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後,我們來到了希波忒斯的兒子埃洛斯居住的海島。他是眾神的好友。這座島像是浮在海上一樣,周圍銅牆環繞,砌在陸地邊緣的陡峭山岩上。埃洛斯在島上建造了一座宮殿。他有六個兒子,六個女兒,每天和妻子兒女飲宴作樂。這位好心的國王招待我們在島上住了足足一個月。他饒有興趣地向我們打聽關於特洛伊城、希臘英雄和他們返鄉的情況。我詳細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最後,我懇請他幫助我們回國,他也一口答應了,並贈給我鼓鼓的皮袋。這是用九歲老牛皮製成的,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的風,都是可以吹遍世界的大風,因為宙斯讓他掌管各類風,他有權叫風兒吹起或停息。他親自用銀繩把風袋捆在我們的船上,把袋口紮緊,不讓一點兒風漏出來。但是他沒有把所有的風都裝進去,當我們出發時,西風輕輕吹起船帆,送我們回鄉。如果不是我們的冒失和愚蠢,我們本可平安地回家的。


    我們在海上航行了九天九夜。到了第十天的晚上,我們已經來到家鄉伊塔刻島的附近,連島上燃燒著的烽火也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在這時,我由於連日勞累,不禁睡著了。乘我睡著時,我的同伴們紛紛猜測埃洛斯國王送給我的皮袋內裝著什麽禮物。他們一致認為袋裏一定是金銀珠寶。一個心懷妒忌的人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奧德修斯無論到哪裏都受到重視和尊敬!看看他一個人從特洛伊帶回多少戰利品啊!可我們呢,我們一樣冒險和吃苦,卻落得兩手空空。埃洛斯這次又送給他滿滿一口袋金銀財寶。怎麽樣,讓我們看看裏麵到底有多少?”其他人聽了他的建議都讚成。他們剛解開袋口,所有的風都呼嘯而出,將我們的船又吹進了波浪洶湧的大海中。


    我被風聲驚醒。當我看到我們遭到的不幸時,恨不得跳進海裏,讓波浪把我埋葬。可是我平靜下來,決定逆來順受。肆虐的大風又把我們送回埃洛斯的海島。我讓同伴們留在船上,隻帶了一個朋友和一個使者去國王的宮殿。國王和妻子兒女們正在用午餐。他們看到我們又回來了,感到很驚異。當他聽說了我們轉回來的原因時,管理風的埃洛斯生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說:“真是可惡的人,眾神會懲罰你的!滾出去!”他把我趕了出去。我們悲傷地回到船上繼續航行。


    奧德修斯在萊斯特律戈涅斯人處


    我們在海上漂泊了七天,仍然沒有看見陸地的影子,都感到絕望了。


    最後,我們看到一處海岸,岸上有一座碉樓眾多的城堡。後來聽說,它叫忒勒菲羅斯城,是萊斯特律戈涅斯人居住的地方。我們當時還不知道這些,而且也看不清城裏有什麽古怪之處。我們駛進山岩包圍的港口。港內海水平靜如鏡。船停泊後,我登上山岩,放眼四望,看不到一塊耕地,也看不到牛羊。我隻看見城頭青煙升上天空。我派出兩個朋友和一名使者前去偵察。他們沿著一條林間小道向冒煙的地方走去,來到城牆附近,遇到一位年輕的婦女。她是萊斯特律戈涅斯國王安提法忒斯的女兒,正要到阿爾塔奇亞的泉水那兒去汲水。姑娘高大得使他們吃驚。她友好地給他們指點去父親宮殿的路,並滿足了他們的願望,介紹了關於城市和居民的情況。他們真的進了城,並走進宮殿,看見萊斯特律戈涅斯人的王後,高大得如同一座山峰站在他們麵前時,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看來萊斯特律戈涅斯人也是吃人的巨人。王後急忙叫出丈夫,他立即抓起使者,國王下令將他洗淨,烹煮,當作他的晚餐。其餘兩人嚇得拚命逃跑。國王下令追擊。一千多全副武裝的萊斯特律戈涅斯巨人追了上來,用巨石朝我們的船砸來,四周響起船板破碎和垂死者的呻吟聲。我早已把自己的船停在一塊岩石的後麵,可怕的巨石砸不到這兒。其他的船都被砸沉了。後來我帶著幸存下來的少數夥伴,駕著這僅有的一隻船從港口逃離。看到海麵上漂浮著的死屍,實在是慘不忍睹。


    奧德修斯在女巫師喀耳刻的島上


    我們擠在一隻船上,繼續航行。過了幾天,到了埃埃厄島。美麗的女神喀耳刻住在這裏。她是太陽神和海神女兒珀耳塞所生的孩子,是國王埃厄忒斯的妹妹。喀耳刻在島上有一座漂亮的宮殿。當我們駛進港灣時,並不知道誰住在這裏。我們停泊後,因過分疲勞和悲哀,就躺在岸邊的草地上睡著了,一直睡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清晨,我佩著劍,執著長矛,出發去探詢情況。不久,我發現了一縷青煙從宮中升起,不禁想起不久前發生的可怕的事情,因此決定還是回到朋友們的身邊。當時我們快要斷糧了,一定是神祇可憐我們,在我回來的途中突然發現一頭高大的雄鹿。我用長矛擲去,擊中它的背部,槍尖從肚子上透出來。雄鹿尖叫一聲倒在地上死了,我拔出長矛,用柳條編成繩索,捆住鹿腳,然後將它背在背上,朝船走來。


    同伴們看到我肩上扛回了一頭漂亮的獵物非常高興。我們將鹿肉烤得噴香,又找出剩下的一點點麵包和酒,坐下來大吃。我給他們講起宮中冒出青煙的事,可是他們都沒有勇氣去偵察,因為他們還記得庫克普羅斯人的山洞和萊斯特律戈涅斯國王的海港。隻有我一個人還沒有喪失勇氣。於是我把同伴們分為兩隊。我率領一隊,歐律羅科斯率領另一隊。然後我們在戰盔裏抽簽,結果歐律羅科斯中簽,於是他帶著二十二名夥伴出發。他們心驚膽戰地朝著我所看見有煙冒出的地方走去。


    不久,他們到了一座華麗的宮殿,這宮殿坐落在綠蔭遮蔽的山穀裏,四周繞著漂亮的圍牆。這兒就是女仙喀耳刻居住的地方。他們走近宮門,突然看見宮院裏有許多野狼和猛獅在奔跑。野狼露出尖尖的牙齒,獅子抖動著蓬亂的鬣毛,他們怕得正想逃跑時,那群野獸已將他們團團圍住。奇怪的是那些野獸很溫和,隻是慢慢地走過來,像同主人搖尾乞憐的狗一樣。我們後來才知道,它們原來都是人,是被喀耳刻用魔法變成了野獸。


    因為這些野獸沒有傷害他們,所以他們又鼓起勇氣,走近宮殿的大門。他們聽到宮殿裏傳來喀耳刻美妙的歌聲,她一邊唱歌,一邊趕織一件神奇而漂亮的衣裳。隻有仙女才有這種本領。我的一個最要好的朋友波呂忒斯最先看到她,感到很高興。在他的建議下,我的朋友們一齊喚她出來。喀耳刻走到門外,友好地請他們進去。除了歐律羅科斯外,大家都跟她進去了。歐律羅科斯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吸取了以往的教訓,懷疑其中有詐。


    喀耳刻把其餘的人領進宮殿,請他們坐在華麗的椅子上。她端來了乳酪、麵粉、蜂蜜和醇厚的美酒,把它們摻和在一起,調製成可口的糕點。趁他們不注意時在裏麵摻進了一些魔藥。吃了這種糕點的人,就會神誌迷亂,忘記他們的故鄉,並變成動物。我的同伴們剛咬了一口,就變成了全身長毛的公豬,並發出了豬叫聲。這時喀耳刻把他們趕進了豬圈,扔給他們一些僵硬的橡實和野果。


    歐律羅科斯從遠處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連忙轉身向船上奔來,想向我報告朋友們的悲慘遭遇。他跑得氣喘籲籲,到了船上,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流淚。在我們一再催逼下,他才說出了這件恐怖的事。我一聽,連忙佩上寶劍,拿起弓箭,要他帶我去宮殿。可是,他用雙臂抱住我的雙膝,懇求我留在這裏,不要自投羅網。“請相信我,”他嗚咽著說,“你不但救不了朋友們,連自己也不能回來。還是讓我們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海島吧!”我讓他留下來了,獨自去救我的朋友們。在路上,我遇到一個年輕人,他向我舉起金杖,因此,我很快認出他是神祇的使者赫耳墨斯,他友好地抓住我的手說:“可憐的人哪,你在這裏幹什麽?你的朋友們全被迷人的喀耳刻變成了公豬,關在豬圈裏。你想救出他們嗎?弄不好你會像他們一樣。我在這裏送你一樣防身的東西。你隻要帶上這種藥草……”他說著從地上拔起一株開著白花的黑根草,告訴我這草是魔草。“你隻要帶上這種草,她就不能傷害你。她會給你調製一種甜蜜的酒,並趁機加進魔藥。但這種草卻可以保護你,使她不能將你變成一頭豬。如果她用長長的魔棒來觸你,你就抽出寶劍朝她奔過去,裝出刺殺她的樣子。這時,她就會求饒,你要迫使她發誓,保證不傷害你。以後,你就可以放心地和她住在一起。等你和她熟悉後,她就不會拒絕你的要求,相反會答應把你的朋友恢複成人!”


    赫耳墨斯說完後,就離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我朝喀耳刻的宮殿走去。到了宮門口,我大聲呼喚她。她走出來,友好地招呼我進去,請我坐在華麗的椅子上,並在我的腳下放了一張擱腳凳,然後在一隻金碗內調酒。還沒等我把酒喝完,她就迫不及待地用魔杖觸我,並且毫不懷疑她的魔力。她說:“到豬圈裏去找你的朋友吧!”我抽出寶劍,朝她奔去。她驚叫一聲,倒在地上,伸出雙手抱住我的雙膝,向我哀求:“可憐可憐我吧!偉大的人,你是誰?我的魔藥對你也失效了,從來沒有人能抵抗我的魔力。莫非你就是奧德修斯?許多年前,赫耳墨斯向我預言,說你從特洛伊回國時必經此地。如果真是這樣,就請你收起寶劍,讓我們成為朋友吧!”可是我並沒有放下寶劍,回答她說:“喀耳刻,你把我的隨從騙進宮殿,用魔法將他們變成豬,你怎能要求我做你的朋友呢?我不可能做你的朋友,除非你在這裏發誓,保證不傷害我。”她像我要求的那樣發了誓。現在我才放了心,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她的四個侍女忙著整理屋子。她們都是美麗而高雅的仙女。第一個仙女在椅子上鋪上紫色的華麗的坐毯。第二個仙女搬來了銀桌,擺上了金籃。第三個仙女在銀碗裏調酒,然後倒在金杯裏。第四個仙女汲來了清澈的泉水,倒入火上的三足鼎裏。等水燒熱後,我就沐浴,抹香膏,穿上華麗的衣服,然後和喀耳刻共進早餐。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肴,然而我並未進食,隻是默默地坐在漂亮的女主人的對麵,滿麵愁容。她禁不住問我,為什麽如此憂鬱。我對她說:“一個人在自己的朋友遭了難時,他哪有心緒高興地飲宴呢?如果你要我高高興興地和你用餐,就請你把我的朋友恢複人形!”


    喀耳刻立即拿起魔杖,離開了屋子,把我的朋友們從豬圈裏趕了出來。他們都圍著我,看上去都像九年的老豬一樣。喀耳刻用另一種魔藥一個個地塗抹他們,突然豬毛脫落,他們又變成了人,而且比以前更年輕,更英俊。這時女神殷勤地對我說:“我滿足了你的願望,請你也滿足我的一個願望吧。把你的船拉上岸,將船上的貨物都運到岸邊的山洞裏,你和你的朋友們都留在我這裏愉快地生活吧!”


    喀耳刻殷勤的話贏得了我的心。我很快回到海上去見留守的朋友。他們以為我早就死了,現在看到我,都歡呼著奔了過來。我建議他們把船拉上岸,然後都到喀耳刻那裏住一段時間。除了歐律羅科斯,大家都同意了。歐律羅科斯說:“你們真的願意和女巫住在一起?你們也想變成獅子、野狼和豬崽兒,為她看守她的宮殿。你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興趣,心甘情願地走向毀滅?你們忘了奧德修斯頭腦發熱時讓我們落到庫克羅普斯人的手裏,我們所遇到的危險?”當我聽他講這話時,我恨不得拔劍朝他砍去,盡管他是我的親戚。朋友們看到我手按寶劍,連忙衝過來抓住我的手,使我又變得理智了。


    我們收拾停當,便出發了。歐律羅科斯也被我的舉動唬住了,不得不跟大家一起走。這時,喀耳刻已為宮中我的朋友們備好熱水。他們洗過澡抹上香膏,穿上華麗的衣服。當我們到了宮殿時,他們正高高興興地用早餐。朋友們別後重聚,互相擁抱,高興得流淚。女仙請我們放心,並熱情地招待我們。所以我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快樂,在她那裏,我們整整住了一年。朋友們勸我動身回國。我也產生了思鄉之情。當天晚上,我抱住喀耳刻的雙膝,懇求她履行諾言,放我回去。喀耳刻回答說:“你說得對,奧德修斯。我不能強迫你留在這兒。可是在你回家前,你必須先到地獄去,到哈德斯和珀耳塞福涅的陰間王國去,向底比斯的預言家提瑞西阿斯的幽靈詢問未來的事。老人雖然死了,但珀耳塞福涅仍然讓他保留了預言未來的本領。”


    我聽到她的話,不禁毛骨悚然,並哭了起來。我害怕去見死去的人。於是,我問她,誰當我的向導,因為還沒有一個活人遊曆過地府。“別擔心,”喀耳刻回答說,“你隻要豎起桅杆,張起船帆,一陣風將會把你吹到那裏。當你渡過包圍地球的海洋,到達俄刻阿諾斯海灘時,你就在長著一排排白楊樹和柳樹的地方登陸。這就是珀耳塞福涅的聖林,在這裏你將找到地府的入口處。這裏是兩條黑河,即菲律弗勒格通河和庫奇托斯河流入阿赫隆河的地方,兩條黑河其實是冥河的支流。在山穀的一塊岩石邊,你會發現一個裂口。你必須在那裏挖一個小洞,供上蜂蜜、牛奶、水和麵粉,給亡靈獻祭,並且許願回到伊塔刻後再給他們獻祭。當然,你應該給提瑞西阿斯獻祭一頭黑山羊。你還應該獻祭一公一母兩頭黑羊,在你的同伴們獻祭牲口焚燒祭品,並向神祇祈禱時,你就從岩石縫裏望著裏麵的溪水。這時你會看見死者的幽靈,這些幽靈會爭相湧來,想嚐嚐祭品的鮮血。你必須用劍把它們擋住,在向提瑞西阿斯打聽前程前別讓它們靠近。他很快就會出現,並給你指點回家的路程。”


    她的話使我稍感安慰。第二天早晨,我把朋友們召集在一起,準備動身。可是他們中有個最年輕的人埃爾朋諾爾,既無勇,又無謀,昨晚他多喝了喀耳刻的美酒,離開了大家,外出呼吸新鮮空氣,獨自一人躺在宮殿的屋頂上。他在那兒睡著了,過了整整一夜。當朋友們忙著動身的喧嘩聲把他驚醒時。他跳起來,卻不知自己在何處。他沒有朝樓梯走去,反而朝屋簷走去,結果從屋頂上栽下來,摔斷了脖子,下了地府。我把同伴們召到我的周圍,對他們說:“你們一定以為,尊貴的朋友們,我們現在動身直接回家了。可是情況卻不是這樣。因為喀耳刻建議我們走另外一條路。我們必須往下走,到哈德斯的地府裏去,到那裏向底比斯預言家提瑞西阿斯的幽靈詢問我們的歸程!”同伴們聽到這話,心都要碎了。他們紛紛抱怨,扯著自己的頭發。但這些抱怨都無濟於事。我命令他們立即跟我一起到海船上去。喀耳刻已在我們前麵,把獻祭的羊送上了船,還為我們準備了充足的蜂蜜、美酒和麵粉。我們到海邊時,她就悄悄地走了。我們把船推到海裏,豎桅張帆,然後心情沉重地坐下來搖槳。喀耳刻給我們送來一陣順風,鼓起船帆。不一會,我們又在大海上航行了。我們必須盡快出發踏上遙遠的路途,前往大地的盡頭,去往哈德斯的冥國。


    奧德修斯前往哈德斯的冥國


    我向自己的同伴說明了這次的任務,他們聽了都嚇壞了,但是仍然服從了我的命令,向著遙遠的北方駛去了。太陽落進了大海,一陣大風把我們送到世界的盡頭——奇墨裏埃人的海岸。這裏終年濃霧,是陽光永遠也照不到的地方。我們按照喀耳刻的吩咐,來到兩條黑河匯合處的山岩前。然後,我們獻祭。當羊血剛從切開的喉嚨裏流入我們掘開的土坑時,死者的幽魂就從岩縫裏湧出來,男女老少都有,還有許多戰死的英雄們,帶著傷口,披著血染的戰袍。他們成群結隊,大聲呻吟,在祭供的土坑上麵飄蕩。我非常驚恐,但很快我便依照喀耳刻的吩咐命令同伴們焚燒祭羊,並祈求神祇保護。我抽出寶劍,把幽靈趕開,在提瑞西阿斯的靈魂出現之前,不讓他們舔食羊血。


    但這時我的朋友埃爾朋諾爾的幽靈卻出現在我的麵前;他的遺體還躺在喀耳刻的宮殿裏沒有安葬。他含著淚水向我悲訴他的厄運,請我回到埃埃厄島的時候將他隆重埋葬。我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他就坐在我的對麵。我們就這樣傷心地坐著交談,一邊是厄爾珀諾耳的幽靈,一邊是手握寶劍、不讓幽靈舔食祭品鮮血的我。不一會,我的母親安提克勒亞的靈魂也來到我的麵前。當年我出發遠征特洛伊時,她還健在。看到她時,我不由得失聲痛哭。可是我仍然守護著祭品,不讓她走近舐血。


    提瑞西阿斯的靈魂終於出現了,他右手拄著一根金杖,立刻認出了我,對我說:“尊貴的拉厄耳忒斯的兒子,你怎麽離開了陽間,來到了令人恐怖的陰間?請把寶劍從土坑上移開,讓我喝一口祭供的鮮血,然後我告訴你未來的事情。”聽到這話,我往後退了一步,把劍推入劍鞘。他俯下身,舐著黑色的羊血,然後說道:“奧德修斯,你希望我告訴你回歸祖國的可喜消息。可是有一位神祇在阻攔你,你不能逃脫他的手掌。他是海神波塞冬。你曾經深深地得罪過他,把他的兒子波呂斐摩斯的眼睛戳瞎。因此,你的歸程不會平安。但你不必失望,最後你仍能回到故土。你首先在特裏納喀亞島登陸。如果你不動太陽神養在那裏的聖牛和聖羊,你就能平安回家。如果你傷害了它們,你的船和你的朋友就會遭殃。即使你一個人僥幸逃出,也要孤獨可憐地過上許多年才能乘外鄉人的海船載回故鄉。你回家後,仍然悲愁和煩惱,因為驕橫的男人在揮霍你的財產,向你的妻子珀涅羅珀求婚。你將用計謀或武力殺掉他們。不久,你又得漂流,來到一個地方。那裏的人不知道大海,不知道船隻,也不知道在食物中放鹽調味。在那個遙遠的國家裏,有人會奇怪地問你為什麽在肩上扛一把木鏟。這時,你就把船槳插在地上,並向海神波塞冬獻祭,請求海神諒解。你把航海知識傳給異國的民族,這時海神將會息怒。然後,你重新回家。你的王國從此繁榮昌盛,你也可以活到老年,在一個距離大海很遠的地方離開世間。”


    這就是他對我的預言。我感謝他,並問:“瞧,我母親的幽靈坐在那裏,可是她默默無言,也不看我一眼。請告訴我,我該怎樣使她認出自己的兒子呢?”


    “讓她喝些祭供的鮮血,她就會開口說話了。”提瑞西阿斯回答說。說完,他的陰魂消失在黑暗的陰間王國裏。我母親的陰魂走近我,並吮吸鮮血。突然,她認出我來,流著淚對我說:“親愛的兒子,你怎麽活生生地來到這死人的王國?你從特洛伊回國一直在海上漂流嗎?”我把情況詳細地告訴了她,然後問她是怎麽死的,並打聽家中的情況。她回答說:“你的妻子仍在家中,堅貞不渝地等你回去。她日日夜夜地為你流淚。你的兒子忒勒瑪科斯管理著你的財產。你的父親拉厄耳忒斯在鄉下居住,不願到城裏去。整個冬天,他像仆人似的躺在爐邊的稻草上,衣衫襤褸,生活很苦;夏天,他露宿野外,躺在樹葉上,他是因為悲歎你的命運才過這種生活的。我的可愛的兒子,我也是因為想念你而死的。”


    我聽了深受感動,張開雙臂,想去擁抱母親,可是她像夢中的幻影一樣消失了。現在許多陰魂湧過來,全是著名英雄的妻子。她們都吮吸祭品的鮮血,向我訴說各自的命運。她們的幻影也消失了。我抬起頭來,看到了令我激動的幻影。那是大統帥阿伽門農的陰魂。他慢慢地走近土坑,吮吸鮮血。然後,他抬起頭,認出了我,悲痛得哭了起來。他朝我伸出雙手,但無法夠到我。我急忙問起他的情況。“尊貴的奧德修斯喲,”他說,“也許你以為是海神把我淹死的,其實不是如此。我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和她的情人埃癸斯托斯乘我沐浴時謀殺了我,在我懷著對妻兒的想念之情從遠方歸來時被他們殺害了。為此,我也勸你,奧德修斯,千萬要小心,不要太相信自己的妻子,不要因為她的熱情而把秘密都告訴她。但是我忘了你的妻子是聰明而賢淑的!盡管如此,我仍然勸你悄悄地返回伊塔刻,因為能夠完全相信的女人幾乎是沒有的啊!”


    說完這些晦澀的話,他就轉身消失了。接著,阿喀琉斯和他的朋友帕特洛克羅斯的陰魂來到我的麵前,後麵跟著安提羅科斯和英雄大埃阿斯。阿喀琉斯先俯下身去吮吸鮮血,他認出了我,覺得很奇怪。我對他說明了到這兒來的原因,並說他生前像神一般受人尊重,死後也一定是偉大的陰魂,過得幸福。他聽了憂傷地回答說:“奧德修斯喲,不要對死者說安慰話了!我寧願在人間當奴仆,也不願在陰間當君王。”我忍住悲傷,對他講起他的兒子涅俄普托勒摩斯的英雄業績。他聽了滿意地離開了。


    其他死者的陰魂吸了鮮血後都和我交談,隻有埃阿斯除外。我在特洛伊城前與他爭奪阿喀琉斯的武器,我贏了,他因此自殺,所以他對我很痛恨,冷冷地站在一邊。我溫和地對他說:“忒拉蒙的兒子喲,你難道到了地府還不能忘掉我們的爭鬥嗎?這是命運女神的安排啊。因此,高貴的王子,請你跟我說話吧!”可是他仍然默默無言,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我看見那些死去的英雄的幽靈都湧到我的身邊,突然感到害怕了。我趕緊和我的同伴們離開了裂口,朝我們的大船走去。於是,我先履行對厄爾珀諾耳的諾言,起錨揚帆朝喀耳刻居住的海島駛去。


    途經海妖塞壬的海島,通過斯庫拉與卡律布狄斯之間的水道


    第二天,我們在埃埃厄島火化並且安葬了厄爾珀諾耳的屍體,然後給他建了一座墳。喀耳刻依然對我們以禮相待,並為我們準備了充足的食品。臨行時,她警告我們途中有險。


    途中第一個險遇發生在塞壬女妖們居住的海島上。她們專門以美妙的歌喉迷惑航海的人。她們坐在綠色的海岸上,看見船隻駛過,就唱起動聽的魔歌。被歌聲吸引而想登陸的人總是遭到死亡。因此,這兒的海岸上屍骨成堆,顯得恐怖而陰森。我們的船在女妖海島旁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吹動我們前進的順風突然停息了。海麵平靜如鏡。我的朋友們放下船帆,將它們卷起來,開始搖槳前進。這時,我想起了喀耳刻的預言,她說:“當你經過塞壬女妖居住的海島時,女仙們會用歌聲引誘你們,你必須用蠟把朋友們的耳朵塞起來,不讓他們聽到歌聲。如果你自己想聽聽她們的歌聲,你就叫朋友們先把你的手腳捆住,綁在桅杆上。你越是請求他們放下,他們就得把你捆得越緊。”


    我馬上割下一塊蜂蠟,將它揉軟,然後把它塞住我的朋友們的耳朵。他們也照我的吩咐,把我捆在桅杆上,然後又用力搖槳。塞壬女妖們看到船隻搖近,都變作媚人的美女,來到海岸上用甜蜜而清脆的嗓音唱道:


    “來呀,奧德修斯,你這榮耀的希臘人,


    停下來,請停下來,傾聽我們的歌聲!


    任何一隻船都無法駛過美麗的塞壬島,


    除非你們聆聽我們這美妙的歌聲。


    美妙的歌聲為你們增添歡樂與智慧,


    保佑你們能夠平安地航海前進。


    塞壬女妖最清楚,在特洛伊的原野上的生活,


    眾神令雙方的英雄備受痛苦的磨難。


    我們的睿智如日月,將天下一切普照


    最能了解人間發生的爭鬥與愛情。”


    我聽著,聽著,突然心裏產生了一股抑製不住的願望,想奔到那兒去。我用頭向朋友們示意,請他們放開我。朋友們什麽也聽不到,隻是用力地搖槳前進。其中有兩位朋友,歐律羅科斯和珀裏墨得斯牢記我的吩咐,他們走過來,把我捆得更緊。直到我們平安地駛過塞壬島,完全聽不見她們的歌聲了,朋友們才取出耳中的蠟條,並把我從桅杆上解下來。我很感謝他們毫不動搖地前進,擺脫了塞壬女妖的引誘。


    我們剛剛駕著大船向前平穩地航行了沒多久,就聽見一陣可怕的濤聲從遠方傳來,同時一股煙霧升了起來。卡律布狄斯就要到了。我的同伴們驚慌不已,將手裏的船槳放下,不敢再向前了。我來到了他們身邊,替他們壯膽鼓勁。


    我對自己的同伴說,“我們曾經曆過無數的艱難險阻,但是我們都克服了,如今麵前的危險並沒有更可怕。夥伴們,請鼓起勇氣,奮力向前劃槳!宙斯一定會保佑我們擺脫死亡。夥伴們,盡量讓船遠離那水霧衝天、濤聲如吼的水域上,貼著山岩航行!”


    同伴們聽了我的鼓舞,用盡全力劃起船槳。我隻字未提斯庫拉的事。我很清楚,斯庫拉會令我的六個同伴犧牲,但要是卡律布狄斯,我們就可能全體喪生。我把喀耳刻的告誡拋到腦後,手中緊握長槍,穿上鎧甲,等著斯庫拉的襲擊。


    船已接近卡律布狄斯大旋渦,它像火爐上的一鍋沸水,波浪翻騰,激起漫天雪白的水花。當潮退時,海水混濁,濤聲如雷,驚天動地。這時,下麵黑暗的泥濘的岩穴便可一眼見到。當我們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可怕的景象時,當舵手正小心地駕船往左繞過旋渦時,突然海怪斯庫拉出現在我們麵前,她有十二隻不規則的腳,有六個蛇一樣的脖子,每個脖子上各有一顆可怕的頭,張著血盆大口,露出三排毒牙,隨時準備把獵物咬碎。斯庫拉把她的一半身子潛伏在山洞裏,而把六個頭伸出洞外,一下就叼去了我們的六個同伴。我看見他們在妖怪的牙齒中間扭動著雙手和雙腳,掙紮了一會兒,他們便被嚼碎,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在這些人的犧牲下,我們終於闖過了卡律布狄斯與斯庫拉這道險關,向著特裏那喀亞島——太陽神赫裏阿斯的海島平穩前行。


    奧德修斯在特裏那喀亞島上。奧德修斯的海船沉沒


    船航行在平靜的海麵上,不久之後,太陽神特裏納喀亞島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島上陽光明媚,生意盎然。那裏傳來神牛的哞哞叫聲和綿羊的咩咩聲,它們是太陽神的牧群。不幸和災難使我們變得聰明多了。我想起了喀耳刻和提瑞西阿斯的警告,便連忙吩咐同伴們避開太陽神的海島,但我的同伴們聽到這話卻很不高興。歐律羅科斯惱怒地說:“奧德修斯,你是一個狠心的人。我們已經精疲力竭了,你難道真忍心不讓我們休息一下嗎?不讓我們上島去吃一頓,喝一口嗎?難道我們必須整夜在漆黑的海上航行嗎?如果夜晚颶風突然襲擊我們,我們該怎麽辦?就讓我們在岸上過一夜吧!瞧這裏的海岸多麽可愛,多麽迷人!”


    我的意見遭到他們的強烈反對,我知道一定有一個和我敵對的神想要毀滅我們。於是,我隻得說:“歐律羅科斯,你們不該逼我上岸。我是唯一反對上岸的人。不過,我可以對你們讓步。隻是你們先得莊嚴發誓,決不可宰殺太陽神的一頭牛,一隻羊。你們隻能吃喀耳刻送給我們的食品!”他們都願意發誓。於是,我們便駕船駛入海灣。這是河流的入海處。我們離船上海島,並用了晚餐。用完餐,我們又想起被海妖斯策拉吞掉的六個同伴,心裏都很悲痛,禁不住流下淚來。後來我們都因疲勞不堪,倒地睡著了。


    後半夜時,宙斯突然吹起一陣可怕的颶風。天亮時,我們很快把船駛到山岩下避風。我知道天氣驟變定有緣故,便再次警告同伴們,千萬不能殺害太陽神的牛羊。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這次大風使我們在那裏逗留了足足一個月。海麵上有時刮南風,有時刮東風。東風和南風對我們都是不利的。同時,我們還麵臨著一種威脅:喀耳刻送給我們的食品漸漸吃完了,我們開始挨餓了。這時同伴們隻好捉魚捕鳥,用來充饑,我忍不住順著海岸走去,希望能遇到一個神祇或凡人能為我們解難。我在遠離朋友們的地方找了塊淺灘,走近海邊,把雙手伸進海水裏洗幹淨,以便伸出一雙潔淨的手向神祈禱。我虔誠地伏在地上,祈求神給我們一條生路。但神卻使我昏昏沉沉,進入夢鄉。


    當我不在時,歐律羅科斯向我的朋友們提了一個極危險的建議。“朋友們,你們聽著,”他說,“死有各種各樣,但活活餓死是最難受的。我們為什麽不去殺幾頭牛,把最好的肉獻祭給神,而把剩下的肉用來填飽我們的肚子呢?我們將來回到伊塔刻時再給太陽神建造一座漂亮的神廟,請他寬恕。如果他真的惱恨我們,要給我們降下風暴,使我們沉船落水,那麽好吧,我寧願在海裏淹死,也不願活活餓死。”


    饑腸轆轆的同伴們聽到這話都很高興。他們即刻從太陽神的牧群中選了幾頭肥牛,把它們趕過來,並對神祈禱,然後將牛殺死,把牛油裹著內髒的牛肉獻給神。因為船上的酒早已喝完了,他們隻好用清水代替酒澆在祭品上,給神舉行灌禮。他們把剩下的一大堆牛肉穿在鐵叉上燒烤,這時,他們圍成一團,撕著牛肉,吃得津津有味。我醒了,在遠處就聞到牛肉的香味。我大吃一驚,仰望蒼天,大聲呼喊著:“萬神之父宙斯喲,你為什麽讓我睡著了?我的朋友們犯了何等的罪孽啊!”


    太陽神聽說了在他的聖地上所發生的事後,惱怒地來到奧林匹斯聖山,向神們申述這件褻瀆神靈的罪孽。太陽神威脅說,如果偷牛的罪人們得不到懲罰,他就把太陽車趕到地府去照耀死人,永遠不給大地送去光明。宙斯憤怒地從神位上站了起來。“赫利俄斯,你還是用陽光照耀神和凡人吧!”他說,“我將用雷霆把他們的船擊得粉碎,使它沉入海底。”這些話是高貴的女神卡呂普索事後告訴我的,她是從神的使者赫耳墨斯那裏聽來的。


    我回到船邊,見到我的朋友們,把他們狠狠地責備了一頓,但這一切都已經晚了,神牛已被殺死,牛肉堆放在我的麵前。可怕的預兆表明他們犯了大罪:剝下的牛皮自己走動,就好像活著一樣;在鐵叉上的烤牛肉哞哞鳴叫,跟活牛的鳴叫一樣。可是,我的那些餓昏了頭的同伴們仍然不顧這些預兆,他們大吃大嚼,整整六天,到了第七天,風勢減弱,他們登上船,向大海航行。海岸漸漸看不見了,最後完全看不見了。這時,宙斯在我們頭上堆起重重烏雲,海水也變得越來越黑。突然吹來強勁的西風,船桅上的兩根纜繩斷裂了,桅杆轟然倒下,舵手當場被砸死,天空中又射來一道閃電,轟擊船隻,空中充滿硫黃煙火的氣味。我的朋友們都跌落水中,在波浪中掙紮,最後被波浪吞沒了。船上隻剩下我一人,在甲板上徘徊。船的兩舷裂開,並脫落了,漂到水裏。殘破的船體像片樹葉在波浪中翻滾。但我還沒有失去理智,我順手抓住蕩在桅杆上的皮繩,把桅杆和船體捆結實,做成一隻小舢板。我坐在上麵,隨著波浪顛簸漂蕩。


    暴風終於平息了。海麵上吹起陣陣南風,這使我又產生了新的恐懼,因為我又會被吹進斯策拉的岩洞和卡律布狄斯大旋渦裏去。這事果真發生了:拂曉時,我看到斯策拉的岩洞和可怕的卡律布狄斯大旋渦。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船就被卷進旋渦裏,隻有桅杆頂留在水麵上。我連忙抓住懸岩上一棵下垂的無花果樹的樹枝,像蝙蝠一樣吊在空中。當我看到桅杆和船體做成的舢板又從旋渦裏冒上來時,馬上落到舢板上,用雙手當船槳,拚命劃動,離開了大旋渦。天哪,要不是宙斯開恩,把我的舢板從海妖斯策拉的岩洞旁引開,讓我安全渡過隘口,我早就成了海妖的美餐了。


    我在茫茫的大海裏漂了九天九夜。在第十天夜裏,神們可憐我,把我推上俄奇吉亞島。這裏是高貴而威嚴的女神卡呂普索居住的地方。她收留了我。


    哦,尊敬的國王,最後這件事,昨天,我已經對你和王後說過了,我就不贅述了,不然你們一定會感到非常的乏味。


    奧德修斯回到伊塔刻


    第二天早晨,淮阿喀亞人把贈送的禮物送到船上。阿爾喀諾俄斯把禮物小心地放在水手的座位下麵,免得它們妨礙水手搖槳。最後,國王在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告別宴會。他們先給宙斯獻祭,然後賓主開懷暢飲。但奧德修斯急不可耐地盼著黃昏來臨,渴望早點啟程。眼見暮色越來越濃重,奧德修斯心中充滿了快樂。默默地登上船,靜靜地躺下睡了。水手們也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最後解纜起錨,船隨著船槳有力的擊水聲歡快地前進。大船飛快而平穩地在海麵上航行。當晨星顯耀在天空時,就抵達了伊塔刻的海岸,那裏有一個水澤神女居住的山洞附近。淮阿喀亞人在山洞附近上岸。他們把奧德修斯連人帶床抬到洞前樹下的沙地上,並把國王阿爾喀諾俄斯和其他王子們贈送的禮物都放在稍遠的不使人注意的地方,免得路過的行人乘主人熟睡時偷去。他們不敢把奧德修斯喚醒,因為他們相信熟睡是神們送給奧德修斯的禮物。他們悄悄地告別了他,又上了船,劃槳向家鄉駛去。


    海神波塞冬對淮阿喀亞人在雅典娜的幫助下膽敢奪走他的獵物非常惱怒。他向萬神之父宙斯要求報複淮阿喀亞人。宙斯同意了。當船隻來到舍利亞島正向故鄉駛去時,波塞冬突然從波浪中跳出來,朝著大船猛擊一掌,然後又沉入海底。頓時,船隻和船上的一切都變成了石頭,像生了根似的停在那裏。淮阿喀亞人正在岸邊迎接,他們看到這情景都大吃一驚。


    淮阿喀亞人趕忙去準備祭品,向海神獻祭,並且發誓再也不會違背海神的意願。


    與此同時,奧德修斯在伊塔刻的海灘上醒了過來。他離家太久,已經認不出這塊地方了。況且,雅典娜降下濃霧,將他團團圍住,她不願意讓他冒冒失失地回到他的宮殿裏去,因為求婚者仍在他的宮殿裏胡作非為。奧德修斯坐起來,用拳頭敲敲自己的額頭,痛苦地叫起來:“我是多麽不幸啊,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家。我在這裏又遇到什麽新的怪物呢?我要是留在淮阿喀亞,和淮阿喀亞人生活在一起,該多好啊!他們是那麽友好,但現在他們好像也騙了我。他們答應把我送回伊塔刻,卻把我扔在這塊陌生的地方。但願宙斯懲罰他們。他們一定也偷去了我的禮物!”


    奧德修斯向四周張望,他看到銅三腳鼎、大鍋、黃金和衣服都整齊地堆放在那裏。奧德修斯點了一遍,發現什麽也沒有少。他沉思著在海灘上徘徊。女神雅典娜變形為一個牧人,朝他走來。他友好地問他,這是什麽地方。“你一定是從遠方回來的人,因為你還不知道這是什麽國家。”女神說,“告訴你吧,這是世界有名的海島。它叫伊塔刻!”


    奧德修斯聽到他日思夜想的祖國的名字,心裏多高興啊!可是他仍然很留神,沒有對牧人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假裝說,他帶了一半財物從克裏特島過來,另一半的財產留在那裏給了兒子們。他還編造說,克裏特島的強盜企圖搶劫他的財產,他不得已才逃了出來。他說完他的故事,雅典娜微微一笑,愛撫地摸了摸他的臉頰,突然變成了一個高大而美麗的年輕姑娘。“的確,”她溫柔地說,“你是一個狡黠的人,即使神要勝過你,也必須極其精明才行!你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卻仍然不說真話,我們不談這些了;如果說你是凡人中最聰明的,那麽我就是眾神中最明智的。你還沒有認出我,而且還不知道正是我幫助你度過了種種難關,並使你受到淮阿喀亞人的友好接待。我現在特地趕來,想幫助你隱藏這些財物,並要告訴你,你回宮後必將遇到的困難和考驗。”


    奧德修斯聽了大吃一驚,他抬起頭,仰望著女神,回答說:“你是尊敬的宙斯的女兒,你可以變換成各種模樣,一個凡人怎能認出你來?自從特洛伊陷落後,我還一直沒有看到你的真身。現在,請求你告訴我:我真的回到了可愛的祖國嗎?你不是在安慰我嗎?”


    “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吧!”雅典娜說,“你看,這是福耳基斯海灣,那不是橄欖樹嗎?你不是曾經在前麵的仙女洞裏獻祭了不少的祭品嗎?這長滿高大樹木的涅裏同山,你也許沒有忘記吧?”雅典娜一麵說,一麵拂去他眼前的層層迷霧,使他清楚地看到家鄉的山水。奧德修斯興奮地伏在地上,吻著大地,並向保護地方的仙女們祈禱。雅典娜幫他把帶回來的禮物藏在山洞裏,並在一切藏匿停當後,推來一塊巨石攔住洞口。接著,他和雅典娜坐在橄欖樹下,商量回宮後對付和消滅求婚者的辦法。雅典娜對他說出了求婚者的無恥行徑,並稱讚他妻子的賢惠和忠貞。


    “天哪,”奧德修斯聽到這事後,望著蒼天大叫一聲,“仁慈的女神,如果你沒有把這一切都告訴我,那我回家以後一定會像回到邁肯尼的阿伽門農一樣慘遭殺死。如果你願意援助我,即使我麵臨三百個敵人也不會害怕。”


    女神聽了微微一笑,回答說:“請放心,我的朋友,我絕不會離開你。現在,我首先要讓島上的任何人都認不出你來。你魁梧的身材必須縮小,炯炯有神的目光必須變得黯淡,頭上棕色的頭發全部脫落。我讓你穿上襤褸的衣服。這樣,你不僅在求婚者麵前,即使在你的妻子和兒子麵前也隻是一個又老又醜的外鄉客。你第一個要找的是你忠實的仆人,他現在是牧豬人,在阿瑞圖薩山泉附近的柯拉克斯山麓牧豬,你要坐到他的身旁,向他打聽家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利用這段時間趕到斯巴達去,召回你的兒子忒勒瑪科斯,因為他到墨涅拉俄斯國王那兒打聽你的消息去了。”


    女神說完,用她的神杖輕觸奧德修斯,他的肌體頓時收縮幹枯,成了一個衣著襤褸的乞丐。女神給他一根棍子和一個背在肩上的破口袋。然後她就隱去了。女神還要趕往斯巴達,接奧德修斯之子忒勒瑪科斯回到伊塔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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