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是一早才拆了那個檔案袋的,昨天吃完飯回來的晚,也累,被張思鵬送回家簡單收拾後倒頭就睡了,沒顧上,結果大清早拆開一看,直到上班被周凱帶著一起進了新辦公室的時候,她都有點心情鬱鬱。


    ——冤家路窄了,周局配給她的班子裏,竟然有那個刺兒頭似的於川。


    她跟著周凱進門的時候,她的新隊友們已經都在辦公室了,正收拾東西的四個人看見他們就停了手裏動作站了過來,左琳一眼就看見了後麵拖著長尾巴似的懶洋洋蹭過來的於川,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笑得隨和,聽周凱先對在場的人介紹了她:“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你們的新領導左琳,今天正式上任。”


    左琳眼見著於川撩著眼皮兒瞥了她一眼,接著一副消極反抗的樣兒,跟著鼓掌歡迎的其他人一起敷衍地拍了兩下巴掌,相對於其他人看自己的殷切熱情,於川全然沒了前幾天在執行現場的鬥雞樣兒,故意塌著肩膀別過頭,眼神飄忽地看著別的地方,用肢體語言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對院裏安排、或者說對她這個領導的不滿。


    左琳挑了挑眉,目光越過他在其餘兩女一男身上轉了一圈——都一個單位的,其實彼此都知道對方,就算談不上認識,但見麵也都能點頭打招呼混個臉熟。


    “首先感謝領導的信任,”左琳說著對周凱淺淺行了個禮,她沒有針對性和情緒化的時候,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看上去有點可愛的樣子,直率爽朗地開了口:“大家應該都認識吧,不過還是簡單自我介紹一下吧?”


    站在最邊上於川旁邊的是個蘋果臉濃眉大眼的姑娘,她剛畢業沒兩年,身上還帶著學校裏剛出來的青澀勁兒,眼睛跟會說話似的,帶著有些狡黠的光,左右看了看,見沒人說話,活潑地舉起手,甜甜的聲音很清脆,“我先來!——書記員,顧小艾,來自執行二庭。”


    她旁邊依次是穿警服的一男一女,她說完,旁邊高壯挺拔、麵容忠厚嚴整的男人出列一步,他臉上帶了一點淳樸的笑意,抬手卻嚴肅地敬了個軍禮,“尹東訓,來自法警一隊!”


    最旁邊的另一個穿警服的姑娘齊肩的頭發綁了個簡單的馬尾,眉心很寬,有些肅然的意思,卻是那種看上去溫柔大氣的長相,“林潔,來自法警三隊。”


    四個人,轉眼三個人都自我介紹過了,剩下個於川跟渾身罩了個看不見的金鍾罩聽不見似的,撇著頭不說話,被顧小艾拿胳膊肘懟了一下,才撇撇嘴,不太自在地開口:“於川,法官……助理。”


    他本來是要升一庭執行法官的,結果竟然被下放到這裏來當助理——可畢竟周局之前跟他通過氣,來這個特別執行處當法官助理也沒什麽,但讓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得給左琳當助理。


    什麽事兒啊?一個帶著倆攝像、扛著攝像機天天追著執行外勤任務跑、還攛掇他拍假戲的主兒,空降到特別執行處當一把來了,這變化也太戲劇了,擱誰誰受得了?


    左琳不用問也看得出於川心有不甘,偏生對那天的事情有點耿耿於懷地記著仇,別人自我介紹的時候她都禮貌地回一句“你好”,到了於川這兒,她調侃地挑著眉問了一句,“這個人有點眼熟呀,哪來的?”


    局裏的大領導在場壓陣,於川想瞪她裝腔作勢又不敢,頓了一瞬,梗著脖子擰巴地抬起頭來直視她,一本正經地杠上了,“執行一庭!”


    左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哦,我想起來了,那天在永嘉地產配合我拍專題片的,我還沒謝謝你呢!”


    她把“配合”兩個字特別重點強調了一下,於川想起那天把她扔下自己走了,又覺得有點尷尬,斜睨她一眼,轉而將一份文件送到她麵前,“這是永嘉地產的檔案,周局讓我把案子從一庭轉到特別執行處。”


    左琳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讚道:“領導意圖領會得堅決,表揚。”


    於川舉著檔案,聽著她那半陰不陽的語氣渾身犯別扭,總覺得她說的好像是自己故意給領導溜須拍馬了似的,簡直不能忍,“這真是周局讓我帶過來的,不信你問周局!”


    問周局。


    可惜左琳不問,當事人周凱待在一邊也事不關己地不表態,於川舉著的檔案左琳沒接,於川繼續拿著或者收回手左右都尷尬,於川第一次有了一瞬間的窘迫。


    左琳不理他,轉而看向桌子和地上堆積如小山的檔案,覺得這個體量雖然多了點,但在她的預估範圍之內,就順口問了一句,“這些檔案都是歸我們的?”


    顧小艾連忙點點頭,脆生生地說:“是,還有一些沒轉過來。”


    “……”樂觀的左琳有點頭大了,她腦子轉了轉,沉吟一瞬,接著說道:“趁著周局在這兒,我提個建議。特別執行處就我們五個人,以後也不要分什麽法官法警了,有案大家一起辦。”


    這是個聰明人的好辦法。


    周凱讚同地說:“我看可以!局裏也是這個意思,成立特別執行處是執行體製改革的重要舉措,探索執行更有效的途徑,你們大膽幹!”


    於川耐著性子拿著檔案舉了半天,有點壓不住了勁兒了,“永嘉的檔案你接是不接?”左琳看他那憋屈的樣子覺得心裏一口惡氣終於撒出去了,正色問道:“我想先聽聽,你打算怎麽處置永嘉地產案?”


    於川眼皮兒一垂,眼觀鼻鼻觀心地做了副“聽領導的話我服從安排”的樣子,“現在你是我領導,得聽你的。”


    左琳接過他手中的檔案翻看了兩眼,“記得上次你執行到一半就停了,那這個案子以後還歸你接著管吧。”


    於川勾著嘴角皮笑容不小地拖著長腔,應了一聲,“是……!”


    周凱把特別執行處這兩位主要人物的你來我往都看在眼裏,不便參與,和稀泥的絕招信手拈來,“好,你們這個執行團隊的配備是局裏能力最強的,要好好幹,不要辜負院黨委對你們的期待!”


    局長三兩句做了總結陳詞就走了,還沒出特別執行處所在的這條走廊,於川就從裏麵大步追了出來,追上老局長,也不避諱,張口就直言說道:“周局,你還是把我調回一庭吧,這個特別執行處我沒法待,您看左法官剛才對我那樣!”


    周凱早就猜到他肯定會過來,意料之中地停住腳步,眼睛都不眨地指鹿為馬,“我看人左琳可沒有故意難為你,調來這裏是你自己答應的,現在是想變卦嗎?”


    “我哪知道執行法官是左琳啊!”於川都快崩潰了,“昨天還跟著三庭拍執行宣傳片呢,蹦著高要去宣傳處養老的人,跟著她能有什麽前途!你們怎麽千挑萬選就選了她呢?”


    周凱沒法跟於川說左琳調任執行處,他們院黨委說了都不算,那是市裏領導的意思。隻能含糊地攪渾水,“左琳很好啊!領導對她是有定論的。智慧過人,形象親民,公信力高。怎麽,你對上級領導的眼光有異議?”


    於川擔心左琳追出來偷停似的,往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我哪敢呀!我是擔心特別執行處的工作開展不好,又成了擺設。”


    周凱臉色為沉,正色道:“所以才派你這個幹將過來,這也是趙院長的意思。”


    “……”一句話,讓於川的吐槽徹底消了音。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在部隊裏也待了好些年,雖然急脾氣上來人就混賬了點兒,但政治覺悟是有的,周凱這麽一說,他就立刻覺出了不對味兒來。


    於川怔怔地看著周凱,似乎意識到問題並不簡單……


    “你也是一名部隊轉業幹部,”周凱看著他三分狐疑七分探究的臉色,目光嚴肅地低聲提醒:“應該懂得越是在困難時候就越能頂得上去!”


    模棱兩可的話,反而證實了猜測。


    於川知道今天說破天去他也沒法再轉回一庭了,隻好接受現實地挫敗點點頭,無奈應了一聲:“是……”說著又覺得自己的意思沒表達明白,連忙又加了一句上“不過周局,咱倆把話說在前麵,我是絕對不給領導當探子的。”


    周凱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


    …………


    調回一庭沒指望了,周凱是什麽意思,於川雖然心裏有數了,但他坐在辦公室裏看著在眼前轉悠來轉悠去問東說西的左琳,就滿心的鬱卒。


    鬱卒之氣鬱結於胸,跟慢性咽炎似的咳不出咽不下,好容易挨到午休,吃飯的時候,他準備自製一片“慢嚴舒檸”來泄瀉火。


    中院食堂地方大,通常坐不滿,他打完飯就瞄準了左琳對麵空著的位置,端著餐盤徑自過去坐下,餐盤往桌子上一放,他沒有吃的打算,連個開場白都沒有,直截了當張口就說:“到特別執行處工作,是周局非讓我來的,不是我想來的。”


    左琳自顧自地往嘴裏扒了口飯,嚼完了咽下去,大咧咧地睜著眼睛說瞎話,“來就來唄,說明領導知道咱倆工作配合得不錯。”


    “如果我事先知道執行法官是你,我是不會來的。”


    左琳把最後一口飯吃完,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擦嘴,沉默地想了想,也非常直爽地說:“我也沒說非你不可,這樣吧,給你三個月適應期,到了三個月如果你還想走,就犯點小錯,給我個借口趕你走。”


    “不是,”於川覺得自己聽見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笑話似的,看著站起來要走的女人,覺得她簡直石頭似的頑固不化不可理喻,“憑什麽是我犯點小錯誤讓你趕我走啊?!”


    左琳離開位置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是理所當然,“那不然呢?你不是去找過周局了麽。他沒同意吧?他都不同意,我能有什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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