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我收拾完桌前殘局,而在整個過程中,彼岸的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身上,卻是欲言又止。


    “林笙……昨天的事情,你可不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看我走了過來,彼岸張了張口,朝我說道,讓我倍感莫名。


    我有些訝異地看著她,“你突然說這個幹什麽?”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也許我待你的方式一開始就錯了。我不該這麽蠻橫任性,把自己所有的要求都一昧強加給你,完全沒考慮你的想法。”


    彼岸掰了掰手指,說道,“林笙,我不會再強求你繼續叫我妻子,也不會再逼著你和我前去陰間,我會努力控製自己的脾氣,不再讓你為我徒添煩惱……”


    “彼岸,有話你直說。”


    我沒料到,向來直言直語的彼岸,竟然也學會了繞彎子,我索性打斷了她的話,朝她問道。


    彼岸微微猶豫,好一會才說道,“林笙,我愛你,我希望將來你也能像我愛你一樣愛著我,而不是將我當做仇敵或者陌路人。以後……不管你提出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隻要你能讓我繼續留在你的身邊,別再像前世一樣把我隨手丟掉,可以嗎?”


    聽了這話,我不禁一陣愣神。


    我從來沒有料到,這個強橫不可一世的女人,居然會如此低聲下氣的和我說這種話,已然與先前判若兩人。


    也許是因為我的決絕冷淡,或者是因為茹若初臨別時給我的那一吻,讓她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可不管如何,這已經是她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也是處理我們之間關係最好的方式。


    我不必再害怕她有朝一日突然讓我死於非命,也不必再口是心非喚她一聲媳婦。我完全可以把她當做一個普通朋友甚至陌生人,若隻是單純的讓她跟在身邊,對於我而言又有何不可?


    權衡了其中利弊後,我點了點頭,“沒問題,我可以答應你,但前提你得摒去陰間的殺性,不要再隨意濫殺無辜。”


    “好,我聽你的!隻要你能讓我留在你身邊,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彼岸立即眉開眼笑,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而我牽強附和著笑了下,終究還是沒有阻止她的這一動作。


    “林笙,那你現在打算去哪裏?是繼續留在潛龍鎮,牧馬砍柴,麵朝黃河春暖花開?”


    我搖了搖頭,“潛龍鎮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地界,我已經多耽擱了一晚上,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說著,我便回了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待到一切準備就緒後,便和彼岸一道出了門,打算離去。


    而現在,我也是時候前去一趟歸雲寨,看一眼嚴守柯所說的命數了!


    帶著這一想法,我和彼岸來到了黃河邊畔,可就在我解開烏篷船的繩索時,陣陣水花聲忽然從近前響徹而起。


    我抬頭看去,發現有一艘艘的渡船忽然破水而出,出現在了我的近前。


    隻見船上的人,各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光著腳腰間係著一根紅布帶。


    昨晚被彼岸嚇跑的方外撈屍人,沒想到現在又重新歸來了!


    潛龍鎮,是暮行舟為撈屍人在陽世打拚出來的地界,對於方外撈屍人而言無疑是一片聖地,讓他們趨之若鶩。


    “張進,想不到你跑得挺快,回來得卻是更快。”


    看著站在最前的張進,我忍不住朝他挖苦道,畢竟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我昨天也不會招來如此多的麻煩。


    張進頗為畏懼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彼岸,隨後歉意地朝我笑道,“嘿嘿,小師弟,昨晚真是抱歉啊,我剛懷孕的婆娘突然早產了,這不緊忙叫著我回去接生嘛!沒來得及幫你鬧洞房,是師兄們的不對,我認錯,認錯……”


    對於張進的客套敷衍,我懶得多做理會,“好了,你家的破事我不想聽。現在我想請你幫個忙,送我們前去一趟歸雲寨,畢竟這方外的路我也不熟。”


    “當然沒問題,能為小師弟送行是我的榮幸!”


    說著,張進朝眾撈屍人說道,“好了,大夥都別愣著,趕緊回鎮子裏蓋房修路,我去送送小師弟和弟妹,稍後便回!”


    話落,張進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讓我們登上了他的渡船。


    渡船幾度沉浮,在方外和陽世的水域間來回交替,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後,船隻在陣陣水花聲中出現在了一片茂密山林的山泉當中。


    我朝著四周看了一眼,發現整片樹林紅木林立,儼然已是來到了東南山區,來到了歸雲寨的地界。


    “林笙,渡船隻能走水路,師兄我便隻能送你到這了。”


    張進將船駛到了岸邊,朝我說道。


    “有勞張師兄了。”


    我點了點頭,隨後與彼岸登上了岸,便打算離去。


    可這時,張進卻朝我說道,“對了林笙,你這次離去,以後還會回潛龍鎮嗎?”


    我回頭朝他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我與撈屍人緣分已盡,潛龍鎮也不再是我的故地,你們放心,我既然離開了便不會再回來,更不會讓你們為難。將潛龍鎮交給你們,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是暮行舟指定的衣缽傳人,從法理上我才是潛龍鎮的正統主人,方外撈屍人的到來,本質上是鳩占鵲巢,是以下犯上。正因為如此,張進對我才會頗為擔憂。


    得了我這一回複,張進應了聲,“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身為師兄,我代表所有方外撈屍人,再次向你表以感謝。”


    “師兄保重!”


    “師弟珍重!”


    話落,張進拿起竹篙輕輕一拍水麵,渡船在水花湧動間逐漸沉入水中消失不見蹤跡,而我和彼岸也尋了一條山間小路,離開了當場。


    沒多久,我們便穿過了山林來到了一條柏油馬路上,正巧遇上了一輛運送紅木歸來的大貨車。


    貨車司機是嚴氏宗族中人,當我稟明來意後,司機邀我們上了車,載著我們前去了歸雲寨。


    車輛在盤山公路顛簸了一兩個小時,終於抵達了東南山區腹地,一個熟悉的村莊也逐漸映入了我的眼中。


    這個村子名叫南山村,當時我和王泉他們來到這兒後,便是在南山村暫行落腳。


    村子的地貌沒有變化,卻已是物是人非。


    曾經熟悉的房屋統統消失不見,一座座嶄新的農舍拔地而起,那些曾隸屬於嚴世寬的南山村村民們也都銷聲匿跡,出入於村子當中的村民盡是一張張陌生的麵孔。


    那幢曾屬於戴明軒的別墅也已經被夷為平地,卻是被臨時改造成了一片豬舍。


    在圍繞族長之位而展開的權力鬥爭失敗後,嚴世寬與他在宗族的勢力已經被嚴守柯連根鏟除。


    和嚴天成一樣的,嚴世寬庇護下的南山村也已經遭受洗牌,那些消失的村民不用說,定然也都死在了那場聲勢浩大的洗牌行動中。


    一想到這兒,想到那些死在嚴守柯手中的朋友故人,我的心意不禁生起陣陣恨意。


    可不管如何,如今我和嚴守柯已經冰釋前嫌,雖然算不上朋友,但也談不上敵人,所謂仇恨更是無從說起。


    在這複雜的心情中,貨車一路前行,最終停在了歸雲寨的外圍,而此時前方已經沒有車道了。


    我和彼岸下了車,與司機道了一聲謝後,便循著一條熟悉的小道步入了歸雲寨。


    和我上次來時一樣的,歸雲寨雲霧彌漫,一條長長的瀑布從前方山頂垂下,落入水潭發出陣陣轟鳴,有若人間仙境。


    闊別數月再度歸來,雖然已不再是敵人,可因為當初的那一戰,寨中的村民在看到我和彼岸後,卻是紛紛繞道走開了,不曾與我有絲毫言語,眼神裏更是充滿了警惕。


    而我也懶得搭理這些人,徑直走向了嚴守柯的宅院。


    在宅中仆人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嚴守柯的臥房,門尚未開,一股蒼老淒涼的氣息卻從屋子裏傳蕩而出。


    “林笙,你來啦?要是再晚一日,老夫可就等不到你了……”


    屋子裏,一個衰老而且虛弱的聲音響起,讓我深深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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