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鄭懷山,左琳根本沒回法院,打了個電話讓顧小艾跟單位請了車,雙方約定了集合的地點,她出了門就自己打車去集合點跟顧小艾匯合,連半個小時都沒耽擱上,倆人已經在趕往破產被執行煤廠的路上了。


    跟永安那大門緊閉但骨子裏有人撐腰的硬氣不一樣,這個充滿年代感的煤廠,破敗到天色再暗點,妹子怕是都得繞道走的地步。


    一路踩著和滿煤灰的泥濘土道從搖搖欲墜的大門進去上樓,別說煤廠老板,左琳和顧小艾連個鬼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挨個樓層找過去,三樓中部的一間辦公室模樣的房間裏,辦公室已經被搬空了,地上到處散落著各種文件紙張,碎茶杯的瓷片摔了一地,桌角有被凳子狠砸過的痕跡,砸桌子的凳子已經斷了一條腿,七零八落地被扔在了牆邊……


    仿佛之前經過了一場大戰,而贏的人,把這間辦公室洗劫得幹幹淨淨。


    左琳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會,若有所思地蹲下來,把腳邊的一打被踩滿腳印的文件拿起來翻了翻,繼而吩咐被周圍鬼屋似的環境嚇得有點打怵的顧小艾,“小艾,去找個袋子來,我們把這些文件收集一下,先帶回。”


    顧小艾聞言找了一圈,這裏找不到更趁手的東西,她把另一個房間裏一個原本不知道幹什麽的編織袋扯了過來,跟左琳一起蹲在地上撿紙片,“這是什麽?有用嗎?”


    “有一部分是財務報表,還有進料單、工資表、設備維修收據、租車費,都收集起來,可能會有用。”


    “啊,好。”顧小艾答應一聲,還要說什麽,莫名其妙的細碎聲音不知道打哪兒響起又很快歸於沉寂,接著她手腕就被左琳輕輕按住了——


    她豎了根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然後對頓時瞪大眼睛的小艾指了指走廊盡頭,壓低聲音輕聲說道:“有人。”


    顧小艾:“這家廠子的法人?”


    左琳把收好的編織袋靠牆放起來,深吸口氣,對她挑挑眉,安撫地笑了一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的確是有人。


    三樓走廊盡頭,原本大門牌子寫的“廠長辦公室”裏倒歪斜地掛著搖搖欲墜,左琳和顧小艾對視一眼,率先推開門,接著倆人腳步同時一頓——


    這地方,哪裏還有一點老板辦公室的樣子,近百平的屋子裏空空蕩蕩,煙味酒味濁氣熏天,滿身頹廢的中年男人靠牆角坐著,地上是一大堆煙頭和空酒瓶,聽見開門的動靜,那男人消極萎靡地抬起頭,看了她們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們來的目的,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找誰……?”


    左琳看著他,隻覺得這人好像靈魂已經死了似的,她正色走過去,對他說道:“我們是明州中院特別執行處的,我們找這家煤礦的法定代表人陳耀榮。”


    男人不出意料地嗤笑出聲,“我就是。”


    左琳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有條不紊的語氣說道:“有榮礦業欠薪一案已正式移交到中院特別執行處恢複執行。”


    顧小艾把一份文件遞給他,“這是《財產申報令》。”


    陳耀榮並不接那份文件,頹喪地擺擺手,“沒啥可申報的,你看我這裏還有什麽值錢的,都拿走。”


    可是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呢?


    哪怕是這棟已經被搬空了的辦公樓,區位太差,也不值幾個錢。


    被執行人拿不出錢來,催繳也沒用,剛上老賴名單的時候陳耀榮跑了,但跑了一圈後想得明白,他能交的能拿的能給的都被瓜分完了,就算上了失信黑名單,也沒什麽再能失去的了。


    所以他回來了,不跑了,就這麽耗著。


    顧小艾剛工作沒多久,在來特執處之前很少跑外勤,書記員通過文字記錄在案的畫麵感實在趕不上現場實況帶來的衝擊,無功而返地跟著左琳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氣得都發抖,“什麽人啊這是?!”


    左琳在辦公室跟陳耀榮對峙時泠然冷定、刀槍不入的麵具已經摘下來了,歎了口氣,“比這過分比這奇葩的有的是,見怪不怪吧。”


    說是見怪不怪,可是被執行申請人圍著車子擋在車外的場麵,其實左琳自己也沒見過……


    他們原本就是知道這家煤廠沒錢的,本來左琳這次過來也是先探個底,沒大張旗鼓地驚動法警隊,顧小艾跟院裏請車也就一起帶了個司機過來,現在仨人都被堵在車外麵,看著明顯是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在周圍埋伏好,就等現在的工人們,實在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們是法院的,是來幫我們要錢的。”正堵著車門的男人渾濁的目光看著左琳,老邁的眸子裏夾雜著絕望和希冀,神色跟在場所有人如出一轍的黯淡,“老板欠了我們兩年的工資,大家沒活路了……我們想了各種辦法要錢,要不出來,這麽攔著你們,實在是沒辦法。法官,求求你們趕緊給幫幫忙想想辦法吧!”


    “可是……”小艾心疼地看著他們,既為難難過又毫無辦法,“你們也都看到了,廠子倒閉了,沒錢可發。”


    “求求你們了……”說不好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小艾話音沒落,三四個麵容滄桑的中年婦女跑到左琳她們麵前噗通一聲跪下了,“我們兩年的時間都搭在了這裏,兩年不發工資,兩年都在吃老本……現在老本都吃完了,可工資還沒要出來,求求你們了,再沒錢,我們真就活不下去了啊!”


    女人們剛跪下左琳和小艾就連忙上前去拉,兩個姑娘嘴裏一邊說著“快起來可受不起你們這樣”一邊抓著人胳膊拚命往上扯,奈何不但女人們沒起來,其中一個甚至還一把拉上了站在旁邊的男孩子,“幹嘛還愣著,還不快給法院阿姨跪下!”


    孩子似被陣仗嚇著了,怔怔地愣著沒反應,女人情急之下竟給了自家孩子一巴掌,挺用力的一聲,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到底被女人拽著跪在了左琳眼前……


    “法官,我們知道你們也有難處,我也不怕說話您不愛聽。”孩子的哭聲和婦女的求助聲中,領頭的男人樸實的臉上帶著點豁出去了的狠勁兒,“如果把我們逼得實在沒路走,就隻能到市政府大門外絕食去了!”


    左琳心裏跟被塞了塊石頭似的沉沉地墜著、壓著,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知道這些工人的難處,要不是走投入路,誰能願意就這麽屈膝?為了生存所做的小算計,就算左琳知道他們是蓄意的,也沒法有半點責怪之心。


    隻有同情和愧疚,跟憤怒一起打著旋兒地拍在心頭,讓她放棄了繼續把人拽起來的念頭,嚴肅凜然地對在場的所有人許了諾——


    “你們的心情我都理解,我在這兒也表個態:我們法院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們,該討回來的薪水,一分錢都不會少,也不能少。請你、請大家——相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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