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站在院子中央,抬著頭望著玉蘭樹。


    玄梁走過來:“沒想到還活著吧?”


    玄珠輕聲說道:“那麽多年,我唯一惦記的就是這棵玉蘭樹。”玄梁陷入了回憶中:“是我們和爸爸媽媽一起栽的,那時候我們是多讓人羨慕的快樂的一家人啊。”


    他想起的是當年那個六口之家的快樂生活,臉上甚至露出了很少會在他臉上看到的那種溫柔,但玄珠似乎並沒有相同的回憶。


    沉默了片刻之後,玄珠說:“生活,快樂嗎?”玄梁臉色一變:“玄珠……你在記恨什麽?”玄珠輕輕地說:“我沒有記恨什麽。”


    玄梁看著玄珠問:“那到底是為什麽,一走十五年不願回來不願聯係,冷得像一個冰窟窿,我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玄珠反問:“這重要嗎?”


    玄梁的語氣變得低沉:“你什麽意思?”


    玄珠直視著玄梁:“你認真地想一想,在你那個回憶中的快樂生活裏,真的有我嗎?


    玄梁被玄珠這句話問得啞口無言,這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問題,當他突然之間需要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卻讓玄梁不敢直視。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的敲門聲。玄梁從來都沒有發現,原來敲門聲竟然這麽“好聽”。


    玄梁幾乎是衝向門口去開了門。


    打開院門,門外站的是袁飛和大力。


    看到他們倆,玄梁當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沉聲問:“你來幹什麽?”袁飛看向玄梁身後的玄珠:“我要跟玄珠聊幾句。”玄梁側身看向玄珠,哼了一聲轉身走向屋子。


    袁飛對玄珠說:“我們出去聊吧。”玄珠點點頭:“好。”


    兩人走到河岸邊,袁飛抽出一支煙遞給玄珠,玄珠沒有接而是拿出自己的。袁飛開口說道:“我就開門見山了,上午你送完念玫,跟周亞梅見麵了?”玄珠很平靜地反問:“你們跟蹤我?”袁飛說道:“別誤會,我正好從茶社經過。”玄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袁飛問:“你跟周亞梅學了多久的戲?”玄珠輕吐煙霧:“這個早就說過了。”袁飛說道:“我隻想再梳理一下。”玄珠反問:“並案調查通過了?”袁飛很坦白:“還是沒有。”


    玄珠丟下煙頭:“差不多兩個多月吧。”


    袁飛問:“這麽喜歡昆曲,當初怎麽突然就不學了呢?”


    玄珠抬腳踩滅煙頭:“沒興趣了,這話我當年也跟你師父說過的,你也在場忘了嗎?”


    袁飛繼續說道:“對,是,我記得。我就是想,請你再幫我回憶一下當年你和玄珍在昆劇團學戲的細節。”


    玄珠又抽出一根煙夾在手指間:“太久的事了,我不太記得了。”袁飛依然在提問:“案發的時候,你有多久沒有見過周亞梅了?”


    玄珠轉頭看向袁飛:“你懷疑周老師,當年你不是自己跟我哥我姐都說她和丁團長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嗎?”


    袁飛對玄珠這麽敏銳的反問並沒有太多準備:“是……”


    玄珠轉頭繼續看向河麵:“我約周姐出來,是因為在這個小城,真正能聊天的就是她了。”


    袁飛問:“才學了兩個月,感情就那麽深?”


    玄珠略帶自嘲地說:“奇怪嗎?那個家裏的人,我跟他們生活了十幾年不還是沒有什麽感情嗎?”


    袁飛愣了一下才說道:“是不奇怪,有些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在於相處了多長,你恨玄珍嗎?”


    玄珠又轉頭看向袁飛,眼神中透著一絲古怪:“你這是什麽問題?如果我說


    我恨她那麽凶手就有可能是我了?”


    袁飛趕緊否認:“不,不。”


    玄珠搖了搖頭,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譏諷:“我現在認為領導沒有批你並案調查是正確的,要不然這麽下去連朱勝輝案都破不了。”


    袁飛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玄珠並沒有打算就此結束:“一個花季少女,美得全城人都知道,在一個放學的傍晚沒有等到來接她的哥哥,天又要下雨了,著急的她決定在下雨之前自己回家,為了快她抄了小路,那條小路少有人走,結果她碰上了一個流氓,這個結論在十九年前就是你們下的,這和我恨不恨她有任何關係嗎?”


    袁飛問:“如果是小流氓,為了美色,為什麽沒有強奸她?”


    玄珠嗤笑:“為什麽,當年這個問題我的家人也問過你們,想一想你們是怎麽回答的。我是回來看我母親的,不是來配合你辦案的,而且是一個陳年舊案。如果還是說這些,我想以後我們就沒有必要再聊了,再見。”


    看著玄珠離開的背影,袁飛多少感到有些無奈。預想過跟玄珠的談話不會太容易,但眼下這個結果卻是比預料中更糟,而且這個糟糕的局麵還源自自己這邊。


    剛剛那個關於流氓的問題,並沒有體現在案卷上。所以袁飛也沒有能第一時間想起當年玄家人也的確提出過這個疑問,而當年警方給出的回應是,獲得性滿足不僅隻有一種方式。


    一直躲在不遠處的大力從拐角處走了出來:“師父,這怎麽辦?”


    袁飛歎了口氣:“能怎麽辦,換個角度繼續調查。你去和念玫聊聊,我看她對你倒是比較放鬆。”


    這個安排讓大力多少有點措手不及:“現在?”袁飛反問:“你有急事?”


    幾分鍾後,大力走到玄念玫的臥室門口敲了敲門。


    臥室門開了,隔著老遠袁飛也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念玫終於把大力讓進了門,門關上。


    其實大力隻說了一句:“我們去醫院找田老師了。”


    走進玄念玫臥室之後,大力顯得有些拘謹,隻是站在門口沒有再往裏走。而在屋外,不放心的袁飛和更加不放心的玄梁都已經悄悄地湊到了門邊,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裏麵的對話。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大力說:“4月17號晚上,是田老師跟蹤你到了八角亭,


    他是出於對你的關心,才做了合情合理但是又不怎麽恰當的行為,你能理解或者說願意原諒他的行為嗎?”


    玄念玫的反應很平靜:“他是一個負責任的老師,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問題,那就怪他倒黴遇到我這樣的學生。”大力很意外:“幹嗎這樣講?”


    玄念玫平靜說道:“出過凶殺案的家庭,並且是長年未破的凶殺案,這樣家庭成長的孩子人格可能健全嗎?田老師才三十出頭,他怎麽可能有這個能力處理好我這樣子學生的心理問題?”


    少女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靜,但這段話卻如同巨錘狠狠地砸在了玄梁的心上。


    玄梁痛楚地閉上眼睛,而袁飛看他的眼神中則是充滿了同情和無奈。


    對門外偷聽一無所知的兩人繼續著他們的對話。大力拿出筆記本:“能核實一件事情嗎?”


    玄念玫輕輕點頭。


    大力問:“田老師給你拍照,是你提出來的嗎?”玄念玫點頭:“是的。”


    大力問:“為什麽要讓田老師給你拍照?”


    玄念玫說:“田老師很單純,我信任他,並且他拍的照片很美,我想讓他幫我留下一些照片,萬一我死了起碼有人會記住我的樣子,而不是像玄珍姑姑,她在這個世界上有過十六年的生命,最後卻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大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隻有十六歲的少女,竟然會因為想要留下自己存在過的證據而去拍照片。這是在什麽樣的家庭環境下,才能產生的心態。


    黃昏時分,丁橈烈回到家裏,關好門後將鑰匙放在鞋櫃上。他站在玄關嗅了嗅,然後徑直朝臥室的方向走去,推開半掩的房門丁橈烈看到周亞梅麵朝著窗外正在抽煙。


    聽到響動,周亞梅轉過身看到丁橈烈,她有些慌亂地將半支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裏。


    丁橈烈蹙緊了眉頭:“你這是幹嗎?怎麽又抽起煙了。”


    周亞梅攏了攏頭發解釋道:“最近感覺壓力大,有點吃不消。”


    丁橈烈皺著眉頭從她手裏拿走了煙盒:“醫生囑咐絕對不能抽煙,是絕對!你這樣做,是在作死!”


    周亞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離演出沒多少日子了,我覺得雯雯還不到位。”


    丁橈烈籲了一口氣,走到周亞梅的麵前:“到底怎麽了?”周亞梅搖了搖頭,避開丁橈烈的目光。


    丁橈烈輕輕握住周亞梅的手:“上午你接完電話去見誰了?”周亞梅躲避著他的目光:“……洗衣機停了,我去晾衣服。”周亞梅轉身要走,丁橈烈突然開口:“你是不是去見了玄珠?”


    周亞梅停頓片刻背對著丁橈烈說道:“你不要再去找玄念玫了,我告訴你,那是玄念玫!當年的玄珍還不夠嗎?”


    說完周亞梅就走向門口,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練習廳內的窗簾都拉得死死的,屋裏黑壓壓的一片。死寂,沉靜,隻有一束頂光映在地板上。


    一個女子,身穿戲服,邁著婀娜的步子入台,她背對著我們,輕輕地吟唱著。


    “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待她轉過臉來,竟然是周亞梅。


    她眼神直直地盯著前方,輕聲唱道。


    “……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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