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花是十六個自然村。


    白家埡的白亮傍晚坐在廈子屋門檻上吃飯,正低頭在碗裏撈豆兒,啪的一下,院子裏有了一條魚,魚在地上蹦躂。白亮以為誰從河裏釣了魚給他扔進來,就說:誰呀?!沒有回應,開了院門出來看,一個人背身走到巷口了,夕陽照著,看不清那是誰,但那人似乎腳不著地,好像在水上漂,又好像是被什麽抬著,轉過巷頭那棵柳樹就不見了。


    白亮想是不是三海,他給三海家壘過院牆,三海一直感激他,釣了魚就送了他一條?但三海害病睡倒一個月了,哪裏能去釣魚?是白路的二兒子水皮?水皮整天去釣魚哩,釣了魚就拿到公路上賣給過往的司機,咋能平白無故地給他一條呢?!


    白亮回到院子再看魚,魚身上沒有鱗片,有一小片雲,如一撮棉花,知道了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天上有銀河,銀河裏還真有水、水裏有魚?或者,是鸛從棣花河叼了魚飛過院子,不小心鬆了口,把魚掉了下來?


    白亮覺得是好事,還往天上看了許久,會不會也能掉下餡餅。但天上沒有餡餅,起了悠悠風,風把一片楊樹葉子吹了來,貼在他臉上,蓋了一隻眼。他把魚撿回屋燉了。


    第二天,白亮到河裏擔水。河邊的淺水裏一隻貓和一條魚搏鬥,魚可能是遊到了淺水灘上,貓就去叼,魚擺著尾打水花,貓幾次都跌坐在水裏。白亮放下桶去攆貓,卻發現那魚身上長了毛和翅膀,正疑惑,魚遊進深水裏不見了。


    魚怎麽長毛和翅膀呢?


    白亮更看見了奇怪的事,幾乎就在那條魚遊進深水後,突然在河上流的百米遠,一群魚從水裏躍出來,竟然就飛到空中,而同時空中又有一群鳥飛下來一隻一隻入了水。然後,輪番從天上到河裏,從河裏到天上,一會兒是魚,一會兒是鳥,循環往複。


    從此以後,白亮行為做事和人不一樣。比如,和鄰居為莊基紅過臉,鄰居罵他是吃草長大的,他說,是呀,吃草長大的。村裏人事後說,你咋能讓他那樣罵你?他說就是吃草長大的呀,菜不是草嗎,米和麵還不是草籽磨的?他走路也不像以前的姿勢了,胳膊前後甩得很厲害,像是狗刨式的,在河裏遊泳。別人笑他,他說:你以為空氣不是水?


    賈塬村的五福練氣功,練了三年,就練成了。他讓一些婦女閉眼站著,然後在五步之外發功,問:有涼颼颼的風嗎?婦女說:啊,啊,是涼颼颼的。棣花人都知道了五福有氣功,讓五福用氣功治病。五福治病不治頭痛腦熱,他覺得那不是病,喝碗薑湯捂捂汗就好了,他隻治癌症。棣花患癌症的人多,沒錢去省城醫院動手術,而五福發功治病不收費的,說:給我傳個名就行。


    五福治病很講究地點,一般都在村後的崖底,崖底有一棵百年老柏,他趴在樹上要采一會兒氣,再叫病人坐了,開始推開手掌,要把一股子氣發出去。一九九八年七月十四日,他正發功,天上起了風,風是狂風,一下子把他吹起,啪地甩到半崖壁上。風過去了,他從崖壁上掉下來,人已經成了肉泥餅子。


    東街有個二郎廟,廟前就是魁星樓,廟和樓中間的場子很大,棣花人習慣叫那是廟場子。拴勞住在廟場子後邊,人醜,家又貧,但他有一個好被單子。整個夏天,拴勞都不在家裏睡,嫌家裏熱,又有蚊子,天黑就披著被單子去廟場子了。他在廟場子掃一塊淨地,蓋著被單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卻總是從魁星樓上下來。魁星樓很高,攀著樓牆的磚窩可以上到第三層,上麵風暢快。村裏人都說拴勞半夜裏披著被單就飛上樓了,傳得神乎其神,但問拴勞,拴勞隻是笑,沒承認,也沒否定過。


    後來,拴勞去西安討好生活了,走時就帶著被單子,一走三年再沒回來。不知怎麽,村裏都在議論,說拴勞在西安以偷竊為生,能飛簷走壁,因為他有被單子。


    到了二〇〇三年,到處鬧“非典”,棣花十六個自然村組織了防護隊,嚴防死守不準從西安來的人進村。拴勞偏偏就回來了,防護隊一聲喊地攆他,攆到棣花西頭的砱崖上,砱崖下就是河。有人說:不敢再攆了,再攆就掉到河裏了。又有人卻說:沒事,他能披被單子飛天哩。防護隊舉著棍棒還往前攆,拴勞就從砱崖上跳下去了。


    拴勞跳下去是死了還是活著,反正從此再沒回來過,也沒有他的消息。


    冬季裏,砱崖上出現了許多蝙蝠,有人說是不是拴勞變成了蝙蝠,因為蝙蝠的翅膀張開來像是披著一塊小被單子。立即有人反對這種聯想:怎麽可能呢,蝙蝠的被單是黑的,拴勞的被單是白的。


    鞏家澗村的上槽在給自行車充氣的時候受了啟發,就整天練著用手抓空氣。抓一把,就扔出去砸旁邊的狗,但狗總是沒反應。這一天他又在練習,聽到巷口有人叫他,上槽上槽,叫得生緊。抬頭看時巷口起了煙,灰騰騰的,先是一股衝過來,到跟前了卻是一隻狗。再是一疙瘩煙已經到頭頂上了,拿了笤帚便打,竟然打著了,掉下來一隻撲鴿。撲鴿在地上撲騰了一陣,又飛走了。後來有兩團煙互相交融糾結地過來,他想著:這是啥?定睛盯著,兩團煙是他大他媽,背著兩簍子紅薯,驚得他張嘴叫不出聲了。


    他大說:十聲八聲喊不應你?到地裏背紅薯去!


    上槽瓷著眼看著他大他媽,還用手扇了一下,他大他媽不是煙呀,煙一扇就散的。


    他大說:你咋啦?


    上槽說:哦,我眼睛霧得很。


    他大說:年輕輕的霧啥眼?


    上槽要放下笤帚,笤帚突然軟起來,一溜煙從指頭縫裏飄了去。而且看巷口外的路上,煙霧更濃,煙裏有亂七八糟的人聲。平日在夜裏,夜即便黑得像漆,他坐在院門口,村道裏一有腳步聲,他也就知道這是誰來了。現在他聽出說話的有二爺,有來喜伯和他老婆,有春草、蟬嬸子。但他能聽見聲音就是看不到人,人都是一片子煙,或濃或淡,是絮狀也是條狀。


    上槽就跟著那片煙走,一會兒看見他們有人形了,一會兒又都是煙。


    上槽最後是從巷口走到巷外的土路上,一直到了河灘地,背了那裏挖出來的一簍紅薯。往回走時,卻不知道了怎麽回去,因為他發現村子的那個方向並沒有了村子,所有的房子、樹,連同土路,除了煙,都不見了。立了好久,那煙像蘑菇一樣隆起,在空中醞釀翻騰,忽然撲塌下去,漸漸地又變成房子、樹,還有直直的一條土路,土路上蹦躂著螞蚱。


    上槽把他看到的情景告訴給村人,村人全是一個口氣,說你眼睛有毛病了。上槽就覺得自己眼睛肯定有毛病了,不出半年,眼睛便瞎了。


    中街村劉家的兒子名字沒起好,叫劉榆。榆樹總是拗著長,這劉榆也三十年了一直和他大拗勁。他大說,今日太陽出來了,把被子拿出來曬曬,他卻去給雞壘窩。他大說:今年自留地裏栽些辣苗吧,他偏種了土豆。


    他大活到五十六歲時得了鼓症,臨死時想把自己墳修在村後的牛頭坡上,棣花的墳地都在牛頭坡上,隻是花銷大,他說:我死了,別鋪張浪費,就埋到河灘的自家地吧。劉榆想,幾十年了和大都拗著,這一次得聽大一次。他大死後,果然就把大埋在河灘自家地裏。第三年,河裏發大水,衝了河灘地,劉榆他大的墳也衝沒了。


    河裏原來產一種白條魚,發大水後新生了昴哧魚,之所以是昴哧魚,這魚自呼其名,昴哧昴哧叫,像是歎氣。


    野貓窪村出了個懶人,叫寬心,一輩子沒結婚。他死的時候,眼睛都閉上了,嘴還張著,來照料他的鄰居就看見一股白氣從嘴裏出來,一溜一溜地從窗格中飄去了。攆出來看,白氣沒有散,飄到那棵椿樹頂上了,成了一片雲,扇子大的一片,往西再飄。


    雲飄到西街村,好像停了一下,像思考的樣子。陽光將雲的影子投在老田家的屋頂上,但很快又走了,經過了後塬村,又經過了鞏家灣,最後在崖底村葛火鐮家的院子上空不動了。


    葛火鐮家養著一頭公豬,公豬專門給棣花所有的母豬配種的,這一天正好駱駝項村的陸星星拉了母豬來配,雲的影子就罩在母豬身上,白豬變成了黑豬。陸星星往天上一看,一片雲像個手帕掉下來,他還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身子,似乎那雲要砸著他。但雲沒砸著他,而且什麽也沒有了,他就把母豬牽回了家。


    母豬後來生崽,往常母豬一生一窩崽,這回隻生了一個崽。這崽樣子還可愛,就是不好好長,已經半年了,又瘦又小,與貓常在一處玩。陸星星說:你是豬呀你不長?!它還是不長,到了年底,僅僅四五十斤,還生了一身紅絨毛。


    第二天早上,棣花流行豬瘟,死了八頭豬,其中就有這頭豬。豬死時,陸星星也發現有一股白氣從豬嘴裏溜出來,往空裏飄了。在空裏成了一片雲,這雲片更小,隻有手掌大。


    雲飄過北源村上空,起了一陣小風,雲就往南飄,又飄回野貓窪村。野貓窪村的蘆葦園也飄蘆絮,雲和蘆絮攪在一起,分不清是一疙瘩蘆絮還是雲,末了,一隻蜂落在丁香樹的花瓣上,蘆絮就掛在樹枝上,而雲卻沒了。


    丁香花謝後生了籽,籽落在地上的土縫裏,來年生出一棵小丁香樹。這小樹長了兩年還是個苗子,放牛的時候,牛把苗子連根拔出來嚼了。苗子一拔出來,是又有一絲白氣飄了,但在空中始終沒變成雲,銅錢大的一團白氣。白氣移過了院牆,院牆外的水渠溝裏有許多蚊子,後來就多了一隻蚊子。


    這蚊子能飛了,有一夜飛到打麥場上,那裏睡了乘涼的人,蚊子專叮人腿,啪地挨了一掌,就掌死了,再沒有雲,連一點兒白氣都沒有。


    雷家坡村其實沒有姓雷的,是兩大族姓,一個姓雨,一個姓田。姓田的都腿短脖子粗,姓雨的高個窄臉,但姓田的男人多,姓雨的女人多,姓田的就控製著村子。


    棣花北五十裏地的洛南縣有煤窯,早年姓田的一個男子在那裏當礦工,後來承包了一個煤窯,逐漸做大,成了有錢的老板,便把村裏姓田的男人都帶去挖煤,姓田的人家就過上了好日子。姓雨的人家還窮著,女人們就隻好到棣花的保姆培訓班上報名,她們長得好看,性情也柔順,培訓完後西安的保姆中介公司挑去了七八個,全送去了一些高級領導幹部的家裏。


    二〇〇〇年春節,挖煤的回來了,都有錢,先集體在縣上住了一晚賓館才回村,而那些保姆沒有回來。姓雨的說挖煤的在縣賓館住了一夜,吃肉喝酒,還招了妓女,離開後,妓女尿了三天黑水。


    春節一過,姓田的男人又去了煤窯,正月二十四那天,井下瓦斯爆炸,沒有一個活著出來。而就在這天,七八個保姆回到村裏,她們給村裏人說,都曾經跟著主人去過廣州或北京,坐的飛機,飛機上有廁所,拉屎尿尿就漏在空中,在空中什麽都沒有了。


    每年四月初八棣花的廟會上要耍社火,中街村準備兩台芯子,一台是走獸和地獄,一台是飛禽和天堂。正做著,有人擔心這是暗喻雷家坡村,會惹是非,後來就取消了。


    藥樹梁村在棣花的西北角,除了獨獨一棵大藥樹外,坡上棗樹很多,棗樹每一年都有被雷擊的。被雷擊過的棗木有靈性,縣城關鎮的陰陽先生曾來尋找雷擊棗木做法器,而藥樹梁村的人出來口袋裏也都有棗木刻成的小棒槌,說能避邪護身。


    在三年前夏天,有良在坡上放牛,天上又響炸雷,有良趕著牛就下坡,雷這回沒擊棗樹,把有良擊了,但沒有擊死,脊背上有了一片文字。說是文字,又不是文字,棣花小學的老師也認不得,那是十八個像字的字,分三行,發紅,像被手抓出的,卻不疼不癢。


    有良在當年的秋末癱了,手腳收縮,做不了活,吃飯行走也不行了,整天得坐在家裏的藤椅上,讓端吃送喝。但有良知道啥時刮風下雨,有一天太陽紅紅的,他說一會兒有冰雹哩,誰也不信,但一鍋旱煙沒吃完,冰雹就劈裏啪啦下來了。


    還有一回,已在半夜裏,有良叫醒家人,說天上掉石頭呀,快到院裏去。家人知道他說話應,都起來到院子,一直坐到天亮,沒有什麽石頭,才要回屋時,突然天空一團火光,咚的一聲,有東西砸在屋頂。過了一會兒進去看了,屋地上果然有一塊石頭,升子大,把屋頂砸了個洞,地上也一個坑。


    西街村的韓十三夢多,一入睡就做夢,醒來又能記得夢的事。他三歲時夢到的都是他成了個老頭,胡子又白又長,常拿了一把木劍到一個高牆上去舞。他把夢說給旁人,人都笑他:高牆上能舞劍?但覺得他每天都做夢,夢醒又給人說夢,很好玩的,見了便問:碎仔,又做啥夢了?韓十三就說他在一個地方走,路很長很寬,兩邊都是房子,房子特別高,一層一層全是玻璃,路上有車,車多得像河水,一個穿白衣裳的人像神婆子一樣指手劃腳。村人有走過西安的,覺得這像是西安,就又問:那是街道,街上還有啥?韓十三說:路邊都是樹,樹上長星星。


    往後,隨著年齡增長,韓十三的夢越來越離奇,但全是城裏的事。他在小學時,就夢見自己在一家飯店裏炒菜,戴很高很高的帽子,他不炒土豆絲,也不炒豆芽,炒的盡是一些長得怪模怪樣的魚和蝦。到了中學時,他夢見自己拿著八磅錘、鋸,還有刷牆的滾子,他在給人家刷牆時,那女主人送給他了一件製服,但也罵過他。


    這樣的夢做了三年,中學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就一直在村裏勞動,還當過村會計,又燒過磚瓦窯,娶妻生子。夢還在做,夢到了城裏,才知道早先夢到了人在高牆上舞劍,那牆是城牆,從城牆上能看見不遠處的鍾樓,鍾樓的頂金光閃閃。那時,村裏人有去西安打工的,他問:西安有個鍾樓嗎?回答說有,又問:城牆上能開車嗎?回答說能。韓十三就決定也去西安打工。


    到了西安,西安的一切和他曾經的夢境一樣,他甚至對那裏已十分熟悉,還去了他當廚師的酒店,酒店門口是有兩個石獅子,右邊的一個石獅子眼睛上塗著紅。但是,韓十三初到西安,沒有技術也沒有資金,他隻好去撿破爛。撿破爛第一天就賺了三十元,這讓他非常高興,想著一天賺三十元,十天就是三百元,一個月九百元呀!第二天,他起得很早上街了,卻被一輛運渣土的卡車撞倒,而司機逃逸,一個小時後才被人發現往醫院送,半路上把氣斷了。這一年他三十歲。墓前立了個碑子,上麵刻了生於一九八〇年,逝於二〇一〇年。但不久,刻字變了,是生於一九八〇年,逝於二〇四〇年。村人不知這刻字怎麽就變了?


    棣花鄉政府設在中街村,是一個大院子,新修的高院牆,新換的大鐵門,但門衛還是那個舊老漢。老漢姓夜,從年輕起人叫他不叫老夜,嫌諧音是老爺,就叫他老黑。


    老黑從一九五八年就在這裏當門衛,那時鄉政府是公社,今年老黑八十歲,眼不花,耳不聾,身體特別好,鄉政府還雇他當門衛。棣花的人其實壽命都不長,差不多每個人家都有著遺憾,比如有些人,日子恓惶了幾十年,終於孩子大了,又給孩子娶了媳婦,再是扒了舊屋,蓋了一院子新房,家裏糧食充足,吃喝不愁,說:這下沒事了,該享清福呀!可常常是沒事了才二年,最多五年,這人就死了。但老黑活到八十歲,還精神成這樣,很多人便請教他的健康長壽秘訣。老黑說,他是每個大年三十兒晚上,包完餃子了,就製訂生活計劃的。他的生活計劃已經製訂到一百二十歲,每一歲裏要幹什麽,怎麽去幹,都一一詳細列出。中街藥鋪的跛子老王看過老黑一百歲那年的計劃,過後給人說,老黑這一年的計劃是五月份給孫子的孫子結婚,結婚用房得新蓋,他要資助三千元。再是把院子裏的井重新淘一下,安個電水泵。再再是,那一年應該是鄉政府要換屆,要來新的鄉長了,這是陪過的第四十五位鄉政府領導,他力爭陪過七十位。


    鄉政府院子西牆外有一棵老楸樹,這樹不是鄉政府的,是劉反正家的。棣花再沒有這麽大的樹了,黃昏的時候,中街村的人喜歡在樹下說閑話,當然說到這樹活得久,說老黑也活得久,有一個叫寬喜的人,就也學著老黑訂計劃,計劃他也要活過一百歲。


    寬喜隻活了六十二歲就死了。


    而中街村還有一個人,叫牛繩,牛繩的日子艱難,整天說啥時死呀,死了就不潑煩了。他來問老黑:寬喜也心勁大著要長壽,咋就死了,你這計劃是不是不中用?老黑說:寬喜是縣上幹部,退休沒了事,閻王爺哪會讓沒事幹的人還活在世上?訂計劃是訂著做不完的事哩,不是為了活而活的。寬喜想活他活不了,你想死也死不了,因為你上有老下有少,你任務沒完成哩你咋死?


    這話說過半年,有一天夜裏,老黑在院門口坐著,聽見楸樹咯吱咯吱響,好像在說:唉,走呀,我走呀。


    第二天,劉反正得了腦溢血死了,他兒子伐了楸樹給他大做了棺材。


    鄉政府大院門口從此沒了那棵樹,而老黑還在,新一任的鄉長才來了七天,老黑每晚要給新鄉長說著一段棣花的曆史。


    2010年7月7日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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