到最後呢,那黑暗的事實擺在麵前,卻把她送進了萬劫不複中。


    垂下眼眸,裴晚帶起了一絲難以掩蓋的恨意,朝著身旁的卓青道:“梁辰百年生辰那日,該是發生了很多變故吧!”


    “是啊!”卓青應下一聲,回想起那時候,他們幾個無論誰生辰了,大家都高興的如同給自己慶祝一般,但從那天開始,一切似乎都變了。


    “自那天起,師傅一病不起,你也突然變的不愛說話,不理我了。”


    “嗬嗬。”裴晚冷笑一聲,“因為從那天起,父親中了梁辰親手下的毒,而我,亦被裴靜然推入了暗穀深淵,大明峰上的裴晚,變成了裴靜然捏的傀儡!”


    卓青心頭震驚,扭頭看向裴晚,脫口道:“這!不可能!”說罷,卻見裴晚恨意深刻的眼睛裏,已經存了滿眶的眼淚,掙紮著,不肯落下來。


    他不相信梁辰師兄會是那樣的人,可他也不能懷疑晚娘說謊,從小到大粘在一起,他了解裴晚的性子,她從小最愛笑,笑起來沒心沒肺,而如今師兄妹兩人再見,短短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卻見她落下的眼淚,比之前幾十年加起來,都要多了。


    “我也不願相信。”裴晚苦笑一聲,落下淚來,“那是我親耳聽到的,靜然窩在大師兄懷裏,哭著祈求他幫她殺我父親。而大師兄,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敬重父親,可那夜他抱著靜然,竟應下了一聲“好”字!卓青師兄,我那時是那樣喜歡他,滿心裏都是他,而他,居然要殺了我父親!”


    裴晚心中痛恨和難過交織著,咬牙獨自堅強了這麽多年,突然間有人訴說,隻覺得自己快要崩持不住。


    聽完裴晚的話,卓青心中如掀起了滔天巨浪,張張口,竟不知說些什麽。大師兄與靜然在他心中同樣重要,這麽多年來,他們為大明峰所付出的幸苦,他也看在眼裏,可師傅待他恩重如山,麵前的,又是他一直惦念的晚娘,卓青一時犯了難,竟不知如何開口勸告。


    沉默了良久,卓青開口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裴晚沉聲重複了一遍,抬起頭來,望著大明峰的方向,決絕的道:“自然是要他們把拿走的,都給我還回來!”


    卓青張張口,竟又不知說些什麽了,他從小就嘴笨,他沒有理由勸說裴晚放下仇恨,畢竟殺父之仇,也不能說泯滅就泯滅,但他也有些不忍裴晚滿心仇恨的拿著劍,砍向梁辰師兄和靜然,這兩種你死我活的局麵,他都不忍看到。


    低下頭,卓青想著,一直以來最無用的人,就是他了,小時候是,長大了還是。


    …………


    回到幽羅之境的時候,天已經沉的將要下起雨來。裴晚靜靜的踏著滿地鮮紅的紅菱花瓣兒,朝著落幽台走去。


    推開門,裴晚剛欲抬腿進去,卻見傾玄坐在了大殿上,一個身姿纖細,楚楚動人的女子,正俯在他的膝上,輕輕擺著手中的扇子,眼裏滿是濃濃的柔情蜜意。


    靜靜的,裴晚後退一步輕輕合上了房門,梅姨的瘋癲擾的她心頭五味雜陳,此刻她無心再裝模作樣的去傾玄那裏掙什麽寵愛,而且傾玄這樣的男人,也不會隻有她一個女人。


    招了門外候著的侍女過來,裴晚命人送去落幽台一壺暖情的酒,想著她倒是也做一回大度的人,辦一次成人之美的事情。


    更何況,重陽已至,怕是她又要厲一次那煎熬的苦難了。


    青蘿障裏滿目蒼翠,白霧緲緲。


    相傳,這青蘿障裏的枝蔓和泉水,自天地混沌之時便已經有了,如今幾萬年過去,依舊繁茂素淨,翠綠的枝葉蔓延了幽羅境方圓百裏。


    那北海的東鼇之所以專門找了傾玄來這青蘿障切磋,是因為這青蘿障,本就是個神奇之處。在這裏,無論你有多高的修為,或是可飛沙走石,或是能排山倒海,但凡到了這青蘿障裏,一掌打出去,也不過是青蘿的葉子顫抖那麽幾下,便又會恢複了平靜,而且就算青蘿障裏翻天覆地,踏出了,便再也不會聽到任何聲音,所以每次東鼇來尋傾玄做“友誼”之間的切磋時,為了不波及到旁人,總會選擇來這青蘿障裏。


    撥開層層綠葉,裴晚沿著小路進去,此時諾大的青蘿障裏,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


    青蘿障的中心是一片靜謐的湖泊,一年四季,湖水都泛著微微的螢藍。


    裴晚踏著水麵緩緩前行,每走一步,水麵都被踩出一圈圈蕩開的水波,輕紗的衣裙,把湖麵升騰的白氣,掃開了些許。


    漸漸的,裴晚的腳步有些踉蹌了,周身的氣血開始混亂,仿佛她這具脆弱的身軀,已經承擔不住體內波濤洶湧的翻騰。


    罷了!


    裴晚腳下一軟,癱倒在湖麵上,眼光怔怔的,看著自己映在湖中的影子。


    當年,她受不了被日日啃噬的痛楚,所以暗穀下刻著的大明決,她俢的太過於急促,導致強大的玄力如千軍萬馬一般湧入體內,把她之前薄弱的根基幾乎摧毀殆盡。


    本來這樣的修行,無異於自我焚毀,但天不絕她裴晚,那回生的老樹在八百年前落果之後重生,嫌棄其它地方不夠清淨,竟選擇生在了荒無人氣的暗穀穀底,當年她吞下一顆回生果,把她從死亡的境地,一次一次的拉了回來。


    可將熟的果子到底是帶了幾分生澀,回生果冰冷的反噬,帶著大明決的炙熱,總會在定期的一段時間裏亂了方寸,把裴晚逼向將死的境地。


    每一次從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痛楚中死去再重生,裴晚都覺得自己從陰曹地府的十八重地獄裏走了一遭。


    她也想過就這樣睡去,不再醒來,追了父親的腳步而去。


    可她不能,她還沒有為父親報仇,為梅姨報仇,也為她自己報仇。


    她曾經最純粹最完整的那顆心都給了梁辰,他卻把它丟棄的那樣決絕!


    天空零零碎碎的掉起了雨點,把湖麵的景象打的一片狼藉。


    周身冷熱交替的巨大疼痛折磨的裴晚抖著身子將自己抱起來,眼中自己''在湖麵的倒影,都有些朦朧了。


    漸漸的,似乎被雨水打散了的影子又慢慢重合,再映出的不是如今的她,而是許多年前,那個胖胖的傻丫頭。


    她喜歡梁辰師兄,這是整個大明峰有目共睹的事情,她總喜歡看著他練功,看著他讀書,央求著他陪她一起下河摸魚上天打鳥兒,而他也總一副溫柔謙遜的模樣依著她,實在是架不住她煩人的時候,他總會笑盈盈的找些理由,把她指使了開去。


    梁辰百歲的生辰禮,她蹲在大明峰的山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個月都沒有想出來,覺得送些什麽都不夠獨特,不夠顯示她的心意。


    直到一次下山曆練,梁辰指著一個孩童手中的泥人說好看,她才如發現了新的契機一般,決心親手捏上一個和她一般模樣的泥人送給梁辰,好讓他看見泥人的時候,就如看到了她一樣。


    那夜,天也如現在這樣瀝瀝的下起了雨,她滿心歡喜的捧著捏好的泥人,趁著梅姨為她做夜宵的時間跑了出來,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可走近了,她剛悄悄的把門推開一道縫隙,卻瞧見了纏綿過後,在床上相依偎的兩人。


    靜然生的漂亮,是整個大明峰最美的姑娘,而且性格文文靜靜,不似她這般嬌縱任性。


    裴晚到如今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靜然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祈求著梁辰,求他幫她殺了父親,幫她成為整個大明峰的主人。


    可真正把裴晚驚到心痛的,卻是她那仰慕的大師兄,沉沉應下的一聲“好”字。


    那夜,哢嚓的一道雷聲,驚的她掉了護在懷裏的泥娃娃,娃娃落地沾了雨水,被打成了一灘爛泥,也驚了屋裏的兩人。


    梁辰喜歡安靜,所以住的較偏僻些。裴晚在雨夜哭著跑著,慌不擇路之下,跑進了禁地暗穀的邊緣。


    那時她整日隻顧玩耍,玄力俢的相當薄弱,而靜然日日刻苦,不用梁辰出手,對付一個她也已經綽綽有餘了。


    她被靜然擒住的時候,梁辰就在一旁看著,他們的齷齪事情已經敗露,靜然想要殺她滅口的時候,梁辰也隻猶豫了片刻,便沉默了。而裴靜然狠狠剝下了她的臉皮之後,她疼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梁辰也隻別過了頭去,不再看她。


    最後,她被裴靜然推進了暗穀深淵時,耳邊還回蕩著裴靜然得意的聲音,說她又胖又蠢,如今死到臨頭,還自己尋了個死不見屍的好地方。


    而墜落時,被鮮血罩住的眼睛朦朧間,看到了梁辰疼惜的攬著靜然的肩頭。


    原來,他是喜歡靜然的。


    到後來,在每日無窮無盡錐心的痛苦中,裴晚才明白,她到底輸的徹底,因為她送給梁辰的不過一個泥娃娃,而靜然,卻把她自己送給了梁辰。


    美色當前,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擋的了誘惑。


    可能一副妖嬈的身體,比任何的掏心掏肺,都容易換回想要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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